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伦更是一喜,又道:“只是这毕竟是咱们回纥自家的事,请外人来,只怕不大好,再说,咱们请他帮这么大的忙,只怕萨曼那边要狮子大开口。”
萨图克哈哈一笑:“他开什么口都答应他,等到八剌沙衮拿下,那时候他的大军就处在我回纥心腹之地了,四下全都是咱们的人,你我再设下陷阱,将他的大军全部坑杀在碎叶河边,再把杀死大汗的罪名推到他的头上,然后以复仇之名召集回纥诸部西征,一举平灭河中!到了那时,兄长你就是称霸西域、中兴回纥的绝世雄主了!”
土伦忍不住露出笑容来,赞道:“妙计,妙计!”
两人在帐内密议了好久,土伦越谈越是开心,最后道:“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眼下我一定要打破疏勒,找出唐寇中打我一棒的那小子!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土伦去后,诸将才复进账,还没坐定,帐门掀开,又有人闯了进来,这次来的却是一个蓄着胡须、身材高大的男子,长着一张典型的阿拉伯人的脸孔,他就是萨曼这次远征的大将哈桑。
帐内伊斯塔黑着脸,霍兰也极不痛快!想一年前萨图克全盛之时,怛罗斯派往布哈拉的使者也敢向奈斯尔二世叫板,塞坎、霍兰等人面对阿布哈兹、哈桑等也是居高临下的态势,不料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形势竟然就变得如此颠倒!往西威严无比的博格拉汗大帐,如今却叫人说来就来,但萨图克对这一切都仿佛全没放在心上,眼神非但平静,甚至还保持着对土伦时的谦卑。
哈桑看了萨图克一眼,全没将别人放在眼里,一进来就叫道:“萨图克,我听说我教在疏勒的几万教徒,全部被那伙唐寇杀害了,这消息是真的吗?”
“这个…”萨图克道:“得问问苏赖老。”
哈桑睨了苏赖一眼道:“是真的么?”
“据我刚刚得到的消息,似乎没有全被杀害,”苏赖道:“不过也遇害的也超过一半了,还活着的听说也都成了奴隶。男的派去做苦工,女的拉去做女奴,至于还不懂事的小孩子,则全部被带到佛寺教化。照这样看来,不出数年,葱岭以东恐怕就再没有一个天方教徒了。”
哈桑脸上现出少见的怒色来:“这伙唐寇,他们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吗,竟然做出这样可怕的事情来!”
苏赖趁机道:“疏勒这边,佛教徒,祆教徒,摩尼教徒,对我们天方教向来仇视,那伙唐寇的首领听说本身就是佛教徒,又和摩尼教徒有所勾结,现在一有机会,自然是要设法灭我天方教了。”
哈桑怒道:“灭我天方教?哈哈!”他的笑声带着杀气与冷意:“那就要看看到底是谁灭谁!”
萨图克道:“这帮唐寇,虽然可恶,但我们也不能不说他们的实力确实已经变得相当强大,驾橐草原一战,我们是初战不利,若他们退入了疏勒城内,彼守我攻,只怕会更加麻烦。”
“那是你们没用!”哈桑道:“一群流寇而已,你们居然一点办法都没有,都不知道你以前那么大的名气是怎么蒙来的!哼,那日我是走累了,没上战场去,若是有我出手,这会子都打到疏勒城下了。萨图克,等后续部队到齐,咱们就赶紧进兵吧!不要耽搁了。不过有一件事,我要先和你说明。”
萨图克微微低下上半身,道:“请说。”
哈桑见名震四方的回纥公驼可汗对自己也如此服帖,脸上不禁露出些许得意的微笑来,道:“破城之后,我要将所有疏勒境内卡菲勒全部杀死,到时候你可不许拦我!”
萨图克有些为难地道:“城内除了那帮外来的唐寇之外,其他人毕竟都曾是我的子民,这个…”
哈桑作色道:“怎么,你不答应么!”
萨图克显得十分无奈,道:“好吧,既然是哈桑将军的要求,我答应。”
…
季春,诸胡联军拔营离开托云小镇,大军中萨曼及其附属国部到了三万五千多人,库巴圣战者连同讹迹罕降军约万人,萨图克两万五千人,土伦一万五千人,回纥附属诸部约万人,共计九万五千人,号称二十万大军,滚滚东进,朝疏勒压来。
张迈自守疏勒本城,杨易守下疏勒,又让奚胜在东北角的高岗上立了一营,四门守军日夜轮岗,严防待敌。
诸胡联军逼近之后,几个首脑碰了一下头,决定由土伦负责攻打西门,哈桑负责攻打南门,萨图克负责攻打北门,回纥附属诸部挺进切断疏勒与莎车的联系。
一时间整个疏勒仿佛地皮都被震动了起来,疏勒城内唐军的宣传做得好,这个冬天郑渭又已经建立起了有效的保甲制度,所以受到的影响还比较小,城外的诸胡部眼见故主忽然出现,而且是带了“二十万大军”出现,却都慌了!
“怎么博格拉汗还没死么?原来我们都被唐军给骗了!”
