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九儿低下了头:“你怕她受到伤害。”

慕君吾有些伤感地点了点头:“是!她厌恶血腥,憎恨杀戮,可是那条路上,又怎么可能远离血腥与杀戮呢?”

“难道你要为她放弃你心中所求?”

“我有过这个念头,但是现在我不能放弃…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勉强她…让她开心自在地活着。”

唐九儿笃定道:“你做不到的!就算你现在能把她隔离开,又能到几时呢?她迟早要面对的!”

“我会重塑秩序。”慕君吾一脸正色:“当一切归于和平,我才会带她进入那个世界…那时,我便以江山为聘,娶她做我的妻子。”

唐九儿皱眉:“这只是你的构想…”

“总要去尝试。”

“既然如此,我也不必过于忧心。”

慕君吾看向唐九儿:“唐箫挺不错的,除了和花柔有关的事外,我对他没有意见。”

唐九儿愣住,慕君吾已起身:“我该回去了。”

唐九儿立时起身:“你的意思是…”

慕君吾头也没回地摆摆手:“他当门主也挺好的。”

慕君吾走了。

唐九儿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脸上慢慢漾起一抹浅笑。

翌日,雨依旧在下,只是不再倾盆,有些淅淅沥沥的。

长沙府的报国寺内,袁德妃跪在佛堂内,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虔诚祈颂,口中念诵不休。

她的面前是高大的地藏菩萨像。

住持圆明和沙弥们正立在菩萨像旁,静候。

经书念诵完毕,袁德妃叩拜三下,住持圆明便敲磬三下,丹青这才上前将袁德妃扶起。

“大师,我在宫中听闻近日有不少百姓深受蝇虫蚁害之苦,便特意叫人备了些驱虫袪毒的药,送来给您救治伤民。”

袁德妃说罢对着丹青点了点头。

丹青立刻冲沙弥们道:“请师父们随我前去取吧。”

当下,丹青和一众沙弥退出佛堂。

圆明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娘娘您乐善好施,功德无量!”

袁德妃看着那些人都远离了,表情变得幽怨:“我要这功德无量又有何用?我现在只求再无亏欠!”

“凡事皆有因果,还是放下得好。”

“放下?”袁德妃从袖袋里拿出绢帕:“他到现在还在要挟我,要给我的孩子娶一个病痨!我如何能放下?”

袁德妃说着,眼泪霎时涌出了眼眶:“我已经欠了他那么多,怎么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下半生也被毁掉?”

圆明看了眼袁德妃手中紧攥的绢帕:“他要你做什么?”

“哼!还能是什么?”袁德妃忿忿:“自是为他获取楚国江山再进一步!”

圆明闻言从袖袋中摸出了一封信笺:“娘娘,也许您该先看看这个。”

第三百六十六章 未死

袁德妃泪眼婆娑地撇了一眼信笺,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立即伸手拿过。

圆明则直身向外走去,渐渐没于阴天细雨中。

佛堂内此刻只剩下袁德妃一人,她拿着信笺匆匆走到佛堂角落处,随意抹蹭了几下眼泪,便将信笺拆开,抖出了信瓤阅览。

袁德妃本是双眼圆睁,但很快她从震惊变为喜悦,随即又惶惶不安地轻声嘟囔起来:“怎么会呢?明明是…难道她改变了主意?”

袁德妃的脸上扬起了失而复得的笑容,她紧紧抓着信瓤如同拿着珍宝一般,但很快她就收敛了笑容,并将信瓤、信封连同手里的绢书一起拿到火烛旁点燃了。

信瓤和绢书遇火迅速燃烧,袁德妃看着那信瓤上的“未死”两字化作灰烬后,再次跪拜在地藏菩萨像前,双手合十,虔诚无比。

“弟子谢菩萨护佑,给予生路,弟子愿此后日日为我儿诵经祈福。”

