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辞摇摇头,“明日去丞相府。”
次日上午,她带着琴若来到丞相府,又带了两样上好的药材。
虽然永远失去了生儿育女的能力,但宫俊豪渐渐地康复,气色稍微好点了。他躺在床上,刚服了汤药,见太子殿下来了便请进来。
短短几日,却胜过他之前的半辈子。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没人可以体会他的痛楚最黑的黑暗,最无望的绝望,最痛的煎熬,最深的深渊谁也无法感同身受他所遭受的
然而,他坚持过来了。
虽然他变成一个“废人”,可是他会活下去,甚至会体面地活着,让那些议论他、嘲笑他、鄙夷他、羞辱他的人亲眼看看他的万丈光芒。
“宫公子,这几日好些了吗?”慕容辞示意琴若把滋补的药材放下。
“托太子殿下的洪福,好点了。”他冷淡道,眉宇间有刚毅之色。
“你放心,这件事本宫必定会给宫家、给你一个交代。这几日你可有想起那日事发的细节?”她和气地问。
“这几日闲来无事,我仔细想过了,我能想起来的,都跟殿下说了。”他冷冷道,“不过有一点我觉得奇怪,公主热情地要我吃新鲜瓜果、糕点、杏仁酪,之后没多久我就觉得有点晕。”
“后来还晕吗?”慕容辞觉得这一点有点诡异,他怎么会头晕呢?
“后来好像不会了。”
“本宫记得你说过,皇妹到寝殿更衣,看见蟑螂吓得惊叫,你才闯进去,是不是?”
“是。若公主没有惊叫,我不会擅闯公主的寝殿。之后,公主就对我投怀送抱。”宫俊豪的语声十分诚恳,“殿下,很快我就会迎娶公主进门,何必急在一时是不是?”
这一点,慕容辞也觉得宫俊豪说的有点道理。
他出身世家大族,自小锦衣玉食,却没有纨绔子弟的恶习,反而文武双全,行事沉稳谨慎,是世家子弟里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像他这样的人,懂得克制,不会放纵自己,不会赢得一时的快乐而葬送前程。
理智上,她比较相信他的为人。
情感上,她又不由自主地偏向于昭华。
“你还能想起来皇妹是如何伤你的吗?”
慕容辞有点难以启齿,毕竟对他而言,那是一段极为痛苦的经历与回忆。
宫俊豪皱起浓眉,眉宇泛起一丝丝痛楚,“这几日我一直回忆那日公主是如何伤我的我记得在寝殿的时候我好像变了个人,完全克制不了自己我好像置身火场,体内也燃着烈火,又好像有一股强烈的意念驱使我做出冒犯公主的举动现在回想起来,我感觉那时候我疯了殿下,我一向克制,不是那样的人,那日的事真是匪夷所思”
她追问:“之后呢?皇妹如何伤你的?你武艺高强,如何让皇妹得手的?”
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我一直试图回想当时的情形,但就是想不起来。我和公主全身烫热,好像着了火,接着我就直至受了伤,剧烈的痛才让我清醒过来,看见公主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匕首沾了血。”
“换言之,那一段是空白,你想不起来?”
“是这样的。殿下,我对天发誓,我所说的绝无虚言。”宫俊豪的语声沉重而恳切。
“本宫会查清楚,你放心。”慕容辞再次安抚。
从丞相府出来,琴若跟着上马车,问答:“殿下觉得宫公子所言有虚吗?”
慕容辞坐下反问:“你觉得呢?”
琴若叹气,“奴婢无法分辨,奴婢也糊涂了。”
慕容辞的手肘支在矮几上,揉揉眉心。
这日黄昏,西天的晚霞将皇宫妆点成金紫璀璨的琉璃仙宫,琉璃瓦顶好似洒了无数金钻,金芒熠熠。
东宫的宫人忙着布膳,慕容辞在前庭迎接快步而来的慕容诗和沈知礼。
慕容诗活泼跳脱,咯咯地娇笑,没个礼数。
得到太子殿下的邀请来东宫赴宴,她心花怒放,觉得自己进了一小步。
沈知礼是大家闺秀,毕恭毕敬地行礼。她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什么忽然设宴宴请他们,不过进宫就意味着有机会见到御王,无论如何她都会来的。
接着到的是昭华公主,她们又是一番行礼。
慕容裳打扮得很美,充分展现了皇家公主的万千风华,只是沈知礼觉得,过于美艳,失去了余味细品的味道。
慕容辞把她们迎进大殿,在膳案坐下,“我们先吃吧,不等知言了。”
慕容裳转头四望,想问却终究忍住了:不是说御王也会来吗?为什么不见人?
