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男人先是去洗手间洗了手,坐回沙发上就许久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得顾初误以为他要石化似的,突然他动了,吓了她一跳。
他抬手,伸向柳橙。
顾初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直在盯着他的举动,心脏跳得愈发厉害。这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是希望他吃还是不吃。如果他吃了,那他极有可能不是陆北辰,可他如果不是,那陆北辰到底在哪?是陆北深吗?可感觉又不像陆北深;如果不吃,那么他可能是陆北辰,但也有可能是察觉出她的试探故意误导。
一时间心神难安,手指紧攥,手心里冒了汗。
他拿了一块柳橙在手,在慢慢地拨着橙皮,动作举止十分优雅,不疾不徐。顾初看在眼里,却如同当头棒喝,大脑一片空白,她就傻呆呆地盯着不远处的男人,他将剥好的小块柳橙送进了口中,吃的过程中若有所思。
顾初双脚一软,猛地扶住隔断方才没有倒地,却由此弄出了不小的动静来。他听见声响,放下手中的柳橙几步过来,见她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隔断旁边后倍感惊讶,忙上前扶住了她,
“你怎么了?”
“我…刚刚不小心崴了脚。”顾初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再开口时嗓音小小的。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低语,“还能走吗?”
他靠近,唇稍还沾有甘醇的柳橙气息,她却忽而窒息,摇头,“你背我回沙发上坐一会吧,应该没太大问题。”
“好。”他转过身。
顾初深吸了一口气,趁着他下蹲的动作,手猛地抓起他的衬衫往上用力一掀,紧跟着入眼的是男人健硕的后背!
光洁的后背,一丝疤痕都没有!
这一次她倒吸一口冷气,一个身心不稳后退了两步。而他也没料到她会有这种突然举动,蓦地回身盯着她,眉梢腾起不悦,低喝,“你在干什么?”
顾初盯着他,眼中警觉,整个人像是刺猬一样,毛孔都恨不得炸开。
他与她对视少许,从她眼中看出她的警觉来,唇角就慢慢上扬了,一步步靠近她,她欲要躲闪,他却搭上了一条胳膊,另只手蓦地将她逮住,一张英俊的脸凑近她。
顾初挣脱不了,只能谨慎地盯着他越压越低的脸,胳膊被他的大手箍得生疼,想喊又喊不出,嗓子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似的。他笑得不善,坚廷的鼻梁凑近了她,低低笑问,“告诉我,你想证明什么?”
她张了张嘴,半天蹦不出一个字来。
“先是无缘无故提登记的事,然后又是柳橙,现在你是上下其手。”他的唇近乎贴上她的,笑容更炽,“我是不是也得还回来算是公平?”话毕,大手覆上了她的腰。
男人的手刚要动,顾初的声音终于冲破气门,冷冷地道,“你到底是谁?”
他停了手,瞅着她的脸,许久后笑了,“我是陆北辰。”
顾初抬头,死死盯着他的双眼,“你不是陆北辰!”
他松开了她,衣衫还有些凌乱,眼角眉梢的笑却是顾初陌生的了。他道,“我哪里不像陆北辰了?”
顾初的呼吸变得急促,攥了攥手指。
“如果我不是陆北辰,那你以为我是谁?”他笑问。
刚刚他剥柳橙的动作不经意窜到了顾初的脑海,那些过往的记忆蓦地炸开,她指着他,厉声,“你是陆北深!”
男人盯着她,突然大笑。
不知怎的,顾初没由来地害怕,眼前这个人真的是陆北深,那么就意味着在大学里跟她谈过一年恋爱的人就是这个男人,可是不对,这不对劲!
她蓦地推开了他,转身要跑。
陆北深却手长脚长,大手一抓就把她给逮住了,她怒喝,“放开我!”
下一秒她被他按在了墙壁上,有他颀长的身躯为墙,她挣脱不开。陆北深一把掐住她的下巴,“你害怕我?你怎么可以害怕我?别忘了,咱们在大学的时候谈过恋爱,你不是对我心心念念不忘吗?”
“不!大学里的那个人不是你!”顾初十分肯定地说。
“不是我?那你认为会是谁?”陆北深笑得眼眸深邃,“难道你忘了当初你有多爱我?”
