顿了顿又说:“不过健驮罗既开,天竺商路便可大行,若能打通恒河,便可激发商人的热情,就算萨曼真的乱到将丝路都切断了,我们也有了另外一个补充。”

这时东面驰来战报,郭洛一看之后差点站了起来,唐仁孝问道:“怎么?”

郭洛合上了战报,起身道:“我们差不多也要动起来了!”

当郭汴这只山中无老虎的猴大王还在天竺大展他的神威的时候,北庭方面的战火也如火如荼。和天竺那种被郭洛藐视为儿戏的战争不同,回纥的内外斗争经验已经达到相当的高度,而相比于这个曾经没落而西迁的旧霸主,新霸主契丹内部的派系之纷繁复杂、斗争之微妙惨烈更可与中原媲美而不逊色。

萨图克与杨易持衡的时候,郭师庸亦调遣以陌刀战斧部队为核心的步兵开往西北防线,并布置在最外的一环,以此遏阻契丹继续挺进的攻势!

如今天策唐军的陌刀战斧阵已是名扬天下,不但回纥人闻风丧胆,就是契丹人也在这个步兵阵中吃过亏,所以轻易不肯与之硬碰,他们的作战手段仍然是派遣骑兵绕开了步兵阵所驻防的区域,尽量发挥轻骑兵游骑的优势。

然而这一部陌刀战斧部队所处的位置却是郭师庸与慕容春华经过精心推敲所选定的,如果不将之拔除,一味绕道的话,契丹人要继续挺进便会受到很大的障碍,但要全力围攻,周围的唐军军砦又会一击而群应!

参军耶律屋质认为,唐军将陌刀战斧部队安插在这里:“为的就是要逼得我们和他们硬碰!”

“硬碰就硬碰!”契丹的副元帅——述律平之族弟忽没里道:“应该赶紧消除这一障碍,西进,西进!与回纥会师,然后击破唐军!”

战争进行到现在这个阶段,试探、摩擦与前哨冲突都已经过去了,三方面渐渐进入到主力交锋的地步!

“不可轻敌!”出言阻止的是西征军中的另外一员大将,掌握着西征军一半皮室军的耶律察割,他是耶律阿保机的侄子,耶律德光的堂兄,在一次战斗中瞎了一只眼睛,面相十分凶恶,但心思却甚是深沉!

“天策军是我契丹开国以来,遇到的最狡猾的敌人!”耶律察割说道:“我随天皇帝(耶律阿保机)东征西讨,杀敌无数,所遇到的敌人,从东胡渤海国到漠北诸部,再到南方的汉人,没一个像天策军这样难以揣测的。他们有渤海人的冷静,有漠北诸部的狠辣,又有汉人的奸猾,简直就是将狮子、狐狸和毒蛇揉在一起,这样的怪物就算是个小国也得当心,何况他们如今已经是有能力挑战我们的大国了!”

忽没里横了他一眼,冷笑道:“潢水岸边的勇士都说耶律察割勇猛非凡,今天一看,原来是个胆小鬼!”

耶律察割也冷冷地回应道:“被人笑话两句胆小鬼,总好过无端端地去送死!你自己要死不打紧,却不要拿我耶律氏开国以来所建立的腹心部(即皮室军)来冒险成就你的威名!”

忽没里大怒,耶律朔古喝道:“察割,对长辈有这么说话的么!”

耶律察割是阿保机的侄子,忽没里却是述律平的族弟,算起来矮了一辈,所以耶律朔古这样喝他。

参军耶律屋质忙调停道:“两位说的都有道理,天策唐军原本不好对付,那陌刀战斧阵听说已得大唐步兵之精髓,谨慎一点也是对的。”

他也是耶律阿保机的侄子,但才二十岁,年纪最小,此刻能在军帐中议事者多是猛将出身,唯有耶律屋质偏于参谋之才,忽没里听他虽然说了一句“两位都有道理”,但建言之中仍然偏向稳健,便冷哼了一声。

耶律朔古姓耶律,但从小被耶律阿保机与述律平养大,无儿子之名而有养子之实,对述律平如对母亲,正是处于耶律、述律两族平衡点上的人物。这次西征耶律德光选了他来,并非临机而决,内中实有深意!

这时见副元帅与实力派大将起了争执,耶律朔古道:“大军西征万里,遥悬在外,正需要我等同心协力!如果还没出战就自己人先打了起来,那时别说征服天策,只怕覆灭都有可能!”

就在这时,萨图克的使者迂回抵达军中,传来了西面的情报——却是萨图克连取乌宰三砦而失败、杨易夜袭回纥中军而无功之事——忽没里一见战报,忙说:“杨易既然提兵往西面去,东面必然薄弱,详稳,请赶快派兵出击!”

耶律察割却嗤的一笑:“杨易虽然是北庭都督,但现在张迈都已经到了,他奇袭萨图克,说不得只是个幌子,张迈也许正埋伏着等我们跳进陷阱呢!”

忽没里怒道:“你左也害怕,右也害怕,不如这仗别打了,回你的潢水老家抱孩子去!”

耶律察割毫不示弱:“这一仗本来就不该来打!天皇帝在生之日,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现在他英灵未远,你们就胡乱决策,冒这样的大险来争这等无用之地,完全不顾及我契丹建基立业的辛苦!是将我腹心部将士的性命都当成了黄河边的野草般轻贱么!”

忽没里大怒,喝道:“你敢质疑太后和陛下的决策!”

耶律察割冷冷道:“这次西征,真的是陛下的本意么?”

“够了!”耶律朔古瞪了耶律察割一眼,道:“察割,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活到这么大还没弄明白么?”

不让他们两人说话,继续道:“张迈当然可能有陷阱,但这不是我们早就预料了的么?我等岂能因为他们有陷阱就不行动?传我号令,明天起兵,围攻陌刀营!”