慕容辞眸色一闪,笑道:“原本御王说要来的,不过方才差人来说,他有点急事走不开,应该不来了。”
慕容裳容光一暗,失望极了。
正因为御王会来,她才来的。如今他不在,她来这儿又有什么意思呢?
“皇妹,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慕容辞明知故问。
“没什么。”慕容裳连忙掩饰了不该有的表情。
沈知礼的内心跌宕起伏,起初听太子殿下说御王要来,她的心猛烈地跳起来,脸腮不由得热起来。接着又听说不来了,她的心好似坠落深渊,在狂风里悠悠荡荡。
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她樱唇微弯,滑出一丝苦笑,自己的定力真差,“御王”二字足以让她兵荒马乱。
沈知言是最后一个到的,笑得明朗温润,“殿下宴请我等,是有什么由头吗?”
慕容辞笑道:“上次在御王府叨扰了,这次便由本宫做东。”
几个年轻人凑在一块儿,边吃边谈笑,无拘无束,欢声笑语传扬开去。
慕容辞忽然问慕容裳:“皇妹你还记得那日我们在街上遇到的那对主仆吗?”
“什么主仆?”慕容裳一头雾水。
“就是把你认错的那个夏姑娘。”
“哦,臣妹有点印象,后来太子哥哥又遇见那位姑娘了?”
“也算是又遇见了,夏姑娘主仆死了。”慕容辞叹息。
“啊?死了?”慕容裳又震惊又错愕,“好端端地怎么死了?”
“被害死的。”沈知言悲悯道,“上京寻人,却落得如此下场,客死异乡,真凄凉。”
“她还有家人、亲朋吗?派人去报知了吗?”沈知礼也是唏嘘不已。
“派人去了,夏姑娘的家人应该会上京来认尸。”
“今日这么开心,就不要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慕容诗嘟嚷道。
“端柔说得对,咱们说点儿高兴的吧。”慕容裳立即附和。
慕容辞招呼他们多吃点,席间重新热闹起来。
这次宴请,闹腾到很晚才散了。送走诸人,她坐在大殿,琴若匆匆进来,禀报道:“殿下,有收获。”
在慕容裳刚到东宫的时候,琴若便前往惊鸿殿,对宫女说公主不慎弄脏了衣裳,她来取一套衣裳去东宫。
宫女带她进寝殿,她打晕宫女,在寝殿仔细地搜查了一番。
慕容辞接过她递过来的一只精巧的瓷瓶,打开来闻了闻,“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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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正文 第130章:认错
琴若回道:“奴才立即去了一趟太医院,把这只瓷瓶给院使沈大人查验。沈大人说,瓷瓶里的药粉是烈性媚粉,只需一点掺在吃食里便能让人性情大变。”
慕容辞起身朝外走去,“去惊鸿殿。”
琴若连忙跟上去。
惊鸿殿内,慕容裳沐浴后准备就寝,一个宫女在浴房收拾了衣物走进来,诧异道:“公主,今日您不是在东宫更衣了吗?怎么还是这身衣裳?”
元秀疑惑道:“公主没在东宫更衣,再者东宫又没有公主的衣裳,如何更衣?你为什么这样说?”
那宫女越发奇怪了,“不对呀,公主去东宫不就,伺候太子殿下的内侍就来惊鸿殿为公主取一身衣裳去更换,说公主在东宫不慎弄脏了衣裳。”
慕容裳的小脸冷了几分,眸色微沉,“真有这回事?”
那宫女郑重地点头,最后退出去。
“公主,这事儿不太寻常。”元秀也觉得此事太过蹊跷,“当时在东宫,奴婢只看见如意,没看见琴若。”
“的确如此。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慕容裳忽然想起什么,着急道,“去看看那媚粉还在不在!”
“是。”元秀立即去花梨木衣箱里翻找。
然而,有人进来!
