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即便是家族弃子,那也是暗地里的事,明面上,她乃圣旨赐婚的太子妃,现在,谁也不能将她如何,也不敢将她如何。
即便这依仗很鸡肋,但有了即是有了。
*
曹氏还不知道女儿受伤,宴席散了,她直奔延寿堂,去寻找婆母何太夫人。
何太夫人刚换了身家常衣裳,闻言有些诧异,这二儿媳散宴不歇息,跑来作甚?
“让她进来吧。”按曹氏作风,无事不登三宝殿。
何太夫人被搀扶出了里屋,见曹氏已经进门等着了,一见婆母,忙起身请安。
“老二家的,你找老身有何事?”何太夫人斜了眼二儿媳殷勤的笑脸,微不可察蹙了蹙眉。
一看曹氏脸色,就知道没好事,何太夫人实际不大喜欢小儿媳,按说她这年龄,早应该当个颐养天年的老封君,偏偏小儿子承爵以后,夫妻两人幺蛾子不断,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常常搭理一番。
何太夫人脑仁儿有些疼,语气隐隐带有不耐烦,“快说,老身今儿乏得很。”
曹氏觊了眼婆母脸色,不敢再废话,忙道:“儿媳是想着,大哥大嫂给侄女们留下不少东西,府里如今单薄了些,公中就不给准备嫁妆了。”
实际上,她心中有其他谋算,只是不太好大喇喇说出来,于是就先上个开场白。
曹氏目光太热切,让何太夫人心里打了个突,她没好气道:“你不是没给二丫头准备半点嫁妆吗?”
曹氏笑了笑,立即接话,“儿媳说的是大侄女。”
说到纪婉青,何太夫人蹙眉,“大丫头是圣旨赐婚的太子妃,府里怎么也得准备一点,好意思意思吧。”这是体面问题。
何太夫人扫了儿媳一眼,眸中有些不满,靖北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
婆母回答,正在曹氏意料之中,她忙要解释清楚,“母亲,你有所不知,大侄女她……”
“不好了!”
正在曹氏要说出关键时,外面传来一声高呼打断她的话,“不好了夫人,三姑娘受了重伤,流了许多血!”
曹氏大惊失色,腾一声从玫瑰椅上站起,“谁?快,快进来说清楚。”
来人正是纪婉姝的乳母,她一边命人背主子回屋,一边急奔寻找曹氏。
那乳母面上还沾着泪水,急惶惶将事情快速说了一遍,当然,在她口中,纪婉姝很无辜,去探望堂姐,结果惨遭横祸。
何太夫人太阳穴突突地跳,头疼欲裂,她挥挥手,“老二家的,你先回去看三丫头。”这么磕一下下巴,应该问题不大。
曹氏事情说不下去,又惦记女儿,只得一跺脚,匆匆折返。
第11章
堂堂一个世袭侯爵之家,当家主母曹氏为何一再强调说“府里单薄了些”呢?
说起这个,就得先提一下京城勋贵之家的规矩,世家为防分散了财产势力,导致主家渐衰,祖宗留下的分家规矩,一般是二八,或者三七。
承爵嫡子占大头,拿八或七,而其余嫡次子庶子,则再按规矩分剩下那三或者二成。
纪祖父是庶子,当年分得的财产实际不多,不过好在他从戎,历来战争是致富一大途径,他英勇善战,除了被赐了爵位以外,还积累了厚厚家底,虽很不及积年世家,但也相当厉害。
这纪祖父挣的家当,都作为靖北侯府的祖产,传了下来,本来第二代靖北侯及世子都从戎,若是这般三代下来,府里就能与积年世家无异了。
可惜,纪宗庆父子英年早逝,计划被迫腰斩,且纪父挣下的钱财等物,并不属于靖北侯府祖产,这些东西都是纪婉青姐妹的。
由于有舅舅庄士严出面争取,纪父纪母的东西没有外人经手,直接落在纪婉青手里。
当时纪宗贤还未正式承爵,庄士严在纪父纪母灵堂提出此事,咄咄逼人,亲近人家都看着,他无法推脱敷衍,只得一口答应下来。
实际上,纪宗贤之所以会爽快答应,概因他已经掌了府里小半月,第一时间摸清了家里库房的大致情况后,他清楚,放置兄嫂留下物事的库房只有两个,并不多。
以上情况,曹氏也是知道的,这夫妻二人估摸着,大约是大哥耿直老实,不如祖父生财有道。
那么,实际情况真如此吗?纪宗庆是这么不知变通的人吗?
