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旗袍还有什么想要的?”五爷问。
倪胭趴在他怀里认真想了好一会儿,说:“想吃远山烧的菜。”
“就这个?”
“嗯。”
五爷默了默,询问:“有没有忌口?”
“不吃蚌肉。”
“倒是可惜。”五爷遗憾道,“我倒是觉得蚌肉鲜美,世无其二。”
倪胭古怪地扯起嘴角,嘟囔:“怪不得你喜欢啃我……”
“明天我让司机去接你。”
“不用,我记得路。”
五爷点头,他忽又想起一事,问:“你那个姐姐需不需要帮你处理?”
倪胭想都没想,直接说:“不用。”
五爷早就猜到她会这样回答。
倪胭躺在他怀里弯着眼睛笑:“有的人根本不需要别人动手,自己就能把自己坑死。这种人呐,也不值得浪费时间。”
五爷低着头看着她那张过分张扬的脸,眼中不由染上三分笑意。
他早过了怒发冲冠为红颜的热血年纪,更不会用“为她好”这样的理由,把她遇到的所有难题擅自摆平。他给她绝对的自由和尊重,不干涉不操纵,除非她开口。当然,他让她做他的女人,也正是喜欢她的独立强势。
·
倪胭回到家,俞梅香蜷缩着面朝墙里侧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倪胭也懒得管她,冲了个澡后舒舒服服地睡觉。
第二天一早她难得起来得早,精心打扮了一番出门。兆熙公馆门前是不会有黄包车的,她踩着晨曦微暖的光,沿着兆熙路往下走,去前面的路坐黄包车。
走至一半,聂今的车从后面超过她,停在她身侧。车窗摇下去,聂今问:“去哪?”
哎呀,这一张嘴就是审问的语气呀。
“逛街。”
“上车。”车门被聂今推开。
哎呀,送人都送得像押送犯人似的。
倪胭坐进去,离聂今稍微远一点,说:“到了前街有黄包车的地方放我下车就行了。”
聂今目视前方,没回应。他老早就看见倪胭走在路边,他本来不应该管她,免得两个人再多尴尬。可是看着她纤细的身影和脚上的高跟鞋,又想着这里离前街还有段距离,终究是没忍心。
汽车拐弯的时候忽然响起一道枪声。聂今下意识地压住倪胭的头,把她压在身下。他动作极快,快到倪胭听见枪声尚未反应过来。
司机立刻加速,身后的枪声却密集起来。
“不要抬头。”聂今叮嘱一声,子弹已上膛。
倪胭听话地趴在他的腿上没有动,心里却在飞快琢磨是谁对聂今下手。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五爷,毕竟昨天刘大和刘二刚对五爷说了聂今想整顿萧城帮派的事情。可萧城大大小小的帮派不计其数,想除掉聂今的人很多。倒也未必一定是五爷。
车子猛地一晃,倪胭身形跟着晃动,聂今及时拉住她,将她紧紧护住。倪胭抬头,从后视镜看见后面有车在不停地撞聂今的车,这是要逼停。
车窗玻璃碎裂,枪声在倪胭耳边连连响起。
倪胭抬眼去看聂今。
聂今朗目冰寒、薄唇紧抿,整个人冷厉而沉着,并没有半分慌乱,上膛开枪的动作一气呵成,弹无虚发。
“砰——”的一声巨响。
坐在前面的司机一边努力控制着汽车,一边说:“大帅,车胎爆了!”
