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书读的少你也不能唬我!

恨恨将碟子推到一边去以示不满,纪琛却是旁若无人地悠闲享用着我的劳动成果,倒是在一旁存在感薄弱的江河忽而睁开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纪琛,眼神与先前在西山县引马之人如出一辙。

我隐约觉着,本朝的这位皇太女与她的皇叔之间似乎有些不得不说的故事?

第三章

我虽很好奇纪琛与他这位皇侄女之间的过往纠葛,但皇家辛秘向来不为外道,且我一个冒牌货朝不保夕,更是少问为妙。

回到现在,京城举目在即,一路上赶得要死要活的纪琛却出其不意在郊外岚县挑了个小小驿馆安营扎寨。京畿之地,哪怕是小小县城也是繁华如织,非西山那个穷乡僻壤可比拟。恰逢腊月,长街杳巷里连摊接铺,摆满了各色桃符剪纸。我瞧着很是新鲜有趣,两眼忙不过来只管四处看。

许是嫌弃我这副乡下人进城的小家子气太过丢人,纪琛与我隔了约有十步远,挂着张“生人勿近”的死人脸,漫步走着。转了一圈我转回到他身边,欣慰感慨:“看这歌舞升平、海清河晏的太平盛世,”我窥探着他的脸色,“我觉得丢一个皇太女对我大晋朝来说并无太大影响啊…”

那张白得像多年不见日光的脸转过来,露出个阴气十足的笑容:“若是殿下你得知有多少人因为你的失踪凌迟的凌迟,腰斩的腰斩,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这般笑出来?”

我的脸瞬间僵住,待他走出一截,浑身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这凌迟的凌迟,腰斩的腰斩,和我有半毛线关系啊!我不过就是一个代人受过的人偶而已!自从快到京城,这个纪琛翻脸就比翻书还快,一会是“糖儿”,一会又是“殿下”。

跟在他身边绝长久之计!我寻思着入京定是不能的,连西山县一个破庙里的老和尚都能看出我的本身,莫说能人异士无数的皇城中了,光是有历代国师坐镇的钦天监就够我喝上一壶了。

可跑吧,我看了一眼人群之中如影随形的江河,这一步刚迈出去没准就成了他刀下亡魂。重生过一次我并不怕死,但我非常害怕死后一个万一投到了阿猫阿狗身上,这可如何是好???

“汪!汪汪!”

我低头,一只脏兮兮的卷毛小花狗叼着骨头风一般从我两腿间狂奔而过,屁股后面追了一串穷凶极恶的恶犬。

抬头再想想,嗯,还是做人好。

跟着纪琛过了一街一巷,他步伐奇快,人宛如阵轻烟似的在拐角一抹便没了影。我费力地跟过去,顺墙一转,差点撞上个人。刚想说句抱歉,喉咙压上了片冰冷刀锋,跟着一人急急低斥道:“安泽看清人再动手!西文侯身边从不带女人!”

我定睛一看,倒吸了口冷气,深巷内横尸两具,个个死不瞑目,而拿刀之人显然很想让我立马和他们躺到一处去。

“姑娘莫怕,江湖寻仇而已。”发出喝止声的是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貌不惊人,文文弱弱像个书生,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此时死死地盯住我,“姑娘只管当做没看见,自行离去便是。”

瞎说!你看哪个江湖人士穿得和你一样风流倜傥,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个贵门望族的公子哥!但人家话说到这份上,显然是想给条生路,我岂能不顺杆而下,当即抱拳一拱手,气沉丹田:“刀尖无影,公子自行方便!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有缘再见!”

对于我的识趣书生微微一笑,侧身让开路:“姑娘是个聪明人。”

“哼!妇人之仁!”

拿刀的青年很不甘心地将刀柄移开,我立马夹起尾巴溜之大吉。

“这里两具尸首已经是麻烦,莫要再徒生是非。不过…”书生忽而迟疑片刻,越来越远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我总觉得那姑娘似乎在哪见过。”

死里逃生的我无暇多顾,狂奔出一段后终于在一处偏僻木门外碰上长身玉立,倚门等候的纪琛,他病恹恹地看了我一眼:“王八走得都比你快。”

我大怒:“有种你找个王八来和我比一比,我绝对比它快!”

