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他如此郑重其事,遂点头应允。
我漫步行宫之内,只见宫殿依山而建,因地貌奇特,竟是四季如春,山上树木绿意葱茏。此时那右金吾将军浑缄带着一队御林军威风凛凛地行来,见我在此,忙行礼参拜。
我微笑道:“你们这是从何处来?”
浑缄忙答道:“微臣是奉皇上之命在行宫之内巡查,务必确保娘娘的安全。”
他见我欲往那山边而行,阻止道:“娘娘莫要过去。那里本无围防,山边即万丈悬崖,甚是危险。若有人欲潜入行宫,亦仅有此处了。”
我心生好奇,对他言道:“既是万丈悬崖,又岂会有人自此处潜入?”
他面露微笑道:“娘娘有所不知,万丈悬崖普通人自是上不来,若是身怀绝技之人,却不费吹灰之力。请娘娘速速远离此地。”
我正欲转身离去,瞬时之间却被人腾空抓起,远离地面,耳中只闻得刀剑与暗器相斫之声。浑缄怒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禁宫?”
抓住我之人朗声笑道:“你不必管我是何人,我所要之人已在我手中,你们若敢轻举妄动,我便将她立毙于掌下。”
浑缄等人见他如此说话,投鼠忌器,果然不敢再出手,只有将他团团围住。
我只觉此人声音有些耳熟,却不知他欲掳走我意欲何为,心念转动,遂大声道:“你是公孙靖!可是回纥王命你来此?”我如此出言乃是提醒浑缄,倘若我有不测,皇帝亦知何人主使。
他见我已识破他之身份,不再多言,起身往山上疾掠而起。他轻功极好,浑缄等人追赶不上。我只觉头晕目眩,在他抱我行至山顶,纵身一跃而下时,心中只道自己必死无疑,却不料那山崖之边竟还有云梯,分明是有备而来。
心中不断疑惑:公孙靖上次东宫行刺失手,他既然投靠回纥,为何目标是我,反而不是行宫中的皇帝?待云梯降至山崖底,有小径通往外面谷口,似有马车在等候。
公孙靖道:“你不必害怕,我此行决非要伤害你,你随我走一趟吧。”
他带我至一所宅院之中,取下面幕,似乎与路维扬年纪相仿。他走近我道:“我需向你借件随身之物,你是自己交与我,还是让我帮你取下?”
我见他并无伤害我之意,而且似还有几分忌惮,心想须得镇住他不可轻易对我无礼,且要设法知道他掳我来此之目的,遂道:“皇宫中虽是珍宝无数,我身边却并无特别价值之物,你倘若告知我为何如此,我纵是交出你所要的物件亦不妨。”
他听我此言,不再近前,在离我一尺远处站立,说道:“好,我可以告知你我所需何物,为何如此。”
我静静地看着他,待他继续说下去。
他说道:“你可知卢杞本是我师兄?我如今需要的正是你颈项之中的玉饰。”
我心中一惊,莫非他掳我来此,目标不是皇帝,竟是卢杞?
我点点头,说道:“你若是称口乎他师兄,恐亦要称我一声师妹了。现下师尊在昆仑山中,功力愈见精深,与往日相较更是大进。”
我此言是提醒他师父清阳真人尚在,虽然他投靠回纥是人各有志,勉强不得,但若想设计图谋暗害卢杞这同门师兄,师父定然不会再纵容他之行为。
他笑道:“师父竟是收你为徒儿了么?玄清师姐已是天外之人,不料如今又有了你这般师妹。”
我对他道:“你今日到底意欲何为,一并说出来吧。”
他道:“好。我知道卢杞师兄恋慕你多年,如今我将你带出宫来,正是要成全师兄与你这段情缘。”
我只觉他此言甚是可笑,说道:“我现下已嫁与皇上,何来成全一说?卢杞亦有妻室,你管这些闲事有何意义?”