第二日,契丹便起大军从正北、东北、正东三路围攻陌刀战斧大军所在之营寨,刘黑虎发现后忙点硝烟为号,位于左后方五里、右后方十里、正后方十二里的三座大营见烟而动,唐军起兵鱼贯掠出,占据陌刀战斧阵所在营周围的高地,营内树立折叠台——那是萨迪一个学生的发明,用折叠木为柱,折叠板为台,平时收起,战时将折叠木拼直了,用滑轮吊环将木板掉起镶嵌在四支柱子上,便成为一座临时的高台,一座折叠台可布置弓弩兵七十五人,高度有三层楼高,步兵爬梯而上可以居高临下射击敌人——这个装置慎用于野战,因为折叠柱毫无防守力,被敌人冲进一撞就垮,守城时又用他不着,只是于营砦攻防之中用得着它。

营中起兵掠出。步兵随着出阵,经过这两年的改进,唐军之中的陌刀战斧部队又有了扩编,陌刀的产量仍然较低,战斧却大大改良,数量也扩得较快,而且刀斧排出,在阳光下闪耀着慑人的银光!

契丹起兵久闻此阵威名,但望见那光芒都不敢上前,忽没里虽然主张攻击,这时却也没动,耶律察割笑道:“忽没里叔叔,陌刀战斧阵就在前面了,你就将它破了吧,也好让我们这些后辈有样学样,请啊请啊!”

忽没里冷哼一声,令旗一辉早有一支奇兵从右侧掠过,却是一直骑射兵!人数达到三千人,这支部队掠到陌刀战斧阵左侧后一起在马上张弓,这是漠北健儿骑射的好本领!三千人的骑射兵种,放在天竺只怕已足以纵横无敌,在契丹却只是副元帅麾下一部而已。

骑射兵奔驰到敌人无法触及处,通过远程射击来削弱敌军的战斗力,打击敌军的士气,这是漠北骑射兵百试不爽之战法!尤其对步兵来说简直就是天敌!

但骑射兵尚未发动,陌刀战斧阵内已经响起了号令:“蹲!”

原来步兵阵内乃是弩兵!步兵阵势方,弩兵阵势圆,而且弩兵所用都不是手弩,而是用了腰力,一千二百强力腰弩兵一起坐倒,他们人在陌刀战斧手之后,坐倒以后就看不见外界的情景,全靠着取的手来指挥。

契丹起兵从外围掠到唐家左侧,阵中弩兵都尉根据取的手的口令而传令强弩手转向,外围的骑兵奔出数百步的距离时,这些强弩手只是屁股稍挪,从对准东北变成对准西偏西北,在取的手号令下,陌刀战斧兵一起蹲下,同时唐家的强弩兵抢先了契丹骑射兵一步望空而射!

箭雨飞到半空跟着落下,以无差别射击钉射契丹骑兵!

与此同时,营寨高台上的弩手也跟着射击,这一次却都是平射!用的仍然是强弩。营寨离骑射兵虽然较远,但由于唐军弓弩在射程方面的优势仍然对契丹人造成了一定的伤害。

弓弩齐发的同时,小股的唐军骑兵不断游走着,窥视着那些可能脱离大部队的契丹人,也卫护着陌刀战斧阵的左右两个后侧翼。

这种步骑弩配合的战法在天策军来说已经十分成熟,且随着后方工坊技术力量的改进,步弩的威力越来越强,这种多兵种配合战法也就越来越厉害。

然而也因为陌刀战斧阵的名气太大,以至于契丹人都不肯轻易上当了,忽没里令旗挥动,八支各两千人的近战骑兵从两翼驰出,不取陌刀战斧阵而向唐军的两个侧翼冲去,有两部点了火箭准备去攻击左右两座唐军营寨。

唐军主营瞭望手望见擂起了大鼓,慕容春华这时亦从后方赶至!九千骑兵从各个方向正面阻击契丹的铁骑!

厮杀声从各个方向响起,马上肉搏彼此亦各不相下!惨烈的厮杀以几十个小部队兵团对战的形式展开,唐骑擅长截断、围杀,但契丹人不但狡猾,而且凶猛,就像刀刃一样,就算被绳索绊住、被布袋套住也能用刀锋将绳索斩断,将布袋割开!

“起——”

悠长的秦地腔调又从陌刀战斧阵中响起,在陌刀战斧将士一齐起立之后,又是一声长呼:“进!”

部队奇踏而前,一步步向契丹的中军逼来!

“副元帅!”耶律察割冷冷道:“要迎战么?”

忽没里眉毛一轩,几乎就冲动得要跑过去!

耶律朔古却已经道:“不用了!杨易就算真的如萨图克的情报所说,往西面去袭击回纥的大营,天策军的东线也一点都未放松!”

契丹的骑兵开始转为保守,在逡巡中后退,而慕容春华亦知今日又会变成一场试探战,不再催刘黑虎挺进。双方各有所忌,算是打了个平手,契丹未敢正面破敌,在正中位置上被扼住,光从两侧进军回旋的余地就很局限,而由于契丹人不上当,唐军在这个区域赖以为中坚的陌刀战斧阵也仍然没有用武之地!

罢兵之后,各自归营,耶律察割道:“元帅,怎么样?没有破绽吧!哼,天策军这样的纪律,这样的阵势,除非是他们的主帅犯了糊涂,否则要想正面突破到北轮台城下只怕也得先付出惨重的代价!我倒有个办法或许能破他们的阵势,那就是夜袭。不过听说天策军也常用这一招,只怕也不容易有用!”

忽没里道:“若不是有人按兵不动,今日我们未必不能占上风!”

耶律察割哈哈笑道:“我是按兵不动,但你敢说天策军就已经出尽全力了?”