便有七部万余人奔来依附,萨图克也不怪罪,命伊斯塔统领了前去攻打下疏勒。杨易望见疏勒诸胡远来,冷笑道:“这些墙头草,看来当日挨打还没挨够!”不等他们靠近,就领了一千骑兵出城,那些牧民哪里是他的对手?最先抵达的两部人马被杀得屁滚尿流,其它五部见了害怕,远远地就停下了,都不敢近前。伊斯塔所部不过万人,却围不住下疏勒。
疏勒那边却是四面皆敌,郭师庸道:“东路若是被截,我军与莎车的联系便会被切断,不可不争。”郭洛道:“我去!”领了三千骑兵出城扫荡,又大胜了一场,等到萨图克和哈桑听到消息派人增援,郭洛已经领军退回城内了。
萨图克见没法阻止唐军出城,颇为忧虑,哈桑却大骂“突厥人”没用,概回纥附属诸部说的都是突厥系语言,所以在天方教眼里,他们甚至包括回纥人在内都是“突厥人”。
四方围定,已近三月,李膑所盼望的回春寒没有到来,天气反而越来越好,疏勒绿洲处处都是长势喜人的青草,几路大军占定了附郭所有牧场,装好了器械,推出了云梯,正准备攻城。
却听东北方向传来了惊人的消息,却是龟兹的回纥人到了。
第146章 以攻守城
和葱岭以西相类似,葱岭以东的回纥并未建立起一个大一统的草原帝国,回纥的各个分支占据各个绿洲,对内也都自称大汗,甚至建号“阿尔斯兰”,但对外时,还是承认高昌回纥在天山南北的霸权。胡沙加尔派往高昌的使者,高昌的大汗毗伽召宰相约昌商议,约昌觉得胡沙加尔这一趟来得古怪,所谓“唐寇云云”之前又没听说,忽然冒了出来,非但来势汹汹,甚至攻到了回纥的老巢,约昌便推断这可能是疏勒内部唐民作乱,胡沙加尔弹压不住,所以来求援军。
“那我们该如何回应他呢?”毗伽问。
“唐人衰微已久,这次忽然又冒头,依我看最多也不过是回光返照,难以久支,”约昌道:“我们若派大军前往,到了疏勒而这唐民叛乱已经平定,胡沙加尔未必还肯承认当初的诺言,到时候空手而回,只怕会被西域诸国各族笑话。但要是不派兵前往,万一胡沙加尔是出自真心,那岂不坐失了大好良机?再则,如今于阗再竖亲唐旗帜,若是胡沙加尔所说的这伙唐寇真那么厉害而又未能及时弹压,让他们成了气候,只怕又是一个归义军!自疏勒以至于龟兹、高昌,汉人本来就不少,若再加上亲唐部族那就更多了,万一让疏勒、于阗、沙州等地的唐民联成一气,对我回纥一族绝非好事。”
“那么宰相的意思,到底是派兵,还是不派兵。”
“派,但不从我们本部派,”约昌道:“我们且指派龟兹人去。”
毗伽马上就明白了过来,龟兹回纥对高昌这边也称臣,但内部却独立自治,地位类似于附属国,若派龟兹回纥前去助阵,成功了毗伽对疏勒的归属仍有过问的余地,失败了也不影响自己的脸面,连称妙策,当即向龟兹发出了命令。
龟兹可汗骨咄也召宰相商议,宰相以为高昌方面的命令不可轻违,免得给了毗伽向龟兹问罪的借口,而且疏勒离龟兹近而离高昌远,如果这件事情成功的话,最有可能得到疏勒的将不是高昌而是龟兹,骨咄也觉得是个机会,当即发骆驼兵五千,骑兵一万千,共一万五千人西进,到了温宿(今新疆阿克苏市),又征调了当地诸部五千人,经过蔚头,又征调了蔚头回纥四千人,总共两万四千人,蔚头已经在疏勒东境。骨咄到了疏勒边界,听到了许多流言,也有的说“唐寇”去年就已经攻陷了疏勒,也有的说现在那边还在打仗,也不知疏勒的真实情况如何,先让麦隆入境来报,就说东面的援军到了。
胡沙加尔向高昌求援乃是一桩机密大事,萨图克本人到现在还不知晓,这时疏勒的形势已经大变,总算麦隆有些急智,望见博格拉汗的旗号急忙奔入营内,将他出发之前所发生的事情一一禀告。胡沙加尔本身倒不是真有意背叛萨图克,向高昌求救那也是用上纵横策略,所以麦隆略无隐瞒,基本是照直说。
萨图克听完问诸将怎么办,苏赖道:“恭喜可汗,贺喜可汗!这是真神派下来的一支援军啊!”
萨图克道:“只是胡沙加尔许了大诺,将来若攻克了疏勒,我们用什么来酬谢他们?”
苏赖道:“龟兹是西域的礼乐大邦,将兵却相对软弱,我军精锐五千人可破其一万五千人,至于从温宿、蔚头征调的九千人更是不值一哂。随便胡沙加尔许过什么诺言,都答应他就是,等大事一定来个翻脸不认,他也奈何不了我们。”
萨图克笑了起来,道:“只是怎么让骨咄觉得我们开出的条件有诚意,却还得斟酌斟酌。”
苏赖道:“先邀他入境,让他瞧瞧我们的十万大军,骨咄见了一定心生畏惧,那时候我们就半威胁半利诱,许诺功成之后将下疏勒割给他,再送他疏勒军府一半的金银财宝。”
萨图克依言,仍然派麦隆出使,骨咄听说博格拉汗“唐寇”已经攻陷了疏勒,但博格拉汗却回来了,且已将疏勒围住,邀他前往会师。
骨咄心想萨图克既然回来,那自己要吞并疏勒多半是没戏了,可也不能就这样两手空空就打道回府,眼见麦隆盛意拳拳,便领兵入境,入境后派骑兵一探,发现疏勒地面至少有十万人马围住了疏勒、下疏勒两座城池,心中大起敬畏,暗想这位博格拉汗果真名不虚传,竟然有这么大的兵力,说到军威之盛不在毗伽可汗之下,萨图克对哈桑、土伦时卑躬屈膝,与骨咄相见时却恢复了凌人的气派,在说到得胜之后要将下疏勒割给龟兹时,骨咄连称不敢,只道:“但愿此战之后,我龟兹一系与疏勒世世友好,小王就心满意足了。”
萨图克便安排了他去围攻下疏勒,却调回了伊斯塔,九万多大军渐围渐紧。萨图克派了人射书箭入城劝张迈投降,张迈却毫不理会。
…
这个冬天里,张迈和萨图克分别都做了充足的准备,相对而言,张迈就像在继续追逐猎物的狩猎者,而萨图克则像一头拼命挣扎的猎物,狩猎者继续追求胜利的动力虽然强大,但总比不上不胜即死的猎物更加拼命。
张迈巡至北城门时,有些诧异地发现,回纥人正用一些零部件拼起一架投石车。
“对方竟然有这样的巧匠!”
他却不晓得讹迹罕和疏勒一样,地处古波斯、古印度、古中华等几大文明的交汇点上,吸收了东西各大文明的科技和手工业技巧,疏勒的造纸术与火药几乎已可与中原媲美,而讹迹罕则以玻璃手工业和机械原理等见长,萨图克为了攻克疏勒是下了血本,召集了全城的能工巧匠,在机械学大师萨迪的主导下,又集合了一万多个苦力,赶制出了数百台可以拆卸的攻城器械。
郭师庸望见,暗叫一声不好,急命人准备大棉幔,那是唐军在去年冬天集合了一千民女、三千女奴赶制出来的超大棉被,外为粗麻,里头填满了草屑棉花,又命人去叫慕容春华的叔叔慕容伟忠来。
“厉害啊!”唐军工匠中的首领慕容伟忠用张迈的望远镜眺望,将那些投石车拼合的过程看得分明,忍不住发出了赞叹:“敌军之中,也有能人啊!特使,咱们也得赶快把砲移过来。”
慕容伟忠所说的砲就是象棋中的砲,也就是投石车,大部分也唐军在过去这个冬天赶制的。
“投石车对投石车么?”
