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的人才转过身,就眼见着一个脑袋从半空中飞过,带出一片红白液体。

鲜血混合着脑浆,溅到了好几个人的衣服上。

这少年竟然一拳就打飞了人的脑袋,力气实在大得吓人。

这么一惊吓,脚下的步伐也就慢了一分,又有一人被扣住了后脖颈提了起来,他转头一看,就对上了一张俊美如神祗的脸孔。

一张无可挑剔的白皙玉面,魅人的桃花美目之中,毫不掩饰的杀机与戾气。

“你们真是活腻了。”凤云渺开口的语气毫无波澜,手中的动作却颇为凶残,将功力运于右臂之上,提着手中的人朝远处狠狠一甩!

那男子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撞击在了远处的高楼之上,瞬间鲜血淋漓,不成人形。

真正意义上的被拍成了肉饼。

这一边两人在诛杀敌人,另一边的马车之后,颜天真颤抖地举起手,擦拭着南绣唇角不断溢出的血。

凤云渺赶来了,她们不必再担心有箭羽来袭。

可是——南绣已经活不了了。

“你不欠我什么了。”颜天真道,“我不恨你了,不恨了…”

两次的舍命相救,已经足以化解她心中的怨恨。

南绣的确给她带来了痛苦,可她用自己身躯为她挡了两次灾难。

上一次,她为救自己,被杀手一掌打进了汹涌河流之中,生死未卜。

这一次,她为救自己,以背为盾,身中数箭,必死无疑。

再也没有能够存活下去的机会了。

还有什么理由去恨她。

“良玉…还记得我刚才给你的锦囊吗?拿出来。”南绣的声音有气无力,“快点…趁着我还有一口气在,我要告诉你——怎么解除紫月魔兰的毒性。”

“在这儿。”颜天真从衣袖中取出了锦囊。

南绣道:“快点…打开。”

“好。”颜天真将锦囊打开,取出了里头的东西。

取出来的那一刻,她却有些不明白了。

一个李子那么大的琉璃瓶子,瓶口处的塞子接了一根细细的管子。

颜天真还来不及细想,南绣就已经牵着那根管子,对着自己的心口插了上去。

颜天真顿时一惊,“你干什么?!”

“伤你的那一朵紫月魔兰,是我用血养的。”南绣朝她扯出了一个笑容,“我之前用手腕上的血做药丸…可以为你延缓毒性,若是想要彻底解除毒性…要用我的心头血。从心口处抽出的血液…最是有效,一劳永逸。其实…我打算救你,也就没打算自己还能活着…”

说话间,从她心口处流淌出的血液已经顺着那根细细的管子,流入了琉璃瓶中。

颜天真这一刻没能忍住泪意。

南绣连取心头血用的工具都准备好了…她是真没打算活着了。

“良玉,你回家之后…告诉你哥哥,在我住的那间屋子里…我给他绣了一个荷包,可是没有完工…我想绣一对并蒂荷花…还差了几朵荷叶,我急着来找你…没有绣完,也就没有机会送出去了…本来想着,和你一起回去…绣完之后再给你心头血…如今…怕是没有机会绣完了…”

“我会告诉他的,我会帮你转交给他,没有绣完也不要紧,他一定会留着做纪念的。”

“我在摄政王府…化名秀珠。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与他匹配…”

“不是没有资格,只是没有缘分,你有资格的。”颜天真抱着她坐了下来,让她侧躺自己的怀中,不去牵动她背后那些箭羽。

南绣一只手还紧紧地握着琉璃瓶,眼见着琉璃瓶里的血液渐渐增多。

颜天真颤抖的声线在耳畔响起。

“你听我说,你有资格,你从来没有得过花柳病,你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你的那些症状像是花柳,但绝对不是花柳,我已经找到了害你的人,并且他已经交代清楚了,是他练了邪功,走火入魔,把毒素传到了你的身上,才引发了那些症状,跟花柳病无关。”

她必须告诉南绣事实,但她却不敢告诉南绣,害她的这个人是她的哥哥南弦。

“真…真的?”南绣口中一片鲜红,说话断断续续,目光中也带着难以置信。

“真的,你从来就没有花柳病。”颜天真一手托着她,一手轻柔地拂过她的发丝,“这一切,不怪你。”

