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目光落在桌上,一顶华美的珠冠映入眼帘。
好漂亮啊!这些殷红的宝石,金色的月牙,洁白的珍珠…
忽然一双手从后面伸出,将珠冠拿起,然后郑重地戴在了她的头上,“你是西突厥的公主,初云公主…”
这个名字像是触动了什么魔咒,她忽然感觉头痛欲裂,全身都在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因为未知的恐惧,还是因为突如其来的震惊,亦或是流动在体内的那亘古流传的血脉在悄然沸腾…
转头看向镜子,她的身体正在发生着惊人的变化——从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变成落魄如乞丐的小奴隶,在鞭子之下挣扎翻滚;接着又变成了窈窕少女,挽着另一个模糊的身影,叫着霓君姐姐…
最终她变成一个体态窈窕的妙龄女子,怔怔地望着镜子,她终于想起一切。
“对了,我是贺兰心儿。”
“不,你是公主,初云公主…”那个身影出现在她身后,仪态万方,娇艳明媚,用不可违抗的话语宣布着。
望着武媚娘逐渐冷厉的脸孔,心儿尖叫一声,猛地坐起身来,大口地喘着气。
良久,她呼吸慢慢平缓,刚才是个梦?
可是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心脏跃动如擂鼓,隐隐想到了那个答案,可是不能相信…
是的,她绝不相信,那是对她十几年人生的否定和颠覆,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滑稽的事情。
跳下床,她翻开首饰匣子,一对儿耳饰正在月光下闪烁着润泽的光芒。
“心儿,父亲找人打听过了,这似乎是波斯那边的风格呢…哈哈,心儿说不定是波斯那边来的小公主哦。”
“霓君姐姐,你就别打趣我了,小心我去找俨哥哥告状!”
紧紧握着那对儿耳环,直到掌心被尖锐的棱角刺出血迹,她都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月光如水,风冷如霜,心儿穿戴整齐,站在了天牢密室之前。
狱卒打开牢门,她弯腰走了进去。
想不到这个时候会有人探视,明义诧异地抬起头,正对上心儿慌乱移开的眼神。
“这么晚了还过来,莫非又想探听什么事?”
沉默良久,心儿低声问道:“你有没有见过西突厥的初云公主,她长得什么样?”
明义皱起眉头,饶是他狡猾若狐,也想不透为何眼前女子三更半夜不睡觉,跑来问这个问题。“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公主,不过我听说公主长得特别美,每个西突厥人身上都会有图腾,唯有公主,到了十三岁,国君还不忍心在她身上刺图腾。”
心儿急切地问道:“还有呢?”
明义忍不住反问道:“你半夜三更跑来打听公主的消息,是不是已经有她的下落了?”
“我在问你话,快回答我!”
明义看着她一笑,不动也不说话。
心情烦躁到极点的心儿冲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脱口威胁道:“你最好老老实实告诉我,不然的话我就在你身上划上一道口子,然后浇上蜜糖,让一千只蚂蚁来咬你。”
明义看着她顿住了,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初云公主虽然美貌如花,为人却十分歹毒,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在人身上割上好几刀,浇上蜂蜜水,让蚂蚁去咬那个人。不过她偶尔也有可爱的时候,她喜欢唱歌,每次唱起那首歌,就会把国君逗得非常高兴。”
心儿打了个哆嗦,歌曲?难道是…想到李才人最后的声音,她情不自禁地轻轻哼唱了起来。
明义睁大了眼睛,“对,就是这首歌,你怎么会唱?难道你…”
心儿粗暴地打断他的话,“公主还有什么特征?”
明义死死盯着她,“公主小时候摔下过马,她的腿上有个疤痕。之后每每提到这个疤痕,她都会不开心,所以她喜欢在膝盖的地方缠一层布。”
心儿颤抖着摸了摸膝盖,只觉全身无力,耳边隐约响起什么东西崩塌的声音。
聪慧如明义,瞬间便把握到了关键,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意外刺耳的笑声将心儿从慌乱中惊醒,她恼火地问道:“你笑什么?”