当然不是。
纪宗庆能军权在握,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即便再忠直,城府也是足够的。他重伤返回京城后,深知自己命不久矣,将遗弱妻幼女在世,他必然要殚精竭虑为妻女考虑打算的。
纪宗庆从戎多年,手里财产物事不亚于父亲,这些当然得留给心爱妻女,只不过,靖北侯府以后会是弟弟夫妻当家,财帛动人心,他不得不以最大恶意揣测之。
勋贵世家外表亮丽,实际内里龌蹉颇多,为防止妻女被迫“病逝”,纪宗庆撑着一口气,命心腹将大部分财物转移,秘密送至郊外一庄子,府里仅仅留了两库房。
其时,靖北侯府是纪宗庆的地盘,这事办得无声无息,除了妻女以及经手的头等心腹,其余人包括何太夫人,都一无所觉。
所以,纪婉青手里掌握的钱财物事,实际已超过了整个靖北侯府的家当。
这些都是她与妹妹一人一半的。
本来,她并不敢将真实情况现于人前。纪婉湘与郑毅定亲后,她只私底下平分后,命心腹偷偷从庄子起出物事,尽数放置在妹妹一个陪嫁大宅子里头,然后再嫁妆单子上添一笔,“四进大宅并宅中物事若干”。
这般归置妥当,嫁妆单子送过去后,谁料情况又有大变化,赐婚圣旨来了。
纪婉青一朝成了太子妃,本人生命安全得到保障后,她行事就完全不同了,被赐婚当天下午,她重新撰写了一张补充嫁妆单子,将四进大宅的物事都列清楚,等明日郑家接亲时当面说明,让这些钱财都过了明路。
自来嫁妆是妇人唯一私产,但较真起来,必须是嫁妆单子列清楚的,及以后在其基础上衍生的才算。
像“物事若干”这种说法,很容易吃亏,有些垂涎媳妇嫁妆的夫家,会设法侵占,侵占得手后媳妇也无处说理。
郑家的人纪婉青了解,都很不错,但人心隔肚皮,嫁妆又很重要,是寻常妇人的立足根本之一,她能为妹妹办得更好,当然不遗余力。
这份补充的嫁妆单子过明路时,是在前院,满堂男宾哗然咋舌,当时纪宗贤眼睛都红了,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说什么,只僵着笑脸送了新人出门。
前后宅门禁严谨,本来后面没那么快知道的,不过曹氏有些小心眼,她在夫君身边放了人,这人当时也在场,这般大事,他忙第一时间设法通知主母。
曹氏是快散宴时收到消息的,这还得了,她心不在焉送罢宾客,便马不停蹄直奔延寿堂,意欲怂恿婆母一起出头,谋夺纪婉青手里剩下那一半。
纪婉湘那一半过了明路,备了案,即便曹氏心疼欲死,也是没有办法讨回来的了。
她只能往纪婉青那边想法子,面对堪比府里所有家底的钱财,曹氏心跳加速,即便对方是未来太子妃,也无法阻止她一颗炽热的心。
*
实际证明姜还是老的辣些,何太夫人猜测无误,纪婉姝的伤虽不轻,但远不到重伤地步。
她咬了一下舌头伤口很大很深,失了不少血;那颗没了的牙齿也长不回来了,以后说话估计漏风;且下巴多了一道两指节长的伤口,也不知留不留疤。
曹氏又气又恨,安置女儿喝了药睡下,才阴着脸回正房,她一进门,便看见夫君已坐在太师椅上等着了。
“侯爷今儿真是稀客。”
与兄长能干专情不同,纪宗贤是能力平庸人也花心,从前就一堆小妾,这几年当了侯爷,更是美妾通房不断,基本不来正房歇息了,曹氏心情不虞,忍不住阴阳怪气一句。
“你说的什么话?”纪宗贤蹙眉,不过他也没关注太久,一边挥手让下仆退下,一边急不迫待问妻子,“母亲怎么说?”