聂今迅速扫视周围,几枪连射,最近的一辆车停下时,他立刻让司机停车。他推开车门,左手将倪胭禁锢在怀里,右手执枪迅速带着倪胭跃入一旁的文竹林。司机也跟着下车,在后面掩护。
说是文竹林,不过是沿着矮墙栽种了三四排文竹,显得好看一些。
他几步穿过文竹林,带着倪胭一跃而起,跃上一片矮墙。
“闭眼。”
话音刚落,他就揽着倪胭的腰带着她从矮墙跃下,沿着斜向下的坡路跑去。这一片地方有些荒芜,正是夏季,荒草杂生。
枪声还在后面响个不停。
倪胭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看见老林的身影,想来已经凶多吉少。
兆熙公馆在山上,沿着倪胭和聂今走得这条山路,再往下会经过几个废弃的老宅子,之后是一条江。
倪胭想了一下,其实这条路并不是最好的选择。聂今应该带着她从另外一条大路逃去,另一侧是热闹的长街,聂今的兵马迅速能够赶到。
倪胭望了一眼聂今,顿时了然。另外一条路虽然危险小,但是会造成慌乱,还会伤及无辜百姓。
但是如果对面的人了解聂今,在前面设了埋伏……
倪胭刚动这个念头,就看见面前隐约有人影攒动。
“会游水吗?”聂今问。
“会。”
聂今松开一路揽着倪胭腰侧的手,迅速将两支枪装满子弹,转过身去,两枪齐发,将身后追上来的人全部消灭掉。而后迅速蹲下来,一边更换子弹一边说:“上来。”
倪胭犹豫了一瞬,在跟他要一支枪和爬上他的背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了后者。
聂今不用拉着倪胭一起跑,速度立刻变快,他一边开枪一边背着倪胭朝山下跑去。他目光轻扫,立刻朝着一侧一处废弃的渔民木屋奔去。
“抱紧。”他跃上木屋屋顶,忽然纵身一跃,未落地时,他半眯着眼,仍旧在开枪。
倪胭惊讶地看了一眼这里到江水的距离。
落地时,巨大的冲击力,让倪胭狠狠撞在聂今的背上,胸腹稍微不适。而蹲着的聂今已经迅速起身。他把背上的倪胭放下来,摁着她的后脑把她护在怀里,带着她跃入江水中。
江水翻腾,倪胭闻到了鲜血的味道。
他受伤了。
聂今似有些不放心倪胭呛水,在江水里睁开眼仔细看着倪胭的神色,见她安安静静地合着眼一动不动,他眉峰微皱,手掌在她的后背轻轻拍了一下。
倪胭睁开眼睛,对着他慢慢翘起嘴角。
聂今这才松了口气,带着倪胭朝着江水的另一侧游去。
江水的另一侧是一片荒山,聂今带着倪胭上了岸也没敢贸然四处走动,以免再遇埋伏。他带着倪胭在一处树木比较密集的林子里停下来。
倪胭微微诧异地看了一眼他的腿。鲜血已经将他的军裤染透,但是他走路只是稍微慢一些,步子仍旧很稳,不去仔细观察,并看不出来他的腿受了伤。
“大帅,你受伤了。”
聂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松开倪胭,靠着一棵树坐下来。伤腿放平,另一条腿弯曲着。他低头查看了一眼伤口,问:“是不是吓到了?”
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危险,但是没想到今天倪胭正好在车上。早知道他不如不让她上车。
“有大帅在,不怕。”倪胭在聂今身侧蹲下来,皱着眉去看他的伤口。
听了倪胭的话,聂今心里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他抬眼看向倪胭,见她正看着他腿上的伤处。聂今不太自然地将手搭在腿上,有意无意地遮挡着伤口。
他伤在大腿内侧。
倪胭皱着眉去拉他的手,语气焦灼:“什么时候受的伤?还在流血呢!”
“没事,伤口很浅,不要紧。”
“子弹还在伤口里是不是?是不是要取出来?”
聂今沉默。
子弹的位置是很浅,但是的确得尽早取出来。可是他们在这个地方,又是伤在这个位置,有些不太方便。
倪胭坐下来,开始撕旗袍前摆。她撕不动,拿来聂今的匕首使劲儿割一道口子,继续撕。
聂今看着她的动作,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一个姑娘家都没觉得怎么样,他是不是有点太小题大做了?
倪胭把布条撕好,她无辜地望着聂今,把匕首还给他。聂今对她对视了一瞬,木然接过匕首。
见他没有动作,倪胭问:“大帅,还在流血呢。不能再耽搁了。要不然我来?”
“不用。”聂今板着脸,用匕首沿着军裤被子弹射穿的孔划开一点点。
倪胭在一旁说:“太小了,看不清伤口呢。”
聂今一咬牙,又将军裤划开一些,将伤口彻底露出来。他抬起头,冷着脸看向倪胭,道:“血腥可怖,别吓到你。转过身去。”
“我不怕!”倪胭立刻说,“我得帮大帅!”