袁德妃虔诚得磕头叩拜。

此时,那本飘着细雨的阴沉天色竟已放晴了。

今日是要推举新门主的日子,广场上,弟子们站在一起,议论纷纷,激烈讨论着,全是喧哗声。

在这片闹哄哄的喧哗中,唐九儿推着姥姥,走上高台,各房房主也快速战列在下方,立时各房弟子都收敛起来,很快喧哗消失,归于宁静。

唐箫身为众人心知肚明的候选人,此刻表情严肃地站在其中,他身边不远处,唐飞燕眼含爱意与失落地盯着他,神情复杂又纠结。

无所谓结果的唐六两冲着唐寂嘿嘿傻笑,不知道乐个什么,而唐寂面无表情地看向主台,显然唐六两的傻笑他无视了。

玉儿则斜眼看着唐寂,有些意兴阑珊。

姥姥坐在轮椅上,将金杖往地上一杵,抬高嗓音道:

“今日有两件事要说。第一件,是感谢大家,是你们的齐心协力,保住了唐门。我知道这场风雨,带走了众多弟子的性命,但我们也向敌人证明了,我唐门是不容欺凌的!”

姥姥说道此处,激动地高举金杖大喊:“天佑我唐门!”

霎时,广场上众弟子情绪被带动,齐声高呼:“天佑我唐门!天佑我唐门!”

“天佑我唐门”的声音隐约飘到了毒房院落里。

西厢房里,守着花柔的慕君吾轻轻地捏着花柔的手指头:“你呀,还不醒?难道是在和我装睡?”

花柔依旧一动不动。

慕君吾伸手摸了摸花柔的脸颊,满脸爱意:“我给你编小兔子吧!”他说完抓起了早就准备好的狗尾巴草,开始编小兔子。

而广场上,姥姥已经继续言道:“第二件事,大乱初平,咱们唐门,也该选出一位新门主了!我,推举唐箫!其他各房房主…”

唐蕴立刻站出来高喊响应:“我也选唐箫!”

姥姥满意地点头,转眼看向唐贺之。

“姥姥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唐箫。”唐贺之没有犹豫,跟着高喊。

姥姥微笑着看向身侧的唐九儿:“你呢?毒主。”

唐九儿刚要张口,唐雷上前一步:“姥姥这样问,不合适,唐门之主乃是整个唐门弟子的门主,并不仅仅是几位房主的门主,在场所有人的意愿,都该被重视才是!”

姥姥不悦地挑眉道:“看来,家主还是与我有异心啊!”

异心,这两个字轻松而成功地勾起了大家对他曾经黑历史的芥蒂,当下门中不少弟子面露嫌恶之色地看向唐雷,甚至一片窃窃私语声嗡嗡作响。

不过,唐雷似乎并不在意,他昂着头高声道:“我只是在为唐门的未来考虑,我们的新门主,必须得是众望所归。”

他说完击掌,立时两名弟子抱着一个箱子来到主台上。

其他几个家业房的弟子则开始给每人分发纸条,上面写着“甲、乙”两字。

姥姥见状皱眉,神色忧虑。

“唐雷!”唐蕴不悦地直呼其名了:“你干什么?”

“我在问众弟子的心声。”

唐雷此时看向众人,大声道:“唐门守护之战,我相信大家都有有目共睹,我们心里都有推崇的人!我知道唐箫很不错,但是我看到了一个更适合当门主的人,她就是唐柔!”

霎时间,广场上的嗡嗡的议论声骤然放大了许多。

唐雷大声道:“如果你们认为唐箫是心中的门主之选,那么就撕下“甲”字,投进票箱!若你们和我一样希望唐柔成为门主,就撕下“乙”字投入票箱!假若他们俩都不是你们心中的合适人选,就在纸条背后写上你们想选的人,丢进票箱!”

众弟子闻言开始交头接耳,议论声又纷杂许多。

唐雷看向姥姥:“我相信,这样选出来的门主,才是能服众的。门主觉得呢?”