是的,纪宗贤深知妻子为人,一听见曹氏去过延寿堂,便知道她收到消息,并去怂恿何太夫人出头了。
纪宗贤百爪挠心已久,一时也顾不上计较妻子在前院放人,忙着追问结果。
实际上,纪宗贤比曹氏更在意这笔巨财,若不是他众目睽睽之下还要体面,且纪婉湘嫁妆不在眼前,他今早说不得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来。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钱财落到人家手里,比割肉更难受。
没错!纪宗贤觉得这些都属于靖北侯府的,而靖北侯府就是他的,那这些银钱物事都应属于他。
从前觉得大哥没攒多少钱财,为了脸面,归纪婉青姐妹也就罢了,如今得知大体数额后,纪宗贤不觉得两个丫头片子,有资格带走靖北侯府这么大一笔财产。
今日被迫失去一半,纪宗贤的心在滴血,剩下那一半,无论如何也要“物归原主”。
提起这件事,曹氏也来精神了,她忙行至夫君身边坐下,“我打算明日再去,姝儿受了伤,母亲也很疲乏,就打发我回来了,我还未开始说这事。”
曹氏有些忧虑,“侯爷,看母亲的意思,似乎还打算从公中出些嫁妆,她若是不答应的话,怕是不大好办。”
纪宗贤闻言却一笑,“不会的,母亲若知道大哥留下多少东西,她会答应的。”
他常年承欢膝下,相当了解自己的亲娘,只要利益足够大,何太夫人最后肯定同意的,“我明日一早,与你一起去。”
曹氏击掌,“如此正好,绝不能便宜了那个歹毒的丫头。”想起女儿的伤,她咬牙切齿。
于是,这夫妻俩便凑在一起,如此这般商量一番,待妥当后,曹氏又问:“那丫头是个厉害人,若是闹得不好看,只怕皇后娘娘会不喜。”
纪婉青是太子妃不假,但这件事,归根到底是臣子家的家务事,又涉及家财,皇家是不会出面的,以免落下个强取豪夺之名。
且最重要的,皇帝能给太子赐婚纪家女儿,傻子也知道他不想让东宫增加势力,太子妃若少了一大笔豪财陪嫁,想必他正中下怀。
要知道,纪婉青手上的钱财物事,足足堪比整个靖北侯府。
曹氏主要是怕影响纪皇后计划,上次纪婉湘的事,已经让对方万分不悦了。
这点纪宗贤倒早有打算,他想着把这笔钱分三成出去,堵住纪皇后的嘴,应该就没问题了。
他这法子很俗,但其实可行性还是很大的,毕竟皇后近年快速崛起,要收拢势力,两个儿子又开府,林林总总花费极多,单凭一个临江候府支撑,实在很吃力。
纪宗贤的行为或许让她很不高兴,但看在资金份上,还是能接受的。
不得不说,纪宗贤以己度人,歪点子小聪明还是有一些的。
至于得罪纪婉青这个未来太子妃,纪宗贤热血上头,已经毫不在意了,他哼了一声,说到底就是个弃子罢了,两头靠不住,那位置能坐多久还另说。
*
靖北侯府暗流汹涌,酝酿着一场大风暴,纪婉青却早早梳洗歇下。
妹妹出了门子,她心里惦记得很,这一夜睡得不大踏实,起来后再纪婉湘屋里坐了良久,等请安时辰差不多了,才出门往延寿堂而去。
说起妹妹嫁妆单子的事,纪婉青在行事之前,是预想过事后会有麻烦的,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做了。
父亲并非毫无防备,而她事前也仔细推敲过,准备了好几个方案,只要对方无法使些“病逝”之类的阴招,她都胜券在握。
从前,靖北侯府换了当家人,她算是人在屋檐下,只要利益过大,对方把府门一闭,她很容易吃大亏。
不过,圣旨赐婚之后,这个问题便不存在了。毕竟堂堂一个太子妃,虽然未大婚,但绝不能无端“病亡”的,朝廷追究下来,夺爵抄家都是小事。
纪婉青早有心理准备,不过她没想到,天还未亮,她那二叔二婶就急不迫待跑了去延寿堂。
今早的请安,一场风波就已酝酿妥当了。
第12章