他冷笑:“大晋皇太女和只王八一较高下?你是想明儿一早成为全大晋的笑话?”

刚刚捡回一条命来又被他冷嘲热讽,纵是木头人也被磨出两分气性,我怒从火中来,恶向胆边生,一扫四下无人,勃然大怒道:“纪琛你莫逼人太甚!我既皇储也非纪糖本人,你公然逼良为娼,以假充真,欺君罔上,就不怕回京之后我向今上揭发你个无耻之徒,要你的命吗!”

纪琛被我一番怒斥之语说得脸色骤变,亦怒亦讽亦嘲亦…

我想再看,喉舌却突然被他紧紧扼住,他用的力道并不十分大,恰好扼住我一口气不至于让我憋死但也不能利索地说话。

“瞧瞧这雷霆万钧,莫敢直视的威仪气势,”他有气无力的声音像毒蛇一样钻入我耳中,“还有这一模一样的脸蛋儿,说不是我们的皇储殿下谁信呢?”

我被他掐得热血冲脑,偏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竭尽努力地意图用瞪圆的双眼表达自己的愤慨。

“糖儿,皇叔我奉劝你一句,你还是乖乖听我的话安生地回了京好。否则,”他的五指微微用力,条条青筋屈起,话中有话“现在的你,落在别人手里,只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完他倏地放开了手,温柔地摸摸我的脑袋,轻声细语道:“乖了,赶了一天路累了,进驿站好好休息。”

“…”我和看个鬼一样地看着他,他转身进门,我冒出一句,“落到你手上呢?”

他顿了顿,回眸打量了我一眼:“稍微好一点吧,大概也就生如不死?”

扯你祖爷爷的淡!

即将生不如死的我很悲愤,一不小心晚上吃了三大碗饭,撑得到了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这一睡就是日上三竿,太阳照了屁股我打着呵欠从床上滚下来,坐在饭堂吃完早饭,饭堂的小二殷勤地笑着过来:“姑娘,今儿还在这住吗?”

昨晚纪琛说今日进京,理应是不住了,我摇摇头:“不了。”

“好嘞!”小二麻利地敲起算盘,“三人三间上房,早晚两顿,一共一两三钱银子!您看…”

我很淡定:“哦,等一会自然有人结账。”

小二脸色微微一变,笑容有所收敛:“姑娘,如果您说的是你们一同来的那位大人,可就不巧了。那位大人一早离了驿站,留下句话说是所有账记在您名下。这…”

他的眼神我很熟悉,是我每每去西山县衙打秋风时于县令的小眼神。小二是个人精,立马从我震惊中有点小窘迫,窘迫里有点小着急的神色变化中窥探出了我是个穷光蛋的真相,满脸笑容瞬间褪去,双手一叉腰,高声喝道:“白吃白喝是吧!!!小店开张几十年,头一次碰上这么个敢这么光明正白吃白食的!!掌柜的!!来人啦!!!”

他拉着嗓门一声吼,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嗖嗖站出三五大汉,各个雕龙纹凤,横肉丛生。掌柜尖嘴猴腮狞笑了笑:“昨儿我一看就知道你们三个来路不正,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我谁罩着的!我赵爷的店岂是你们能撒泼的!恰好妙音阁里刚逃了个姑娘,就由你来补差好了。”

敢情这还是个黑店来着!!!再说你们好意思说我们来路不正吗,于狗/官都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啊!说时迟那是快,来不及骂狼心狗肺的纪琛,当机立断我想跑路,哪想前些日子下了阵秋雨,这副身子骨竟在关键时刻给我撂挑子,两腿关节咯吱一声,一个踉跄四肢朝下我摔了个狗□□…

