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将金杖一举,内门遴选就此结束,于是看台上的人陆续离开,机关房的人便自然而然的跟在了毒房弟子的后面。
那毒房三位弟子似乎有了讨好的机会,一路都跟在唐九儿的身后叽叽喳喳,纵使唐九儿不怎么搭理,也聊得很是愉快和亲密。
而花柔则一个人跟在最后面,完全没人搭理,被排挤地简直不能再明显了。
此时,机关房的弟子也各自兴奋地讨论,不少人凑过来夸赞慕君吾,向他请教,但是慕君吾根本不做理会,一双眼始终盯着花柔那落寞孤单的背影。
莫名的,他觉得她的背影很眼熟,眼熟地就像十三岁时的自己…
“其实那个叫花柔的姑娘挺漂亮的…”
身后议论声虽然不大,但清晰入耳。
“再漂亮也别去招惹,毒房的人可个个都是鬼见愁。”
慕君吾的眉微微一簇:鬼见愁?
“不至于吧?”
“你懂什么!刚才那些测试的草药,可没几个常见的,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找对十对以上的,都是把《草木毒经》背到烂熟了的。”
慕君吾看着花柔的背影,眼里充满疑惑。
看来,她并非只是会解毒那么简单,她很懂毒。那先前她是装的?若真是如此,那她说我中了毒,莫非是真的?
第三十七章 烂人
毒房主厅的桌子上放着三条腰带,外加四枚令牌。
“子琪!”
答对最多,长相最美的子琪立时走上前去,盈盈施礼:“谢毒主!”
“子画!”
“在!”答对第二多,时时凑在子琪身边的子画立刻跑上前去双手接过:“谢毒主!”
“琳琳。”
长相清秀的女子半低着头上前,恭敬无比:“谢毒主。”
唐九儿将腰带和令牌一一分发后,拿起了最后一块令牌。
“花柔。”
花柔有样学样赶忙上前。
“这块令牌是你成为内门弟子的象征,务必带在身上。”
“是。谢毒主。”
接过令牌,花柔低头细看,但见这令牌乃生铁铸造,一面有两个字,一面则是黑白葫芦,她不禁猜想,这两个字到底是“唐门”还是“毒房”。
“你们已是毒房的内门弟子,从此时此刻起,我就是你们的师父。明日我会开始教导,现在大家去安置住处,稍晚的时候我会一一传唤,了解你们的基础。”
唐九儿说完就摆手撵人,那三人很机灵,齐齐应了声说:“是,师父”便立刻散去,花柔跟着她们一起往外走,但走了两步后,又迟疑地回头看向唐九儿。
“有事?”
花柔见唐九儿竟愿意搭理她,赶紧回到唐九儿身边:“师父,我真的…拿对了十一种吗?”
她不确定,倘若真的蒙对了六种,那这运气真是好到爆了!
唐九儿的眼里闪过一抹亮色,随即盯着花柔:“为什么这么问?”
花柔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我…我有把握的只有五种,其他的,都是…都是按您说的凭直觉拿的…我,我真的拿对了那么多吗?”
唐九儿看着花柔足足三秒后,才点了头:“对,你运气很不错。”
花柔立时就笑了。
倒霉了这么久,一下蒙对这么多?不知道算不算时来运转?
“你有把握的五种,是如何知道的?”
花柔闻言伸手挠头:“嗯,我家邻居是个郎中,每日都要晒药材,小的时候他怕我误食中毒和我说过一些,我还记得一些。”
她可不敢实话实说,亲戚们的腰带和夺魂房的腰带一致,在搞不清楚状况之下,她还是知道保护自己的隐瞒些讯息。
唐九儿点点头,再次摆手:“下去吧,戌正初刻再来此见我!”
“是。师父。”
花柔答应着出了主厅,立刻回往她住下的东厢房,哪知一进屋就看到自己挑选的那张床上躺着子琪,而她早上换下来的衣服居然被丢在地上。
“我的衣服!”
花柔上前刚要把衣服拾起来,子画一只脚踩在了衣服上,站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臭丫头,说!你在哪里学的《草木毒经》?”
草木毒经是什么花柔根本不知道,但这件衣裳可是她娘给她亲手做的,看到子画这样踩她的衣裳,花柔觉得自己的心都被踩到了地上,当下一个激动一把推开子画。
子画没有防备,站立不稳摔了个四仰八叉,衣服则被花柔迅速拾回怀里,紧张地拍灰。
花柔愤怒又心痛:“这是我娘给我做的衣服!你们…”
“啪!”很突然的,一个巴掌扇到了花柔的脸上把花柔给打懵了。
从床上跳下来打了她的子琪,叉着腰,趾高气昂地瞪着花柔:“你敢推我妹?”
