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他身边工作了三年。”鱼姜冷冷道,“他出车祸那年我就认识他了。”

“当年…”顾初艰难地吐气,开口,“他是知道我订婚的消息后出了车祸,对吗?”

鱼姜目光不悦,刚要发飙却很快压住了,盯着顾初,心中泛起狐疑。鱼姜毕竟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再生气也注意到了顾初的不对劲,她的样子不像是知情的,便问,“你,是真的不知道?”

顾初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告诉我,把你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我!”

鱼姜没反感地甩开手,许是意识到她不过也是蒙在鼓里,想了想道,“我认识Vic纯粹也是偶然。”

接下来的时间,鱼姜缓缓讲述了她所知道的故事,这段故事听在顾初耳朵里全然是陌生的。

那一年,陆北辰发生了车祸,与他迎面而来的车辆也受了牵连,车主腿骨骨折被送往医院,而那个车主就是鱼姜的哥哥。等她赶到医院的时候听到了警察说的话,肇事司机目前正在送往医院的途中,他的车速极快,不过算是命大,那辆车从高速翻滚而落,他被甩了出来,车子毁了。

是鱼姜的哥哥打电话报的警,如果警察再晚一点赶到,陆北辰必然是死了,警察将他从海里捞出来时他的意识已经涣散。

鱼姜看到了陆北辰,那时候他被医护人员从救护车上抬下来,衣服都是湿的,身上的白衬衫染了血。那一刻,鱼姜对肇事者的痛恨就不见了,她开始担心这个男人。

“他看上去很不好,生命体征很弱,可在推往抢救室时多少有了点意识。”鱼姜回忆,重重叹气。

顾初的心始终揪着。

鱼姜的职业一直是在跟生命打交道,生的或死的,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已经伤成这样还努力在保持着清醒,不由自主地跟上去,却听见医护人员在惊恐地嚷嚷,快按住他!让他冷静!

鱼姜追上前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已经伤势过重的男人却在拼尽全力要起身,眼睛始终盯着一个方向在瞧,他歇斯底里地大喊,仿佛要去抓什么东西。

“你知道他看见了什么?”鱼姜盯着顾初。

顾初呼吸一滞,她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嘴巴张了张,可半天没发出声音。鱼姜一字一句告知,“医院的墙上有液晶屏,里面正在播放你的订婚消息。”

顾初眼波一颤。

“当时Vic像疯了似的,我看得清楚,他就在盯着那面墙,盯着屏幕里的消息。”鱼姜红了眼睛,“我看到你接受了那个男人的戒指,看着Vic终于招架不住昏了过去,他在失去意识前喊你的名字,顾初…”

那是她从没见过的场面,就连在场的医生都震惊了,陆北辰当时伤势那么严重,换成一般人早就没了意识,可他竟然还能发出最后一声的歇斯底里。

那声音叫得令人脊梁骨发凉,鱼姜直到现在还能响起他当时的声音。

顾初的喉咙像是塞了棉花,心抽搐着疼。

“我哥哥因为Vic受了伤,所以那个时候我对Vic的情况也比较关注,后来警察来做笔录,我才知道他的家世背景,再后来我问过警察,警察说他是因为听到了女朋友订婚的消息所以急着回国而发生了车祸。”鱼姜深吸了一口气,又道,“那个时候我才相信,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痴情这么傻的人。”

顾初的手指在抖,努力压制,但还是控制不住。

“现在想想,应该是在之前他得知了你要订婚,所以想要回国。”鱼姜看着顾初苍白的脸,道,“那天晚上是直播的消息,应该就是你的订婚现场。”

是的,顾初清楚得记着,她和乔云霄订婚那天是在晚上,宾客云集,场面好不壮观。乔顾两家订婚盛宴甚至请来了国外不少合作伙伴,各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是在第二天她才知道,自己的订婚消息都传到国外去了。