正是火烧眉毛情急时刻,一行人蓦然闯入驿站之中,刀剑相撞之声顿时不绝于耳。不到片刻,掌柜连同他的那群乌合之众统统双手抱头,鼻青脸肿地蹲在墙根处。

“殿下,您受累了。”扶起我的是个长眉入鬓,目若朗星的年轻男子,他拿出块手帕犹豫片刻终是恭敬地双手递给我,“长汀来迟,请殿下恕罪。”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我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直至看到昨日在街角撞见的那两人也在场,心里顿时和明镜儿似的雪亮。这两人定是之前见过真正的皇太女纪糖,从纪琛话里可知纪糖失踪之后牵连了无数人的眼光,想必这群人也是其中之一。

不过看这个叫长汀人的举动,暂时没有伤害我的意图,我略为安心。只是这情状已是骑虎难下,纪琛半开玩笑的话语犹在耳侧,我若矢口否认这些人也未必会信,不如将就着先装上一装那纪糖作为缓兵之计,之后等他们放松警惕再图谋策不迟。

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只好偶!

我默默将脸擦净,心中已思量得差不多,学着纪琛平时慢悠悠的口气说道:“你来得倒是巧。”

此言一出,那个叫长汀的七尺男儿竟是红了眼眶:“幸而宗和与殿下有个一面之缘,要是殿下有个闪失,可叫长汀如何是好?!”

咦!!这口吻不大对啊,怎么像个盼回自家丈夫的深闺怨妇呢!这个长汀到底与纪糖是什么关系!

文弱书生宗和命人处置完那群匪徒,并手向我行了一个大礼,遂笑了笑道:“公子莫伤心了,殿下这不是安然无恙吗?也亏得当日在国师府蒙得殿下召见过一面,留有印象。说起来,此番殿下受难国师大人也着为上心,派人…”

提及国师,长汀似乎尤为忌惮与厌恶:“不要提萧四那个装神弄鬼的术士!”

这萧四之名我是第二回听到了,原来他就是街头巷尾人人奉若神明的当朝国师吗?一搁国师叫萧四,这也太…随便了吧。我看长汀态度激烈,不提萧四,那提提另外一个让我咬牙切齿的人:“纪琛呢?”

所有人一怔:“纪琛是谁?”

我:“…???!”

第四章

在岚县县令赶到后,我方得知及时救我于水火之中的长汀公子来头着实不小。当朝镇国公的嫡孙,兵部尚书家的二公子,以及…大晋皇太女“我”的未婚夫…之一。

纪糖年方十七,这般年纪搁在寻常人家已是大龄晚婚,但人家贵为皇储,又是皇帝的掌上明珠,在择偶上多番慎重挑选也在情理之中。从与纪琛相处中的种种言谈约莫可以看出,因爱屋及乌的缘故,皇帝对纪糖这个皇后所出的嫡长女十分疼爱,皇后因病薨逝后这种宠爱登峰造极,甚至力排众议立下了本朝第一位皇太女。

内有亲爹无限溺爱,外有手握重权的娘舅们鼎力相助,纪糖在皇太女大晋二把手的椅子上稳当当地做了十几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男人有…男人!

所以我想不通啊,她究竟为何会失踪?更离奇的是我竟然重生的这具人偶竟然与她一模一样

此刻我最不解的是,如果说连兵部尚书之子长汀都不知纪琛这二字大名,那我恐怕从头到尾都被这个“皇叔”当成个傻逼给骗了…

冒充皇室招摇撞骗是大不敬的死罪,我白唐只不过是大山深处一只不为人知的小小人偶,何德何能让他舍生忘死至此啊!

命岚县县令牵走黑店中的“绿林好汉”后,长汀回转而来:“殿下,既然您已安然无恙回京,就赶快随我回宫吧。陛下惦记您惦记得寒风入体,好几日未能上朝理政了。”

留意到他口中称呼的亲昵,想是他在纪糖一干未婚夫候选人中应是个与众不同,与她关系匪浅的。纪琛冒名顶替将我糊弄到了京城,可我这个“皇太女”也是个李鬼非正主啊!当务之急,还是先抓紧他这根救命稻草才是,我欣然点头,微微一笑:“听你的便是。”

长汀眼圈又是一红,泪水啪嗒啪嗒断了线地往下掉:“呜呜呜,殿、殿下,你从来没对我笑过。长汀,长汀我死而无悔矣。”

夭寿嘞,这个纪糖从前难道是个面瘫不成?!