慕容裳倏然睁眸,慕容辞快步走来,琴若跟在后面。
慕容裳甜美地笑,似蜜糖,“太子哥哥,怎么这个时辰来?可是有急事找臣妹?”
慕容辞站在她面前,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很想把这张擅长伪装的脸蛋看清楚,看透彻。
“太子哥哥,怎么了?”慕容裳心里有底,但还是一寸寸地沉下去。
“皇妹,本宫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慕容辞无比的郑重,无比的沉重。
“太子哥哥要臣妹说什么?”慕容裳惶惑地问。
“你知道本宫在说什么。”慕容辞拍拍她的肩头,“只要你跟本宫坦白,本宫会想办法把事情压下去。”
“臣妹不知道太子哥哥在说什么。”慕容裳侧过身子,冰冷以对。
慕容辞把那只瓷瓶递在她眼前,“语重心长道:你还想隐瞒吗?皇妹,纸包不住火。”
慕容裳梗着脖子固执道:“臣妹从未隐瞒过什么,臣妹不知太子哥哥是什么意思。”
“皇妹,不要把别人都当傻子。这是琴若从你的寝殿搜出来的,里面是什么,你一清二楚。”
“随便拿个东西就说是从臣妹寝殿搜出来的,谁看见了?”慕容裳冷笑,完全变了一副嘴脸。
“皇妹,你让本宫太失望了。”慕容辞的心头落满了冰雪,“若本宫要冤枉你,只需把这只瓷瓶交给御王,御王自会有公正的裁决。”
“即便太子哥哥把这东西交给御王,御王也未必会信。”慕容裳扬起长眉嘴硬道。
慕容辞摇头冷笑,“你不承认,没关系。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没想到相处多年、兄妹情谊不错的皇妹,竟然是这样的人。
慕容裳下巴微抬,傲然十足地嘲讽道:“听闻太子哥哥天赋异禀,推演断案的本事比沈少卿还要厉害,臣妹倒是很有兴致听听太子哥哥如何推演臣妹这事儿。”
慕容辞莞尔轻笑,“皇妹,宫俊豪告诉本宫,是你传召他进宫的。他来到惊鸿殿,你便热情地请他进来,用新鲜的瓜果、糕点和杏仁酪招待他,还劝他多吃点。他吃了之后,觉得头有点晕,因为你在杏仁酪里放了媚粉,之后你不慎弄脏了衣裳,进内寝去更衣。为了诱他进内寝,你佯装看见蟑螂吓得失声惊叫,他担心你出事,没有多想就闯进去。”
慕容裳坐在案前,身姿优雅,斟茶慢饮,好似在听一个与她全然无关的传奇故事。
慕容辞纤眉轻挑,接着道:“皇妹,其实你根本不怕蟑螂,你的宫女可以作证。宫俊豪闯进内寝,你就主动抱他,勾引他。媚粉的药效开始作用,他看见你娇媚地朝他笑,看见你抱着他不放,或许这些都是幻觉,但对他来说,再真实不过。他这么克制的男子,被你撩拨得欲罢不能,于是你期待的事发生了。”
元秀站在一旁,不由得吃惊、蹙眉,真是这样的吗?公主引诱了宫公子?
慕容裳明露朝晖般的盛世容颜本是清冽如冰,冰封千里,听了这些话,封冻的冰裂开一丝丝细缝。那双美眸冷傲寂寂,微卷的长睫轻颤微动。
“之后,你拿出早已备好的匕首。”慕容辞的声音似深秋月夜里的冷泉,寒气瘆人,“宫俊豪性情大变,神智不清,只凭着感觉行事,根本没注意到你的手里多了一把刀。在他疯狂迷乱、只想发泄的时候,你狠辣的一击,一刀断根。”
“殿下,公主不是这样的人。”元秀辩解道,为主子说话。
“丞相府宫家嫡出的长子再也不能传续香火,宫丞相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和宫俊豪的婚事就无法顺利地进行下去。这就是你谋划这出精彩大戏的目的之一。”慕容辞冷冽的语声铿锵掷地,铮铮入耳。
“殿下,公主为什么这么做?公主犯不着呀。”元秀又道。
慕容裳拢在广袂里的手悄然握紧,樱红的双唇抿得越来越紧。
慕容辞盯着她,逼视着她,“皇妹,旁人不知道,本宫却知道,你心仪御王已久,你根本不愿嫁给宫俊豪。你这么做,一来你和他的婚事迟早会取消,二来父皇念在你饱受伤害,一两年内不会再给你安排婚事,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慕容裳缓缓抬眸,眸色冰凉入骨,“太子哥哥的推演精彩绝伦,臣妹十分佩服。不过,有证据吗?”