原来,就是在她订婚的那一晚,她深爱的男人在经历着生与死的考验。

是心有灵犀吗?那一晚乔云霄在给她戴上戒指的瞬间,她的心口像是被数万根针扎过似的疼,甚至忍不住捂住了胸口,乔云霄为此还担忧了很久。

北辰…

顾初攥紧了手指头,心脏拧着劲的痛,无法呼吸。

431活着的尊严

足足半年的时间,他都像个废人。

鱼姜说了这句话,然后将顾初从窒痛中拉了出来,却又将她推进了另一片锥心洼地。她敛下眼眸,一下又一下地搅动着咖啡,“我开始对Vic好奇,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接受了高风险的手术,能活下来本身就是个奇迹。在我哥出院后我仍然经常去医院,他们家会来很多人,看得出都很关心他,不过,他一闭口就闭口了半年。”

陆北辰有半年的时间没开口说过话,曾一度让医生误以为他伤了声带。在那半年里他砸了不少东西,求生欲望变得很淡,甚至不配合医生治疗,各路心理专家介入的也不少。鱼姜刚开始只是凑热闹,后来对他的关注越来越多,在一次他又绝食绝水的时候,她走进了他的病房,跟他说,你把我哥哥撞成重伤,难道不想负责吗?上天让你活着是有目的的。

后来,陆北辰就安静了下来,不再狂躁不再拒绝治疗,再后来,医生告诉他神经受损,会影响右手的灵敏程度,即使再进行手术也无济于事。

“那阵子我几乎天天去医院,所以听说了他右手受损的事,那位应该是Vic的父亲,我听见他恳请医生想想办法挽救Vic的右手,说他是学医的,以后要拿手术刀的。”鱼姜叹了口气,“但其实医生已经下了定论,这辈子Vic也拿不起手术刀了。我想Vic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近乎有一周的时间他都在沉默,是那种安静的沉默,让人觉得可怕。”

顾初心在滴血,在他最痛的时候她无法陪伴身边,那段日子,就算她没经历过也知道是场浩劫,他在那场浩劫中丢了自己,毁了前程。

她是如此地痛恨自己。

其实她早就后悔了,尤其是到了今天,她想着这世上要是有一种叫做“如果”的东西,那么她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得他体无完肤。他是她最爱的男人,是她的命,她就算什么都不要也要保住她的命啊。

“我以为他会从此消沉下去,失去了恋人又断了前途,换做谁都会自暴自弃了。”鱼姜喝了一杯咖啡,许是凉了,苦涩在口中迟迟化不开,她继续道,“可就在我去看他的某一天,他突然开口讲话了,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哥哥怎么样了?”

鱼姜永远忘不了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嗓音听着虽有点嘶哑,但低低得好听极了,她没料到他会说话,愣住了,他扭头看着她道,放心,我会赔偿你哥哥所有的损失。

其实鱼姜的哥哥早就出院了,也没什么大碍,之所以会那么说不过是不想看着他自暴自弃。她便跟陆北辰解释了这番话,陆北辰听完就又沉默了。

“你一定很奇怪我跟Vic的关系吧?”鱼姜抬眼看着顾初,“Vic对我多少跟别人不一样,我想这点你已经感觉到了。”

没错,当她在琼州看见鱼姜第一眼时她已经感觉到了,她看见不苟言笑的陆北辰与鱼姜相聊甚好,脸上的笑容是她从未见过的轻松。鱼姜从不会像其他人似的尊称他为陆教授,一声“Vic”仿佛就成了她的专属。在她给陆北辰做助理的那段时间里也能充分感觉到鱼姜与众不同的地位,陆北辰很尊重她的专业,甚至纵容鱼姜一直以来对她表现出的挑剔和反感。

就连有时候她会责备鱼姜行事过分,陆北辰亦从未因为她这个女朋友而去责备鱼姜,反而是安慰她说,鱼姜就那个脾气,你别搭理她就行了。

所以一直以来顾初都在质疑,如果鱼姜跟陆北辰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依照陆北辰的性格应该不会对鱼姜处处照顾。

“我知道Vic不爱我,但我对他来说仍旧是特别的存在。”鱼姜说这句话并没有炫耀之意,相反的,她的神情较为凝重。

“为什么?”

