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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墙内墙外的风景(7)

烧火煮白饭已是我最高的厨艺水平,若是再叫我炒菜烧鱼,那真是有点为难我了。我这里忙活了许久,也就只把那果蔬摘好洗净,等再面对那条还活蹦乱跳的鱼时,真就作了难,不知该从何下手了!

那地精一直没走,就躲在门口偷偷瞧着我,看到我的窘态,竟还捂着嘴“吱吱”偷笑了两声。它这一笑倒是提醒了我,我忙回身,向它招了招手,和颜悦色地叫道:“哎!你过来!”

那地精闻言却往后退了一大步,满脸戒备地看着我。

我冲它友善地笑笑,哄它道:“乖,过来。你帮我把这鱼收拾了,咱们一起做饭给李仙君吃,好不好?他可正饿着肚子等着吃饭呢!”

那地精歪着头看了看我,又犹豫了片刻,这才贴着墙边蹭了过来,从水盆里提了鱼出来,转身就往外跑。过不一会儿,它便又提着那鱼跑了回来,竟是已在河边把那鱼宰杀洗净。我不觉大喜,索性再接再厉,又柔声与它说道:“你可会烧菜?不如你来烧菜,我来给你烧火啊!”

那地精傲娇地别过头去,冷哼了一声。

我笑笑,转身过去作势在灶前忙活,又状似无意地说道:“也不怪你不会,你这般山野中长大的,又怎会做这些人间的饭食。”

话音未落,那地精就窜了过来,从我手上夺去了锅铲,径直跳上灶台,指着那灶下向我“吱吱”了两声。

“你要我烧火,你来烧菜?”我问。

它鼻孔朝天,傲慢地点了点头。

我肚中暗笑,赶紧就在灶前蹲下去,老老实实地做个烧火丫头。那地精就站在灶台上掌灶,双手握着锅铲,动作大开大合,把锅铲挥舞得那叫一个气势非凡!

两个人这般通力合作,忙碌了好半晌,终于整了桌有菜有鱼的饭食出来。我忙又盛了两碗剩饭出来往桌上一摆,自己坐在桌边长舒了口气,叹道:“吃吧!”

谁知那地精却不上桌,从灶台上跳下来之后,迈着两条短腿就往外跑。我愣了一愣,这才突然想起来旁边石室里还有个李雄呢,竟是把他忘得死死的了!果不其然,片刻功夫,那地精就扯着李雄的衣角,将他拽了过来,蹦跳着冲着他比划,又一个劲地把他往桌边推。

幸亏我反应快,赶紧就从桌边站起来,低眉顺目地说道:“仙君快请上座,就等着您开饭呢。”

李雄扫了一眼桌上饭菜,又瞥我一眼,这才在对面坐下了,端起饭碗来。

我又去看那站在桌边的,一脸谄媚的看着李雄的地精,琢磨着是不是要再给它添上一碗饭。可惜剩饭不大够了,给人家端个半碗上来貌似不大好。要不,我吃半碗,把整碗的让给那地精?正犹豫着,就听得对面李雄忽然淡淡说道:“坐下吃吧,地精以天地灵气为食,不吃这些饭食的。”

我一听大喜,再也按捺不住,立刻把自己的饭碗也端起来了,嘴里虽还客气着,手上却是老实不客气地从面前菜碟中夹了一大筷菜蔬放入自己碗中,闷头吃了起来。等我这里吃了一通,停下来喘口气的功夫,才见李雄仍还端着碗动也不动,不觉愣了一愣,忽地反应过来,“哦,您吃素,对吧?”

我忙把面前的菜碟和他前头的鱼盘换了一换,十分爽快地说道:“那您吃菜,我吃鱼,我不忌口。”

说着,就给自己夹了一大筷鱼肉。

不想李雄那里还是不肯下筷,静静看我片刻,忽地弯唇轻笑起来。

我被他笑得摸不到头脑,奇道:“又怎么了?”