“不对…”他给她的感觉不是陆北深,换句话说,也许他是陆北深,可不是跟她在大学里谈恋爱的那个人,猛地,大脑骤疼了一下,那种长期以来被她压抑着的预感终究还是爆发了,她盯着他,脸色煞白,“陆北深,你只是失踪,那么当年…出车祸的人是…”
陆北深松了箍住她下巴的手,笑容就渐渐退隐了,看向她,眼里的光近乎冰冷,他一字一句告知,“没错,当年为了你跟家人妥协的人不是我,听到你跟那个姓乔的订婚消息后发了疯的人也不是我,因为你出了车祸差点丧命的人,更不是我。”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的神情也冰到了极点,狠狠一甩手,顾初一下子没站稳摔倒在地。
顾初只听见大脑嗡地一声响,过往的林林种种就如走马观灯似的逐一浮现,从相识的到最后分手的,一场场一幕幕的全都蹦了出来。
然后,耳畔全都是陆北辰曾经对他说过的:北深听到了你跟乔家公子订婚的消息,他发了疯似的不顾家人反对要回上海,要回去找你,结果在赶到机场的路上出了车祸…又似乎听他说:这道疤…是查案的时候留下来的。
陆北深蹲身下来,再次捏起她的脸,咬牙,“你知道我有多少次想要毁了你,只要毁了你,他才不会那么受罪!你这个人面蛇心的女人!”
顾初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已经听不见男人在说什么,曾经的记忆折磨得她近乎癫狂,猛地推开了他,踉踉跄跄地逃出了房间。
他没追,只是缓缓起身,眼底的冷渐渐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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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个不停,也许,这一晚上的雨压根就没停过。顾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知道开门的时候,拿钥匙的手一直在抖,手指已经凉得打不过来弯。最后还是顾思听见了动静跑出来开的门,见到她后吓了一跳,惊叫,“姐,你怎么了?”
顾初很狼狈,全身上下都被雨水打透了,一头长发湿哒哒地贴在巴掌大的脸颊上,衬得那张脸如白纸似的惨白惨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见门开了,她一把拨开顾思,也来不及换鞋就往屋子里跑。顾思着实被她吓得不轻,这让她想到了父母刚去世的时候,顾初就是这般失魂落魄。一道闪电经过,紧跟着是一声震天雷响,顾思一个激灵,心底深处蓦地泛起不详的预感,忙拾起了地上的钥匙,回了房间。
房间的地板上全都是泥脚印,顾初的。
“姐?”顾思听见卧室里有动静,朝着里面走过去,不曾想顾初又冲了出来,撞了顾思一个趔趄。
顾初眼睛里没别人,又冲进了衣帽间,顾思忙跟着进去,一把将她拉住,“姐,你在找什么?”
“琼州老宅的钥匙…钥匙放哪了?”顾初说话有点不利落,嗓音发颤。
顾思被她弄得心里惶惶的,小声道,“我那…有一把。”
“给我。”顾初一把攥住她的胳膊。
疼得顾思的脸都变形了,用力点头,“我现在就给你找,你先放手…放手。”
顾初手一松,顾思马上从包架上翻出自己的包,从里面掏出一把钥匙来递给顾初,顾初二话没说就夺了过来,紧跟着就要往外跑。被顾思一把拖住,急声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需要回趟琼州。”顾初压着声音的颤抖,尽量让自己说完整话。
顾思一怔,很快问,“回琼州干什么?”
“取东西。”顾初紧紧攥着钥匙,钥匙棱铬得手心生疼,“很重要的东西。”
“取东西?”顾思震惊地瞅着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现在?”
顾初没多言,甩开了她的桎梏就要往外走,顾思是清醒的,一下子堵在了门口,张开双臂,“姐,你怎么回琼州?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这样,你告诉我你要取什么东西,我帮你回去取还不行吗?再或者,让姨妈寄过来也行。”
顾初听不进去,上前将她扒拉开,“你别管。”
“现在一没车二没飞机你想怎么回去?难道要走回去吗?”顾思冲着她喝了一嗓子。
这一嗓子如当头棒喝,猛地敲醒了顾初,她呆滞了好一会儿,然后缓缓地蹲身下来,一时间像是泄了身上所有的元气似的,连抬头的力气都没了。
顾思见状慌了手脚,忙扶她起来,“姐,你别吓我…”
好不容易坐回到沙发上,顾思紧紧搂住她,生怕她再一个想不开跑出屋子,“你到底要取什么东西?告诉我,我保证帮你拿回来行吗?”