忽没里道:“再高明的将领也不可能不犯错误!唐人这个步兵阵行动缓慢,根本就追不上我们,只要我们耐心等候,迟早有一天他们一定得露出致命的破绽来!”

耶律察割道:“等到什么时候呢?”

忽没里道:“战场上的事情千变万化,哪里能说得太死?但我们西征到此,并非无功!当初杨易守小金山,拦得我们无法进入北庭,如今他们两面受敌,这才被我们层层压制,到现在北庭全境我们两家已经十得八九,现在只剩下最后这块巴掌大的地方,难道反而要退缩么!”

契丹越过小金山以来,虽然未能像预期的一样一驰千里,但几个月下来也步步逼近,如今除了北轮台城南北三百里、东西一百里之外,其它地区基本上都已经被契丹人和回纥人占据,忽没里说他们已十得八九并非虚词。

耶律察割却哈哈笑道:“忽没里叔叔,我的国舅爷爷啊,你可知道我们为什么能够占领北庭的大部分土地么?”

“因为我军骁勇善战!”

“骁勇善战?那去年我军就不骁勇,不善战了么?”

他们本来是围火而坐,耶律察割忽然站起来,拿出一把刀来,忽没里惊道:“你干什么!”耶律察割却没乱来,而是一刀割破了向北的帐皮,一股寒风吹了进来,吹得火苗都差点熄了!

耶律察割指着看不见的风,说道:“北庭的大部分土地,与其说是我们攻下来的,还不如说是天策军一步步让出来的!而让他们让出这些土地的,就是它!”

他又走到帐外,寻了一丛枯草走进来,道:“你们看!寒冬就要到了,这就是杨易退守北轮台城的原因!因为他知道在冬天,防线缩得越小就越有利!至于防线之外的地方纵然有千里万里,可在冰天雪地中又有什么作用!春天养,秋天攻,夏天不动,冬天入洞!这些祖训,难道你们都忘了么?”

耶律屋质道:“察割大哥是说,杨易要故技重施,像冻杀北庭回纥一样冻杀我们?”

还没等耶律察割回答,忽没里已经道:“我们不是北庭回纥!我们是契丹!”

“在老天爷面前,在北风面前,没什么区别!”耶律察割道:“就算我们带来的羊群较多,但真要熬过冬季,我们不死也得大伤元气!等到来春,躲在北轮台城和折罗漫山城里头养得好好的天策骑兵猛地冲出,一个月内就能将我们所占领的千里土地重新夺回去!所以我以为,这场战,如果要打就要尽早决胜,如果没有希望的话,那我们一定要赶在大寒之前回去!我知道这次如果再半途而废以后可能我们将再没有机会进入北庭了,但如果我们不当机立断,哼,那时候损失的就不止是北庭,而是整个契丹的根基了!”

契丹的军帐会议恹恹而散,耶律屋质晚间思前想后,来见耶律朔古,见这个老将正对着耶律察割割破的那条裂缝发呆,耶律屋质道:“详稳,还在想察割将军的话?”

耶律朔古沉吟片刻,道:“不,察割的话虽然有理,但我们也不是没有机会,不过现在我们最大的问题却还不在这里。”

“详稳说的是…”

“是察割和忽没里不齐心,如果我们进军顺利的话,他们二人多半就会争相抢功了,但现在他们却在互拖后腿!将一些个人恩怨都扯了进来!”耶律朔古道:“如果他们两人不能齐心的话,那这场仗不用打,我们输定了!”

耶律屋质见左右无人,低声道:“其实,察割和忽没里为的,只怕不止是个人恩怨那么简单吧。”

“你是说…”

耶律屋质靠得更近了,道:“皇族耶律氏,后族述律氏!”

耶律朔古吃了一惊,耶律屋质道:“咱们契丹自起事以来战无不胜,未必是我们真的比任何敌人都强大,至少中原的国力就比我们强劲得多,但我们之所以能够占小唐朝廷的上风,不正因为我们契丹比他们汉人团结么?现在东西大事未定,而皇族与后族却有了罅隙,这条裂缝一定要先设法缝合,那样我们才有战胜汉人的机会!”

第061章 少年俘虏营

耶律屋质从耶律朔古的营帐中出来,又来找耶律察割,耶律察割问道:“屋质,怎么晚了,还来做什么?”

耶律屋质道:“刚刚从详稳处来,他正发脾气,说两大重将互相不协,正准备撤掉副帅呢。”

耶律察割一听哈哈大笑,道:“撤掉忽没里?他才不会干这种事情呢!忽没里是谁?那是代替太后来监军的!耶律朔古谁都敢得罪,就是不敢得罪他!现在的契丹,乃是述律氏的天下啊!”

耶律屋质连忙说道:“察割老哥,这话可千万不能乱说啊!”

耶律察割冷哼道:“我见你也是耶律近支子弟,这才和你说真话!”

耶律屋质道:“耶律与述律,乃是密不可分之体,天皇帝、地皇后,天敌不可分,皇族后族也是一体。说什么契丹是述律氏的天下,现在的皇帝陛下,仍然是我们耶律家的啊。”

耶律察割冷笑:“现在的皇帝是姓耶律的…但是太后却有废立皇帝的权力!”他并不是狂妄不知收敛的人,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说:“太后的手段,整个契丹谁不知道!自天皇帝死了以后,整个国家就唯她独尊!人皇是嫡长子,也是她的儿子,不一样被她说废就废了?”他拉着耶律屋质道:“你知道的,太后虽然喜欢当今皇帝胜过人皇帝,但他更喜欢的,却是李胡!”

耶律李胡是耶律倍和耶律德光的弟弟,耶律阿保机与述律平的第三个儿子,最得述律的欢心,此事契丹无人不知。

“今天的皇帝陛下,到了明天未必就不会成为第二个人皇帝!”