李雄微笑着摇了摇头,只轻声说道:“没事,吃吧。”

我琢磨了一下,觉得他应该是在笑我吃相难看。

吃了一个多月的白饭拌咸盐,乍一见蔬菜荤腥,我这吃相的确是太过急切,失了仪态。不过,他这般明晃晃地嘲笑人,却也不算君子所为。

我抿了抿唇角,垂下眼去,默默地端起饭碗来吃饭。谁知还未曾下筷,就听得那地精在一旁“吱吱”低叫了几声。待我瞧过去,正好接到它的两颗白眼,见我瞧它,竟还伸出手指在自己脸颊上刮了两下,又吐了吐舌头,向我做了个鬼脸。

我本就被李雄笑得一肚子火气,此刻又被地精挑衅,那火气不免就直往脑门子窜。可因着这个就翻脸实在有点太小气,我便笑了笑,用筷子指着那地精,问李雄道:“仙君说它是天地间灵气凝聚所成?”

李雄瞥我一眼,点头:“是。”

旁边地精闻言,也随之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就跟长成形的人参一般,取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我问得仔细。

李雄目露狐疑,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应道:“是。”

那地精的胸脯便又挺高了两分。

我笑笑,又天真无邪地问道:“哎呀,那它可不可以吃?怎么吃?好不好吃?”

李雄闻言一愣,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地精。

那地精也怔了怔,下一刻,便就“嗖”地一下子往后窜了三尺出去,躲在门外,手扒着门框,脸上满是惊恐与戒备,防贼一样地看看我,然后又可怜巴巴地去瞅李雄。

李雄不觉轻笑,向那地精招了招手示意它回来,又向我说道:“你现在是肉体凡胎,吃不得它。”

我本来也没打算吃这个小东西,只不过是瞧它狗仗人势的模样,拿它逗乐子罢了。我笑了笑没说话,只又低下头去默默吃饭。突然间,一双筷子夹了块鱼腹肉放到了我的碗中,我愣了一愣,有些惊愕地抬头,看向对面的李雄。

李雄那里刚刚收回筷子,看神情似是也有些尴尬,低垂下眼帘,默默地往嘴里扒着白饭。

母亲曾经说过:男人都是极现实的动物,他肯对你示好,必然是有缘由的。

这李雄屡次三番向我示好,又是为什么?我们两个论交情算不上有,论恩情就更别提,他却先是冒着得罪黄袍怪的风险说可以助我回宝象国,现在,又这般暧昧地给我夹菜。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心生疑虑,对他顿生戒备之心,时不时地就要偷瞥他一眼。而他却恰恰与我相反,自从给我夹了那一筷子鱼肉之后,就一直垂着眼帘,都没撩起眼皮看过我一眼。这顿饭吃完,两个人再没说话,连桌边的地精都没再聒噪,安静得出奇。

饭后,李雄也没再和我说什么话,只起身回了石室去打坐。

这一去,便就是一整夜毫无声息。我曾偷偷跑到他门口巴望了一眼,瞧他盘膝坐在石床上动也不动一下,也不知道是在打坐,还是就那样睡着了。更令人奇怪的是,灯火下看来,他面上竟有些苍白虚弱之态,瞧着也跟黄袍怪那般有伤在身。

当然,与黄袍怪的情况也不尽相同,黄袍那张青脸上是看不出来苍白不苍白的,顶多是青色深点还是浅点的区别。

此后一连十余日,除了偶尔在饭桌上能见到李雄之外,其余时间,他都是在石室内打坐,若不是他长相与黄袍怪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纵使灯光再昏暗,我再眼花,也无法把这两个认成一个,否则,我真怀疑这厮就是黄袍怪所变。

那地精倒是每日里按时给我送来新鲜的果蔬,或是河里的鱼虾,有时候还有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鸟蛋。慢慢的,我俩倒是混熟了,他的厨艺日渐精进,而我烧火的本事也越发纯熟,两人在灶台前配合得一天比一天默契。

天气更加寒冷,我没得李雄穿着单衣睡石床的本事,依旧是窝在灶台旁安身。灶台前有我用碳条划下的日期记号,就在腊月初七那天,从早上直到过了午间,李雄都不曾出现过一次。

地精先去找的他,过不一会儿就低垂着头跑回来了,一脸的失落与沮丧。我心生奇怪,忍不住也跑去石室看了一眼,却见那里已经是人去室空。

第22章 眼瞎?那就瞎吧(1)

竟是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走掉的!