“真好。”南绣唇角扬起一丝欣慰的笑容,“在我对你做了那样的事之后…我们还能冰释前嫌…不容易。良…良玉,如果还有下辈子…我还是想和你…和你做好朋友,我再也不会害你了…你…你也不要随便抛弃我?行不行?我…最怕被人抛弃了…”

“行。”颜天真抽了一下鼻子。

“良玉,别…别哭…其实我是自作自受…不值得你流眼泪的…我好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害你…还不是因为我…我小心眼…我从来舍不得要你的命,我…我拿自己的血给你做药,想让你离不开我,想…让你明白我对你的重要性…”

南绣的呼吸愈来愈微弱,目光却还紧紧盯着手中的琉璃瓶。

她撑着最后一口气,她要看着这个瓶子装满她的心头血。

不装满,死都不瞑目。

颜天真的眼泪流淌在她的手背上,听到耳畔有脚步声走近,也并没有抬头去看。

凤云渺与凤伶俐解决完了所有的敌人,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南绣身中数箭,侧躺在颜天真怀中,面上毫无血色,一只手紧紧握着装有血液的琉璃瓶,瓶子已经快要装满。

那瓶子里接的是她的心头血。

“义父,她在干什么?”

凤伶俐才问出口中的疑问,凤云渺却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不要吵。

南绣是为颜天真挡的箭。

此刻这样的举动,必然是有原因的。

莫非——彻底解除紫月魔兰毒性的方法,就是要用养殖者的心头血?

原来除了紫苏果之外,还有这样的解决方式。

终于,琉璃瓶里的血液装满了。

南绣这才抽出了插在心口的管子,将琉璃瓶递给了颜天真,“快点…快点喝啊…让我看着你解毒之后,我再去死…快点…成全…成全我这个心愿。”

她的眉眼之间只剩疲惫感,早已失去了活力和生机。

她的目光却坚定又带着期盼。

颜天真没有犹豫,接过了她递来的琉璃瓶,仰头喝下。

一口气喝完,这才低头望着南绣,“我喝了。”

“好…很好。”南绣有些艰难地抬起手。

颜天真握住她的手。

“我这辈子…活得太糟糕了。”南绣缓缓瞌上了眼皮,“良玉,你…好好活着。”

她还有很多话想说。

可是她已经说不出口。

她的生命力一点一点地枯竭殆尽,终于不剩一丝力气。

良玉,最怀念我们初相识的时候,你天真无邪,我也心思纯净。

如果…

你我之间没有那一场变故,我们的友谊应该可以一直走下去罢。

若来生还能再做姐妹——

我不会忍心再伤你一丝一毫,我会护着你,危险之际,像今日一样奋不顾身地冲在你的前头。

你说要掩护我先逃走,只为了换取紫月魔兰的解除方法,你不知道,我早就已经打算挽救你的性命。

我哪里会真的留下你独自逃亡。

最好的朋友,值得拿性命守护。

良玉,我为曾经的过错而忏悔,很幸运能得到你的谅解。

良玉,保重…

带着我对你的祝福,好好活下去。

颜天真望着南绣闭上了双眼。

临终之前,南绣紧紧地抓了一下她的手,似乎是在诉说着不舍。

然后——

无力地滑落。

颜天真将头埋在了南绣的肩颈处,流出眼眶的泪水打湿了她的肌肤。

她已经感受不到南绣的一丝呼吸。

在害过我之后还能被我所心疼的,大概也就只有你一人了罢。

你从来都不是个恶毒的人。

你只是太偏激、太执拗、太怕被伤害。

你报复良玉,终究还是选择用自己的性命挽救良玉。

我不是良玉,也要代替良玉,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义父,官兵来了。”

听着凤伶俐的话,凤云渺转头看了一眼,果真看见不远处一群黑压压的官兵赶了过来。

“真是一群办事拖泥带水的家伙。”凤伶俐道,“楼都烧没了才赶过来,真不知道朝廷养他们干什么吃的。”

“先不管他们。”凤云渺俯下身,朝着颜天真道,“天真,我们先走罢,官兵来了也已经不顶用了,反而会揪着我们问东问西,我们快些离开此地,处理你的伤势。”