鱼姜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因为没有我,Vic可能没有今天的成就。”

顾初闻言怔住。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性,最大的可能就是当时陆北辰心灰意冷时她给予鼓励,这才导致鱼姜今天在陆北辰心中的与众不同,可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你的意思是…”半晌后她喃喃开口,“他是因为你才当上的法医?”

鱼姜喝了口咖啡,放下杯子后肯定了她的问话,“对,否则像他当年的那种废人能做什么?”

“什么叫废人?”顾初听了后十分不悦。

“顾初,我没有说错。”鱼姜知道她听了不舒服,但还是残忍地倒出了事实,“你知道他脑中的血块对他的影响有多大吗?血块压迫神经,不仅仅影响了他的右手,而且对他的视力甚至行动力都有很大的影响,换句话说,他还不如个正常人似的能跑能跳,你是学医的,又对神经学有研究,你认为我把他形容成是废人有错吗?当时,连他都认定了自己是个废人。”

顾初形同石化,心却在胸腔里来回翻滚,鱼姜的一字一句成了刀子,密密麻麻地往她胸口上扎。

“我看见了他最消沉无助的一面。”鱼姜深叹了一口气,眼神沉痛,“我谎称我哥哥还没出院,所以方便每天过去看他。他颓废得像鬼,每天都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拒绝阳光。”

终于一天鱼姜忍不住了,她实在看不下去眼爆发了,带了一群人冲进了陆北辰的病房,一把扯开了紧闭的窗帘。陆北辰怒吼着让她滚出去,她不理会他的犀利,硬是将他拖出了病房。

医生和护士们都被这阵仗给吓傻了,陆家的保镖闻风赶到,可鱼姜带来的那几个黑人兄弟也不是吃素的,几下摆平了那几名保镖,硬生生地把还穿着病服的陆北辰给劫上了车。

“我一直研究毒物学,那时候经常会配合调查局做一些案子。”鱼姜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之前的工作,继续道,“我让几个朋友把Vic带到了我工作的地方,他不是每天都半死不活的吗?那我就让他直面死亡,让他感受到什么才是真正的死亡。”

顾初大吃一惊,虽没亲眼看到那一幕,但她也能想象出那样的画面,着实震撼。

后来陆北辰跟鱼姜说,那一次是他第一次见到验尸台,也是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意义。鱼姜从旁看着他,告诉他这些都是死于连环杀手之手的无辜者,他们受尽了惊恐和凌辱最后被人折磨至死。

但即便如此,这里的每一名死者都是那么努力地争取活下来,虽说最后逃不过死神的魔爪,但毕竟他们为生存而努力过,他们保留了做为生命的最后尊严。这是鱼姜跟陆北辰所说的话,于是她又问他,那么你呢?上天赋予了你的生命,甚至让你在经历这么大的祸事之下都能活下来,你有尊重过生命吗?生命的意义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这也是生命赋予我们的尊严。

那一天陆北辰在鱼姜工作的地方待了很久,他看着他们如何解剖,看着他们如何为死者证言,也就是在那一天,陆北辰对生命有了全新的感悟。虽说他还是沉默,可鱼姜从他槁枯的双眼里看到了光亮。

“那是一个强者才会有的光亮,是死而复生的、重新燃起斗志的光亮。”鱼姜十分肯定地说,“Vic注定就是个强者,一个人在经过了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么他就会变得无坚不摧。”

因为鱼姜惊人的举动,令她很快进了探病的黑名单,在陆北辰回到医院后的第三天她来探望,却被门口的保镖挡了个严实,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却听到病房里面传出他的声音,他命保镖让她进来。

那些保镖还是心有余悸,但还是放她进来了。

鱼姜以为自己看到的还是他病怏怏躺在床上的那幕,不曾想见到了令她震惊的场面。陆北辰在看书,视力受损的他戴着黑框眼镜一页页认真翻看,见她来了,他笑道,来得正好,我正有疑问想要请教你。

“他在看法医方面的书,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鱼姜的唇角微扬,“后来他说,如果注定无法用手术刀来尊重生者的生命,那么他会用解剖刀来维护死者的尊严。”