“不用你帮。”聂今声音微沉。
倪胭“哦——”了一声,向后推开一点,抱膝而坐。目光却一直凝在聂今的伤口上,不曾移开半分。
她关切的目光让聂今浑身不自在,偏偏他又不好直说,只好继续板着脸,用匕首将伤口划开一些,顿时鲜血如注。他迅速扒开伤口,将子弹挑了出来。
倪胭立刻将准备好的布条压在他的伤口上。
聂今抬头看向她,她半垂着眼睛,眉心微蹙,满满的担忧。聂今想要拒绝的话就堵在了嗓子里,吐不出来。
倪胭压了一会儿伤口,才用准备好的布条绕过聂今的腿,仔细给他包扎,她一边绕着布条,一边温柔地说:“都有没有消毒也不知道会不会感染。等回去了得去医院重新处理伤口才行……”
聂今紧紧咬着牙关,因为太过用力,两腮的肌肉呈现一种紧绷的状态,使得他的表情显得十分冰寒可怕。
他受伤无数,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他自然不是因为疼的,而是因为倪胭绕着他的大腿一圈一圈缠布条的时候,手背总是无意碰到他的某一处。
他需要用全部的意志力压制某一处想要造反的冲动。
他的身体他能控制住,他能。
“好啦。”倪胭终于缠完了最后一圈。
聂今在心里松了口气。
倪胭开始将布条打结。嗯,系在前面。随着她的动作,她再也不是刚刚那样只是手背偶尔碰一下,而是手背一直抵在那里。
聂今无奈地看向倪胭。
刚刚他整个人的精神紧绷只注意安全,没有太注意倪胭,此时才发现她身上的旗袍早就湿透了。旗袍这种服装本来就是紧贴在身上,这下更是紧贴无隙,连里侧的内衣轮廓都清清楚楚。
倪胭看着聂今身上起了反应的某一处,收回手,抬起头来无辜地望着聂今,微笑着说:“这下真的好啦。”
聂今把牙齿咬得格格响,他憋了半天,凶巴巴地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大帅说什么我听不懂。”倪胭笑得很单纯,“我只是大帅的晚辈呀。”
聂今双目如炬盯着倪胭干净的眼眸半晌,猛地转过头去,脸色略显难看。
倪胭收起笑,她把手搭在膝上,低着头主动承认错误:“嗯,我故意的。我想知道大帅是不是真的只把我当晚辈。”
聂今转过头来看她。她半垂着眼睛的样子又乖巧又楚楚可怜。聂今脑海中忽然浮现她哭着质问他“你不懂吗”时泪水涟涟的眼睛。
他突然很怕她再哭。
倪胭非但没哭,反而翘着嘴角笑起来。她抬起头望向聂今,乖巧温顺地说:“大帅,谢谢你纵容我胡闹。这是最后一次了。”
聂今心里忽然梗了一下,他眉峰慢慢拢皱,探究地望进倪胭的眼睛里。
“我已经租好了地方,后天就搬走。以后,我都不会给你造成困扰了。”倪胭讪讪一笑,“这样,我也不用每天都见到你,让自己有胡思乱想的机会。这样,对我们都好……”
她声音逐渐低下去,说到最后低下头,嘴角的笑也没了。
“不许。”聂今下命令。
倪胭抿了下唇,缓缓摇头:“我不要你管,你也管不了我。”
聂今忽然觉得她说的是对的。她不是他的兵,他的命令没有用。就算她住在他家中,别说他和她没有什么亲属关系,就算是亲爹亲妈也不能过多干预子女的事情。
然而他情急之下再次冷梆梆开口:“我说了不许就不许!”
倪胭抬眼瞪他:“你不能不讲道理!”
聂今冷着脸,用大帅的威风气场来压她,锐利的眸中写满了不容拒绝。
倪胭气得胸口起伏,重重“哼”了一声,说:“就算你是大帅也不能管天管地,我已经满十八岁了,我是自由人,能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我不要你打着为我好的借口管我的事情。因为……我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谁说一点关系都没有!”
