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野死寂,偶有野兽的怒吼声和大鸟的啼声传来。
广袤的夜幕如极品的墨蓝丝绒,一轮清月洒下万千清辉。
月色薄纱轻拢,军器监寂静如死。
正门有重兵把手,是不可能进去的。西北有一处小门,不过多年前就废弃了,常年用大铁索锁着,那儿的宫墙较矮,凭她们的轻功,翻跃进去不难。
夜深人静之际,她们抵达西北小门,飞身掠起,落在墙头。琴若伏低身子,眼睛雷达似的扫射一圈,尔后她往下招招手,示意殿下上来。
慕容辞提气飞上去,跟着琴若飞下来,此时这里没有巡守的侍卫,她们立即猫着身子往黑暗里飞速窜去。
现如今诸国以友好邦交为主,不轻易言战事,因此工场夜里亥时就停歇。
若是战时,或是边境动荡的年代,军器监工场夜以继日地开工。
今夜应该是万方值守,此时军器监内静谧无声,她们潜进正堂后面的房舍,直入账房。
军器监四周重兵巡守,里面却是松懈,来去自如。
慕容辞心头冒火,军器监的人都该死,竟然这般疏忽大意,根本不重视防守。
倘若异国派人潜入,那么军器监的重大机密不是轻易地被异国窃去?
账房从外面上了锁,只能从窗台进去。
所幸窗扇关得不严,她们轻而易举地混进去。慕容辞的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喜,还是怒,或是该悲?
点火太打眼,她吩咐琴若放风,然后直去那幅《远山图》前。
白日慕容彧看这幅图片刻,绝非是喜好书画,而是这幅图有古怪。
当时她只是看了两眼,也觉得这幅图有点怪,但又说不出哪里怪。
她在黑暗里端详一瞬,掀开这幅巨大的画——果不其然,内有乾坤。
这幅画遮掩的是一扇小门,小门上了金锁,她取出一根是细铁丝,往锁芯里刺进去,手法颇为娴熟。
不多时,金锁开了。
她打开小门,里面是一个凹洞,放着不少东西,有几本账簿,还有军器监、乃至北燕国的国家机密——火炮的制作秘方,火箭的制作图样,绝世神兵的制作图样,等等。
她立即打开账簿,从衣襟里取出夜明珠照明。
看一页心就往下沉一分、凉一分,怒火就往上飞窜一寸。
这才是军器监真正的账簿。
不过,慕容辞不能取走这账簿,一旦取走,万方等人就会发现,就会打草惊蛇。
可是,不取走,又没有证据。
最终,她取了一本带走。
主仆俩出了账房,前往工场。
琴若在入口放风,慕容辞一人潜进工场。
此时的工场黑魆魆的,黑影幢幢,阴森诡谲。她断定里面不会有人看守,毫不迟疑地快步进去。
夜明珠莹光玉润,她顺利找到白日慕容彧问的那扇门,取出细铁丝开锁。
她断定,打开这扇门,必定有令人惊奇的发现。
打开的刹那,她愣了一下,这是一间空荡荡的房间。
房间不大,只有一张藤椅,此外别无他物。然而,这间废弃的房屋好似没什么灰尘。
这时,外面远处传来嘈杂声,她凝神细听,是激烈的打斗声与人声。
琴若被侍卫发现了?
慕容辞心神一凛,正要往外冲去,却有一道黑影迅如惊电地射进来,下一瞬,房门砰地一声关上。
她早已把夜明珠收入怀里,因此根本看不见鬼影般闪进来的那黑影是什么人。
那道黑影不动,她也不动,冷冷地对峙。
外面有人!
应该是四个人!
房门被踹开,外面的人冲进来,在房中寻找击杀的目标。
她蹲在角落里,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方才那道黑影不知道是敌是友,她心里没底,不好妄动。
银光骤亮!
明光一线!
利刃刺破血肉之躯的轻响,在死寂的暗夜里那么清晰。
慕容辞瞪大眸子,惊呆了——那道黑影突然窜起,迅疾如电,诡如鬼魅,利刃在那四个人之间穿梭,寒光如雪。
四声轻响,那四人倒地身亡。
就这么一招,一瞬间解决了四人。
精妙!奇绝!