这一巴掌,打得花柔脸烧心冒火,她很想一巴掌还回去,但是她没有忘记她们都是凤稚房的人,那是她最好不要招惹的两房之一。
花柔捏紧拳头瞪着子琪:“是她先踩了我的衣服。”
“踩了又怎样?我告诉你,在唐门,谁有本事谁就是老大,别看你对了十一对,但在我们这里面,你是最差的!”
子画此时也爬了起来,激动地附和:“没错!我们的姐妹因你没能成为内门弟子,只要有我们在,你就别想有出头之日!”
花柔看着子琪、子画盛气凌人的样子,本想争辩,但忽然意识到对方三个人,而她只有一个。
双拳难敌四手,本着不能吃眼前亏的念头,她咬牙咽下了这口气,她娘可告诫过她,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不许做逞能的事。
花柔将怀里的衣服一抱,走向床铺。
“站住!”
子琪走到花柔面前将她挡住:“这间房子你不许住!”
“为什么?”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明明是她先住进来的!
“因为我是咱们四个里最有本事的,这里我说了算!”子琪轻蔑地打量着花柔:“而我…不想看到你。”
花柔看她一眼,咬着牙从她身边走过,把床下的鞋子拿了起来,转身出屋。
不住就不住,她才巴不得一个人住得自在!而且她也不想看到这些烂人!
一直在屋内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的琳琳小声而怯懦地开口了:“两位师姐,你们这样万一要是被师父知道…”
“嘁,怕什么呀!”子画翻着白眼:“唐门的规矩不就是谁强谁老大吗?再说了…我姐天赋异禀,毒房空寂了这么久,师父若不重点培养我姐,那她必是眼瞎了!”
琳琳立时抿唇低头沏茶,不再多言,而子琪则骄傲地昂着头从窗户里看向对面的西厢房,此刻花柔已经走了进去。
花柔将鞋子放在一边,又小心地叠好了衣裳后轻轻摩挲。
“娘,您放心,女儿会好好表现和学习,我不但会查清楚唐门和咱们家的关系,还一定会超过那些烂人!”
花柔轻声赌咒后便收捡好了衣裳,开始打扫这满是灰尘的西厢房了。
烈日西垂,天色渐暗,一片霞色将整个唐门照拂成了金红之色。
坐在密室木椅上的姥姥,双眼直视着成山的牌位在透进来的一丝金红里泛着亮色。
“卡隆隆”石壁突然打开,唐九儿走了进来,随即石壁恢复了原状。
“我只有四个人。”唐九儿开门见山,一脸不满。
“人多没用,贵在精。”姥姥盯着牌位,声音难得的有一丝柔和。
“那你的夺魂房怎么不少而精?”
姥姥的唇一抿:“没有吗?夺魂房这三届可是一个都没要。”
唐九儿闻言冷哼一声,不满地坐到姥姥身旁的座位上:“那不一样,是你非要用唐寂来考核,以他的身手,自然鲜少能有过关者。”
“与其让一群异心人进来,我宁可一个不要!”
一句话带着绝对的怒意,唐九儿和姥姥对视一眼后,双双沉默,脸色凝重。
两人就这么尴尬又静默地坐了数十秒后,唐九儿开了口:“你找我来什么事?”
“花柔到底对了多少?”
第三十八章 问毒
姥姥的询问让唐九儿心里一颤,眼睫毛抖了抖:“十一对。”
姥姥登时不悦地哼了一声,而后直勾勾地盯着她:“我虽然毒术没你精通,但也并非站在门外。”
唐九儿有些心虚,她迟疑了一下:“十八对。”
姥姥“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激动的声音都带着颤音:“当真?”
“当真!她天脉极纯,五十种草药里,互为相克的毒物一共就只有二十一对,她能凭着直觉拿对如此多,只怕已进唐门历代天脉者中前五了。”
“好!太好了!”姥姥激动地抓上了唐九儿的手,兴奋得语无伦次:“教她!你必须好好教她!你我终于可以…《无间毒功》,对!就《无间毒功》我要你教她…”
“不行!”唐九儿一脸怒色:“她只有天赋没有底子,不能急于求成!”
“我没有要你急于求成,但你可以双管齐下!”
唐九儿张口要反驳,姥姥却使劲儿得捏了她的手。
“门中异心者若没毒房遏制,只怕稳不住太久了。”
唐九儿眉头皱在一起:“你现在着急了?”
姥姥咬牙点头:“对!我着急了!所以你必须这么做!”
唐九儿此时低头看着自己被紧紧捏住的手,沉默片刻后用力抽了出去:“该做什么,我心里有数。”
…
花柔打扫完卫生,累得去床上小眯了片刻,再睁眼发现天已经黑了,且过了师父要她过去的时辰,赶紧起身冲向了主厅。
到了门口,她轻唤了几声师父都无人应答,错愕下小心翼翼地推门入内,就看到唐九儿捧着早上的那个红匣子在发呆,对于她的入内完全没有反应。
“师父?”
“师父?”
两声呼喊,唐九儿终于回神了,她合上了匣子却双眼有些泛红。
“来了?”