“长辈和晚辈的关系?”倪胭立刻回嘴,“作为长辈,大帅已经对我很好了。剩下的事情我自己能做主。”
“俞雁音!”聂今冷喝一声。
倪胭皱了下眉,放低了声音,带着点委屈地说:“喊我大名也没用,我才不会喊‘到’,哼……”
那一声轻飘飘的“哼”落入聂今耳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化开。温热的情绪萦绕在他心上。这种感觉陌生而诡异得让人痴迷。
聂今放低了声音,放缓了语调,喊了她一声:“雁音。”
倪胭斜着眼睛看他,眼中有赌气有抵触有生气,还有一点小小的期待。
聂今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以后我不再做你长辈。”
倪胭“哈”了一声,轻轻拍了下手,笑着说:“那太好啦,那你就更管不着我啦!”
聂今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咬牙切齿:“俞雁音!”
倪胭打了个军礼:“到!”
聂今一肚子的气啊,就这么轻飘飘地消了。他看着她认真打军礼的样子,不由笑了出来。
·
五爷烧了一桌子的菜。他从中午等到晚上。夜深了,他对着满桌子的菜忽然扯起嘴角轻笑了一声。
他拿起筷子随意吃了几口,然后起身将一碟碟菜全部倒掉。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明天可以拯救一下,努力尝试撸个肥章!
第92章 大佬的女人〖15〗
第92章
倪胭和聂今回到兆熙公馆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车子在兆熙公馆门前停下来, 新司机绕到后面想要开车门,然而倪胭已经先一步下了车, 跑到另一侧给聂今开了车门,并且朝他伸出手。
聂今看了一眼她的手,冷着脸下了车,迈着沉稳的步子大步往前走。倪胭不由觉得好笑, 这人可真是好面子,腿都伤成那样了都不愿意让别人扶一下,好像生怕别人看见他软弱的一面似的。
倪胭也不坚持,拉了拉身上的军装外套, 跟在聂今身后。
聂今的人找到聂今和倪胭的时候,聂今把自己的军装外套脱了下来强硬地穿在了倪胭湿旗袍外面, 并且不由分说地命令倪胭把所有扣子都扣上。宽大的军装外套穿在倪胭身上像一条硬邦邦的裙子。
回去之后, 倪胭跟着去了聂今的房间, 安静地坐在一旁看医生给聂今重新处理伤口。聂今面不改色地对属下下达了几个命令, 又吩咐老林好好养伤。老林受了不轻的伤,但是好在人没事。
事情都吩咐完, 聂今才把目光落在倪胭的身上, 顿时皱眉。
“你杵在这里做什么?回去换干净衣服, 然后睡觉。”
瞧, 明明是关心人的话被他说出来都能是一口训人的味道。真是一般人还消受不起他的关心。
“我在等着听医生说注意事项呢。”倪胭说。
医生回头看了倪胭一眼,微笑着将细针刺入聂今手背给他输液。
倪胭又立刻一本正经地说:“我还得帮你看着瓶子里的药什么时候流光。要不然你走神了,身体里的血全抽回去死掉了怎么办。”
医生在一旁忍俊不禁,可看一眼聂今的脸色又立刻收起笑。
聂今瞪了倪胭一眼, 说:“一时半会儿输不完,回去换干净衣裳再来。”
倪胭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确有几分狼狈的样子,这才“哦”了一声,有点不情愿地一步三回头下楼去。
聂今板着脸目视前方,却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把她的小模样收进眼里。
倪胭回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头发还是湿的,就蹬蹬蹬跑到楼上去。医生和聂今的属下已经走了,房间里只有聂今一个人。他合着眼躺在床上,听见开门声,朝倪胭瞥去。
倪胭望了一眼瓶子里的药液,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回来的很及时。”
她才不要去看聂今的脸色,拖了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双手托腮,目不转睛地望着悬吊的瓶子。
聂今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你用不着留在这里,我自己能处理。”
“听不见。”倪胭连看都没看聂今。
“你……”
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不听话——聂今望着倪胭的侧脸,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他不再管她,随她的便。
楼下的座钟敲起低沉的声音,指针走向夜里十二点。
倪胭趴在床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