耶律察割的这句话让耶律屋质大吃一惊,忙说:“太后毕竟是皇帝陛下的生母,母子之间,不至于如此。”

“母子,母子!国家大事,容得什么母子情?”耶律察割道:“人说子女犹如骨肉,但她连自己的手都切得!何况是已经离体了的一块肉!”

述律平手段高明,在耶律阿保机刚死的时候,她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便坚称要带领阿保机的部分大臣殉夫!众大臣苦劝之下,她仍然不肯罢休,硬是斩断了自己的一只胳膊来代替自己“相从天皇帝于地下”!以此逼得大部分政敌为阿保机“殉节”,一个女人竟能利用丈夫的丧礼来葬送政敌,其坚忍真令人感到恐怖!而其对权力的执着亦可见一斑!

耶律察割道:“回纥人起自漠北,但我契丹却本属东胡派系!建基潢水,正在东胡漠北之间,但主次却还是要分明!现在太后为了怕漠北受到震荡,为保住漠北而进兵北庭,却弃中原之大利于不顾!你说她这到底是为了契丹,还是为了述律?”

耶律屋质道:“中原虽有大利,但北庭却有大害——如果让有鲸吞天下的天策军成了气候,只怕将来我们不保的可就不止是漠北了!”

“天策军有鲸吞天下的志向,难道中原李从珂就没有么!天策军可以从北庭袭我漠北,难道李从珂就不能从燕云袭我东北么?”耶律察割道:“从燕京到潢水,可比从北庭到漠北更加容易!漠北诸部,对我契丹并非死心塌地!渤海也还有不服我们的移民,靺鞨、女真时叛时定,辽东高丽贱狗现在貌似恭顺,其实却是一直在找新主子,一旦唐军出辽西,渤海遗种、女真蛮子后院起火,高丽响应于辽东,那时候东胡的基业可就危险了——这些太后就都没看到么?为什么就只看到漠北的危险!”

耶律察割其实与其说拥护耶律德光,不如说他更倾向于耶律倍,耶律倍是耶律氏的嫡长子,述律平废皇太子而立耶律德光,纵然她有再充分的理由,在耶律氏看来这种干涉到耶律氏顺位继承的做法这也是难以接受的!而且耶律倍人流亡在外,但仍然有子嗣留在契丹,述律平通过两次政治大变动——迫使政敌殉葬和改变契丹继承人——将大部分政敌打压了下来,但拥护耶律倍一支的人仍然没有断绝,只是暗暗匿藏起来而已。

而对进兵北庭一事,契丹内部也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只是在东方不敢公然与述律平对抗,等到了前线发现战事不顺之后,内部的矛盾就爆发了出来。

耶律屋质年纪虽然小,但他从十来岁上就已经出来做官,亲炙过阿保机时代到现在的种种变动,所以耶律察割只是微微露意,他却将就已经洞察到了他内心真正的想法,这时却也不点破,只是问道:“那么察割老哥准备怎么办?就这样拖到我契丹在北庭兵败,好将太后羞辱一番么?嗯,那样的话,或许有机会让太后好好反思反思。”

耶律察割一怔,皱起了眉头说:“这种事情哪里能做!一旦兵败,别说我契丹声威大损,我军也必元气大伤!用数万精兵来换取那个老太婆的反思,这个代价太大!”

耶律屋质道:“若不然,就要请得陛下允许我们在尚未被拖入泥潭之前退兵了。”

耶律察割道:“这虽然最好,但我们和回纥有夹攻北庭的盟约,现在激战正酣,忽然就要抽脚,陛下脸上也下不去。”

耶律屋质道:“退兵不可能得到许可,拖延又会误国,既然如此,我看就只有第三条路了。”

“什么路子?”

耶律屋质道:“请老哥为整个契丹计,暂时放下成见,与忽没里合作!”

耶律察割一怔,冷笑道:“要我跟那个没用的老匹夫合作?”

耶律屋质道:“忽没里虽然没用,但他毕竟是自己人!就算述律氏再怎么跋扈,你认为太后会让姓述律的来当契丹的皇帝么?会让她的侄子侄孙来代替她的子孙么?”

耶律察割道:“那当然不会,侄子侄孙再亲又怎么亲得过自己的子孙。”

“那么将来契丹的天下,就仍然是耶律氏的天下。”耶律屋质道:“太后渐渐也老了,就算再跋扈,还能跋扈几年?这个江山,终究还是我们的!述律氏的女人再怎么厉害,终究还是要来当我们耶律氏的女人。或许西征北庭本身是错的,如今再要东归去争中原的大利一时也来不及了。但如果我们不奋力作战,致使原本可能消除的隐患不能消除,而中原的大利又已错过,那时候岂不是前后两失?那却不是错上加错?”

耶律察割听到这里道:“屋质,你今天是来给忽没里当说客的啊!嗯,忽没里使不动你,是耶律朔古派你来的吧!”

“详稳没派我来,是我去见他!是我自己要来!”耶律屋质道:“不过,就算我是被谁派来的都好,察割老哥,你说我刚才讲的话究竟有道理不?”

耶律察割沉着脸,好久没说话,耶律屋质便要让他静一静,才要出帐时,耶律察割忽然说:“天策军其实也不是没破绽。”

“什么?”耶律屋质一愕。

耶律察割道:“这两个月来,我一直主东翼,但东翼的天策军虽然少些,却没什么破绽可寻。”

这次契丹西征,述律氏以有丧亲之痛冲在最前,故忽没里主持着西翼,与岭西回纥保持沟通的也是他们。而耶律察割则位于后方,保护归路、破北庭东部诸砦、围攻折罗漫山城等战事,都是他在指挥。

“天策军的主力集中在北轮台城,通往伊州的路上布置的兵力不算很多,但目标明确,就是要死守!他们的守城是出了名的,一旦下定了决心,我们要拿下折罗漫山城就非常困难。如果想要在三个月内拿下,我敢断言绝不可能!”