“对,不过还得赶紧叫来秋华。取的(读敌,目的之的)之法,军中只有春华和秋华两兄弟擅长。”
慕容秋华就是慕容春华的弟弟,还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长得十分瘦弱,不像乃兄一般可以纵横战阵,平日只是在兵曹帮忙,张迈也没怎么见过他。
慕容伟忠所说的“取的之法”乃是一项古法,其用在于以投石车守城,记载于《汾阳兵典》之中的“守城砲取的”条,其法云:“以砲守城,不可安于城上,需于城内安顿,使敌不可见,用砲之卒,一曰发砲手,于城内主发放,二曰取的手,立城上,专照斜直远近,取准瞄的。远则减拽炮人,近则添拽炮人,小偏则移定炮人脚,太偏则移动炮架。”
用大白话来说,就是派一个取的手站在城头,找准目标,然后指挥城内的发砲手调整方位与发砲力度,按照取的手的指挥隔着城墙发砲便能伤敌。取的手只要脑子活、视力好的将士或民兵经过训练便可,这个冬天郭师庸早已命慕容秋华训练了一百多人,但取的手的训练者和组织者则需精通数学与力学,是为“取的将”,这门“取的法”乃是中华固有之弹道瞄准学,若取的将安排得当,经验熟练的取的手配合熟练砲手,命中率可以达到三成到五成。
大唐集中华冷兵器战斗之大成,每一军都是一个兵种复杂而完备的作战系统,每一军中都配备有各种各样特殊技能者,所以当年怛罗斯战败,天方教国家得了唐军的大批俘虏之后各种工艺与技术竟而便得大进。
这时城内城外,双方各自忙碌,为的就是攻城那一刻的到来。
郭师庸负责守城战的总体调度,命疏勒西门、南门紧闭,东门、北门却常洞开,张迈这一路来经历大小二十余战,守城这却是第三遭,且第一次守新碎叶城城他基本没起到高层指挥官的作用,第二次守俱兰城兵寡城小,和现在防守一座大城市的情况完全不同,所以便来向郭师庸请教,问他为何常将东门、北门打开。在他的印象中,敌人一旦围城城门是必须关闭的。
郭师庸笑道:“遇敌闭门,那是懦将行为。我们城楼之上,设有强弓硬弩,落石滚水,火油棉团,敌军逼近时抛洒而下,便能重创胡军。且我又已于城门之内,筑了护门墙,用以阻隔冲突,护门墙两侧又筑起了内门,这内门外门之间的凹口又设了垛孔,敌军就算突破了外门,却无疑是自投罗网!而且我军有精兵七府,民兵两万余,民众十余万,城内物资又足,且器械又齐整,士气又高涨,会当‘以攻守城’!只开两门,算是看得起萨图克了。”
张迈便问:“什么叫以攻守城?”
郭师庸道:“守城之法,若城内有野战而能得胜之军力,则城门宜多不宜少,宜开不宜闭,城门若关,不过徒显得我军怯战而已,其实没有必要。城门若开,则我一旦见敌军有机可乘,就可派遣精骑突击之。就算敌军无隙可乘,夜里也当派偏师出击骚扰,叫他日夜不得安宁!使敌军夜里不敢不派重兵守夜,则其白天攻城之力势必大削。这一道城墙,不是用来拦阻我军将士进攻的步伐,而是要减少我军的损失,消耗敌人的体力,不是一个枷锁,而是一面盾牌!我们站在城墙后面,不是躲避退缩,而是将养体力,一见敌人出现破绽马上出击!杀它个落花流水——这便是以攻守城!”
张迈心中叹服,又觉得郭师庸所讲的“以攻守城”之法,很对自己的脾胃。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虽然进步了许多,野战指挥的能力已渐渐赶上郭洛,但说到守城的战略与技巧,需要向郭师庸学习的却还有很多。
诸胡联军逼近的前半个月里基本是以围困为主,但郭师庸每天都派遣骑兵出城,甚至夜里也派骑兵出城骚扰,若遇敌军,可战则战,不可战则退,霍兰有几次带兵杀至城下又都被城头射箭逼了回来。
除了四大城门之外,郭师庸又增开了七个小门,每一扇小门都只能容两马并出,是为暗门。每个暗门内部也都设了护门墙,这些暗门由于受攻击面小,所以每扇所需要配备的防守兵力不多。又在东北角和奚胜兵营后门相对处,开了一扇活门,平时可以由此门进出和奚胜的兵营沟通联系,而敌军若要进攻这道活门,却务必先击垮奚胜。在诸胡联军围而不攻的前半个月里,唐军甚至还能好整以暇地派出民夫到东北角的高岗上伐薪以供应城内的日常使用。
疏勒的周长很长,诸胡联军的九万人马虽然围城,但也不可能三百六十度全部配备重兵,而且将兵力平均分配下去,反而只会显得处处薄弱。因此郭师庸安排了田浩、室辉、贺子英等六将各率一营,每日都轮流从此门出,从彼门入,每次都是由瞭望手窥见敌人防御薄弱的方向发出信号,便有骑兵纵出,胡人看见他们出来,赶紧增强此处防卫,或者派兵来赶时,唐军出城的部队又回去了。
霍兰、术伊巴尔等眼见这些大小城门开开闭闭,唐军进进出出,都气得跳脚,觉得唐军分明是在挑衅,然而却又无可奈何。
更有一般可恨处,是郭洛每每集结大军,都是多达千人以上,甚至是二三千人的骑兵,每两三日就从北门开出邀战,或者扫荡萨图克部署在东面的部队。面对郭洛的精骑,那些辅助部队、民兵、牧民完全没用,只有萨图克或者哈桑麾下的精锐才有可能与之对抗,而要想拦下三千唐骑,又势需一倍以上的兵力才有可能,萨图克既然将自己的主力安排在北面(这里是疏勒与下疏勒联系的必经之道),等他的军队绕过疏勒城东北角的高岗赶到时,城头唐军的瞭望手早看透了虚实通知了郭洛,若来军势大郭洛仍有充裕的时间从容撤回,若来军势小郭洛就全不理会,继续逐杀东面的胡马。
哈桑与土伦眼见唐军面对自己的城门“不敢打开”,面对萨图克的城门却时开时闭,都认为唐军是怕了自己而不怕萨图克,心中对萨图克的评价又低了许多。
到三月中旬,哈桑按耐不住,急催萨图克攻城,这时萨图克也已经准备妥当。三方乃定在三月十二日一起动手。
到了这一日张迈正睡午觉,忽然城外杀声大作,轰轰的都闹了起来,城中居民听到,心里都想:“终于来了。”家家闭户,户户关窗,大街上出了巡逻的民兵之外没有一个人影。
郭汾在屋内坐了起来,有些担心,张迈安慰她道:“怕个什么!当日我们在俱兰城时,地方不熟,城墙卑薄,器械又不齐,城内人心又不定,总怕萨图克攻城的时候城内居民起叛乱响应。现在这场守城战却是从筹谋了几个月,又练习了几个月,内内外外都布置得十分妥当,就算被围上个半年,也没什么所谓。”郭汾道:“我也不是担心,不过敌人开始攻城了,你也该去瞧瞧。”取了头盔、袍甲、横刀来,帮丈夫穿好。
张迈这才出城巡防,张迈知众敌之中,萨曼、土伦等乃是客军,真正打仗,最卖力的势必是萨图克,所以就到北门来看,看看将到北门,轮值守卫的兵将各按其秩序忙碌着,忽然听噗噗噗、砰砰砰连续几十声的闷响,张迈叫道:“什么声音?”