我深吸了口气,把到了嘴边的粗话强行压回去,换成了唇边一个大大的微笑,赞道:“不错,真是有个性!”

也就在当天下午,久别的红袖突然出现在崖底。

我当时正站在河边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地精如何破冰捉鱼,红袖尖叫着从洞口直冲下来,一下子扑到我的身上,扳过我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仔细打量,然后冒出一句话来:“哎呀,公主娘娘!您可是胖了不少!”

久别重逢的喜悦就被她一句话砸了个粉碎,我默默地看着红袖,心里盘算着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将她一脚踢进地精凿出的冰窟窿里去!

不料红袖却一眼瞧见了冰面上的地精,面容先是一怔,随即便是大喜,惊呼道:“妈呀!地精!”嘴里这般喊着,推开我就往冰面上冲。得亏我手疾眼快,从后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问道:“你做什么?”

那地精也已看到红袖,愣了一愣之后也是面色骤变,赶紧跳起来想要遁地而逃,待一头撞到冰面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河上,忙就又撒开了小短腿往对面岸上跑。

“地精啊!那是地精啊!是活生生的地精啊!”红袖见地精要跑,急得词不达意,狐狸尾巴都显露出来了,连连跺脚,“公主你快松手!千万莫要它跑了!”

我就是死死揪着她不肯松手,道:“我知道那是地精,我问你捉它做什么?”

“当然是吃啊!”红袖大叫,使劲地往河面上挣,“那东西大补!”

就这么一会儿的耽搁,地精已是跑到了河对岸,钻入地下不见。

“啊啊啊!跑掉了!跑掉了!”红袖急得捶胸顿足,愣愣地看了片刻这才不得不死心,回过身来欲哭无泪地看我,控诉道:“公主娘娘,你把地精放跑了!那是地精啊,吃了可以长百年功力,是可遇不可求的大机缘啊!”

我笑笑,伸出手去摸了摸红袖头顶,安抚道:“既是机缘,那等下次有缘再遇好了。”

“不可能!”红袖蹲坐在了地上,满脸的沮丧,嘟囔道:“那东西滑头得很,偏又胆小如鼠,又天生对妖气敏感,轻易不会在咱们这些人近前露面,怎么可能再遇到!”

听她这样一说,貌似我还真有点对不起她。

可若是对得起她了,那就又有点太对不起地精了。

我也是左右为难,站在那里默默看得红袖片刻,便也在她身边蹲下了,换了个话题问她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红袖闻言,却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从地上窜了起来,叫道:“哎呀!关顾着吃了,差点把要紧事忘记了,大王派奴家来接公主娘娘回谷呢!”

“回谷?谷中安全了?”我问。

“安全了,安全了。”红袖伸手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扶着我往回走,又细细说道:“那日夜里,咱们大王就把那老妖杀掉了,只剩下了些鹿妖那帮子虾兵蟹将在咱们谷里,趁着大王不在逞一逞威风。等到大王归来,鹿妖他们连打都不敢打,就吓得四散逃跑了。现如今,谷中已是清扫完毕,大王特命奴家来接您回去呢!”

我一直安静听着,直等红袖把话讲完,这才突然问她道:“你们大王是哪一天回谷里的?”

红袖松开了我,掰着手指头开始数数,数了半天,面上却是露出了羞赧之色,吭吭哧哧地与我商量道:“奴家不怎么记日子,大王回去总有那么十来天了吧,要不,您自己算算是哪一天?”

这回答叫我颇为无语。

不过,这般算来黄袍怪应是从这里离开后就直接回了谷中,那李雄倒是没有说谎。可他今日又为何不告而别?难道是提前知道了黄袍怪今日要接我回谷,这才一早悄悄走掉,特意避开红袖?

这黄袍怪与李雄到底又是个什么关系?

我心中许多疑惑寻不到答案,暗暗思量了片刻,又问红袖道:“你可知道你家大王朋友里有没有一个叫李雄的人?”