他却道:“我并不以为这是闲事。你们昔日不是逃过一次么?那昆仑山虽是仙境,毕竟是大唐疆域,倘若不在皇帝统辖之内,谁又能拆散你们?汗王自王妃处得知当初你与师兄本是两情相悦,却被李适强占而去,因此汗王欲将你与师兄同接往回纥,从此远离中土,你们日后自可长相厮守,不必再畏惧李适。”
他们的目的果然是卢杞。
我冷冷说道:“如今你是意欲将我带往回纥了?我若一去,卢杞自会随后跟来了?”
他笑道:“师妹果然是聪明,难怪师兄为你倾心。师兄文武全才,本可经天纬地,却甘心屈居于李适之下,如今汗王将你送与他,如此大的人情,他怎能辜负汗王之美意?”
我心道:“你以己度人,以为人人都似你一般,可以背信弃义,可以离家叛国?”
他又道:“我己言明原因,师妹那玉饰现下可相借一用了?我数次约师兄见面,他均杳无踪迹,如今有你在此,何愁他不赴约!”
他似乎曾经引诱卢杞归顺回纥,却不料卢杞置之不理:他所指王妃应是芙晴,那回纥王自芙晴处得知我与卢杞前情,方派他掳我来此,只待卢杞自投罗网。卢杞若是应允相助回纥攻唐,回纥王便会将我交与他,让我俩同归回纥:若是卢杞坚决不允,公孙靖此次定要借机铲除他,断皇帝一只臂膀。
那公孙靖说出此等计谋之时,竟是轻松平常,似是闲谈一般,我心中只觉此人本性阴狠毒辣,实在无可救药。
以卢杞待人之心,即便平常交往之人,亦不会见死不救,更何况是我?他见此玉饰思及昔日之情,定会前来,我明明知道他此来危机四伏,有性命之忧,又怎能将他那亲手所雕玉饰变成他之催命符?纵然是我死,亦不能牵连他人。
想到此,我便凛然道:“你要我死可以,我决不会将此物交出。”
他神色一变,道:“如此就多有得罪师妹了。”
我知他是要强迫我取下,心中只叹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忽然只觉眼前一阵黑暗,后面发生何事全然不知。
再清醒过来之时,却是在一座山巅的草丛之中,正欲移动,只觉颈间冰凉,一柄长剑横在我颈项之间。我轻轻瞥了一眼,原来是一名回纥骑兵。他低喝道:“你若出声,我便立即杀了你。”
我低头一看,那枚茉莉花玉饰果然不见踪影,料是已被公孙靖摘去,心中不由一阵痛楚,料想卢杞定然要中他的奸计。
远处忽有一缕箫声传来,公孙靖朗声笑道:“师兄果然是痴情之人,今日相请,来得如此迅速。”
我料是卢杞己至,眼泪落下,心道:“你明明知道公孙靖掳我来是为了胁迫你去回纥,否则便有杀身之祸,为何还要前来?如今我与你已经毫无关系,你何苦要如此?”
果然传来他的声音道:“她人在何处?”
公孙靖道:“小弟的信函师兄应是已阅过了。信中之事,不知师兄意下如何?回纥汗王求贤若渴,佳人己近在咫尺,何去何从,请师兄自行抉择。”
半晌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无边寂静。
公孙靖见卢杞并不答话,又道:“师兄若是愿意一生屈从李适之下,眼见自己心爱之人日夜陪侍在他身边,小弟亦是无话可说。”
卢杞说道:“你信中所言之事并非决无可能,只是我如何相信她此时确是在你手中?”
