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哥哥也这么认为?”慕容裳惊喜连连,笑靥如烈烈日光下的一丛紫薇花。
“你放心,本宫必定向父皇禀明此事。父皇很快就会为你赐婚的。”
“太好了!谢谢太子哥哥。”
慕容裳喜不自禁,眉开眼笑。
而乔妃眉心紧蹙,一脸的忧心忡忡。
慕容辞猜到几分她的心思,道:“乔妃,可否借一步说话?”
慕容裳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恨不得立即飞到御王府告诉慕容彧这个好消息。不过她也会矜持的,还是等等好了。她巧笑嫣然,“母妃,你们去后苑的凉亭坐坐吧,儿臣去御膳房看看有没有刚刚做好的糕点。”
看着女儿衣带当风地走远,乔妃忧重不已。
二人来到后苑的五角凉亭,宫女奉上茶水,躬身退下。
“殿下,昭华是本宫的女儿,还请殿下不要插手这件事。”
乔妃缓了面色,虽然温柔慈和,但眼里的冷意格外的刺目。
慕容辞端起茶盏浅浅抿着,乔妃进宫二十余年,是后宫十几个妃嫔里资历最老的。虽然她年已四十,不过保养得宜,面目姣好,风韵犹存,精致的五官可见二八年华时的美艳。
昭华公主承袭了她的美貌,从昭华公主的貌美如花便可知道当年她的美艳不可方物。
继皇后凌氏薨逝,乔妃得宠十余年,直至年轻貌美的萧贵妃进宫,她才失宠,其美貌可见一斑。
“乔妃,本宫明白你担心什么。”慕容辞笑了笑,“昭华一向骄纵任性,乔妃越是阻止,昭华就越是要嫁给御王。哪一回昭华不是这样?如此性情,乔妃身为母妃还不了解吗?”
“确实如此。”乔妃点点头,是自己心慌意乱失了冷静。
“其实,御王是良配,昭华嫁给他,于公于私都是一桩好姻缘。”
“殿下此话怎讲?”
“乔妃聪慧,细细思量自然能明白。”
乔妃仔细琢磨太子的暗示之语,忽然心惊,原来太子并非草包。
一切只是伪装。
眼前的太子笑意浅浅,看似什么都没说,实则什么都说了。
一瞬间,冷气从脚底漫起,她要重新考量太子了。
她饮茶后问道:“殿下找本宫有什么事?”
慕容辞没心没肺地笑,“是这样的,近来宫里发生了那么多事,大理寺查了这么多日,一无所获。沈少卿央求本宫来问你一些旧事。”
乔妃笑道:“殿下请说。”
“之前沈少卿去过春芜院,见到了一些人。他注意到安贵人和近身宫女,觉得她们跟院里的人不太一样,便想问问。”
“安贵人和那些事有关?”
“其实没有关联,只是实在没有线索,例行问询罢了。”
乔妃点点头,望向琼庭开得正艳的蔷薇、芍药,目光悠悠而柔软,仿佛回到了如诗如梦的青春韶华。
她徐徐道:“安贵人比我早进宫两年,姿容清丽绝俗。后宫美人三千,她貌不惊人,能得圣宠,靠的是一截柳条儿般纤细的小蛮腰以及艳惊四座的柔舞。那两年安贵人颇为得宠,陛下时常传召她献舞侍酒,一时间宫内宫外盛行柔舞,以柔舞为尚。那年中秋佳节,继皇后,也就是你母后,安排安贵人在宫宴献舞。安贵人为了博得陛下欢心,新创了一种舞,舞于荷叶玉盘。”
慕容辞惊叹,“人若舞于玉盘,必定身姿轻盈,飘然欲飞。”
乔妃颔首,“安贵人这手绝技无人能及,因此她每餐进食甚少,保持轻盈的体态和楚楚纤腰。中秋宫宴上,她一支荷叶玉盘舞名动帝京,成为帝京宫舞第一人。陛下龙颜大悦,封赏无数。然而,盛极必衰,乐极生悲。她一生里最风光、最炫目的荣宠便是中秋宫宴那一刻,却也是悲痛欲绝的一刻。”
“为什么?”
“中秋深夜,安贵人腹中的孩儿没了。”
“既然她怀有身孕,为什么要御前献舞?”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怀了陛下的骨肉,她进食甚少,本就体弱,中秋宫宴前又连日练舞,孩儿如何保得住?”乔妃长长地叹息,不无怜悯惋惜之意。
“之后她失宠了吗?”
慕容辞再问,忽然想到是母后安排她在中秋宫宴献舞,那么她事后滑胎,会不会对母后心生怨怼?