“人?”红袖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嗯,人。”我点头,待话说出来,自己又没信心,便就又改口道:“应该是人。”

“男人?”红袖又问。

“应该是男人。”我答。

红袖瞪大了眼,“长得好看吗?”

我觉得人不能昧着良心说话,便就点了点头,答她道:“很好看。”

红袖一时不言,只斜着眼睛睃我,过得片刻,忽然向我甩了下帕子,一脸夸张地叫道:“哎呀,公主,您现在可是有妇之夫,怎能还打听别的男人呢?这若传扬出去,您的名声可就毁了啊!名声啊!女人的名声比命还重要啊!”

我惊住了,愣愣看着红袖,一时竟不知能说些什么。我到底做什么了,我名声就全毁了?

再说了,你一个狐狸精,你还讲究什么名声?

红袖那里又甩了甩帕子,十分好心地安慰我道:“不过您放心,奴家不会和人说的。”说着,还特意凑近了我,神秘兮兮地说道:“谁也不告诉,就是大王那里,也不告诉!”

“先等等!”我忙叫道,先深吸了口气,这才又继续说道:“我只问你,你知道李雄这个人吗?”

红袖满脸的懵懂,摇了摇头,“不认识。”

妈的,你都不认识,你还和我说这么多!

我盯了红袖半晌,这才把那口到了嗓子眼的心头血又咽了下去,只心平气和地与她说道:“算了,当我没问。”

说罢再不理会红袖,独自进了山洞。

红袖似是也察觉到我有点恼了她,忙从后追了进来,小心翼翼地说道:“您要是实在想找那李雄,奴家就帮您打听打听……”

“快打住吧!”我忙道,“好意心领了,实在劳烦不起您。”

红袖不说话,只眨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可怜兮兮地看我。瞧她这般模样,我又不觉心软,再想起那夜她变作我的模样去引开追兵,心里那点火气不知不觉也就散了,反而问她道:“还没问你,那夜你如何逃脱的?”

说到这个,红袖精神一振,忙就给我讲起那天夜里的事来。

原来,那日她高声喊了一句“公主在这边”之后撒腿就跑,足跑了十来里地出去,才发现自己身后只两个追兵,竟还是兔子精和野雉精。红袖先是有点发愣,紧接着就又感到深深的侮辱。

兔子和鸡啊,那都是狐狸日常捕食的猎物啊,她堂堂一狐狸精,竟然被这两小妖追了这老远……

红袖顿时恼羞了,想也不想地转过身,向着那兔子精和野雉精扑了过去。

那两个小妖本来追红袖追得热血沸腾激情澎湃,瞧见此情形也先是一愣,然后突然明白过来,转身就跑!

就这样,“追”与“逃”的双方换了角色,开始了新一轮的逃亡与追击。

我听得无语,又忍不住问红袖道:“最后呢?”

红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瓣,眼中流露出怀念之色,答道:“最后兔子跑赢了。”

我愣了一愣,这才明白了过来,不由替那倒霉的野雉精默了一默。

两人这般闲谈着,一起爬那似是总也爬不到头暗道石阶。我体力算好,也在中间歇了好几次,累得要死要活,最后简直就是红袖拖着我在爬。最后一次歇脚的时候,我问身边同样气喘吁吁的红袖:“你好歹也是个修炼了几百年的,身上又没伤,怎就不能施个法术,叫咱俩直接从崖底飞上去?”

红袖正用帕子抹着额头上的汗,闻言有气无力地挥了挥帕子,道:“唉,公主您不知道,这山涧甚是古怪,像是被人设了结界,若非天界的神君仙人,纵你修得万年道行,摔下去也是个死,更别说飞上来了。想也甭想!”

她叹一口气,重又过来扶我,“我一小妖,您一凡人,咱们两个还是老老实实地爬这石阶吧,白珂和柳少君两个,还在崖上等着咱们呢!”