“嗯,在门口叫了好几声您都没回话,只好进来喊您了。”
唐九儿抬眼打量花柔,沉默不语地一直盯着她,直盯得花柔心里莫名发毛,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过了许久,唐九儿终于再度开口:“你觉得什么是毒?”
花柔眨眨眼,认真作答:“嗯,一种害人的东西。”
唐九儿的唇轻抿了下:“对于毒,你知道多少?”
花柔皱眉道:“毒,会害死人的。”
唐九儿眉当即高挑:“那你见过死人吗?”
花柔愣住,一时间她的眼前是爹娘亲戚的尸体,是柱子和黑衣刺客的尸体,是礼官和村民的尸体。
顷刻间,花柔脸色发白,呼吸无法抑制地急促起来—这些画面是她心头的刺,更是她心头的伤,它会痛,痛得她五脏六腑都揪扯在一起,如受刑罚。
“说话!见过吗?”不见作答,唐九儿厉声质问。
花柔心虚地摇头:“没有!我从没见过。”
唐九儿闻言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她盯了花柔几秒,垂下了眉眼:“你可以回去了。”
“是。”
花柔迅速地转身离开,唐九儿看着她那仓皇似逃的背影,面色不悦眉更拧在了一起。
“你怎么可能没见过死人?”她口中低声轻喃:“你体内的封印可不会自行开解…”
唐九儿的手又摸上了红色的匣子,她慢慢地把匣子打开。
匣子里是一条腰带,那腰带中部的绣花是两条白色的曼陀罗花依偎在一起被藤萝缠绕。
…
夜,静谧,只有寒风下的风啸呜咽。
花柔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唐九儿那奇怪的问话让她心伤之余也充满不解。
为什么师父要问我见没见过死人呢?
我的亲戚们和夺魂房的腰带都是一样的,看来我家亲戚是和唐门有关、和夺魂房有关…可是,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为什么要害慕大哥?还有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娘又为什么叫我远离蜀地,远离唐门?
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花柔就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的烧心烧神,而此刻慕君吾也睡不着,他手中拿着装着药丸的瓷瓶,坐在床边神情疑惑。
我自十岁起便顽疾缠身,唯有此药能解,她却说我是中毒,我这到底是顽疾?还是中毒?
…
“今天这口气我要讨回来!”
唐诗琪坐在梳妆镜前,忿忿地扯下头上的首饰丢在了桌上。
她很憋屈,在门中这么多年顺风顺意,居然在一个小丫头这里吃了瘪!
“讨是必然的!只是…”唐雷走到唐诗琪身边扶住她的双肩,而后微笑着看向镜中的妻子:“现在不是时候。”
唐诗琪咬了咬唇:“夺魂房是一个也没招进去,但其他几房还是不错的,特别是毒房,好歹也进了三个…”
“不够。”
两个字,立时让唐诗琪沉默了。
“你我自立足唐门以来,姥姥一直视我们为外人,如果我们不能证明自己的能力…”唐雷的脸颊贴上唐诗琪的脸上:“你我何时能真的安枕?”
镜中,唐诗琪眼里的不安之色,渐渐变成得狠戾。
唐雷看着镜中的唐诗琪,声音温柔又带着嗜血的气息:“我要清楚的知道,那两个小家伙到底有多大本事,才好安排得当。”
唐诗琪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弄清楚的。”
唐雷笑了,他扶在唐诗琪肩头的手顺势向下,滑入了唐诗琪的衣襟内…
…
前半夜全翻烧饼去了,后半夜才好不容易睡着的花柔自然睡过了头,日上三竿都还在床上流着哈喇子。
“醒醒!花柔,你醒醒啊!”
琳琳连摇带晃,终于叫醒了花柔,而后看着花柔的肿眼泡和黑眼圈无语地撇了撇嘴:“你昨晚多晚睡的呀!”
花柔揉搓着眼睛,打了呵欠:“你怎么过来叫我起床啊!”
“是师父让我来的。”
一句话,花柔的瞌睡立时跑得一干二净,她惊讶地看着琳琳:“师父?”
“对!师父刚才在院中说让我们去厅里,大家都到了,就你没到,迟迟不见来,师父才让我…”
花柔一个骨碌爬起来,伸手耙了两下头发拉着琳琳就赶紧往外冲。
惨了,那么怪脾气的师父今天不会要收拾我吧!
花柔惴惴不安地与琳琳进了厅内,一进去,就看到子琪子画那等着看好戏的嘴脸,她心里一颤,暗叫不好,硬着头皮凑上前开口:“对不起师父,我睡死了。”
唐九儿冷着脸盯了花柔的肿眼泡和黑眼圈几秒后,一摆手:“下不为例,来,这个给你!”
第三十九章 人皮
唐九儿给花柔的是三个卷轴,花柔见毒主并未责罚自己,立刻上前双手去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