折罗漫山城可不比孤悬在外的小金山,其背后即为通往伊州的道路,且背靠天山,本身就是险要之地,过去两年的修补又使得城池防御工事完整,储蓄又较丰,杨易对此作了十分仔细的安排,又交代了只要能够守住折罗漫山城,其它一切都不用管。因其准备充足而战略目标明显,所选将领又都是稳重之辈,因此耶律察割纵然出动所有的皮室精锐要拿下也不容易了。

“但是北轮台城这边,反而有可乘之机!”耶律察割说道:“这次如果唐军的主帅是一个老成持重的人,我们反而更难办。但张迈和杨易却都不是这样的人,他们都喜欢冒险。杨易既要防守,却又不肯放弃优势,所以才会有夜袭回纥大本营的举措。他既要内缩,想要尽量减少消耗,却又不肯放弃阻止我们会师的机会——他大概是不甘心让我们会合得太过容易了。也就是说,这人在战略上还在摇摆着!他是一个主攻的人,他的所有布置,显然都不是为了防守。诸营犄角响应的阵势,是为了随时出击!所以他们的骑兵有时候会游离出主营百里之外来截击我们!这固然展现了他们的骑兵有能力与我们野战硬拼的能力,但这根本就不是防守之势!虽然有心利用严冬来将我们冻死冻伤,但如果我们露出破绽的话,他不会等到寒冬,他会以在寒冬到来之前就将我们歼灭为荣!”

耶律屋质听得有些兴奋起来:“老哥是说,这就是他们的破绽?”

“得利用得好,才可能是破绽!”耶律察割道:“但是这也不是忽没里能够利用的破绽!何况我们和回纥本身,也有破绽。就算杨易因为按耐不住而出击,我们与天策军之间的胜败之间也只是五五之数…”他说到这里,冷笑道:“所以我一直不认为进攻北庭是个好选择!”

柴荣这段时间里,是在轮台防区的东北、西北两边跑。他是少年兵的副队正,不过,连完成训练的新兵,都只能被安排在第二、第三环,这批尚未完成训练的少年兵就更加不受老兵老将们的信任——他们不是不信任这批少年的忠诚度,而是不信任他们的战斗力。

“一批乳臭未干的小子,能干什么!”

许多老兵、老将心想。有许多人似乎忘记了,他们在岭西的时候,从新入伍到取得威震西域的胜利所费的时间其实很短。

老家伙们(其实大多数人只是资格老而不是年纪老)总是这样的,自己经历过了那个阶段,却不会去体恤现在正在经历这个阶段的晚辈,老家伙们总是认为自己和晚辈们是不同的,那种高高在上的嘴脸常常让石章鱼等气愤极了。

可气愤归气愤,没权没位的他们人微言轻,根本就轮不到他们做主,甚至连建言的机会都没有,上峰安排他们去做什么,他们就得去做什么。

昨天,可是被安排去做巡逻,今天,可能是被安排去护马,明天,可能是被安排去安抚暴躁的牧民…总之都是一些辅助性的事情。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老家伙们这样做其实也是出于对他们的关心爱护,没让他们去干太危险的事情,没一下子就将他们推向前线。

然而石章鱼也好,陈风笑也好,全都暗中叫骂,在他们看来这哪里是爱护,根本就是剥夺了他们立功的机会!

柴荣这一部在那次诱敌胜利后不久,便被委派了一个新的任务,是到内二防一个地方去看管一些少年俘虏。

这些都是年龄介乎十三四岁到十六七岁的俘虏,这次回纥是全民男丁都上了阵,四尺半以上几乎都出动,五尺以上就要骑马上战场!那些年龄偏小一点的,比如十三四岁者,不能杀敌也得帮忙料理后勤,比如就地牧马放羊等等。

唐军与回纥的几次冲突中互有损伤,忽有俘获,总的来说,唐军的编伍更加严整些——萨图克取得岭西回纥的军政大权毕竟还不到一年,让他从容整理的时间只有一个冬天,所以许多细节工作自然就做得没唐军好。

杨易将军队一层一层地排开,强者在外,弱者在内,回纥人很难突破外面几环精兵悍将突入到内部袭扰唐军的后勤与民部,但回纥人的布置却不像唐军这般有序,他们的补给也不像唐军的准备来得充分,所以唐军的游骑兵便常常有机可乘,侵入其薄弱环节,打乱其阵脚。

由于这样,两个多月来唐军俘获的回纥军民数量要比被回纥人俘获的多出好几倍!这里头十二岁到十六岁的少年共有七百多人,天策军对于难以归化者手段十分严厉,尤其是在战争期间,哥硕那种灭绝做法也没有受到追问,但对未成年人张迈却更倾向于怀柔,只是战争进行期间唐军也没有多余的经历来劝化他们,所以安排了他们在内二环一个小山头上,让他们做一些苦工,让一些牧民来看管。

不料这七百人中却很有一些顽劣之极又强悍之极,有一次竟然试图杀死牧民逃跑,事情虽然未能成功,但那也是唐军的预防措施做得好,临近的三营府兵闻讯同时出动联手镇压,这才将隐患压下。

此事之后,对剩下近六百人的处理便成了一个颇为棘手的问题,就算狠辣如杨易也不想对这群少年下杀手,郭师庸建议将他们运往高昌去,不过那也得大费功夫,张迈却道:“我们好像有一批少年兵吧,调他们来管他们!少年兵管少年犯,正对路!”