颜天真抬起头,“不能把南绣留在这,我要带着她的骨灰回鸾凤国。”

“好,让伶俐背着她。我背你,我们快走。”

以凤云渺和凤伶俐的轻功,很快就甩开了所有的官兵。

二人奔过了好几条街,窜进了一条街角的医馆里。

医馆的大夫望着到来的客人,吓了一跳,看了一眼凤伶俐背后的南绣,摇了摇头,“这位姑娘身中这么多箭,救不活了,你们可以为她办理后事了。”

“废话,人都已经没了。”凤云渺背后的颜天真道,“没让你救她,让你把她身后的这些箭全拔了,认真地拔,就像对待正常病人一样,我们是要安葬她的。”

“好好好,老夫明白了。”大夫应着,又道,“这位姑娘,是不是应该先处理你肩上的箭伤?”

“你把药给我,腾个地给我,我来为她处理伤势。”凤云渺说着,瞥了一眼南绣,“你处理这个姑娘背后的箭就可以了。”

颜天真的箭伤在肩膀上,处理伤口就得褪下衣物,把肩膀露出来。

他是绝对不允许其他人瞥见她身上的肌肤。

就算是年迈的大夫也不行。

大夫听他这么说,便将药箱子给了他,领着他去了隔壁的小屋。

凤云渺将房门关上,便牵着颜天真到了床榻上坐下。

“我要拔箭了,会有点儿疼。”

听着凤云渺语气里的心疼,颜天真道:“我忍得住,你拔。”

凤云渺握住了箭羽的尾端,迅速一抽!

颜天真闷哼一声。

“忍着点儿,我为你清洗伤口再上药,上药之后就会好多了。”

由于疼痛,颜天真额头上沁出了汗珠,却并没有喊叫。

接下来,凤云渺为她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他的动作十分轻柔又小心翼翼,包扎结束之后,怀抱着颜天真,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痛不痛?”

“当然会痛。”

“那为何不喊出来呢?”

“以前也受过这种程度的伤,习惯了不喊叫。”

凤云渺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今日,是我来晚了。”

“不怪你,谁也不会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们又不会未卜先知。”颜天真眉眼间带着疲倦,“可惜了南绣…”

“她背后总共十三支箭,她竟然也能强撑着一口气给你放血,可见她救你的心十分坚定。”凤云渺顿了顿,道,“原本我还想着要怎么收拾她…”

“不要恨她了,她的人生太悲惨了。”颜天真道,“她不欠我什么了。”

南绣临终之前的话,实在感人肺腑。

她们终究还是冰释前嫌。

可惜的是,才见面就面临着永久的分离。

南绣永远地离开了,以后,这个世上再也不存在着南绣这么一个人。

“好,听你的,看着她为你挡了十三支箭的份上,不记恨她。”凤云渺说着,举起了手,在颜天真面前摊开了掌心,“你看这是什么?”

颜天真低头看了一眼,微微一惊。

凤云渺的手中,赫然躺着一颗紫色小果。

“紫苏果?”颜天真抬头看他,“你破解了锦盒?”

“不错,就在马车上破解的。”凤云渺轻抚着她的发丝,道,“我花了三日的时间破解了盒子,本想让你高兴高兴。”

不曾想到最终帮她解毒的人会是南绣。

但,只要她安好,是谁帮助她的并不重要。

“你破解这个盒子,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你拿到紫苏果,我不仅仅是高兴,也心疼你这么费劲。”颜天真拿起他手上的果子,唇角浮现一丝无奈的笑意,“命运真是喜欢捉弄人啊,我拿不到解药的时候愁死人,一有就来了两。”

“你能安好,才是最重要的。”凤云渺说到这儿,目光中漫上一丝寒意,“今日那些埋伏你的杀手被我和伶俐杀光了,留下了一个活口逼问雇主的下落,他回答不上来,说是一个相貌端正的白衣男子,具体身份不明确。”

“相貌端正的白衣男子…”颜天真冷笑一声,“就光是这样一个特征,能猜得到是谁?”

根本就没有头绪。

“我在东陵国认识的人并不多,他们要杀的应该是仙妃。”颜天真道,“我的真实身份并没有几个人知道,我应该想一想,我作为仙妃的时候,得罪过几个人。”

“还有一件事。”凤云渺又道,“你身上紫月魔兰的毒性已经彻底解除,那么那只冰蚕,到了夜里还会继续将你冰封?能不能将它提前取出来?”