马小春道:“我去问问。”不一会回来禀报:“回纥人用投石车呢!直接用硬石头砸墙、砸城门!幸好郭老将军已经准备了大棉幔,对方投石车一动,我们的将士早就将棉幔举起来,护住了城楼要紧的设施,巨石砸到棉幔上,就是噗噗噗的哑响,砸到城墙,就是砰砰砰的声音。”
张迈这时已经走到城楼下,就要登城,忽然一块石头砰一声,越过城墙,落到他附近,砸出了一个大坑!马小春高叫:“保护特使!”一队亲兵就要围上来。要是一年以前,张迈见一块大石头砸在自己附近非吓得往后一跳不可,这时却眉毛都不跳一下,推开马小春,喝道:“你干什么!当我是没上过战场的雏儿吗?”一把将马小春推开了。
登上了城楼,但见城门前方四十余步外横地里一列的战车,一字排开,列成二百余步,回纥的弓箭手就躲在后面,强劲的弓箭便如雨点般射来,城头唐军也不客气,就躲在垛孔女墙后还击,大唐弓弩优于回纥,而且又居高临下,斗弓箭自然大占上风!
但那一列战车之后一百余步又有一排的投石车共九十架,轮流不断地发射石弹,幸好郭师庸早有准备,北门的守城将士从投石车的布置中推测到其落弹的距离,已经举起棉幔等候着,棉幔柔软厚实,石弹砸处被消解掉了攻势,然后就白白落到城下,结果回纥第一轮石弹发射过后,北门门楼重要的设施一处未损。
城外术伊巴尔大怒,却另外设法,命士兵用上了火箭——那火箭是以棉花沾上石油,点燃了射来,唐军尚未反应过来,早有三四张棉幔着火,石油一撞上目标溅了开来,很快就将整张的面幔烧成一片火云,马小春大叫:“敌军也会用黑火水!”张迈骂道:“西域既然盛产这东西,会有这个有什么奇怪。”
术伊巴尔哈哈大笑,看看唐军已经将烧着了的棉幔丢掉,没烧着的也赶紧收起,正要指挥投石车发射第二轮的石弹,猛地砰砰砰连响,这次却是在自己身边响起!
原来是慕容秋华已经发动了隔墙取的法,唐军的投石车要对准对方的投石车,就得后发制人,先等对方将投石车安好,所以慢了一步,此刻城墙上取的手望明白了去向,慕容秋华下令:“发砲!”
令旗挥动,城内一百架投石车一起发作,投出的却不是巨石,而是夯实了的泥土,土弹凌空飞出数百步,冲势极其惊人,砰砰连响,已有十八台投石车被砸中,其中十架垮了,还有十几个敌军被土弹砸中,不是当场毙命也是筋断骨折。至于那些没击中目标的土弹,撞到地面时大多就松散了,没散的也都裂开,使城外的敌人没法取了再用——守城之砲用土弹不用石弹,这也是原因之一。
城外回纥人惊呼:“唐寇也有砲!”有砲也就罢了,麻烦的是唐军的砲能砸到他们,他们却连唐军的砲安放在哪里都不晓得,根本就没法还击,所以回纥的砲手个个惊慌。
城头唐军则齐声欢呼,这次没能命中目标的投石车取的手就下令调整方位力度,第二轮继续发射,城外投石车来不及移动,又坏了二十架。
张迈大喜:“好哇,秋华这小子这次可得记他一大功!”
城外术伊巴尔愤怒非常,急令投石车收起移后,却已经剩下不到一半。
慕容秋华见对方将投石车收起,却继续传令:“攻车阵!”取的手们让发砲手调整方向,这一次却都向车阵砸去,半数用土弹,半数用石弹,土弹砸弓箭手,石弹砸车,那些战车都是模板造成,只能用来挡住弓箭,哪里经得住从天而降的砲弹?呼呼呼的破空之声中,投石车再奏奇功,只第一轮就砸坏了十架战车,再一轮又砸坏了二十架。
疏勒守城战的第一个回合,根本就不用张迈出手,唐军轻轻松松便大占上风,张迈哈哈大笑,在城头指着城下的回纥军说:“野战都打我们不赢,还想跟我们汉人斗城池攻防,真是找死!”
第147章 我们唐军又赢了!
讹迹罕。
一列商队缓缓入城,带来的是城内紧缺的粮食,商队的首领叫哈克·本·阿卜杜勒·阿齐木,约莫三十岁上下,虽穿着端正的阿拉伯服饰,但黑发黑眼,黄皮肤,看长相竟是个典型的汉人,守城的士兵见着吃了一惊,大叫一声“唐寇!”急忙下令将他当奸细拿住,也不管哈克怎么争辩都无用。直到最后他拿出了布哈拉方面的文书,城主图甘才半信半疑地将他释放。
哈克闷闷不乐,来找本城的生意伙伴,玻璃商人阿尔塔加,这个阿尔塔加四十多岁,竟然也是个汉人长相,见到哈克微微吃惊,问道:“你怎么会来?”