明义嘴角露出嘲讽的弧度,坦然道:“我笑公主你鞠躬尽瘁,为敌国办事,却把自己人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这个人简直太聪明,太敏锐,心儿踉跄后退,拼命地摇头,“不,我不是初云公主,我不是。”
明义冷静地道:“是不是,公主自己心里最清楚了,不需要属下再提醒。不过属下希望公主能够想清楚,你究竟是哪个国家的人,究竟想怎么样,属下在这里恭候公主。”他面上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无论爱恨,这世上没有任何距离,能抵抗得了血脉的羁绊和呼唤。
心儿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毫无目的地奔跑在御花园里,密牢里阴暗潮湿的气息似乎还在紧紧缠绕着她,还有那人跗骨之蛆般的笑声,让她无处可逃,几近窒息。直到那个人的身影映入眼中。
裴少卿正带着属下四处巡逻,忽然见到心儿正站在河边,一动不动地凝望着他。
那眼神太诡异,裴少卿吓了一跳,连忙交代属下几句,快步来到她面前。
“心儿,你怎么了?这么晚了不睡觉,跑来这边有事情吗?”
心儿定定地望着他,裴少卿心里一紧,这个眼神…简直像是个被抛弃在孤寂原野上的孩子,充满了无助和惊慌,正在用眼睛呐喊着:拉住我!拉住我!不要让我在那片黑暗中一个人沉沦…
他慌了神,“心儿…”话未说完,忽然心儿扑上来,紧紧抱住他,仿佛这样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让混乱的内心稍稍平和。
裴少卿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动作轻柔,宛如安抚孩子一般。片刻,才温声问道:“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心儿眼眶发热,却只能摇摇头,“没事,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是不是还在我身边?是不是心里只有我?”
裴少卿一愣,笑了起来,“傻瓜,这一点你还怀疑?”
“我本来不怀疑的,可是现在…”心儿像鸵鸟一般将头埋在他怀里,怎么也不肯离开。
裴少卿纳闷地问道:“到底怎么啦?你脸色这么难看。”
“我做了一个噩梦,忽然发现我不是我自己了,我变成了…”
心儿的声音低低的,裴少卿又是怜惜,又是好笑,“变成了什么?”
“不管变成了什么,少卿我问你,如果有一天我不是我了,你还会一如既往地喜欢我吗?还会把我当成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吗?”
裴少卿顿时恍悟,“我知道了,是不是明大人和玉将军的事把你感动了,你害怕我没有人家那么专情?”
心儿低低地说着:“是的,我很害怕,很害怕…”
裴少卿笑了起来,“不用害怕,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哪怕你容貌也毁了,我都绝不会变心,因为我始终欠你一个新郎。”
沉默了片刻,心儿忽然问道:“如果我背叛了这个国家呢?”
裴少卿愣住了,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小脑袋瓜子到底在想什么啊?你是皇后娘娘身边最信任的人,怎么可能背叛这个国家呢?”
心儿离开他的怀抱,盯着他,正色问道:“我说的是如果。”
裴少卿闭上眼睛,低声道:“那么…我会杀了你。”
心儿身体一僵,然后听到清朗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然后我再自杀。不管怎么样,我总是在你的身边。”
心儿眼眶发热,强忍住泪水,她移开视线:“不要,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就杀了我,好好地活下去,我会祝福你的。”
这样郑重的叮嘱让裴少卿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心儿,你怎么啦?心儿…”
心儿笑了笑,“我没事,你好好巡逻。我要回去睡觉了,明天再来找你。”
望着她的笑脸,裴少卿脱口而出:“心儿,你那对耳环呢,似乎很久没见你戴了。”
心儿身形一颤,笑道:“耳环留在匣子里了,平时总要换换样式才好。怎么了?”
“没什么,你早些休息吧。”裴少卿掩去不安,温声叮嘱着。
她转身离开,凝望着她的背影,裴少卿目光渐渐沉了下去。
大结局 归去来兮
甘露殿里,武媚娘正坐在桌前翻看奏折,李治走了进来,神情烦躁不安。
“皇上,什么事情这么心烦?”武媚娘起身相迎。
“朕刚刚得到西突厥线人的密报,波斯王去世了,他没有后嗣,要把皇位传给初云公主,西突厥国君不敢告知公主失踪的事,便故意说公主抱病在身,要去接收波斯的军队,倘若这件事做成了的话,不管公主在不在,对大唐都是一个莫大的威胁。”
武媚娘皱起眉头,这样一来,初云公主就更加关键了,西突厥对她势在必得。可大唐哪里交得出人啊!