若是如此,安贵人对年幼的慕容辞下手就有迹可循了——为尚未成形的孩儿报仇。
乔妃望着那一丛深红的娇艳蔷薇,眸色悲悯,“安贵人郁郁寡欢,无心侍奉陛下,陛下也就不传召她了。”
慕容辞明白了,直至自己出世,母后过世,安贵人或许怀着为孩儿报仇的心思来照料自己,伺机下手。
乔妃又道:“安贵人也是个可怜人。她的近身宫女柳眉是她父母从教坊买回来的舞伎,年纪颇大,教安贵人几年舞。安贵人颇有悟性,才学成那柔舞绝技。”
“原来是侍婢柳眉教安贵人习舞的。”
“柳眉是扬州教坊最出色的舞伎,若非容貌被人毁了,前程尽毁,生活拮据,否则也不可能入安家成为奴仆。”
“哦?那柳眉的容貌何处毁了?”慕容辞心神一震,蓦然记得安贵人的侍婢脸庞完好无损,并无毁容。
“十几年了,本宫想想”乔妃扶额寻思,“对了,柳眉的左脸有两道交叉在一起的伤疤,这么多年了,那伤疤颜色浅淡,但照面之下,十分清晰,是两条粉红色的疤痕。”
“乔妃,你当真没有记错?”慕容辞郑重地问道,那千头万绪的谜团似乎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本宫不会记错。柳眉因为那两道伤疤毁了容,未免被人取笑、羞辱,时常戴着面纱。”乔妃发觉太子神色略有激动,问道,“殿下,有什么不妥吗?”
“没事,没事。”
辞别乔妃,慕容辞立即回东宫。
倘若乔妃所说无误,那么春芜院里的柳眉为什么容貌无损?莫非那个柳眉是假冒的?
她想去春芜院验证,不过到底克制住。
这么大的发现,不能打草惊蛇。
她差人去大理寺请沈知言来东宫,一个时辰后,沈知言匆匆赶来。
他知道殿下不会无缘无故传自己来东宫,必定有要紧的事,于是兴奋地问:“殿下有新发现?”
慕容辞并不解释,拉着他离开东宫,匆匆赶往春芜院。
第1卷:正文 第036章:柳眉
午后,骄阳毒辣,黄琉璃瓦反射出刺目的烈芒,知了聒噪地叫着,好似没完没了。
万道日光如利剑直插巍峨皇宫,春芜院静谧如死,好似空无一人。
慕容辞和沈知言踏入院门,大厅廊下寥寥几人,或躺在地上或倚在墙上或拿着一把破旧的宫扇扇着风,大多数人应该都在通铺房或者后院的绿荫下乘凉。
李嬷嬷接到宫人通报,匆匆忙忙地赶来,跑出一身热汗。
“奴婢拜见殿下、沈大人,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她恭敬地屈身,深深低头。
这太子三天两头地来春芜院,何时是个头呀,难不成又出了事?
慕容辞冷冷道:“本宫和沈大人随处走走,你且忙你的去。”
李嬷嬷躬身退下,可哪里敢离开回去坐在绿荫下乘凉享受?
这尊大佛在这儿,她得时刻醒着神儿,找个地方候着,不让太子抓到半点把柄。
慕容辞和沈知言前往后院,三间通铺房果然有不少人。而后院绿荫凉如水,也有不少人在那打瞌睡。
他们要找的人,站在角落里。
安贵人坐在轮椅上拿着一册发黄破旧的书看,暑热难忍,依然用灰黑色长布巾包着头和脸。柳眉站在一旁,梳着堕马髻,神色宁静,忠心耿耿地守着主子。
巧的是,柳眉侧对着他们,左脸看得清清楚楚。
慕容辞和沈知言对视一眼,再凝视片刻。
安贵人察觉到被人注视,转头望来,那神情并没有半分惊讶,死寂得如一潭死水。
柳眉也转脸过来,不过很快就转回去了。
慕容辞和沈知言瞧得分明,她的右脸也没有任何伤疤。
可以说,柳眉五十来岁,皱纹横陈,却没有任何瑕疵。
既然她们看见了,慕容辞和沈知言便走过去。
“太子殿下想将春芜院修葺一番,吩咐我等来看看哪些地方需要修葺。”慕容辞朗声道。
“殿下还说,改日会送来新鲜的米粮菜蔬。”沈知言笑道,目光不着痕迹地转向柳眉。
方才,殿下已经跟他说了柳眉毁容一事,他可以断定,这个柳眉有问题。
安贵人淡淡道:“殿下仁善宽厚,乃社稷之福。”
慕容辞目光一转,不经意地从柳眉脸上扫过,道:“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安贵人略略点头,算是恭送。
待他们离开后院,安贵人看向柳眉,枯寂清亮的眼眸瞬间凝出一道森凉的芒光。
柳眉迷惑不解,“为什么他们一再来春芜院?”