慕容辞举起那只瓷瓶,“你觉得御王不相信本宫?”
忽然,慕容裳起身在她面前跪下,玉白的纤手拽着她的袍摆,仰着小脸依依地看她。因为谋划的一切被揭穿,慕容裳泪盈于睫,闪烁的泪光里有卑微的乞怜与痛楚的悲切,格外的凄楚可怜,“太子哥哥,臣妹知道错了臣妹想到就要嫁给一个完全不喜欢的男子,断送一生的幸福,就寝食难安、心急如焚,臣妹想死的心都有了臣妹只是不想嫁,才想出这个办法臣妹一时糊涂,犯下大错,臣妹恳求太子哥哥,不要告诉御王,好不好?”
“你以为宫丞相会善罢甘休?断人子孙,比杀了他还要令人愤恨。”
“臣妹知道这次是大错特错,可是臣妹怎么办?太子哥哥,你是不是要把臣妹交给宫家处置?”慕容裳的美眸茫然得睁着,布满了惧怕,瞬间又变得坚决而勇敢,“好。臣妹要为自己犯的错负责,不能连累父皇和皇家,不能让宫家借题发挥”
到底是多年情谊的“兄妹”,慕容辞见她这般模样,心软了。
其实,慕容辞也不知如何处置,这是一个让人非常纠结的难题。
错在昭华,倘若把她交给宫家处置,那么就让宫家凌驾于皇家之上,天家威严何在?
倘若敷衍搪塞,宫家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慕容辞拉她起来,“本宫要想想。”
慕容裳语声轻颤,哀恸道:“太子哥哥,臣妹是不是喜欢错了人?御王为什么不喜欢臣妹?为什么这么冷酷无情?”
“世间的男女之情便是如此,鲜少如人所愿。若能两情相悦,自然是好,若不能,便不要强求,否则便是自找苦吃。”慕容辞见她这般痛楚哀伤,不由得替她难过,“皇妹,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是啊,臣妹懂,可是臣妹又能怎样?收不回来了”慕容裳哑声哽咽,眼里的清泪如晶莹的珍珠簌簌滚落苍白的双颊,“臣妹也劝过自己不要痴心于他,世间优秀男儿何其多,可是臣妹做不到做不到”
“臣妹好痛苦”她趴在慕容辞的肩头,呜咽着变成嚎啕大哭,痛彻心扉。
直至第二日早间用膳,慕容辞还是无法决定。
琴若轻声问道:“殿下打算把真相告诉御王吗?”
如意清脆道:“虽然公主其情可悯,但终究是错了,殿下也不好包庇她吧。再者,御王睿智,只怕是瞒不住,殿下惹了一身骚就不好了。”
琴若赞许地点头,“这次如意说得太对了,殿下不如把这事儿踢给御王处置。”
慕容辞一直在想,倘若她求一下慕容彧,他会不会从轻惩处昭华?
这么想着,她匆匆地进膳,然后前往上书房。
慕容彧下了早朝,批阅了一会儿奏折,正在用膳,见她来了,剑眉轻扬,眼里漫起轻微的喜色。
“殿下用过早膳了吗?”他低沉地问。
“吃过了。”慕容辞扫了一眼案上的奏折,乱糟糟的,这儿几本,那儿一叠,这边又是散乱的几本,怎一个乱字了得。她问,“内侍怎么不收拾一下?”
“还不如不收拾,他们会弄乱的。若殿下不介意,帮本王整理一下。”
她心里一喜,可以借此良机偷看,“你吃快点,本宫有要紧事跟你说。”
说着,她站在案前收拾起来,把奏折归类。自然的,要打开看一下是什么人写的奏折,顺便浏览一下
慕容彧专心地吃着,头也不抬,只是目光微抬,不动声色。
慕容辞正“津津有味”地一目十行,冷不丁的某人递来一块糕点,都碰到她唇边了。
第1卷:正文 第131章:求人的诚意
慕容辞惊愕地看他,头往后移了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