他随口一句话,柴荣就被调了来内二环,对于这个决策,石章鱼等人大感郁闷,然而进入姑臧草原后所受军训的第一条就是军令如山!何况这是张迈亲口下的决策,岂是他们几个少年的几句腹诽所能推翻的?

被调来看管这些少年俘虏的少年兵一共两个队,一百人,这些人不比牧民,乃是刀马俱齐且编制完备的,以一压六那是绰绰有余。

在石章鱼等满口怨言的时候,柴荣却比较乐天地认为这未必是坏事,来到这里之后他的自主权又大多了。原本他只是副队正,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兵在做正队正呢,来到这里之后,另外一队也归了这个队正管,这位队正对柴荣颇为倚重,所以柴荣就得到了更多的权力,在这个一百人的少年队伍里头,他已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另外一个副队正叫呼延昭,也被柴荣的智勇器量所折服,因同龄人的缘故,这些小头目对柴荣的亲近远在对那位队正之上,这让柴荣成了这群少年兵的孩子王。

“娘的!眼看着本来已经冲到外二环了,随时都能和那些契丹斗一斗了,转眼却被调到这里来!这算什么!我们要牧马放羊的话,在河西就行了,何必跑到北庭来?”

石章鱼等叫嚷着,呼延昭也很不满,少年家心肠直,心里有怨气就要发泄,而发泄的最佳对象,自然就是那些少年俘虏!

“娘的,都怪这帮回回崽子!”望着也正一肚子怨气在捡牛粪的少年俘虏,石章鱼眼角忽然流露出凶狠的光芒来。

这时候,柴荣正在队正的营帐里,商议着如何调教这帮小回回。

第062章 改造俘虏

“你们要把这边的事情好好做,能为大军省一点,就为大军省一点,这也是有利于整个大局的大事!”柴荣的老上司见两个副队正对派他们来这边很不满时,就给柴荣和呼延昭开导着,不过他的口才实在很一般,上面曾说要另外派一个人来做这份工作,但柴荣的这个老上司自尊心却很强,接到命令后就揽了下来:“张荣,呼延昭,你们要知道,我们境内的粮食虽然还够调配,估计能撑到来年收成,但打仗在在都要钱的。我们这边省下一分,就能给高昌省下两分,给疏勒、沙州省下五分,给宁远、凉州省下七分!我们多挣得一口粮食,后方就能多省下许多费用,所以现在啊,能不花钱尽量不花钱,能靠战斗空闲多积攒点物资,就多积攒点物资。”

多积攒点物资,就目前来说,就是让柴荣他们多捡几坨牛屎…

“咱们堂堂天策大唐,居然还需要省这几坨牛屎?”呼延昭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姑臧草原的时候,军方是尽量地满足他们,养得一些少年兵——尤其是在训练中表现优秀而受到嘉奖的少年兵都有点儿傲气,现在让他们来监督俘虏捡粪搬草,呼延昭能不认为自己大材小用么?

“牛马粪混合烂泥,也可以烧炉灶啊!”队正说:“其它的烧柴,还有黑火水,都另有用处,吃饭、取暖这些事情,能就地取材,便尽量就地取材。我听说,如今后方又要来催逼了!”队正其实也非常不满,他在跟柴荣说河西那边的事情:“前些日子,南面有人经过轮台山道,来到这边,说的却是后方怎么缺钱的事情!”

“缺钱?”

“是啊,听说河西缺钱,好像开始为了我们打仗举债了…娘的,边境榷场开通商路,不是赚了很多么?怎么就这么不经花呢!”队正说道:“他们说现在开始在发债票子来支撑我们打仗了,要我们一定要打胜仗,一定要赶快打完仗——娘的,打仗的事情哪有这么简单的?我们说赢就能赢的么?回纥人现在是拼了性命,后方的那些人却还在斤斤计较…”

他说着说着跑题了,忽然想起,在两个少年面前可不能说太消极的话,忙改口道:“但咱们不管后方的那些文官,至少也要想想元帅和都督的难处!现在他们肯定很为难,否则都督不会下令让各营各军都要谨慎用钱粮的,前几日杨涿都尉练箭时大手大脚,将一些少了羽毛的箭扔掉,都被都督训了一顿,说要是人人都像他一样,这场仗也不用打了,自己就把自己浪费垮了,罚了他一个月的饷粮呢。”

其实,杨易所承受的压力,比这位队正所说的还要大得多,郑渭虽然募集了不少钱以维持北庭的军事费用,但文官集团仍有不少不满的声音,纠评台因张迈在前线不敢公开反对,但也有人旁敲侧击地说前线的费用太大,压榨了后方的民生,从河西到安西许多地方的经济也确实受了影响,尤其是安陇草原的归唐部落,天策军从他们处征到了许多羊群赶往北庭,原本许诺好了要给多少银钱的,现在也变成分批归还,这让许多牧民充满了有心,要从商人处募捐去填补这个缺口,商人们又要有怨言,要以谷物来代替,仓司所囤积的谷物又是维系安陇粮食价格以及北庭军粮的重要支柱,不能轻动,要从农田区收取粮食,又怕农民会有意见。

现在中枢那边是尽量东挪西借,为了这场大战,前方的将士固然拼死拼活,后方的士农工商却也都勒紧了裤腰带榨出了许多资财,因此郑渭发了致杨易的公开邸报,要前线将士打仗用度都省着点用,郑渭发这样的公开邸报用意十分明显,那就是希望杨易能够考虑到他的难处,表一个态来配合他,好让他说服士农工商各个阶层。

同时行文之中也带着一些期待,在结尾处敦促前方尽早结束战事,以免这场战役拖垮了整个天策大唐的经济。郑渭顶住了压力,杨易要的物资钱粮他没落下一样,杨易这边也就得顾念一下郑渭,因此有了这次要全军节省的行文。

“所以,你们在这边干的事情,是很重要的,懂得么?”