回京路上平平安安,无风无雨,也没撞见横刀拦路的纪琛大爷,于是彻底坐实了他江湖大骗的身份。巍峨帝都已在眼前,我突然有点怀念起前后一条街的小小西山县,也怀念起总拖我后腿但好歹相依为命的阿四,更想要回去将本宁寺的老和尚暴揍一顿。

去你妹妹个腿的上上签啊!

入京之后,为免生意外,长汀驱车送我直入皇城内宫。纵然他身份不低,但无皇帝谕令传召,他也只能止步深宫大内的外墙下。

“殿下消瘦了,且好好休息。改日我再去潜龙邸探望。”长汀依依不舍,恨不得一步三回头,欲言又止,“殿下历险而归,圣上自然会好生封赏抚慰于您,您可要千万慎重。”

皇帝老子赏东西还需要谨慎,难不成纪糖这个皇帝爹尤为小气??为了不露馅,我揣着一肚子疑问面上不动声色,淡淡地“嗯”了一声。

长汀顿时面露失望,磨磨蹭蹭走了两步蓦然一回首,委屈道:“殿下您为什么不对我笑了?长汀惹您生气了吗?!”

“…”

哎哟我去!不是你说纪糖是个面瘫的吗!

还没见着皇帝,我已经有点儿心累。原以为此生我只会和于县令那个狗贪官斗智斗勇,哪曾想过有朝一日竟会踏入这帝都皇宫,与皇帝谈心打屁。都说皇帝乃真龙天子,紫微星转世,也不知与这世间诸相有何不同。我整饬好衣裳,做足了心理准备方踏入养心殿中,垂幔重重,偌宽的龙榻上隐约歪了个人。

我徐徐拜倒:“儿臣拜见父皇…”

“我的儿啊!!!!”

一声干嚎从我斜后方汹涌地迸发而出,吓得我三魂六婆具散。咚咚咚,一连串震天撼地的脚步声狂浪地随着干嚎奔近。蓦然回首,只见一团明黄色以泰山压顶之势迅猛朝我奔来。

我的乖乖!这是南瓜成精了吗?!

等一下,他喊我儿,即是纪糖的皇帝爹了,那龙椅上的又是谁?!

我似有所觉回过头去,一眉清目秀的少年吃着手儿痴痴朝着我笑:“阿姐…”

身后皇帝泪目:“阿糖…”

仿佛有道响雷直直劈在我天灵盖上,微微晕眩。一家三口,爹是个“南瓜精”,儿子是个傻子,本该最正常的闺女却是个人偶…

大晋真不是要完??

待将痴傻的小儿子送走,皇帝腆着圆圆的肚子携我毫不避讳地在龙椅上一同坐下,抚着我手百般心疼:“儿哪,你受苦了!瞧瞧你瘦成了啥样?”

看看他糖葫芦般的身材,再看看自己,语声艰涩:“是啊…儿臣是瘦了…”

这一说不得了,皇帝立马急得大手一挥,流水一样地赏了一堆珍稀良药。我想起入宫前长汀的嘱咐,一些药材而已不须谨慎吧…何况以我现在的体质,哪怕当场表演个生吞蜈蚣,活吃蛇蝎,想来也不会被毒死的,顶多被恶心死而已…

故而我没有推脱,怡然接受。

皇帝又再度打量我,揪紧眉头:“这不行啊…”他琢磨着,“前两题我听国师传道,这阴阳平衡方是养生之道,爹再给你挑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补一补呗?”