这些年讹迹罕属祆教势力,与萨曼宗教不同,国属不同,尤其库巴是天方教中的激进派,讹迹罕的祆教势力又是抵抗天方教的先锋,所以阿尔塔加和哈克家虽然有生意往来,阿尔塔加却得将货物南运,走极为难走的高原山路,经过葱岭南部可以和葛罗岭山口媲美的马鞍山口(今乌孜别里山口),这个山口每年农历五月到九月可以通行,进入疏勒、莎车地区,阿尔塔加通常也会选择在这个季节到达,在山口与来自疏勒、莎车的商人做一番交易后,然后继续南行二百余里,跟着折而向东,经过拔特山地区,同时哈克则从撒马尔罕南下,双方会合于利斤小镇(在今塔吉克斯坦首都杜尚别附近)做交易。
这样的行程,听着都觉得难受,更不要说真的走了。因此阿尔塔加自三十岁以后,每两年或三年才走一趟,十二年来与哈克也只见过五次而已,但他没想到哈克会在这个季节出现在讹迹罕。
哈克哼道:“我们家又被敲诈了。这回却是要我押运军粮到库巴,等到了库巴以后,又让我押来讹迹罕。”
从撒马尔罕到库巴约一千一百里,且都有路可通,从库巴到讹迹罕也不远,以往讹迹罕和撒马尔罕的商路之所以被隔断,更主要的倒是出于政治和宗教上的原因。
阿尔塔加就问阿齐木家为什么会被敲诈,哈克叹道:“好像是我三弟出事了。去年秋冬之际,怛罗斯那边出了大事,据说是闹流寇,我们在撒马尔罕,听到的消息也不确切,派人到白水城打听,那边又戒严了。据说这伙流寇很厉害,将怛罗斯都给打下了。之后白水城的守将起了疑心,两次派遣部队逼近怛罗斯,第一次遇到了博格拉汗的部将加苏丁,退了回来,两个月后发现形势不对,又试探性地派遣了军队,但到了城头,又见到了博格拉汗的守将霍纳德,又退了回来。但不久怛罗斯那边就向布哈拉派遣了使者,这次来的竟是博格拉汗的重臣苏赖,原本奈斯尔二世和博格拉汗关系是时紧时缓,这次来使之后两家忽然就变得亲密了。跟着又传出消息,却是博格拉汗将库巴割给了萨曼,再过不久,听说讹迹罕也落入博格拉汗手中,但跟着这座城市就变成双方共管了。”
阿尔塔加点头道:“不错,如今讹迹罕是由双方共管了。我还听说,再过不久,等打下疏勒,这里还会割给萨曼。嘿嘿,以后咱们做生意可就方便多了。”
哈克一怔:“打下疏勒?这什么意思!”
阿尔塔加道:“关于‘唐寇’已经进入疏勒的事,你沿途难道一点消息都没听说么?”
哈克惊道:“什么!难道…唉,我一路来确实听到许多传言,但各种传言都有,有许多都自相矛盾,难辨真假,你快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先将你的事情说完,我再补充我这边的事情。”阿尔塔加说。
“好吧。”哈克道:“那是去年冬季的事情了,我们阿齐木家的消息也算灵通,怛罗斯那边的使者苏赖才到布哈拉,过两天我们就知道了,情知这西域又将有大事发生,就派了人试图走小路看看能否进入俱兰城去瞧我们三弟,没想到过不了几天,布哈拉那边忽然派人闯上门来,将我老父押了去。”
阿尔塔加惊道:“这是干什么!”
哈克道:“布哈拉那边是说,怛罗斯那边闹了‘唐寇’,我三弟入了贼群,如今萨曼已经和博格拉汗达成盟约,而布哈拉方面则怀疑我们这些…”他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唐民后裔…”这四个字之后,才恢复寻常声调:“和那伙‘唐寇’有勾结,所以将我们都抓了去。”
“你们?”
“嗯。”哈克压又低了声音,说:“不止我们阿齐木家,穆尔加布家,鲁尚家,库杜克家,沙尔图兹家,也都被叫去问话了。大家根本就闹不清楚是什么情况,而那执法官却一口咬定我们勾结‘唐寇’,图谋不轨,语气说到凌厉处几乎要将我们抄家灭族,我们才知道怛罗斯的变乱似乎是唐民主导,这一来各家可都慌了,分辩说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事,而且那些‘唐寇’们在回纥境内闹事,又和我们有什么相干呢?但他们很快又拿出了所谓证据来,就是说什么我三弟如今也加入‘唐寇’了。”
哈克一边说,一边留神阿尔塔加的表情,见他对三弟加入“唐寇”一事毫不惊讶,心想他多半知道什么消息,阿尔塔加点了点头:“后来呢?”
哈克叹了一口气,说:“其实我们确实也没有和那伙‘唐寇’勾结,再说就算是萨曼和博格拉汗结盟,这毕竟也是境外的事,奈斯尔二世并非完全不讲理的人,我们几家在撒马尔罕的影响力又不算小,奈斯尔二世真要将我们抄家灭族,总得找个让人信服的理由啊。所以闹到后来我们总算是明白了,仍然是布哈拉的那些大官,想问我们拿些好处。”他说到这里竟然没有了愤怒,只因为这种事情他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回了。
“那么后来你们就拿钱贿赂,了结了此事?”
哈克摇了摇头:“这次的事情没那么简单。别的家族总算都花了钱就脱身,但我父亲却被请到了奈斯尔二世跟前直接问话,在场的有宰相巴勒阿米,大将哈桑,此外竟然还有博格拉汗的重臣苏赖。奈斯尔二世问我父亲,是否还有一个儿子在俱兰城,我父亲说确实有,又问我父亲为什么两个儿子都加入了‘唐寇’,我父亲忙说这事自己完全不知道,还请主上明察秋毫。奈斯尔二世便没再说上面了,我父亲被问了这几句话以后,就连分辩的机会都没有,从苏赖与奈斯尔二世的对话中,我父亲推测出我三弟多半真的是加入了那伙‘唐寇’,而且那伙‘唐寇’的声势已经很大,萨曼和博格拉汗是打算联手镇压了,而博格拉汗那边提出的一个条件,就是要将我们阿齐木家交出来!”
“那后来呢?奈斯尔二世应该没有答应吧,远近传闻中,他毕竟也是一个贤明的君主啊。”
“贤明?哼哼!”哈克说道:“在这件事情面前,他考虑的可不光是公正,不过他也没立刻答应苏赖的要求,只是先将我们父亲关押了起来,这时我们大哥已经带人前往布哈拉营救,打听到朝上分成两种意见,大将哈桑觉得我们不可信任,既然要对‘唐寇’动兵,就不能留我们在后方捣乱,再说抄了阿齐木家以后,也可补充军资,宰相巴勒阿米则认为这样做可能会扰乱了商界的稳定,主张持重。我大哥跑去找巴勒阿米,巴勒阿米说主上已经倾向于哈桑的意见,让我们去求哈桑。唉,不得已,我大哥只好去求哈桑,一开始,我们是连他的面都见不着,到得后来,他似乎是要出城时——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是要到东方来——才算在门口拦住了他的马。”
“那么哈桑答应帮你们了?”