公孙靖长笑道:“师兄若是不信,又怎会前来赴约?你若是要确定她安然无恙,小弟亦可让你见她一面,但小弟先提醒师兄,此地周围皆是我回纥高手,其中不乏精通暗器之人,师兄若要出手相救,须得先考虑清楚。”言毕即向我藏身之处飞身而来。
公孙靖手指扣住我的颈项,反手将我带了出来。我定睛看去,卢杞仍是一身白衣,手执玉箫,距我们约数十丈远,虽是潇洒不拘,眼中寒光却向公孙靖直射而来,他本是心境恬淡之人,此时应是无比痛恨公孙靖之行径。
卢杞见我确实无恙,神色稍缓,言道:“你可知她是何人?皇上已下旨追查你之踪迹,你纵使带我们去回纥,恐难越过边防。”
公孙靖道:“师兄若是肯去,姑且不论有数名高手拼死护送我们,那区区几名边城护卫,又岂是你我敌手?汗王有言,他日若逐鹿中原成功,则封你为唐疆半壁江山之王。汗王如此看重师兄,师兄切莫错失良机。”
卢杞冷然道:“莫非回纥王以为他之图谋,皇上毫不知情?遑论逐鹿中原,只恐他自保都已是难事。”
公孙靖笑道:“若是能有师兄相助,却是不难。师兄身为御史大夫,朝中边防策略早己尽知,又身兼京畿监察使,各地兵马实力如何,亦是了如指掌。师兄若是与那李适为敌,只恐大唐江山便要易主了。”我抬头望向卢杞,却见他亦向我望来,两人目光刚一相遇,他却立刻回转过头去。
公孙靖笑道:“只须师兄干金一诺,她即刻便可至师兄身边。不知师兄可有决断?小弟恐不便久侯。”
卢杞若选择我,从此远离中土,为回纥王所用,与皇帝为敌:他若执意不肯,后果便是毙命于此。公孙靖的目标本是他,并不是我。
我再无迟疑,开口说道:“公孙靖,我为你所辱,再无颜面见皇上,今日自尽于此,你无须再逼迫他了。”
公孙靖虽是阴狠,对我却并无逾距之行,闻我之言果然错愕。
他另一只手所持之剑锋便横在我胸前,这一瞬之间我本抱定必死之念,垂首迎向刀锋,心中想道:“我若一死,卢杞无所顾及,应会尽力逃脱重围,亦不至于害了他。”
突然一阵清风掠过,眼前白色衣袖飞起,我整个人脱离了公孙靖的控制,落入卢杞怀中。
高手对峙,本不能有一丝疏忽,否则便是予对方可乘之机。卢杞的眼神一直盯在我身上,而公孙靖在那一瞬间的失神错愕,已经受制于他。
我眼见公孙靖倒地,却不知卢杞是如何出手伤他。
卢杞拥住我道:“你不要怕。”
此时四周埋伏的回纥高手尽数而出,卢杞抬头对众人道:“我今日并不想伤及你们,禁宫高手己在山下将此地重重包围,你们若是要逼我,休怪我手下无情。”
那些回纥人见公孙靖己死,主将缺失,对卢杞深为畏惧,虽还是勉强一战,但气势上早己输了一大半。卢杞挥箫制敌,回纥人于骑射虽是精通,武功身手却是平平,所发暗器全被他玉箫打落,不过片时皆命丧于卢杞箫下。
危机己去,我惊魂稍定,望向卢杞,两人目光交会,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望向公孙靖的尸身道:“若非你那句话,今日我恐无机会救你。”
我低头道:“是我故意吓他的,并非事实。”
他叹道:“我知道。我今日出手也确实太重了些,虽是无奈之举,亦伤及许多人命,可吓着你了么?”
我道:“没有。我只担心他以那玉饰诱你前来,你定会中他之计。”
他走近我身边,轻声道:“所以你才有那求死之举?以为你一死我便可逃脱此处?”
我垂首无言,却听见他叹息道:“茉儿,你如今已是荣华尊贵的贵妃娘娘,为何还留着那玉饰在身边?皇上未向你追究么?你为何还要如此关心我?”
我见他依然唤我茉儿,忆及昆仑山中与他在一起时的开心时光,眼泪不知不觉落下来,问道:“我也不知道为何还要关心你…你当年为何…一次都不曾来看过我?为何…抛弃我?”