“…”这国师特么的是个妖道吧!原来该谨慎的在这儿啊,无怪长汀那般别扭又委屈。这纪糖乃是皇储之身,同其他皇族贵胄蓄养姬妾一样,潜龙邸里有几个男人也属正常。只是先不提我是个李代桃僵的,以我现在的身体也是无福消受美人恩。

“这个,父皇…儿臣此番回来多有不易,委实疲乏,此事容后再说吧。”

皇帝鼓着胖嘟嘟的腮帮子,唏嘘不已:“我的儿啊,这好好的南巡怎会遇此大难?!究竟是谁谋害于你!”

南巡?这么说纪糖本尊是前不久才消失的。而我却是四年前在西山县醒来的,莫非我这具身体与纪糖只不过是巧合,撞脸而已。

我思量着尚未作答,就见他抹抹湿润的眼角,颇为欣慰:“想来那人也被你碎尸万段了吧。我家阿糖便是如此能干,唉,要是聪儿有你一半伶俐父皇我也就省心了。”

“…”

纪聪是吗,看着龙椅扶手上疑似口水的印记,扶了扶额,给傻儿子取这么个名字真的不是嘲讽他吗?

怪道有个同胞弟弟,皇帝还坚持立纪糖为皇储,这没得选啊。总不能将大晋的江山交到一个抱着胳膊要奶吃的傻太子手上吧!

皇帝翻来覆去与我说了许多,无非是思我心切,挂念不已。虽然看着他年画娃娃一样白里透红的脸蛋,总觉得没什么说服力,但私心里我还是有点儿小感动的。毕竟都说天家无父子,皇室无亲情,纪糖有这么一个爹实属难能可贵。我不忍负他一片舐犊之情,说多了又怕错,只能随他而去,偶尔应和上两声。

这么一唠嗑就唠到了饭点,为了替我接风洗尘,桌上自然极尽丰盛。奈何昨夜三碗饭塞得我现在仍是胃胀不已,兴致缺缺地提不起筷子。

“可是这些不合阿糖的胃口?”皇帝小心翼翼地问,“我让他们重做了去!”

再换一桌,我也是没胃口啊,连忙劝阻,只道是路上奔波坏了胃口,皇帝方才作罢。

此事才了,又有宫人通报:“陛下,六王爷在光武门外请旨入宫看望太后娘娘。”

皇帝面饼一样的脸蛋儿一皱:“这个点来看望母后,罢了罢了,让他去吧。”

我看皇帝面色不愉:“六王他…”

“你这个六叔你也知道!是个目中无人的怪癖性子!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难得见上一回一句话都嫌多!一想到他对你那样儿父皇就生气!”皇帝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吐了一顿槽,最后道,“你自己以前说得没错,国师也说他性格古怪,城府颇深,不说提防他,糖儿也小心离他远些。”

“哦…”

原来是个不讨皇帝喜欢,也不讨纪糖喜欢的主,我默默记下,转而担忧起这纪糖并非枉死而仅仅是消失,他日回来后我这个李鬼岂不就要大白于天下??

忧愁着陪皇帝用完午膳方与之辞别,皇帝身边的近侍送我到了殿外,至两下无人之处一直低着头的太监突然说了句:“殿下口味变了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我顿住了脚步,那太监自顾自地又说了句:“怎么今儿上了一桌都是您原来不爱吃的呢?”

我愣了愣想再问,那近侍笑道:“奴才就送您到这了,殿下您好走。”说完弓着腰原路退了回去。

养心殿与潜龙邸分立在理政殿后左两侧,光是走要走上小半个时辰。顾虑近日空气潮湿,我还是拒绝了轿辇,一人怀着对未来命途的忧虑默默地穿廊过庭,直到把自己走迷了路。

说迷路也不尽然,身为皇储身边少不了一票随扈,只不过我不发话他们不敢吱声。就这么任由我“迷失”到了个古木森森,香雾缭绕,宝相庄严之地。

我以为是个宫中皇寺,一抬头却见得慈安宫三字,原是太后住所。老人家信佛在情理之中,但把自己的寝宫搞成了个寺庙就不太妥当了吧。何况这寺庙也不大像寺庙,我上下左右看了看,倒更似是个道观些。

正犹豫着既已路过要不要进去给太后请个安,顺路看看那古怪六王叔时,未合起的宫门缝里突然飘出絮絮话语来:“未能想到今日有缘得见六王一面,王爷近日似乎常在外界走动了?”