哈克怒道:“什么答应帮我们!这个畜生!他见了我大哥之后说,要想他改变主意,除非我们能和他们建立真正的信任。”
“真正的信任?”
“就是他所谓的联姻!”虽然已经是去年的事情,哈克越说越气:“他是要我妹妹嫁给他做第四房妻子!”阿尔塔加这才明白了过来。
哈克的妹妹在撒马尔罕是有名的美女,一家子都奉若掌上明珠,定要招一个乘龙快婿,所以耽误到如今也还没成亲,阿齐木家实在没想到哈桑竟然也存这样的觊觎,他们本想拒绝,但这时哈克的父亲还被关押着见不着面,全家慌乱非常,担心真个没抄家,那可全完了,最后终于还是答应了。
答应了这门亲事之后,过了不久,哈克的父亲就被释放了,他回家之后宫里又传出消息,原来奈斯尔二世原本并没有要将阿齐木家赶尽杀绝的意思,只是要求阿齐木家捐献军粮并押运到库巴来,哈克的父亲想到要将女儿嫁给哈桑做第四房妻子,便如被剜了一块心头肉,只是既然答应了哈桑,便不敢反悔,不然只怕又有大祸。
“所以我这次来,一是押运粮草,二是送我妹妹来成亲,因为哈桑说他要在库巴举行婚礼,到了库巴之后,哈桑的侍卫又说让我来讹迹罕…”哈克说到这里声音里充满了屈辱,他阿齐木家在撒马尔罕也算呼风唤雨的商界巨子,但遇到哈桑这样手握兵权的重将仍然有一种随人搓圆搓扁的感觉。
“经过此事之后,我父亲可真有些心灰意冷了,这些年我们在撒马尔罕经商,奉公守法,也花钱结交了不少达官贵人,但真出了事情,我们以往赖以为依靠的德望、人脉、律法完全没用!甚至连自己的女儿也保不住…唉!罢了,罢了。”哈克在河中地区本来也是一个八面玲珑的角色,这时却甚是颓靡,问阿尔塔加:“你们这边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尔塔加道:“这边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只怕你不敢相信。”
“哦?”
“之前你也提到的‘唐寇’,你知道是什么来历?”
“这个…不是很清楚。只听说和唐民有关,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被牵连到。”
“不清楚?那我就告诉你!”阿尔塔加道:“据我这几个月反复收集到的消息,这伙被回纥、萨曼称为‘唐寇’的军队,就是新碎叶城的那群人!”
哈克瞪大了眼睛:“是他们!他们…他们还在?”
“不但还在,”阿尔塔加道:“而且听说还得到了朝廷的增援,如今…”
“等等!你说什么?朝廷?什么朝廷?”
“就是大唐!长安!”
哈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唐…大唐…大唐还在?而且派兵来了?这…这怎么可能!”
“嗯,我原本也不敢相信,但经过这几个月的反复打听,才算信了。”阿尔塔加道:“这伙唐寇…呸呸呸!唐军,安西唐军!我听说,是长安那边来了个钦差,带领他们从新碎叶起兵,先在新碎叶城那边打了个大胜仗,把回纥派去围剿的一员大将给杀了,马斯乌德,你知道不?(见哈克摇头)那听说是很厉害的人哪,还歼灭了回纥的一支军队。跟着东进,大闹夷播海,火烧回纥大汗阿尔斯兰的昭山行宫,回纥派了土伦可汗领兵数万前去围剿,结果却铩羽而归,被打得大败!”
哈克越听越觉得意外,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问道:“后来呢?后来呢?”
“出了这么一件大事之后,回纥上下自然都震惊了,集结了大量的兵力,沿着碎叶河溯流而上,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结果我们唐军却越过碎叶沙漠,直扑怛罗斯,而且还真将怛罗斯给打下了!”阿尔塔加说着说着,竟然冒出了“我们唐军”这样的词来。
而哈克听到这里满身起了鸡皮疙瘩,那是一种莫名兴奋引起的。
“那大概是去年秋天的事情吧。”阿尔塔加道:“唐军攻下怛罗斯以后,却封锁了消息,你刚才说怛罗斯那边闹流寇,白水城的守将派人试探,可能就是那时候的事情。不过当时西域各派势力都还不清楚唐军的实力呢,只有博格拉汗行动得快,得到消息之后,急急忙忙从碎叶河河北赶回来,结果你猜如何?灭尔基和俱兰城两场大战大下来,博格拉汗又被打败了!”
哈克几乎不敢相信:“他们打败了博格拉汗?有这么强的实力?”阿齐木一家是在怛罗斯一带迁到撒马尔罕,旧家被隔绝就是因为萨图克,所以对回纥副汗的兵威深有体会。
“我原本也不敢相信。”阿尔塔加道:“不过,如今这讹迹罕城中就有不少亲身经历过那几场大战的伤兵残卒,我是多方打听,才敢确定这些消息并非误传。”
哈克道:“如果按你说的,那么唐军现在应该是在怛罗斯了。”
“不,他们没有在怛罗斯久留。”阿尔塔加道:“他们击退了博格拉汗以后,留了一小部分兵力在那边拖延防守,主力却越过大宛山地,冲讹迹罕这边来了,而且不知使了什么计策,竟然将库巴圣战者骗了来一起攻打讹迹罕。我听说…”阿尔塔加凑近哈克:“出这条计谋的,好像就是你弟弟呢!”
哈克一震:“什么!你是说…凯里木?”
“对!”
哈克发了好久的呆,才回过神来,问道:“后来他们又将讹迹罕打下了?”
“没有。”讹迹罕的攻防战,阿尔塔加却是亲身经历过的:“唐军与圣战者到达城外以后,又打了个胜仗,灭了麦克利派出城去夜袭的一支精兵,麦克利都打怕了。但是他们攻击讹迹罕,却意不在此,而在疏勒。当时我在城内,见满城人心惶惶,都说驻扎在北面那支军队好厉害,好可怕。但不久北面就静了下来,麦克利再次派兵出城,不料又受到了伏击,麦克利斗志全失,派人出城议和,圣战者答应了他的求和,但却又另施诡计,麦克利中了圈套,自己的命没了,讹迹罕也就落进了圣战者的手里。这时他们还不知道受了唐军的骗,一面派军越过葛罗岭山口,一边将城内的祆教教徒,全部都清洗掉了。所有财产全部没入军库。”
说到这里阿尔塔加声音发颤,想起了圣战者清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幸好当时我机灵自称是天方教徒,否则现在只怕都见不到你了。”
讹迹罕这边发生的也是大事,但这时哈克的心却全被唐军的去向占据了,连问:“那么唐军呢?”