何太夫人还未起身,贴身嬷嬷便禀报说,侯爷及夫人已经来了。
她现在已知道二儿子夫妻来意了,她到底是家里的老封君,虽不管事,消息稍滞后一步,但昨夜临睡前,也收到纪婉湘嫁妆单子的消息。
想起让她骄傲自豪半辈子的大儿子,何太夫人怔忪片刻,才道:“让他们进来等着吧。”
何太夫人梳洗一番,出了里屋坐下,曹氏便急不迫待说了起来,噼里啪啦的,从府里家底薄,一直说到投靠纪皇后以后,花费甚巨。
这点倒是真的,既然要投靠,就得拿出诚意来,毕竟,纪宗贤现在身上除了爵位,也就是凭父兄恩荫当了个四品官,力量不大。
纪皇后膝下两子,魏王与陈王陆续到了年龄开府,这皇子开府耗费极多,仅凭皇帝拨下的安家银两,捉襟见底,少不得有其他方面支持。
纪宗贤为表诚意,狠狠两次大出血,他无甚能耐,生财无道,这府里的家底,自然陡然少了一大截。
夫妻二人很肉痛,因此这回,对纪婉青手上的物事更势在必得。
曹氏说着说着,倒很有一番真情实感,她最后还隐晦表示,纪宗贤本事不大,无法开源,家里各项银钱消耗难减,是一日比一日艰难。
纪宗贤被妻子暗示无能,其实是很不悦的,但此时也顾不上,他忙接过话头,道:“娘,我也知道身为叔父,想着侄女手头上的东西,是不太妥当,只是……”
他觊了眼一直面无表情没说话的母亲,接着说出重点,“只是儿子觉得,大哥多年战功所得,应该归到府里的祖产中,毕竟府里就是战功起家的。”
纪宗贤着实有点不要脸,按时下承爵规矩,父亲传给儿子们的,才并入祖产,像靖北侯府这种兄终无子,弟弟袭爵的特殊情况,弟弟本来就平白占了天大便宜,兄长在世期间挣的私产,是统统都留给寡妻与女儿的。
虽若寡妻也没了,家里长辈是能找个借口代管,然后暗中侵吞,但这些都是台面下的暗箱操作,若搬到明面上,是站不住脚跟的。
纪宗贤这话却说得冠冕堂皇,忒无耻了些,即便是心里也觉得大孙女手上钱财过多的何太夫人,也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偏他脸皮厚,一点不察觉,坐得稳稳当当的。
何太夫人沉吟半响,道:“家里底子不厚,我知道,大丫头手上银钱确实多了些。”她下了决定,“让大丫头拿出一半,剩下的就给她当嫁妆。”
她并非因为心疼纪婉青,而是对长子难以释怀,怎么也得留一些,好歹让长子心意到位。
长子与长孙,何太夫人倾注了太多心血,整府人捆绑在一起,也及不上二人位置,他们英年早逝,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纪宗贤却并不满足,他暗啐一口,就知道会这样,母亲总在意大哥,即便大哥死了,也是一样,他多年承欢膝下,都及不上半分。
好在,他也不是没有准备的。
纪宗贤立即吩咐下去,把早带过来后的账册奉上,给何太夫人过目,“娘,不是我当叔叔的刻薄,家里实在不容易,大嫂当年进门,就已经红妆十里了。”
言下之意,纪婉青拿着这份嫁妆,就足够了。
何太夫人捡起账册,一页一页翻过,她眉心越蹙越紧,“怎么府里如今这般模样?给魏王陈王开府的银两,怎生这般多?”
何太夫人简直震惊,她知道府里情况不比从前,也知道给两位皇子送了一大笔银两,但真没想到到了这般地步。
她继续往后翻,越看越怒,手一扬,狠狠将账本砸向二儿子,指着儿子道:“你大哥不过没了三年,你竟将府里经营成这般模样?”
纪宗贤很是狼狈,以手挡头,脸上火辣辣的,但他仍忍不住辩解道:“娘,我官职不高,不多给一点,皇后王爷们如何看得上?”
“那你每年耗费怎这般多,光买个妾室就八百两,哪家寒门妾室值八百两白银?”何太夫人提高声音,横眉怒目。
要知道,京城钟鸣鼎食之家,四代同堂,子孙繁茂,各种开销花费林总,一年也不过四千两银子足矣。
何太夫人之怒可想而知,“难怪你爹在世时,就说你烂泥扶不上墙!”