姥姥对唐雷的这一番话出乎意料,但却无力反驳,毕竟他每一句都占理,当下她深吸一口气答道:“既然家主都准备好了,那就这样办吧!”

一只小兔子编好,慕君吾拿着它轻轻地在花柔的脸颊上扫。

“小兔子编好了,可是只有一个,你赶紧醒来编一个陪它,不然…它会很孤独的。”

不知是这句话起了作用,还是这狗尾巴草搔到了她的痒,花柔的眉头竟轻微地抖动起来。

慕君吾眼尖察觉后,立刻激动地唤她:“花柔,快醒醒,花柔。”

于是,随着慕君吾一声声温柔的呼唤,花柔慢慢睁开了眼:“君吾…”

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终于苏醒,慕君吾抑制不住内心的雀跃,激动得一把将花柔紧紧抱住:“总算是醒了。”

“醒了,早醒了。”花柔轻声解释着:“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动不了,还睁不开眼,我刚刚一直在努力尝试…”

慕君吾闻言放开花柔,笑着轻轻捏了捏花柔的脸蛋:“所以你就趁机偷听我讲话是不是?”

“才不是呢,而且断断续续的,也听不清,记不得了,你…和我说了什么?”

慕君吾看着花柔,笑容慢慢收敛,变得认真凝重:“我说,我不会再让你冒险,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一丁点伤害…”

“慕君吾!慕君吾!”玉儿大喊着冲了进来:“新门主大家推举起花…”

正说话呢,她就看见醒来并刚刚坐起来的花柔,欣喜地冲向床边:“花柔,你醒了!”

玉儿刚到床边,花柔立刻伸手握住了玉儿的手:“玉儿!我醒了。”

“你醒得可真是时候。”玉儿情绪激动:“现在外面正在举行新任门主推举大会,都乱套了,好多人选了你做门主!”

第三百六十七章 我还没有投!

“什么?”花柔愣住:“选我?”

“你不知道,姥姥的腿废了,不能走了,她现在正在主持新门主的推选,本来她是立定心思要大家选唐箫的,可是家主站出来推举了你,还让所有弟子自由投票…我方才离开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选了你了!”

花柔闻言,神情惊讶,却没出声。

慕君吾此时抓着花柔的另一只手轻轻一捏,柔声道:“不必惊讶,家主不想立于危墙之下,自救而已。”

花柔不吭声,就那么沉默地坐着,像是一时间接受不了似得。

玉儿闻言扭头看向慕君吾:“可是他这么弄,花柔就成了唐箫的对手,不管最后结果是什么,难保姥姥心里会…万一…”

玉儿说了一半觉得自己猜忌姥姥不好,皱眉回头看向花柔,轻声道:“花柔,你打算怎么办啊?”

花柔不说话,依旧愣神般地坐着。

慕君吾见状轻声道:“无需为难,只管随你自己的心意就好,就算所有人都推举你做门主,只要你不愿意,我就不会让任何人强迫你!”

花柔此时突然偏头盯着慕君吾:“你…希望我做门主吗?”

慕君吾一顿,随即再次握紧花柔的手:“我是否希望,不重要,你要为自己而活,不是为我…如果你左右为难,不愿牵扯其中,我便带你走,远离这些是非纷扰。”

“加我一个,要走,我也和你们一起走!”

慕君吾看了玉儿一眼,又看向花柔:“总之,按你自己的心意来吧!”

花柔看着慕君吾:“你说,做我想做的。”

“对!”

“我要做门主。”

听到花柔的话,玉儿愣住了。

慕君吾也颇惊讶:“你要当门主?”

花柔认真地点头。

“花柔,我是拜托过你…”慕君吾皱眉道:“但是现在我不想再左右你、影响你,我希望你没有负担…”

“这不是为你。”花柔的打断令慕君吾一愣,有些疑惑。

花柔却对慕君吾一笑:“你教我写‘武’时,说这个字的意思是止戈、是终止伤害、是维护平和的意思。当时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字明明是说战斗,你却说平和,而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慕君吾笑道:“明白了什么?”