“圣战者派人越过葛罗岭山口,不久就传回了消息,负责驻守在这边的库巴大将马克迪西等人才知道他们是被唐军骗了,那个消息传来的时候,唐军似乎正在攻打疏勒。圣战者的领袖瓦尔丹带领了人马赶去增援,但没多久天降大雪,将近半数的圣战者拦在了这边,与此同时,博格拉汗的大军也到了,他们也没法过去,只好在这边过冬,等到上个月天气转暖,这才会齐了军马,越过葛罗岭山口去追击唐军。”
“那么现在唐军是攻下疏勒了没有?”
“嘿嘿,若你早来几天,这个问题我都没法回答。”阿尔塔加道:“据我刚刚听到的传闻,唐军已经攻下疏勒了,而且博格拉汗留在疏勒的军马,还有去年冬天越过葛罗岭山口的圣战者也全都被唐军歼灭了。”
哈克这时已经吃惊得有些麻木了,今天听到的这些消息,每一个都足以让他骇一大跳,忽然间听到这么多,短时间内他差点接受不了。
“这么说现在疏勒那边是博格拉汗的大军与唐军对峙的局面了?”
“博格拉汗的大军和唐军?”阿尔塔加笑道:“你怎么忘了你那准妹夫!”
“啊!”哈克这才想起,道:“萨曼的军队也过去了?我在西鞬购买粮草时,就听说他在边境调集军队和附属各部,怕不得带来了几万人马吧。”
“不止萨曼呢。”阿尔塔加道:“听说阿尔斯兰大汗也下达了命令,还传来了他的大纛,土伦汗也引了精兵来会合,西域两大强国现在是联合起来一起攻打唐军了。葛罗岭山口那边,讨伐的军队号称二十万,二十万人嘛,我看没有,但十几万人只怕也是有的。”
哈克听到这里,想象着葛罗岭山口那边的大军对决,内心深处竟然有些兴奋,却又有些担心:“萨曼、回纥联手,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又是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只怕唐军这一次是凶多吉少啊。”
“那你又错了!”阿尔塔加忍不住露出一种很复杂的笑容:“听说双方才在驾橐草原打了一仗,联军这边三万人,唐军那边一万人,结果…我们唐军又赢了!”
其实投笔岗一战已经是上个月的事情,但讹迹罕这边是刚刚收到消息。
哈克这时已经不是兴奋了,他想到的,已是自己的未来,家族的未来,甚至是所有失落在西域各地唐民后裔的未来!他忽然握住了阿尔塔加的手,道:“老何!唐言你还会说不?”
何,是阿尔塔加的唐姓。
“干什么?”
两人的这两句话,说的已是汉语,不过彼此都显得有些生涩。
哈克道:“这个消息,我得马上传回撒马尔罕,至于疏勒那边…你能不能设法带消息过去?”
“你想干什么?”阿尔塔加问。
“干什么?”哈克哼道:“这次若是疏勒守不住,那就什么也不用提了!但要是唐军还能再打赢这场打仗,那咱们这群人,只怕就可以换一种活法了!”
阿尔塔加沉吟道:“这么大的事,你不先回家。”
哈克说道:“听你说了这边的事情,我才知道过去这一年这边的形势是一天一大变,之前还在布哈拉时,我们确实觉得自己冤枉,但这场大战之后,如果唐军获胜,你认为我们真的还能置身事外?”
第148章 大唐灭亡了?
张迈巡视诸面城门,渐渐发现攻城三方的风格各不相同。萨图克的准备最为充足,哈桑方面攻起成来也颇有套路,最为笨拙的是西门的土伦,不过这也是和萨图克、哈桑相比,论将起来,土伦攻城也还是有三板斧的。
这个长年活动于伊丽河流域的可汗是从上百次草原追逐中杀出来的,为人粗豪,野战却颇有一套,但说到攻城,尤其是面对一座有“专业守城”级别的将领所镇守的坚城,他可就相形见绌了。
开头的一日他是率领骑射部队冲近发射箭雨,要知战场攻防,考验的第一关就是勇气,如蜂群飞来的箭雨乍一看十分恐怖,土伦在北方攻打一些筑成城堡的部落,用上这一招后那些城内部落通常都会被他的威势吓得痿了,吓痿了之后要么乖乖出城投降,要么因为害怕而战斗力急剧下降,这一招叫威吓,土伦在北方时是屡试不爽。
可惜他这次遇到的是唐军,这支军队的核心成员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滚过来的,将兵士气高昂,主帅胜券在握,土伦的威吓根本就吓不着他们。眼看箭雨飞来,城上刀矛手就往墙后一躲,有盾牌的举盾遮挡,还有一招更损,乃是支起一块块的破布缀成的布盾,箭雨袭来,箭头穿刺过了布盾,箭杆却大半透不过去,就这么挂在上面,唐军将箭拔出,仍然能用,以这个法子一个上午就收了七八千支,恰好张迈巡视到这里,见了这么多完好的箭忍不住呵呵而笑,李膑命将士们以回纥话大呼:“大唐钦差张迈张特使,谢过岭西回纥土伦可汗赠箭!”将这句话连叫了三次,然后数千人便忍不住讪笑起来。
土伦在城下气得跺脚,跟着便带领数十员大嗓门的兵将,在城外射程之外破口大骂了起来,从泛泛而骂到指着人头骂,从辱骂大唐开始,骂到大唐的皇帝,更具体的骂到李世民,再骂到班超、李靖、苏定方,乃至郭杨鲁郑等守边诸将,他这一招叫激怒,那是对付强悍对手的招数,土伦奠定自己回纥第三可汗地位的一场大战,就是靠着这大骂将宿敌引出,此招对付骁勇暴躁的对手最是有用。石拔刚好随张迈巡到这里,听他们在城外越骂越难听,忍不住怒道:“特使,待我率领一支骑兵出城,杀他们个屁滚尿流!”