我心中想问他这句话由来己久,却不料竟然是在此番劫难之后。
他略有迟疑道:“过去之事,何必再问?茉儿,你此时想这些亦毫无用处。”
我不知该如何答他,只得低声哀痛哭泣。
他走近我,叹道:“不要哭了,卢杞怎能抛下你?又怎会抛下你?皇上亲口承诺会予你皇后之位,恩宠照顾你一生一世,我又怎能给你这些?”
我无法置信地蓦然抬头,心中痛不可抑,说道:“是他…他对你承诺要娶我为皇后么?你以为我会贪图富贵荣华么?你以为他承诺的母仪天下能予我幸福么?”
他见此情景,向前一步将我拥入怀中,眼泪缓缓而落,道:“可是,我以为你对他…我知道他喜欢你,或许你心中本是有他的,只是自己不曾觉察而己。先帝己将宁国公主赐婚予我,我怎能委屈你做我的侍妾?”
我忍痛答道:“正是,我家门第低微,我又怎能及得上公主?”
他伸手抹去我的眼泪,柔声道:“傻茉儿,我们都以为…却不料我们都错了,今生已经无缘,如今已经由不得我们选择。你既是他的妃子,就只能断绝其他念头,一心一意待他好。据我那日回京途中所见,你在他身边应该是开心的…”
我依偎在他怀中,哭道:“我想待他好,但是在他面前我不敢随意喜怒,怕他生气,怕他猜疑我、疏远我,还要时时防范着宫中的妃嫔,唯恐她们害我。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日子!”
他拥紧我柔声说道:“茉儿,我知道你心中的委屈,不要再哭了好么?”
我心知事实无可挽回,再哭再痛亦是无益,况且以我和他现下之身份,若再纠缠便是害了他,只得渐渐止泪,自他怀中站起。
他将那玉饰放于我掌心,起身欲离去,轻声道:“我己命人告知浑缄此处发现公孙靖行迹,浑缄会速至此地。你将玉饰收好,在皇上面前不要提及我,以免他疑你。”
我问道:“若是你不能救下我呢?浑缄来了又当如何?”
他驻足停下,拥住我叹道:“若不能救出你,卢杞活着还有何意义?”
只听一人朗声笑道:“卢兄果然是性情中人。”
卢杞忙放开我,转向他道:“你既来了,我亦可放心离开了。我自己的生死倒不要紧,只是她…”
浑缄开口止住他道:“小弟明白,卢兄请放心。”
卢杞并不作适才亲近我之态,飘然远去。
浑缄近前道:“微臣失职,令娘娘受此惊吓,险些连累卢兄,实在是罪该万死。”
我道:“你力敌回纥凶徒,诛灭昔日谋刺皇上之罪逆,又将我救回,这份功劳足以抵偿那过错了。”
他知我之意,且卢杞先已有言,遂道:“娘娘放心,这份功劳非浑缄莫属,浑缄决不推却。”
路上我发觉浑缄此人甚是可爱,与表兄路维扬有些相似,但较之路维扬又多了几分英挺之气。我无意中发觉他的目光竟好似一直在看着我,便道:“你如此看我,莫非我有何不妥之处?”
他面上微红,说道:“娘娘请恕微臣失态,娘娘之美丽人间少有,卢兄能有娘娘这般知己,亦是此生之幸。”
我见他提及卢杞,便说道:“似这般言语,你切不可对他人言及。”
他见我有疑心之意,忙道:“请娘娘放心,浑缄可对天发誓,若将今日之事透露给第四人知晓,定当死于乱军之中。”
身为将士最忌讳此种盟誓,我见他如此,感他之诚意,笑道:“我只是提醒你一句,并非不相信你。你既能得他的信任,我又怎会不信?”