“皇上可有什么计划?”
李治咬牙道:“唯今之计,只有学荆柯刺秦王了。朕打算故意在边界打个败仗,露个破绽,让他们以为朕怕了他们两国联合,然后再派一个人冒充公主还给他们,这对于西突厥来说,无疑是个特别好的礼物。朕相信他们一定会放松警惕,到时候趁着松懈将西突厥国君杀死。等局面一乱,我大唐再出兵收拾他们,岂不是易如反掌吗?”
武媚娘反复思量,不禁点点头,“此计大为可行。皇上既然已经想好了,为何还愁眉深锁?”
李治叹了一口气,“虽然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可是还没有合适的人选。”
武媚娘望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人选皇上心目中只怕已经有了吧。”会在这个时候来甘露殿,人选简直不言而喻。
李治笑道:“媚娘真是厉害,居然能猜到朕的心事。”
武媚娘微微一笑,“臣妾虽然进宫时间短,但毕竟在皇上枕边十几年了,好歹也学到了一些皮毛。”
李治略一迟疑,问道:“她毕竟是你的人,你意下如何?”
武媚娘躬身一礼,“臣妾当然以皇上马首是瞻。”
烦躁一扫而空,李治龙颜大悦,连声笑道:“好好好,朕还担心媚娘会不答应,既然媚娘都同意了,那你去跟她说吧。”
武媚娘点头应下,又望着李治欲言又止。
“媚娘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臣妾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望皇上成全,臣妾想要借皇上的兵符一用。”
李治眸光闪动,“兵符可调动天下兵马,媚娘要它有什么用?”
武媚娘温声笑道:“皇上要臣妾的贴身侍女臣妾都没有反对,难道臣妾想借兵符一用,皇上就那么小气吗?如果皇上不愿意的话,就当臣妾没说过吧。”
李治长笑一声,“好,兵符给你,你武媚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江山也是朕跟你共有的,朕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呢?”
也许已经被这份恐惧折磨得太深太久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当预料变成了现实,心儿反而不觉得惊慌了。听到武媚娘说出那个命令之后,她冷静到近乎冷漠地跪了下来,“承蒙娘娘信任,奴婢万死不辞。”
武媚娘深深地凝望着她,“心儿,这个任务不仅艰巨,而且危险,就算能够成功,活着回来的几率十不存一。”
“娘娘,正如您所说的,有时候小小的牺牲是为了将来更好,此举能迅速弭平战祸,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心儿不过一人而已,能救得千万人,纵然真的身死他乡,又有何憾?”
武媚娘叹了一口气,“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本宫一定答应你。”
心儿顿了顿,终于说道:“我希望明崇俨能护送我前往。”
武媚娘一愣,“难道你不希望护送你的人是裴少卿吗?”
心儿解释道:“此去路途风险,又事关国家大事,奴婢不希望少卿涉险。而俨哥哥身怀绝技,足智多谋,更适合此次行动,有他相伴,我们事后逃生的几率也大一些。”
武媚娘略一思忖,点头道:“也好,本宫赐你令牌,这些日子你好好准备吧。”
地牢里依然阴暗闭塞,在狱卒的带领下,心儿再一次来到了明义的牢前。
询问了一些西突厥的风土人情和各方情报,明义很配合地回答了出来。待询问完毕,心儿很快离开。
阴暗寂静的牢房里,盯着脚边那一点晶亮,明义无声地笑了。
来到丹凤门,迎接她的却是个意外的消息。
“贺兰掌司,裴将军今日一早就出去了,而且代过另有要事,三五日内不会回来。”
心儿皱起眉头:“什么事这么急?”