纪宗贤嚅嗫道:“她不是寒门,本是大家旁支,父亲是举人,她……”接下来的话,在何太夫人瞪视下消了音。
仅剩的儿子不争气,何太夫人除了怒骂一顿,根本别无他法,缓了缓后,她最后还是同意了,要把纪婉青手里的银钱尽数取回来。
大儿子重要,可惜已经没了,靖北侯府同样重要,大儿子在天之灵知道,想必也是同意的。
自此,三个人对话告一段落,意见已取得空前一致,这时候,有丫鬟进门禀报说,大姑娘来请安了。
曹氏抢先一步示意,“快快让大姑娘进来吧。”
藏蓝色吉祥纹帘子被打起,纪婉青微微垂首,缓步进门,她抬眸一看,不由挑眉。
叔父也在?
这是很突兀的情形,要知道靖北侯府两房人同住,日常该注意的地方,也会适当几回起来,因此多年来男眷女眷请安,一直错开,除非有大事或大节日。
纪婉青顷刻明白过来,她暗暗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上前先给何太夫人请安。
请罢安,纪婉青在曹氏下首落座,堂上的焦点明明是她,但她却恍若不觉,一脸自然坐着。
纪宗贤清咳一声,使个眼色给妻子,欲谋夺失怙侄女的钱财,即便脸皮厚如铁的他,也不好意思打头阵。
两人的眉眼官司,纪婉青尽收眼底,她倒要看看这几个所谓“亲人”,能下作到何等地步。
毕竟她父亲亦并非愚蠢之人,临终前既然留下巨大私产,也必然做足了应对措施。
而她在写嫁妆单子之前,也做好生准备了一番,若这些所谓亲人若贪得无厌,就不要怪她反过来撕下对方一层皮。
纪婉青樱唇挑起一个弧道,以她日后太子妃的身份,或许趁此机会,大肆闹一场,将两者的距离拉开,亦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这边厢,曹氏转身面向下首,少女侧面线条优美精致,很是恬静,她着涎笑脸说:“大侄女昨日弄伤了你三妹妹,二婶也不理会你们姐妹口角了,只不过,如今家里有些困难,需要大侄女出个主意。”
“三妹妹毫无教养,肆意出言侮辱过世长辈,自己慌乱出走,还滑了一跤,也算报应不爽,”纪婉青睨了她一眼,淡淡牵唇一笑,“不知二婶需要侄女出何主意,毕竟侄女待字闺中,能力有限。”
事有缓急轻重,曹氏只得忽略纪婉青前面一句,直奔主题,“先前,你父亲去世。”
她抽出帕子,作势抹了抹眼角,“你叔父念在你姐妹悲痛,便暂时将你父亲传下的祖产留在你手中。你这孩子不懂事,竟把祖产给妹妹陪嫁了一半。如今家计艰难,剩下那一半,可由不得你胡来了。”
“祖产?”
纪婉青重复了一遍,她想过对方谋划的诸般手段,却没想能这般厚颜无耻,直接将她父亲的私产蒙上祖宗的皮。
她本应很生气,但又实在觉得可笑万分,“二婶,你好歹出身官宦人家,应该读过两年书吧,这个祖字,你可知道何意?”
纪婉青嗤笑一声,抬眸扫了在座诸人一眼,最后重点落在纪宗贤身上。
好端端一个哥哥,居然混成祖宗了。
这种意有所指的目光,让纪宗贤恼羞成怒,他倏地站起,也不沉默了,“家里战功起家,大哥战功挣的银钱,就是祖产!”
他动作很大,宽袖带落身边方几上的茶盏,“噼啪”一声,茶盏落地粉身碎骨,“况且如今府里困难,身为纪氏儿女,皆应尽心尽力。”
纪婉青冷笑一声,也站起身,朗声道:“我父兄身为纪家子,为国尽忠,陛下亦大力褒奖;我身为纪家女儿,不也为纪家解决了困难吗?”说起所谓困难,她目含讽刺。
这话铿锵有力,堂上一时鸦雀无声,她扫了众人一圈,最后看向纪宗贤,挑了挑唇“不知叔父身为纪家子孙,为纪家贡献了多少?”
她这位叔父,身上除了爵位,还有一个四品官位,这官位还是她父亲为国捐躯后,恩荫到他身上才得的。
一个蛀虫,也敢说家族贡献?若非他是男丁,这里是古代,他怎有资格活得如此光鲜亮丽。
纪婉青眸光有说不尽的讥诮,面对三个长辈,浑然不惧,她虽日后处境万分尴尬,但好歹也是个太子妃呢。
纪宗贤气得脸红脖子粗,早些时候听妻子说,大侄女很是厉害,他本不以为然,一个十来岁的丫头片子,能有多了得?