他本深得皇帝之信任,知我此时所指“他”是卢杞,并非皇帝,低叹一声道:“请娘娘再恕微臣多言一句,若浑缄是卢兄,能得娘娘如此相待,亦是虽死无悔。但皇上自失娘娘踪影三日以来身心憔悴,日夜不安,还请娘娘速回行宫。”
走不多时,前方出现一断崖,浑缄道:“夜晚山路难行,微臣斗胆,送娘娘一程。”抱起我横掠而起。走了不久,依稀可见灯火通明的行宫了。他轻轻放下我,跪地叩首道:“臣多有冒犯娘娘玉体,臣甘心领罪。”
我见他一路行来并无过分之举,说道:“我不会怪你的,稍后皇上若问及你如何相救我,你须得谨慎回答。”
他抬头视我,微笑道:“微臣自有回禀皇上之言。皇上见娘娘安然归来,欣喜犹恐不及,纵有些许不合情理之处,亦不会在意。”
行宫守卫遥望浑缄护我归来,早己飞速前去禀告皇帝。我尚未站稳,他的声音己在耳边低低回旋道:“茉儿,茉儿,是你回来了么?”
我抬头见他神形憔悴,心中不忍,轻道:“茉儿安然回来了,皇上不必担忧。”
他凝视我道:“朕这几日来深悔自己如此大意,若是失去你,都不知如何是好。”
浑缄跪禀道:“今晚微臣据眼线回报,知那公孙靖在淀山一带出没。微臣恐娘娘情形危急便赶往淀山,见那些回纥人正欲将娘娘带往别处,微臣情急出手,将那些谋逆之人尽数诛杀。”
我恐他不信,忙道:“右金吾将军身手果然不凡,臣妾今日大开眼界。请皇上嘉奖他。”
皇帝微微一笑,向浑缄说道:“我竟不知你武功精进如此神速,果然是可造之才。你虽护卫娘娘有失,现又将娘娘安然送归我的身边,亦可将功补过,但导致娘娘受此惊吓,我却不能饶你。”
我见他似有惩罚浑缄之意,忙说道:“那些回纥人十分客气,臣妾并不曾受到惊吓,皇上无须苛责。”
他不再多言,对浑缄道:“既然娘娘不责罚你,我便不再追究了,你去吧。”浑缄谢恩而去。
他伸手揽住我,道:“这几日你恐是受了不少苦,是我对不起你。”
暖暖轻烟的温泉池中,他亲手洗沐我长及腰间的发丝,又将水珠自我身上拂过。我只觉那温润的感觉遍及全身,不知是源自泉水的温暖,还是源于他柔软的掌心。
他此时方叹道:“茉儿,你若有不测,朕定要所有回纥人为你偿命。”
我凝视他道:“他们对我并无伤害之意,纵使回纥王居心不正,但与回纥子民何干?皇上不必如此。”
他问道:“你可知他们为何要掳走你么?”
我心想须得谨慎回答,不可让他知道是因卢杞之故,又须得有更可靠的理由让他相信,便道:“我只知他们欲将我带往回纥,并不知是何目的。”
他淡淡说道:“他们应是已察觉如今大唐对他们的威胁,欲掳走朕心爱之人以求自保:又或许是那回纥王仰慕你之美貌亦未可知。”说最后一句话时却是隐约带着笑意。
我知他故意调笑我,遂道:“只恐茉儿在别人眼中,并不如皇上所想的珍贵,回纥王又怎会行此无聊之事?若是如皇上所言,他掳我是为自保,皇上可会因我而不攻回纥么?”
他并不正面回答,只是说道:“他之图谋并不会成功。朕在与回纥交界处己布下无数精兵严加把守,他们纵使掳走你,亦是插翅难逃。朕所担心的只是你的安危,恐他们会伤害欺侮你。”
我心中暗想幸亏卢杞并未答允公孙靖携我同往回纥,否则此时我们定是尸骨无存了。但卢杞本是忠诚于他,又怎会生叛乱之心?那回纥王实在是低估了卢杞。观此一节,及昔日东宫谋刺之事,便知此人心智绝非皇帝的对手。他将卢杞都可牢牢掌控于手中,为他所用,对付回纥王应是绰绰有余。
若是回纥落败,那芙晴又当如何?她本是唐王送与回纥的一枚棋子,到时纵使回纥王不杀她,但回纥国中诸人,定不会放过她,大唐攻回纥之日,恐是芙晴殒命之时。思及此处,我只觉心慌意乱,问他道:“看来皇上定要与回纥一战了?”