侍卫摇头道:“不知道。”
心儿不禁苦笑:“为什么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你偏偏不在?少卿,你知不知道,也许我们再也难以见面了,也许我们已经没有未来了…”
心绪翻涌,忍了数日的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贺兰掌司,贺兰掌司…”侍卫诧异地看着眼前面色惨白的女子。
心儿回过神来,笑了笑:“没事,我去他房间看一看。”
知道她与自家将军的关系,也常见她来替裴少卿送点心,补衣服,侍卫并未疑惑,很快离开巡逻去了。
心儿一个人站在裴少卿的房里,四面环顾,满心孤苦,终于潸然泪下。在床边坐了片刻,她擦干眼泪,来到桌前。
磨墨执笔,想要写下些什么,可是素手颤抖,无从下笔。任凭浓重的墨点儿滴落下来,在洁白的纸上慢慢洇开。
贺兰心儿和裴少卿之间有千言万语要倾诉,可是初云公主与大唐将领之间,又能有什么可说的?
她终于扔下笔。既然注定要失去,又何必再留下痕迹,让他挂怀。
伤心,她一个人就足够了。
百戏班的大厅里,玉麒麟给明崇俨和心儿分别斟了一杯酒,然后深深地凝望着心儿,“你们这次行动到底有没有危险?”
饮了一杯,心儿笑道:“危险是难免的,不过你放心,俨哥哥一定不会有任何事的。”
明崇俨也爽朗地笑道:“那是当然,我武功那么高,还会变戏法,一定能平安回来的。”
玉麒麟也笑了起来,“我知道,以你的本事,一定没问题的。可是别忘了,一定要把心儿也平安带回来啊。”
就在今日清晨,宫中下了密旨,由明崇俨护送初云公主返回西突厥认祖归宗,同时执行秘密任务。对于这个命令,玉麒麟心中满是不安,久经风波的她自然明白这项任务的艰巨和困难,明崇俨和心儿,一个是她心爱的人,一个是她的好友,如果可能,她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出事。
幸福是如此的得之不易。
“无论如何,你只要记得,有一个人永远在这里等着你就好了。”她深深凝望着他。
“你放心,我还等着回来跟你一起畅游天下呢,将来我们要看遍五湖四海的戏法,成为实至名归的天下第一戏法师。”明崇俨握住她的手,含笑说着未来的计划。
心儿贪婪地看着他们,唯恐错过任何一眼。也许,以后她再也见不到他们了,眼前的每一瞬间,她都要牢牢地刻印在心里头。
终于注意到她的沉默,明崇俨转头问道:“心儿,你有心事?”
心儿笑了起来,“没有。我还想敬你们一杯酒呢,”她端起酒杯,“谢谢你们一路来对我的照顾和帮助,我先干为敬。”
明崇俨却一把握住她的手,坚定地说道:“你有心事,不然这里有很多改变,你怎么没有发现呢?”
心儿一怔:“什么改变?”
玉麒麟微微一笑:“你没发现我的脸没事了吗?”
心儿一愣,这才恍然大悟:“对呀,怎么会没事了呢?”
“是人皮面具,崇俨专门特制的,很薄而且透气,戴上就好像没戴一样,”玉麒麟又打趣道:“看吧,他还是一个爱美的人,如果真的那么不在乎,又何必让我戴这些东西呢?”
“我才不在乎呢。我是怕你在乎,不然就把它摘下来撕了。”一边说着,明崇俨笑着就要伸手去抓面具。
玉麒麟飞快地躲开,“不要。”
“你们真幸福,我希望你们一直幸福下去。”默默看着这一幕,心儿低声说着,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心儿,为什么哭了?”明崇俨和玉麒麟动作一顿。
心儿抬起头来,不再隐瞒,“我是西突厥的公主,真正的初云公主,我不能背叛我的国家,我也不能背叛我的父皇,我只能对不起你们了,对不起。”
玉麒麟和明崇俨只觉头脑一阵晕眩,不知是因为这个意料之外的消息,还是因为…
“没错,是我下的毒,刚才帮玉将军擦杯子的时候,我把毒药抹在了你们的杯子上。俨哥哥,玉将军,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两人终于倒在了地上,昏迷的容颜上依然满是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