她自问根本做不到这奇诡的杀招。
外面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砰的一声,房门重重地关上,那黑影好似将门拴上了。
她当即后退,握紧拳头蓄势待发。
那黑影朝她靠近,山岳般的威压令人倍感压力。
她步步后退,伺机朝对方的要害袭去——就在这时候,一道声音让她住了手。
“是本王。”
低沉醇厚的声音在这暗夜里有一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魔力。
慕容辞生生地逼出冷汗,所幸方才没有暴露身手。
然而,他竟然也夜探军器监?
在她稳定心神时,慕容彧在地上敲了几下,接着打开一块木板。
她走过去,往下望去,下面似乎有一线昏暗光亮,这应该是地下通道的入口。
他迅捷地跳下去,轻轻一跃便稳稳落地,接着他伸出双臂,“跳下来,本王接着你。”
外面的人应该是侍卫,已经在设法打开房门,她咬咬牙,纵身跳下去。
一双长臂稳稳地接住她,把她揽入怀里。
温热的胸膛似烈焰烫着她,她立即挣脱出来,察看四周。
短暂的肢体接触让他心醉神迷,那是一种灵魂的激情燃烧,别样的销魂。
慕容辞举目观望,此处是宽敞的地道,潮湿阴冷,前方有暗红昏光迤逦而来,神秘诡谲。
慕容彧给她使了个眼色,率先往前走。
寂静如死,好像全世界都不在了,只剩下这个地道,唯有他们活着。
脚步声清晰地回响在空荡荡的地道里,他们谨慎戒备地往前走,曲曲折折,弯弯绕绕。
隔一段石壁上就有一盏燃着松油的灯烛,好似永远不会熄灭。
“这地道好像很长。”他温醇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地道里。
“要走到尽头吗?”她有点迟疑,担心琴若有危险,又担心琴若找不到她而胡思乱想。
“既然来了,就要看个究竟。”慕容彧回头斜睨她,“殿下害怕?”
慕容辞懒得回答这让人无语的问题,睨他一眼径自往前走,若她害怕,就不会来了。
他付之一笑继续前行,忽然脑海蹦出一个诡异的念头:眼下只有他们二人在这里走,倘若忽然天崩地裂、地动山摇,地道倾塌,他们必定葬身此处。那么,他甘心吗?
第1卷:正文 第075章:惊魂一刻
二十载戎马付之流水,五年立身庙堂恪尽职守殚精竭虑转眼灰飞烟灭,一世英明,一腔热血,一颗雄心,都要埋葬在这尘烟土灰里。什么皇图霸业,什么江山永固,什么名垂青史,什么后世敬仰,皆化作一柸黄土。
任凭你金戈铁马豪情万丈也敌不过这无情天意的摧毁,任凭你奇谋诡术鬼蜮伎俩也敌不过造化弄人,可悲可叹可笑。
慕容彧心念至此,侧过头看她。
昏红的光影在她雪白的小脸流闪,她就在他身侧,触手可及的地方。
倘若此刻就要他死,那么他会在临死之前短短时间里做什么?
或许他会把她揽在怀里,说那些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心里话,然后抱着她共赴黄泉。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
虽有很多遗憾与不甘,但好在,身旁还有殿下陪着他。生或死,他们都在一起。
这念头很是古怪,但非常清晰而强烈。
他不由自主地去握殿下的手,然而,慕容辞早已察觉他的意图,避开了。
她瞪他一眼,忽然想起他白日说过:还没想好打算如何。
他和她一样,都打算今夜夜探军器监,只是选择不说。因为一旦她知道他的打算,今夜就不会来。
她心头微恼,恼的是被他算计了——他其实是算准了她今夜会夜探军器监才来的吧。
“殿下在账房找到他们私卖兵器、作奸犯科的罪证吗?”慕容彧忽然问。
“没找到。”她果断地否认,“白日里王爷好像对那幅《远山图》颇有兴趣。”
“那幅画有点古怪,或许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找不到证据,就无法将作奸犯科之徒治罪。”
“倘若万方等人当真私卖兵器,这条地道值得深究探查。”
“私卖的兵器从正门出去,必定会被盘查,到了官道太过引人注目。若从这条地道运出去,那么就神不知鬼不觉。”
慕容彧点头,“的确如此。想必这条地道通向的地方是荒无人烟的郊野。”
说着,他忽然止步,看着前方。
慕容辞娥眉微蹙,前面是分叉口,两条地道在他们脚下延展。
他深眸微眯,冷锐乍泄,“倘若选错,或有危险。”
她揣测,“莫非他们是故意多凿一条地道误导人?”