那声音轻得像风中的柳絮,在耳畔一拂即去,与这灵气充盈之地倒煞是相配。

回应他的却是相当生硬:“与你何干?”

我浑身一个激灵,像是当头浇了桶冰水,从头到脚凉了个透。尚未想到是走是躲时,宫门已咿呀开向两边,我与对话两人迎面撞了正着。裹着银毛长裘的青年捧着手炉目光阴冷地看向了我,那眼神仿佛看一个陌生人。

第五章

纪琛?六王?!

脑中仿佛笼罩着一片茫茫大雾,五迷三道,一时不知该作何言语。跟着的内侍一瞅这架势,连忙凑到我耳侧小声道:“殿下,六王今儿是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

经他一提点,我想起皇帝说过,纪糖这个皇太女从前似乎与她这六王叔就不大对付。纪琛的表现也相当符合皇帝的描述,阴阴冷冷地撇了我一眼,浑似没我这人一般径自拂袖而去,好不孤傲!

在岚县时长汀等人明明没有听说过纪琛这人的名讳,为何此刻他又以六王的身份公然出现在皇宫大内。最可气的是,这人白吃白住将账落到我头上也罢,跑路居然也不带我一个,害得我险些沦落风尘!我虽然是块木头,但那也是块冰清玉洁的木头!

“六王的脾气还是那么不好,想是殿下也习惯了。”

这纪糖究竟和她亲叔之间有什么恩怨情仇,闹得宫里人尽皆知?!再者,循声看去,方才与纪琛对话之人此刻已站在我身侧。若说纪琛是高岭之花,生人止步,遥不可攀;那此人便如沉渊美玉,静水流深处自有一番风姿独韵。

正待我猜度其身份,他微微一笑,煞是高兴道:“殿下消失时久,微臣在钦天监中祷祝几次都无下落,万幸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无恙而归,真乃我大晋之福。”

钦天监中能起坛祷祝的伎术官…那便是大晋内外颇负盛名的国师萧四了?我背后顿时蹿过一阵凉意,这个萧四我久闻大名,传说他体内有一半的狐妖血统,行走阴阳之间,极通神鬼之力。

止不住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不留神方才孤身独去的纪琛竟然折返而来,一言不发朝我走来,愈走愈近…

我没回过神来:“做,做什么?”

他看也不看我:“王八。”

“…”我大怒,“你才是王…”

纪琛弯腰从我脚尖托起只巴掌大小的乌龟,这时才撇了我一眼,轻轻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我:“…”

“殿下的脸色怎么突然不好了?”萧四与纪糖的关系倒似不错,颇为关切地探视着我脸庞,“莫非还是为六王着恼?”

不说还好,一说想起他的身份。狐妖传说不可尽信,但单凭他一个小小的伎术官能自有行走在皇宫之内,必是有两把刷子的。不是每一个修行之人都和本宁寺的老和尚一样不爱管闲事的,我很害怕,害怕他一眼看穿我是个披着人皮的木头偶,然后一剑把我挑进炼丹炉里当柴烧。靠得越近,我背后冷汗冒得越快,为避免他看出异样,索性顺着他话,淡淡道:“恼什么恼,如你所说,每次都这样,本宫也习惯了。”

“殿下能如此宽心便好。”

宽什么心啊,我的一颗木头都快被你吓得碎成面粉,风一吹就缠缠绵绵到天涯了好么!许是我心中有鬼,越看越觉得萧四含笑的狐狸眼里别有深意。

幸而太后那边及时遣了个救星来,将萧四请过去占卦问事,我侥幸得以逃脱。未免再节外生枝,我脚底抹油立即告辞,溜出去老远我仍觉得背后若有若无地粘着他那束独特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