我也没得办法,只能认命地站起身来,咬着牙继续往上爬。

白珂与柳少君两个果真就在崖边等着,许是因为冬天还没过去,两人瞧着都有些懒洋洋的,先用绳索将我从山洞口提了上去,又请我上了一顶轿子。也不知他两个施了什么法术,我坐在轿内,只觉得轿子飘飘摇摇,如同顺风而行一般,直往前飞去。再落地时,人已是到了谷中。

红袖先扶我回了住所,指挥着一众小妖精给我洗了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这便就架着我往外走,道:“公主快些,大王还在庆功宴上等着您呢!”

估计妖精们也讲究个雅兴,这一次庆功宴没设在室内,而是在半山腰的那块露天平台上,四下里梅林环绕,暗香浮动,甚是雅致。我人离着还老远,便瞧着那边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待走到近处一瞧,好么,真真见识到了什么叫群妖乱舞。

第23章 眼瞎?那就瞎吧(2)

许多小妖已是喝得半醉,莫说耳朵尾巴,连嘴脸都现出来了。

那几位大妖怪倒是还好些,最起码人形还在。

娇滴滴的桃花仙一脚踏在案上,两侧袖子直挽到肩头,正与旁边的枣树精划拳喝酒,争得是脸红脖子粗。还是白骨夫人最为庄重些,不知是累了还是醉了,就安静静地坐在位子上,若不细看那只变成了枯骨的手,倒是与常人无异。

再抬头往上看,就见黄袍怪斜靠在高高的石座上,依旧是那身黄袍,依旧是那张靛青脸庞和白森森的獠牙。他单手擎着酒盏,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目光深沉,那双金晶大眼里,露不出丝毫的喜怒来。

母亲说得没错,人总是习惯性的去美化记忆里的人和事。许是因为之前他曾在妖兵手下救我性命,再加上这许多时日都不曾着他的面,在我的记忆里,黄袍怪的面貌也就被美化了不少,现如今再一见,才发觉他仍是一如既往的丑……

哎呀呀,记忆果然是会骗人的!

红袖在前给我开道,不时地拨开当道的小妖,嘱咐我:“公主小心点,千万别磕了碰了。啊!抬脚,快抬脚!蝎子精在那趴着呢!”

我忙听话地抬高了脚,小心翼翼地迈过那只巴掌大小的蝎子,走得是提心吊胆,步步小心,好容易这才走到黄袍怪近前,正要抬脚上台阶,却又被人从后一把扽住了。

香气扑鼻而来,桃花仙醉醺醺地从后贴过来,一手揽住我的肩,另只手举了酒杯往我嘴边凑,嘻嘻笑道:“小枣树不顶事,来,公主,还是咱们两个喝吧。”

我努力回头,果然见枣树精已经被桃花仙放倒了,正趴在桌案上呼呼大睡,就在这寒冬腊月天里,后背上竟神奇般地冒了绿芽出来。

红袖惊了一跳,忙上前来将桃花仙从我身上扒了下去,又哄她道:“仙子,仙子,我们家公主也不顶事,还是咱们俩个喝吧!”

桃花仙醉眼迷离,紧贴到红袖面前瞅了瞅,这才认出她来,娇笑道:“哎呦,是我们可爱的小狐狸。”她说着打了个酒嗝,神态一转,瞬间又豪爽起来,把酒杯往红袖手里一塞,叫道:“来!咱们不醉不休!谁耍赖谁就是个王八!”

话音刚落,就听得角落里有人含混叫道:“谁在叫我?”

我一怔,寻声去看,却找不见人影,正纳闷呢,红袖那里一面应承着桃花仙,一面抽出空来拍了拍我肩膀,很是淡定说道:“公主莫找了,那是桌案底下的王八精。”

她又挥了挥手,示意我快走,“大王还等着您呢。”

我抬头,见黄袍怪果然正静静看我,目光里竟是带了难掩的笑意。

不知怎地,我忽觉得面上有些发烫,低头掩饰了一下,提这裙子几步窜上了台阶。高台上只有一张石座,甚是宽大,黄袍怪往一旁挪了挪,让了半拉出来给我,又递给我一杯酒,这才淡淡问我道:“不曾见过这样场面?”