“它应该还剩下十来天的寿命。”颜天真道,“即使无法取出来也不要紧了,我顶多再被冰封十来天。”

“既然已经不需要它了,就不该让它继续留在你的体内冰冻你,我不想让你再感受那样的寒冷,被冰封,一定很冷。”

颜天真垂下眼,不语。

是挺冷的。

不过…这么长时间过去,也已经适应了。

“问问史家兄弟,能不能把这只冰蚕取出来。”凤云渺道,“你应该知道他们的落脚点,晚些就带我找上门去。”

“好,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先把南绣葬了罢。”

“好,依你。”

颜天真与凤云渺离开了小屋,回到了医馆大堂内。

南绣背后的十三支箭已经全拔了出来,搁在一起,箭头染着血液,昭示着她的勇敢。

颜天真望着静静趴在榻上的南绣,背后十三个血窟窿触目惊心。

虽然已死,大夫还是依照颜天真的意思,像对待正常病人一样对待她,给她上了药。

她的血液已经凝固了,不再流出。

颜天真坐在了她的身旁,伸手将她额前的乱发拨开,指尖触到了她脸上的肌肤,是凉的。

“打盆清水来,我想给她洗洗脸,将她的遗容整理干净,再送她一程。”

凤伶俐应了一声好,打了一盆清水端到了榻边。

颜天真拧湿了毛巾,将南绣脏兮兮的脸擦干净了,毛巾沾上了她唇边的血迹,再度放入清水中,将一整盆水都染红了。

“换水。”

“梳子。”

“再买一身干净好看的衣裙来罢,这身衣服太邋遢了。”

颜天真为南绣打理好了妆容,换上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裙。

正如初见她那一天,她不施脂粉,也清丽脱俗。

凤伶俐雇来了一辆马车,四人一同乘坐马车,到了一处山清水秀的郊外。

颜天真举着火把,亲手将南绣的遗体火化。

南绣躺在鲜花搭成的架子上,双手交握搁在腰间,安详又静谧。

火化仪式完成后,颜天真将她的骨灰装进一个精致的瓷罐中,捧在怀里。

“我会带你回鸾凤国,带你回南家。”

“等我找到幕后黑手,十三支箭全还给他,一支也不会少。”

~二更八点后~

第198章 人情债(二更)

“现在,你应该带我去史家兄弟的落脚处了。 .”凤云渺揽着颜天真的肩,“紫月魔兰的毒性已经彻底解除,这两天我们就可以准备回国了。”

“嗯。”颜天真应了一声,“跟我来,我带你去。”

三人回到了马车上,凤伶俐驾驶着马车离开了郊外。

在颜天真的指引之下,马车到了一处荒凉的宅院前停了下来。

“他们的落脚点就在此处。”

颜天真说着,下了马车,走上前去敲响了房门。

不多时,房门开了,开门的是一名年轻男子。

颜天真认得眼前的这人,正是史家兄弟的手下之一。

这男子也认得颜天真。

“我想见你们家两位公子。”颜天真朝他道,“还请你去告知一声你们公子,我有要紧事。”

“姑娘稍等。”男子应了一声,转身走开。

此时此刻,宅院的阁楼之内,史曜连坐在铺着丝绸的地面之上,饮着美酒。

史曜乾侧躺在榻上,道:“给我递一杯过来。”

“你不能喝。”史曜连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大夫说了,有内伤在身不得饮酒,等你痊愈了之后为兄再陪你喝。”

说到这儿,他冷哼了一声,“你是纯粹馋了想喝酒,还是打算借酒浇愁,颜天真不来探望你,你心里不舒服是不是?”

史曜乾面无表情,“她都把我赶出宫了,她也说了不想再跟我来往,你觉得她会因为我受了内伤来探望我?”

“不想再跟你来往?呵,欠着咱们兄弟俩的人情没还,就想着一刀两断,还欠着我二百五十万两银子没给,哪能任由她说断就断?先把欠着的都还清了再说,她要是忘记了,我不介意提醒凤云渺,叫他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