柴荣的这个队正其实言辞不甚通达,他心里实际上又不大满意后方对前线指手画脚,不过上峰命令传达下来,他也得传达下去,呼延昭哼了一声,甚是不以为然,柴荣却好像听进去了一般,说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现在我们打的是倾国大战,既要后方和前线齐心,我们前线也要和后方齐心,后方和前线齐心是尽量支援我们,我们前线和后方齐心则是尽量顾念到他们也有难处,安陇的老百姓,日子也不好过,我们所用的钱粮虽然从文官那里经手,但最终都是从他们身上出,我们这边十几万人,浪费了一百个钱,就要从他们身上榨取几百钱,一人浪费一升米,后方就要添补数万石,一人节省一根柴,后方就能省下不知多少钱,在此时艰当中能节省则节省,能帮添就帮添,队正,是这个意思吧。”

队正大喜,道:“对,对!就是这样!”

呼延昭听柴荣说到“既要后方和前线齐心,我们前线也要和后方齐心”也忍不住点头,说:“那也是,后方的百姓,日子也过得不容易。”

他之前很不欢喜文官们的指摘,但听柴荣说到钱粮乃来自老百姓,心思便转了个方向,觉得确实不能浪费。

队正又道:“此外,你们看守的这些俘虏,以前虽然是我们的敌人,但元帅说了,他们年少无知,都是被萨图克还有天方教的人给教坏了,看着他们年纪不大,如果我们能够善待他们,常给他们说说道理,就未必不能将他们重新教好。”

“队正的意思,我明白。”姑臧草原上的文训虽然没有上完,但行军作战的几条原则却是很早就已经教下去了,其中就有“善待俘虏”一条,柴进道:“我们的敌人是萨图克,我们要打到的是利用天方教教义为非作歹的回纥贵族,而不是这些被萨图克欺瞒了的回纥少年,他们其实也是久被萨图克欺压而不自知,我们如今要做的就是点醒他们这一点,让他们早日醒悟过来,对吧。”

唐军对于如何对待俘虏,如何改造俘虏,本有一套成型甚至成文了的章法,这些章法印成了小册子,校尉以上多有一本,柴荣和寻常少年士兵不同,他总能留心到一些别人不大留心的事情,早在姑臧草原时也读过几本这样的小册子,所以这时队正一说他就应答如流。

队正听了更是欢喜,道:“对,对!不过这些小回子执拗得紧,要教导得他们归正并不容易。”

“我明白,”柴荣道:“不过这些事情,需要耐心。”

三人正商量着如何劝化这些少年回纥兵,陈风笑在外面闯了进来,道:“队正,副队正,不好了!那些小回子又造反了!”

队正吃了一惊,柴荣道:“我去看看!”

冲出帐门,骑马赶往事发现场,只见几百个回纥俘虏跪在地上,天策少年军数十人骑马持刀监视着,石章鱼正拿着鞭子在抽打一个十五六岁的回纥少年,柴荣见场面已经控制住先是心里一松,跟着却叫道:“住手!章鱼,你干什么!”

石章鱼见是柴荣来,才恨恨地抛下鞭子,指着自己肿了且带着血污的眼角说:“这家伙竟然敢那石头砸我的头!如果不是闪得快我这只眼睛只怕就瞎了!”

那个回纥少年抬起头来,他刚才被石章鱼抽打地滚在地上作一团,这时却又狠狠地盯着石章鱼,竟无半点惧意,有的只是痛恨!

柴荣见着就知有蹊跷,问道:“他为什么用石头砸你?”

石章鱼讷讷说不上来,道:“谁晓得!”

柴荣问陈风笑,陈风笑道:“我不知道。”问庚新,庚新也推不知,其他少年兵也不肯“出卖”石章鱼,有一个懂得一些唐言的回纥少年叫道:“他…他先打人的!还骂人!”

柴荣问道:“你为什么打骂他?”

石章鱼被问住了,憋得脸有些红,柴荣问道:“怎么,难道是什么说不出口的理由?”

“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石章鱼冷笑道:“这些回子,他们的嘴脸我看着就讨厌!所以就抽他两鞭!”

“看着讨厌就抽他两鞭…”柴荣脸色一沉,道:“我们在姑臧草原上,老队正教我们该如何对待俘虏的,你还记得不!”

石章鱼讷讷说不出话来了,柴荣又道:“如果是战场杀敌,你别说抽他几鞭,就是一刀杀了他也没什么。但在这里虐待俘虏,你算什么好汉!”

“行了行了!”石章鱼道:“这事是我的错,我受罚还不成么?你要杀鸡儆猴,动手就是了!”

柴荣沉着脸,问陈风笑道:“按照军律该怎么办?”

“这…”陈风笑可不愿意看到石章鱼为了这事受罚:“副队正,能否…”可看看周围几百双眼睛,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公开让柴荣徇私,便有些暗骂石章鱼这事做得太过,扯得这么明,想不秉公执法都不行了。

柴荣道:“你的人缘倒好,大家不肯做丑人,那就我来做吧!你刚才抽打了他几鞭?就让他打还你!”

石章鱼气得浑身发抖,道:“你怎么可以让他来打我…我…我不能受这样的侮辱!”说着按紧了腰间的刀!

柴荣道:“这不是侮辱,这是公道!”

将自己手中的鞭子抛给了被石章鱼鞭打的胡儿少年,那少年甚是凶悍,接过鞭子竟然不害怕,脸上满是幸灾乐祸之色,似乎只要打还了石章鱼,他便死了也不怕。

他就要动手,柴荣忽又道:“等等!”从马上跳下来,说:“你是我的手下,你犯了错误,我有督教不严之罪,你的罪过,我得分担一半!”对那胡儿少年道:“你先打我!你若要打他二十鞭,就先打我十鞭,你若要打他四十鞭,就先打我二十鞭。”说着背过身去。

所有人看得愣住了,陈风笑叫道:“老大…副队正!这怎么可以!”