他在四周仔细地察看,不放过一寸地方,“两条地道一模一样,瞧不出有什么区别。”
她冷冷地凝眸,“倘若其中一条是死路,那么死路的那条平常没人会去走。你看这条,地面泥土并不是那么结实,而那条,由于经常有人走动,还要搬一箱箱的兵器,地面被踩得很结实。”
慕容彧往那条平常没人走动的地道走去,慕容辞惊问:“王爷,你干什么?”
“本王偏要闯一闯地狱。”
他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去,她犹豫半瞬,只好跟上去,没好气地问:“王爷是想找死吗?”
他醇朗的语声里充满了万丈豪情,“本王倒想看看这条死路有什么洪水猛兽。”
她真觉得自己脑子坏掉了才会跟着他发疯,可是现在折回去会被他笑死,笑她胆小怕死。
走了一阵,忽然,他猛地回身拽住她的手飞身掠起。
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道把她整个人提起来,他脚尖一点墙面,往前一跃,稳稳落地。
而就在她刚刚站的那地方,咻咻几声,十几支冷箭凌厉地射去。
相距不过半瞬,生与死不过一线之间。
倘若他没有带她离开那地方,想必已经被那些冷箭射成蜂窝。
慕容辞心神凛然,感到一丝后怕。论经验,论身经百战,她还是不如他,他能在短短一瞬察觉到危险,她就察觉不到。
这就是他与她之间的差距。
而这差距,或许她要花费数年时间、经历无数险境才能赶得上,或许一辈子都赶不上。
“没事吧。”慕容彧问,看见她的小脸有点苍白。
“没事。”她稳定心神,扬起眉睫,要他知道她不是弱者。
“若殿下想回去,本王可以送殿下”
“不必,走吧。”慕容辞郁闷地朝前走,他的弦外之音不就是倘若她怕了可以回去?
“小心!”
一声暴喝,他疾若惊电地飞身掠去,长臂揽住她的腰肢,凌空飞起。
咻咻咻——
冷箭如蝗虫般射出来,漫天如雨,无处躲藏,凶险万分。
她紧紧地抓住他,被他带着在地道的上空闪避腾挪,时而飞旋时而落地,在冷箭的夹缝里飞跃,惊心动魄。
比这更凶险的情境,她也遇到过,只是这次完全是被动,被他扣在身侧闪避那些不长眼的冷箭。
不知为什么,她竟然没觉得害怕,像是笃定他一定会避开那些拿人性命的利箭。
越过那段,箭袭总算停歇。地上的箭多如牛毛,竟有百余支之多。
此时,他们的呼吸有点急促。慕容彧把她揽在怀里,一低眸就看见她染了云霞的玉颜,娇艳柔软,撩人心怀。
慕容辞蓦然想到什么,触电似的弹开。
正想往前走,她听见轰隆隆的声音,蛾眉一蹙,“这是什么声音?”
轰隆隆——
“快跑!”
他火速地拽住她的小手往前飞奔,甚至使出轻功,化作魅影,化作惊电,神乎其技。
然而,他们没有猜错,这条是死路,他们奔到底了。
“没有其他地道,怎么办?”她心急如焚地问,在墙壁寻找机关之类的开关。
“不必找了,我们必死无疑。”慕容彧从容地下了定论,一张俊容没有半分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