谁曾想,今日亲眼所见,却被气得哆嗦嘴唇说不出话来。
纪婉青直视他,傲然道:“我的父兄,是纪氏的好男儿,是大周朝的忠臣良将,为保家卫国献身,陛下多次下旨嘉奖,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
“父亲名下一应私产,都是留给他的女儿们的,谁敢巧立名目侵占?”
她轻蔑一笑,就这素质,也敢来抢她父亲的银钱产业?
真当她是林妹妹?
第13章
纪宗贤夫妻相继败下阵来,狼狈不堪。其实,原本按照这对夫妻的无耻程度及爱财如命,强抢之事未必做不出来,实在没必要非在这耍嘴皮子。
不过很可惜,他们并不知大部分钱财物事的具体下落,一时束手无策。
这时候,上面一直不做声的何太夫人终于说话了。
她缓缓道:“大丫头,老身恍惚记得,你父亲还在时,似乎曾将祖产与私产弄混过。”
姜还是老的辣,何太夫人一语正中关键。
纪宗庆承爵二十载,府里一切事物都牢牢把控,正常情况下,家底儿都是要传给亲儿子的,他将祖产私产归置在一起,更好管理,这再正常不过。
这是唯一可以钻的漏洞,由亲娘出面,表示确有其事,比纪宗贤两口子胡乱扑腾,可谓犀利太多了。
纪婉青倏地抬头,将目光投向上首,定定看着她的祖母。
她记得,父亲对祖母颇为孝顺,除了母亲的事,基本罕有违逆,只要在京,便日日嘘寒问暖,关切衣食住行。
她为自己的父亲感到不值,他如此孝顺的亲娘,在他去世后,却一再欺凌他遗下的爱女,谋算了婚事还不算,如今连他给女儿留下的傍身钱财,也要一并谋取。
纪婉青眸中之意很直白,何太夫人微微耷拉的眼皮子抖了抖,神色却没有变化。
她缓缓接着说:“你爹从前告诉过老身,祖产与私产一并合起来打理,更方便一些。”
其实并没有,纪宗庆又不是吃饱撑着,干啥无端端说起这些话题,还这般客观好辨认。
不过是长子已逝,如今靖北侯府在她心目中,已是头等位置。
何太夫人的话无中生有,偏作为纪宗庆亲娘说出来,又十分有力道,毕竟古代以孝治天下,她强要说有,即便纪宗庆在世,也不能硬反驳。
“大丫头,你将这些物事统统取出来,老身好生辨认一番,也好分开。”何太夫人年纪大了,处事更圆滑,一见大孙女是个硬茬子,全拿回来是不可能了,便立即推翻方才与二儿子议定的方案,退而求其次。
怎么说,何太夫人不似纪宗贤夫妻贪婪,也很在意靖北侯府,她更希望和平解决这件事,毕竟纪婉青是未来太子妃,与皇家挂钩的麻烦能免则免。
纪宗庆闻言,立即接话,“就是!大哥当年把祖产私产混一起了,这个我知道。”
纪婉青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便将府里所有账册取出来,一一与侯府产业对应清楚,看是否有缺失。”
世家大族的祖产,不论铺子田亩还是库房存银,都会有详细账册传下来,如有不肖子孙变卖过祖产,其实也不难查,按地方找过去后,再去衙门查一下转让记录就可以了。
三位长辈咄咄逼人,纪婉青丝毫不乱,气定神闲,让对方出示账册,若是对应不上,再说其他。
纪宗庆噎了噎,眼珠子一转,“当年你未曾出生时,家里账房有过一次祝融之灾,从前账册都烧毁大半。”
其实这话有漏洞,账册烧毁了,多年来也必然重新整理出一份了,堂堂一个世袭侯府,怎可能一直连账册都能没补上。
不过,不等纪婉青接话,何太夫人便颔首道:“确实如此,这个老身知道。”
虽希望和平解决,但何太夫人要取这笔银钱帮补家计的心,却是很坚定的,她语气硬了起来,“大丫头,你把物事存放地点说出,让老身辨认一番即可,想来你父亲也有不少私产的。”
言下之意,会给纪婉青留下不少,希望她后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