柴荣道:“咱们和蛮夷不同,说了话就要认,立了规矩就要遵守,这是依法受罚,我不觉得是什么侮辱。”对那胡儿道:“打吧!”

那胡儿少年嘴角忽然裂开一丝冷笑来,似乎在说:“没见过这样的傻蛋!”呼一鞭就抽了过去!这一声啪的好响亮,石章鱼大叫一声,要抢过来却被柴荣推开,柴荣道:“继续!”

那胡儿噼里啪啦连抽了七八鞭,将柴荣的衣服都抽得裂了!脖子上被鞭梢带到的地方印上了一条深深的血痕!

围观的少年兵们看得犹如自己被鞭打一般,石章鱼早放开了腰间的刀,在旁边看得冷汗直下,连叫道:“停下,停下,剩下的我自己受了!”

柴荣却对那胡儿道:“你已经打了我几鞭,回头便只能打他几鞭。”

那少年瞧了石章鱼一眼,他有心报复,一听便不肯停手,冷笑着又劈头抽下,又抽了八九鞭,石章鱼看得心里惶惶的,几个回纥少年忍不住叫道:“拔野,够了!别打了!”

拔野却还是又抽了十几鞭,抽得柴荣背上衣服破裂处都带着血迹,这才道:“好,够了!”跟着又朝石章鱼抽来。石章鱼看看柴荣,忍痛挨了他二三十鞭,那拔野抽罢哈哈大笑,将鞭子一丢,说:“好,我够了,我够了!你们来杀我吧!”

柴荣痛得厉害,寒风一吹伤口,额头上冷汗直下,却扶着石章鱼,指着拔野说:“不许因今天的事情害他。”又对石章鱼道:“你也答应我!”

石章鱼也疼得厉害,却道:“行!我以后要是碰他一根毫毛,石章鱼三个字倒过来写!”

柴荣又对众少年俘虏说:“好好干活,我每天都回来巡视,以后再有人无故欺辱你们,你们就跟我说,我替你们做主!但你们要是无故怠工,我也要罚你们的,你们若敢起歪心,叛乱者死!逃跑者死!反抗者死!我依着军规,会保护你们,但也会依着军规杀人!”

拉着石章鱼道:“走,跟我入帐敷药。”

留着本来以为必死无疑的拔野在后面看着他们相扶远去的背影怔怔出神。

柴荣这鞭疮养了好几天才结痂,疼痛还没完全好就下地,不止是看着少年俘虏们干活,要求众少年兵也跟着干。

陈风笑等都不爽快起来:“什么?让我们捡牛粪?我们可是府兵!”

“我们是府兵,所以才要捡牛粪啊!”柴荣道:“当初入姑臧草原,元帅跟我们讲的话,你们或许忘记了,但我却还记得许多:他跟我们说,打仗不止是冲锋陷阵,很多时候还要相忍为国,要忍辱负重,要干脏活、累活,为了最后的胜利,吃树皮草根喝骆驼尿都得忍了,何况只是捡马粪?你们不捡的话,那好,我捡,不但我捡,明天开始,队正也会和我一起捡的。”

陈风笑等都听得呆了,柴荣道:“知道为什么我们要捡牛粪么?因为后方百姓为要支持我们打仗,是勒紧了裤腰带省出了口粮来供应我们前线,河西原本有不少地方已经吃得上饭了,为了支持我们打这场仗,原本能吃饭的现在又喝粥了,原本能吃饱了的现在又半挨饿了。在这里没人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吧,应该晓得那是什么滋味!捡牛粪当柴火,其实帮补不是很大,但能帮补一点,就帮补一点。咱们多帮补一点,前线第一环的同袍就能更放开手脚克敌!”

众少年也有听进去的了,也有没听进去的,但见柴荣也动手,石章鱼道:“副队正都动手了,我们怎么能闲着!”就带着人跟上去。

少年兵分为两班,由柴荣与呼延昭轮流率领,一班下地干活,捡粪运草,另外一班就负责看管,那些少年俘虏本来干这些活儿是满肚子的怨气,现在见柴荣带头干活,且这些唐军少年吃的干的和自己没两样,许多人心里就平了,且柴荣和呼延昭看管的又严,所以半个月下来竟无一人逃跑。

这一片区域的事情做完,柴荣已经暗中留心,瞧出俘虏之中有不少比较顺从,就都提拔起来让他们带队,慢慢地加强了对这些俘虏的控制,不久将活儿干完,上峰又安排了他们去另外一个区洗马,柴荣让众少年分工合作,那些俘虏见柴荣处事公正,又不虐待自己,便都服他调遣,亦不想冒险逃跑了。

该管此区的都尉见柴荣将这批少年俘虏管得井井有条,将情况汇报上去,上面便又将一批新的少年俘虏拨到这里来。

又过数日,北面出现了一件小事正好用得着柴荣,柴荣接到命令之后也没多想就去了,他却不知这一去便如穿山鼠钻破黄河堤,竟而引得黄河泛滥,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第063章 无名谷

轮台防区的形状是不规则的,西面是个弧形,东面被契丹压得有些扁了,北面则靠着骑兵延伸出去,让回纥去契丹的主力无法顺利会师,虽然萨图克和耶律朔古已经派兵马接触过几次,但仍然未有联成一气的态势。

而天气,却越来越冷了。

草原上的草大多数已经枯萎,只留下根埋在逐渐冷冻的土地里头,一望无际的北庭平原到了这个时候愈发显得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