顾初听了震撼。

那是怎样的心路变化?从对生命的绝望到燃起对生命的敬重,陆北辰在经过痛苦的涅槃后重生了,是啊,他重生了,拥有了比以前更强大的力量,这是由死到生的转变,他抛了过往,成了全新的一个人,回来了。

432她要虚荣,我就给她虚荣

鱼姜是陆北辰心中的特别存在,源于此。

她的哥哥报警救了他的命,而鱼姜将他从绝望的荒芜中拉了出来,让他重新成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从那天起,陆北辰改了专业,开始钻研人类学法医法理等相关领域。

“我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世上是有天才存在的。”鱼姜由衷地说道,“陆北辰就是个天才,即使是在身体状况不允许的情况下,他还是做到了常人难以做到的事。”

在陆北辰学习期间,他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手术,承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延髓受压是医生们最大的难题,开刀会有生命危险,不开刀日后会引发后遗症。

“Vic当初并不排斥手术,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他的命都是捡回来的,拿出去再博一次也无妨。但那时负责他病情的斯密斯医生没有最好的手术方案,再加上当时血块的位置的确危险,所以建议他先接受相关的物理治疗。”

物理治疗是帮助他将由血管压迫神经引发的后遗症减轻,并且能在一定程度上拖延日后并发症的可能。

“Vic给自己培养了一个兴趣,那就是做饭。”鱼姜说了句。

顾初一愣,做饭?

“血块压迫神经线,最先令他不便的就是视力和右手,虽说拿解剖刀的要求没有拿手术刀的严格,但他必须要熟练使用解剖刀才行,毕竟他以后要上解剖台,所以Vic开始练习习惯左手,做饭从严格意义上说也是练习手感的方式之一,尤其是切菜。而且…”鱼姜说到这,顿了顿,抬眼看了一下顾初。

顾初对上她的眼神,不知怎的心里就一咯噔,“而且什么?”

鱼姜轻叹了一口气,“Vic跟我说过,他曾经对入口的食物向来不讲究,是他女朋友告诉他,人的味蕾发达,只有享受美食才不叫辜负人的这项资本。”

顾初的心拧着劲的疼,是,她说过这句话,当时他经常外出去打工,她就做了好吃的候着他,每次他都嫌麻烦,说他随便对付一口就行,她就说不能辜负人味蕾的这番话,她还跟他说过,其实做饭的过程也是享受生活的过程,她并不觉得麻烦。

对啊,她该想到要一个从不怎么会下厨的人变成了今天厨艺赞口的人,中间必然他是学过的,但她没想到他是在那样一种情况下开始练习厨艺。

“Vic培养了厨艺,与此同时他的嘴巴也变得越来越刁,他跟我说,他的女朋友嘴巴就是这么刁,以前他不理解,现在终于明白了。”

顾初紧紧攥着手,嘴唇咬得挺疼。

“其实Vic没少在我面前提到你,他还是把你当成是他的女朋友,每次提到你的时候总会说,我女朋友怎么怎么样。”鱼姜看着她苍白的脸颊,无奈摇头,“你就像是他的精神寄托一样,有一阵子我差点都忘了你已经订婚了。他转考的时候成绩不错,但他说如果换做是他女朋友的话可能分数会更高,他说他女朋友是个天才,过目不忘。”

顾初的眼眶红了。

“他接的第一起案子是在他还没完全脱离医院的时候,当然,当时的案子也不算复杂,他完成得很好,当时我以为那么一双本来应该医治活人的手却碰触了死人,他一定过不了心理那关,但他很冷静,甚至可以叫做冷静到麻木,那一次我就有预感,这个男人日后绝对将会是这个行业的翘楚。”鱼姜道,“那次他得到了一笔不算少的奖金,我问他打算拿着奖金做什么,他却告诉我,他订制了一条项链。”

项链?顾初呼吸一窒,难道是…

“是一条带有白兰花图案的项链。”鱼姜盯着顾初脖子上的那条项链,轻声说,“我想你不陌生。”

顾初下意识抬手去摸,原来这就是这条项链的来历,原来那么早他就定做了这条项链。

“他的第一奖金就换了这条项链,当时我不理解,他说他女朋友喜欢这些东西。”鱼姜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