他毫不迟疑,答道:“是。”我未曾想到他的决心如此坚定,不由得心痛与失望齐集于心头。
他见我失神之状,道:“朕并未说是此时,你不要怕。朕还想问你,那公孙靖对你可有逾矩之行么?”公孙靖是青年男子,与我相处几日自有嫌疑,我忙道:“茉儿可对皇上起誓,绝无此事。”
他笑道:“如此朕倒不似先前那般厌恶他了。”
我不由忆及他曾有不准别的男子接近我之言,他既如此看重此事,又怎会容忍卢杞与我昔日之行为?他心中应是同样厌恶卢杞,只是现下卢杞还有可利用的价值,只能强自隐忍于心。卢杞未来命运如何,尚难定论。
他又问道:“那可有人似朕一般抱过你么?”
我不料他竟是追问得如此清楚,公孙靖、卢杞、浑缄都与我略有亲近之举,我却是如何回答?但不可让他看出丝毫破绽,忙道:“纵然是有,皇上莫非还要与伏诛之人计较么?”
他视我片刻,方说道:“若是已伏诛之人,朕自然是不计较了。朕只恐尚有胆大妄为之徒,敢冒死接近朕的贵妃。”
我闻得他此言,心中纷乱无比。
他以为我是受惊所致,道:“你无须害怕。朕以后定将你时刻带在身边。过几日朝臣均要前来议事,你又可见到国丈了。”
我欲见母亲和蕊欣,道:“皇上可以允许我母亲与姐姐一起前来么?”
他柔声道:“你自己宣诏即可,这些小事不必问朕。”
家人永远是我最亲近之人,我心下稍安,只是期盼父母和蕊欣早日前来行宫,向他说道:“茉儿有些累了,想回寝殿歇息。”
他起身抱我自水中而出,随手将池边宽大柔软的锦毡将我和他同时裹住,笑道:“朕正有此意。”
第二十一章 莫疑东海变桑田
自我历劫归来后,皇帝将行宫之中布防加重,宣诏左金吾将军沈林亦前来行宫驻守,京都宫禁之中仅留守神策军兵马使率五千御林军护卫。因年节刚过,朝中诸事顺遂,事务并不繁杂,他下诏命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官员有事均到行宫启奏,竟似是要将朝廷自京都迁移到行宫一般。
他因恐我再有闪失,便将我时刻带在他身边,每日诏见群臣之时,也不回避我。我昔日对他的朝廷大事原无兴趣,但如今父亲担当户部之职,且有些关心他对回纥之态度,因此几日来听兵部、吏部议事时便稍加用心,不久便己知国中诸事大概。
新皇登基之后朝中各部主事官员尽己更换,唯有我姑父路嗣恭仍在其位,表兄路维扬亦赐予四品职位,在左金吾将军沈林麾下供职。路维扬生性略有些顽劣,对于仕途功名并无追求,才干亦不似卢杞等人出类拔萃,能获此职已是皇帝格外加恩。姑父路嗣恭本是国公郭子仪门生,皇帝对他应是仍有信任之意。
舅父崔佑甫己调回京都,且担任中书令之职,不但未降,反而比昔日更晋升了一级,舅父心中自然是感激皇恩不己。父亲当日仅是中书门下平章事,两年内连连加官进爵,如今己升至一品户部尚书,若再升迁,便只有丞相之职了。我家尚衣记的绸缎生意,已交与叔父杨笪打理,如今他又成为宫中钦点御用买办,更是财源广进。叔父本是世事洞明通达之人,深知为商之道,与宫中采买的内监们关系甚是密切。
这一切,或许都是因我之故,既可因我而荣宠,亦可因我而倾覆。高处不胜寒,我总觉心中隐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