“重塑秩序需要战斗,结束所有的欺凌、不公,保护我们所在乎的一切,需要去战斗。我想尽我一切力量,去终止这世间的欺凌与伤害。”

慕君吾微笑地看着花柔,他知道他心爱的女人成长了。

她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村姑;也不再是那个知道善念却没有真正理解“善”的单纯女孩;更不再是一个浑噩不清没有方形的无知者。

她,有了自己的愿想,有了自己的方向,并且不但敢想,还敢做,她真是令他看到了她的璀璨。

“花柔,你…你是认真的吗?”玉儿此时已经结巴了,而花柔冲她笑着点头:“恩!我是认真的!”

“既然,你已经有了决断,那还等什么呢?”慕君吾笑着伸手点了一下花柔的鼻子:“去吧!我支持你!”

“花柔!虽然我觉得你有些疯狂,但,这是你的决定,我也支持。”玉儿用力强调着自己的选择,尽管她还在震惊,但正如她所言,只要是花柔的决定,她就是会支持!

广场上,姥姥同各房主站在高台上,看着唐斩从票箱里拿出纸条,每念一张便展示一张。

而高台两侧各有一块张贴板,家业房的弟子听到唱票后,便在相应的张贴板上画线计筹。

于是众人看到,这两个板子上画出的线不相上下,而唱票的“甲”与“乙”根本交替不断。

台下的唐箫紧攥拳头、一言不发。

唐飞燕紧盯着他,神情比他还要紧张、不安。

那高台上,姥姥神色看似如常,但是手指却紧抠着扶手,以至于那扶手竹节已经有了细微的裂痕。

唐九儿早就注意到姥姥暗暗发力的手指,但她无力去替她掩饰什么,因为此刻她也非常紧张—这两个严格来说都是她的徒弟,谁上位都是可以的,但是她的内心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倾向于花柔。

就在此时,唐斩拿起一张纸条,愣了一下,随即面露无奈之色地亮出了手里的票:“唐六两。”

众人闻言纷纷错愕地看向唐六两。

唐六两理直气壮地双手叉腰,昂着头大喊:“难道不行吗?我也是候选人。”

僵持的紧张气氛因为他的“野心”而一时有些改变,众人笑着摇头,广场上多多少少有了笑声与笑颜。

唐斩继续唱票。

唐寂看向唐六两:“你就不怕你只有一张选票吗?”

唐六两大惊:“怎么会只有一张,难道你没投我啊?!”

唐寂抽动了下嘴角,尴尬地转过头去:“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选了唐柔。”

唐六两张大了嘴巴,继而捶胸顿足起来:“完了完了完了,连你都不选我,我真的只有一张票了,我真的要被他们当成笑话了!”

唐寂在唐六两的肩头轻拍了两下:“不会的。”

面对安慰,唐六两撅着个嘴,嘟囔道:“你说不会就一定不会?”

唐寂看向前方,一脸认真:“他们早习惯了。”

唐六两气得翻了个白眼—这家伙,瞎说什么大实话啊!这刀补得他哦,心好累。

大约一刻钟后,唐斩拿起了最后一张选票:“乙。”唱票后,他亮了票,立刻弟子在代表唐柔的张贴板上划下了一笔。

“门主,票已唱完。”

“嗯,计数吧!”

两边弟子开始数数,几位房主也紧张地向两侧张望,唐蕴更是跟着弟子一起数起来。

此时,唐贺之偷眼看向唐九儿,眼神里带着探问的意思。

唐九儿皱着眉头,微微摇头。

“哈哈!”很突然的,唐雷笑了:“有意思,两边竟然是平票!”

果然,计数出来的,平票!

姥姥的脸上笑容大胜:“弟子们是平票,我们几位房主也该该表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