张迈登城远望,见土伦虽然自己带着几十骑很孤弱地站在空旷处,但背后不远的地方都伏有重兵,他野战的实力张迈也是见识过的,知道石拔要是此刻出城那是正中对方下怀,郭师庸所讲授的“以攻守城”,乃是趁敌疲弱时才出击,而不是无论任何情况下都出击,更不是在对方有所准备的时候逞强逞勇,那样就失去了以坚城消解敌人战斗力的意义。石拔没得到张迈的许可,心中郁闷,就带了几十个人在城头和土伦对骂,但只是对骂,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
他想了想,见这边的城门也准备了二十五架投石车,传来一名取的手,问他土伦所站是否在射程之内,从取的手处得到肯定回复以后便命砲手调整方位取准了,准备出击,又想了想,童心忽起,命人取数十个旧水囊来,命几千将士都来撒尿注满了,他自己也撒上一泡,然后交给砲手。
便命城头大呼:“张特使请土伦可汗喝尿!”
这句话真是粗俗得可以,若换了郭师庸郭洛等来定然不至如此,土伦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天上呼呼呼飞出土弹来,众回纥惊呼:“唐寇用砲!”“快护住可汗!”
匆忙闪避,却不知有几砲用的砲弹不是石弹也不是土弹,而是几十个旧水袋,土伦在众兵将的护卫下虽然没被土弹砸中,却有几个水袋砸到他身边的将兵身上,水袋横过百步射来,冲击力何其之大,无论是撞到人还是砸到地上都立刻破裂,里头迸出来的不是水,而是臭尿,隐隐然还有温度,城头石拔借过张迈的望远镜看见土伦的狼狈相后捧腹大笑,土伦恼得头顶冒烟,发誓不将城池打破誓不罢休!
到了下午,他终于出动了第三招——云梯攻城。云梯是萨图克在讹迹罕就造好了的,分了一部分给他,这时眼看威吓、激怒都没用了,才派遣骑兵,驱赶附属诸部拥梯爬城。上万人犹如蚂蚁一般涌来。
负责北门防卫的慕容旸命人民兵手抬巨木——那都是上百年的松树,每十二到二十名民兵抬一支,望见云梯靠得近了,才猛然一撞,这些云梯都是高达六七米的大梯子,被这一撞之下不是斜了,就是垮塌,喀拉拉的倒地,反而将底下的胡军给压伤了。
同时城头有的将举起石头砸下,有的直接放箭,城下拥拥挤挤,高举木盾抵挡,便有民兵将煮沸了的滚水倾下,木盾防得住石弹弓箭防不住滚水,被烫到的胡兵哇哇痛叫,石拔在城头望见则哈哈大笑,这守城战用不着他,只是看着战友们得胜也忍不住手舞足蹈。
土伦又命出动冲撞木,那是用十余根杨木捆成,抬撞木者都一手抬撞木,一手用盾牌护住要害,手脚、脖子又裹了层层麻布以防滚水,慕容旸却命取来提馏过的石油当头泼下,抬撞木的胡军将士只觉得盾牌缝隙有湿淋淋的东西漏下,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城头唐军已经点燃了火箭射下!
呼——
一丛丛的火花蔓延开来,可怜几十个攻城的胡军身上着火,满地打滚,同样着火了的撞木被丢弃在城门外滚在一边。慕容旸叫道:“骑兵准备!”
石拔讶异:“要出城?我去!”
张迈也没阻拦,他就从城头直跳下去,落在一匹马上,抽过一把刀,对准备出城的校尉说:“我给你做副将!”
那校尉忙道:“哪敢,我给石都尉做副将!”
石拔道:“我可是抢你的功劳啊,你们肯服我么?”
三百将士齐声道:“石都尉神勇无敌,谁人不服?”
石拔乐了:“好!”
这时城头已经抛下了沙尘与石灰,城下本来就乱,忽然沙尘满天飞,能防弓箭的、滚水的乃至石油的东西,都未必防得住沙尘,不少人赶紧闭眼,也有的来不及,被石灰飘入眼内,轻的两眼直流泪,重的痛得满地打滚。
慕容旸看看石灰已经落得差不多定了,而敌人士气已馁、步伐已乱,乃向内挥动令旗。
轱辘转动,千斤闸先吊起,跟着砰一声城门打开,两个营的唐军冲了出来,出城之后一向左,一向右,并不聚集在一起,而是四出袭杀!但望见落单的,被沙尘石灰蒙了眼睛的,就纵马过去给上一刀,望见混乱的就再冲他一冲,也有提着大铁锤的,将剩下的攻城器械砸个稀巴烂。
土伦万想不到唐军会在此刻出城,在后面望见,骂了一句粗口,叫道:“随我来!”集结了数千骑兵冲了过来。
不等他冲近,城头慕容旸早已挥动令旗鸣金,两营骑兵闻令即退,也有悍勇的胡人趁机突入城内,这批出城的唐军将士都受过郭师庸的特殊训练,深通攻防要略,也不在城门与之纠缠,任他入内,到了城内才好整以暇地围住剿杀。
土伦带着数千人赶到时唐军两营却早就都撤进城了,他的精锐近卫驰快马赶到城门下,城门来不及阖上,轱辘手当机立断砍断巨绳,千斤闸轰然落下,堵住了城门,跟着城头箭如雨下,土伦无奈,只好恹恹撤兵,带走了上千伤号,留下了数百具的尸体,再回头,疏勒的西门巍然不动,却是略未受损。
这一日的攻防战张迈完全不加干涉,全凭手下施为,他只是坐在那里坐观战果,一场恶战打下来,唐军的损失微乎其微,而土伦那边则称得上伤亡惨重,虽然这一日被他逼来攻城的大多不是他的嫡系部队,但再这么下去他也耗不起。
黄昏之后张迈回到家中,郭汾问他战况怎么样了,张迈笑道:“西门这边没什么悬念了,往后就看双方的消耗。北门南门,也还抵挡得住。”
郭汾从小经历战阵的人,也晓得攻防之道,说:“他们在城外,四处都可以取材补充,我们在城内,物资打了一点就没一点,消耗起来我们可吃亏呢。”
张迈笑道:“但他们死的人却比我们多,再说我们的物资储备得足,守个三两个月也不怕,倒是他们在城外,我不信他们的军粮能撑多久。”
郭汾道:“但如今青草长得好,我听说那些胡人可恶得很,一边攻城,还一边派人在水草丰茂处放牧,做定长久攻城的打算呢。听说这次他们的畜群带了好多,这样下去,或许真能支撑几个月呢。今天我去看望几个撤入城内的农户,他们可忧心得很呢,说这天气,也该下地了,所以这仗要是拖得太久,就算最后我们能够打胜,但误了农时的话,我们也将是惨胜。”
张迈心道:“汾儿说的有理。”口中却笑道:“打仗的事,有我呢,你就安心养胎吧,别想那么多,回头给我生个大胖小子才是你的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