“画…”顾初的嗓音无力薄弱,“我以前的那些画。”
顾思坐直了身子,看向她,问,“就是你在琼州画室里的那些画?”她记得,一张张跟陆北辰一模一样的人物画像,只是她当初告诉她,画中的男子不是陆北辰。
顾初点点头,眼泪就掉下来了。
顾思见状,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给她拭泪,“要是因为那些画的话你不用回去啊,画早就不在琼州了。”
顾初一怔,看着顾思,“你…说什么?”
“你来上海的时候那些画就被未来姐夫拿走了。”顾思一五一十地告知,“我听姨妈说,当时未来姐夫把画收到了一个很大的红箱子里,你们走了之后我一直在老宅住着,那些画的确都不见了。”
一个很大的红箱子里?
顾思小声问,“难道…你不知道这件事?”
顾初置若罔闻,她在拼命回想着自己是否见过什么红箱子,可想了半天还是没印象,急了,又问顾思,“到底是什么样的红箱子?”
顾思吓得一哆嗦,轻声说,“我听姨妈说就是咱们家以前装旧衣服的那个红色木箱。”想了想,一拍脑袋细致描述,“对,就是那个红色烫金的沉香木箱,之前咱妈还说过那个箱子很值钱的。”
顾初猛地想起了那个箱子,脑中的画面迅速定格在老洋房装修那天,当时陆北辰命两名工人将那只红箱子抬到了阁楼,她见状还笑问他,这么沉的箱子你怎么从琼州弄回上海的?
他只是笑笑没回答。她又随口说了句,就是个装旧衣服的箱子,搬来搬去的多累啊。陆北辰却说,里面装了我的一些宝贝。她就取笑道,你用我家的箱子装你的宝贝?他揉了揉她的头笑道,对,不准偷看。
那是上了锁的木箱,她没当回事,后来就一直没腾出时间偷看他的宝贝。
“阁楼…”顾初喃喃,紧跟着冲上了阁楼。
416那一年那一天
顾初还记得母亲曾经跟她说过,但凡老物件都是在做工上用了心的,上好的料子、精湛的雕工,哪怕是最不起眼的一抹烫金都是现在的人做不出的,那上了年头的岁月,人心专注,不像现在,人心浮于流水。老物件都是要装老回忆的,那些渐渐湮没于流川岁月中的喜怒哀乐,一并都要在物件中封存。
阁楼堆的全都是老东西,平日她是断不会上来翻查的,那红箱子虽是上了锁,但并不结实,被她用力一撬就撬开了。缓缓打开箱子,那一卷卷精心包裹好的画卷刺热了她的双眼。专门防腐的画卷筒,一个一个地堆放整齐。原来,他是如此善待这些画卷。
曾经,这些画卷伴着她一夜一夜的失眠,那五年的时光,如坠入无底的暗,拉扯着她纠缠着她,记忆中的那张脸不曾挥散,记忆太清晰了,所以,她只能将这些记忆一笔一笔地画在纸上。
阁楼灯光昏黄,像是从萤火虫身上散发的暖,落于指尖,缓缓展开的画卷也如镀了一层金。那一点一点摊开的何止是画纸?顾初的手在颤抖,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生平不再会碰触这些画卷,当她决定封存的那一刻就认定了这个信念。
画卷上是她熟悉的颜料,她以为她忘得干脆,可再看时,画中的每一笔她都记得。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执意要重温这些画卷,可能就是因为那个男人的话。他说他就是陆北深,是那个令她心心念念了五年的男人,是那个曾经承载着她无数青春幻想的男人。是她老去了吗?她陌生于那个陆北深,所以,她要找回自己的记忆。
画卷拉到最低,她的手却滞住。
有字!
顾初怔住,呆呆地看着手中画卷最末端的那行字。
怎么会有字?
突然,顾初起身将所有的画卷都倒出来,拿出第二幅快速展开,有字…
第三幅,有字…
第四幅,有字…
第五幅…
顾初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画,看着画中多出的那一行行的字,画是她曾经一笔笔画上去的,而这些字…
那一年那一天,你娇气,宁可饿着肚子也要跟我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