纵我做了十六年大夏朝的公主,这般群魔乱舞的场面也是不曾见过的。我点了点头,实话实说道:“真没见过这许多妖怪凑在一起。”

黄袍怪笑笑,独自饮了口酒,看向台下闹成一团的各式妖精们,轻声说道:“他们不过是更随性洒脱一些罢了。”

“与人相比?”我问。

黄袍怪瞥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不止人。”

不止人?那还有什么?我诧异地转头去看他,黄袍怪的目光却只落在底下的群妖身上,面容平和。

我突然有种很怪异的感觉,就越觉得他这副凶恶丑陋的面貌下似是藏着另外一个骄傲敏感的灵魂,与他接触越多,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在看什么?”他头也不回,淡淡问道。

只有极为矫情的人,才会问出这般明知故问的问题。

想当年父亲也常这般矫情,母亲的回答则全凭心情。她若高兴,便就会说“看你长得好呀”,父亲每每听了,面虽然还冷着,可那唇角上弯的弧度却会泄露他的心情。而万一碰上母亲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会直接回答:“我在看猪。”

我左右思量了一下,这两个回答貌似都不好与黄袍怪说,若回答前一个,他必然觉得我在拿他取笑,而回答后一个,怕是他会揍我……

再者想起父亲母亲,思乡之情不觉骤浓,我低头沉吟了一下,正经与他说道:“不知您什么时候方便,我有些事情想与您说一说。”

黄袍怪手上捏着酒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垂眼默了一下,这才问我道:“什么事情?”

我答道:“有关那一世姻缘的事情。”

他动作似是顿了一下,抬眼看向我,淡淡问道:“一世姻缘?”

我肯与红袖回谷,便已是存了孤注一掷的心,到了此刻更无退缩之理。我郑重点头,“确是一世姻缘之事,当初您将我从宝象国带出时,便听你说到过这‘一世姻缘’,不知——”

话未说完,桃花仙忽从台下高声喊了一声“大王!”,飞身就往我这里扑了过来。我吓得一跳,下意识地往黄袍怪身后躲,黄袍怪反手掩住我,另只手抬起往外轻轻一挥,那桃花仙未及近身,便就又顺着原路飞了回去,正正地砸在了红袖身上。

近前的几人都被这变故惊得呆住,反倒是那飞来又飞去的桃花仙最为从容,一把抱住了红袖,吃吃笑着,含混叫道:“大王,奴家倾慕您呢!”

红袖那里许是也醉得大了,将桃花仙紧紧拥住,十分动情地回应道:“大王,奴家也倾慕您!”

在场的妖精,凡是还没醉倒的,闻言都抬头去看黄袍怪,目光古怪。黄袍怪却在看我,面上难掩尴尬之色。

我绷着面孔,轻咳了两声,道:“她们两个都喝醉了,大王莫要在意。”说完,瞧着黄袍怪还在看我,想了一想,便就又加了一句,“我们都相信您是清白的。”

底下不知是谁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众人都再忍耐不住,齐齐哄笑起来。除却红袖与桃花仙两个还在相拥着互述衷肠,底下已是笑成了一片。黄袍怪恼也不是,怒也不是,那张青脸上,神情甚是有些尴尬,最后也只挥了挥手,示意众人作罢,继续喝酒。

经这一打岔,倒把我之前要说的事打断了。我这里酝酿了一下情绪,正欲再说,不想黄袍怪那里却是突然从石座上站起,也没说什么,只慢慢地往台阶下走去。

他这是要走,还是要去茅厕方便一下?

我一时很是矛盾,不知自己是否要跟上。正迟疑着,却见黄袍怪在台阶下停了一停,回身瞧了我一眼。我这才顿时明了,忙就也跟着下了台阶,从后追了过去。

他也不说话,只在前默然而行,踏着雪一步步往梅林深处而去,直走出去老远,身后的喧闹声俱都要听不见了,这才停住步子,负手站在一棵梅树下,静静地望着眼前的梅花出神。

此处月明风清,又有暗香浮动,确是个吟诗做赋的好地方。我这里都做好他下一句就要出口成诗的准备了,不料他却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我与你前世有‘一世姻缘’之约,所以才会将你从宝象国摄到此处,履这‘一世之约’。”

这种前尘往事最是掰扯不清,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与其追究那个,不如另辟蹊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