安贵人的目光回到破旧发黄的书上,并未回答。
慕容辞和沈知言离开春芜院,她忽然止步,寻思道:“乔妃应该不会记错,应该也不会欺骗本宫。倘若现在这个柳眉是假冒的,那么她为什么要假冒柳眉?真的柳眉又在哪里?”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安贵人不可能认错自己的侍婢。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安贵人也有问题。”沈知言断然道,眉宇之间布满了欣喜。时至今日,千头万绪的诸多疑案、命案终于有了新线索。
“本宫也觉得安贵人很有问题。这炎炎夏日,她还用长布巾包着头和脸,确实奇怪。”
“去问问掌事宫人。”
李嬷嬷听到他们要问话,立马鞍前马后地把他们请到自己的房间,谄媚地取出茶饼吩咐宫人去沏茶。
沈知言温雅道:“本官只是例行问询,李嬷嬷无需客气。”
宫人还是取了茶饼去沏茶,李嬷嬷站着,赔笑道:“殿下、沈大人想问什么,奴婢知无不言。”
慕容辞单刀直入地问道:“你可知安贵人,安庶人为什么在这么热的天包着头和脸?”
李嬷嬷回道:“大约五六年前,安庶人就整日包着头和脸,她说她患了头疾,时常觉得头疼,还觉得后脑凉飕飕的。殿下,是不是安庶人犯了事?”
“你只需回答便可。”沈知言的脸膛冷了几分。
“是是是。”她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安庶人的侍婢柳眉一直跟着主子吗?从安庶人进春芜院的那日就跟着了?”他看殿下一眼,问道。
“奴婢想想十几年前的事了,奴婢记性不大好。”
李嬷嬷又惊惧又紧张,五官有点扭曲,两只手绞着衣角,后背的冷汗不断地冒出来。
糟糕了,安庶人十几年前进春芜院是不是带着侍婢柳眉,她真的不记得了。
这时,一个三十来岁的宫女端着两杯茶进来,恭恭敬敬地放在斑驳的案上。
李嬷嬷灵光一现,“小桃,你在春芜院二十多年了,你可记得安庶人就是那个安贵人进春芜院的时候是不是带着柳眉一起进来的?”
小桃歪着头想了一瞬,道:“殿下,沈大人,奴婢记得清楚,安庶人进春芜院的时候是只身来的。”
“为什么你记得这般清楚?”沈知言看向殿下,这事儿有古怪。
“犯事、被贬的妃嫔进春芜院一般都会带近身侍婢进来,安贵人没有带侍婢进来,当年奴婢还觉得这事有点古怪,就打听了一下。原来安庶人的近身侍婢柳眉,因为犯事被安庶人逐出宫了。”小桃回道。
“你们见过柳眉吗?”慕容辞不动声色地问。
李嬷嬷和小桃摇头,表示没见过。
慕容辞又问:“那现在这个柳眉是怎么回事?”
李嬷嬷觉得这件事越来越蹊跷,太子问得这么详细,这件事一定很重要,保不准安庶人和柳眉犯了什么大事,太子才会盘问这么多。李嬷嬷越想越心惊肉跳,不敢有所隐瞒,道:“就在五六年前安庶人患了头疾没几日,她带着柳眉跟奴婢说,柳眉会留在春芜院照顾她。春芜院与世隔绝,是收容犯事的宫人、妃嫔的地方,多一人不多,少一人不少,奴婢没有在意,就让柳眉留下来照料安庶人。”
慕容辞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离开春芜院。
临行前,她嘱咐李嬷嬷和小桃,倘若想到这十几年间春芜院发生过的古怪事,可以去东宫找她。
他们的身后,从另一条宫道转出来一个人,望着他们的背影,目光阴冷如毒。
在烈日下走动,慕容辞出了一身汗,后背汗津津的,不过她没有在意,“柳眉明明离开了皇宫,为什么又在十年后回到皇宫,并且心甘情愿进春芜院伺候一个没有半分希望、人生已经结束的庶人?这不是很奇怪吗?”
沈知言点点头,“更奇怪的是,那个突然回宫的柳眉并不是原先那个毁了容的柳眉。安贵人和柳眉这对主仆相处那么多年,不可能会认错。还有,安贵人忽然患了头疾,并且以头疾为名包住头和脸,分明是不想让人看见她的容貌。”
“柳眉不是那个柳眉,那么安贵人”她冥思苦想,似有一道闪电急闪而过,“安贵人也不是原先的安贵人!”
“这就解释得通了。可是,这对主仆又是什么人?为什么假冒安贵人和柳眉?她们潜伏在春芜院有什么企图?”他皱眉道,“又一个更大的疑团摆在我们面前。”
“是啊,她们是什么人?白庶人和莫庶人之死,跟她们有关吗?”慕容辞眉心深蹙,“倘若我们直接去问,肯定问不出什么,只会打草惊蛇。”
“好在这几日宫里总算太平,这件事我们可以慢慢查。”沈知言安慰道。
她颔首,眼下只能这样了。
清元殿。
慕容辞来向父皇请安,“父子俩”说了好一会儿话。
慕容承吃了燕窝粥,服了药,她扶着他躺下歇息,准备告退。
这时,有人衣带当风地闯进来,带起一阵旋风。
一道娇红倩影靠向天子龙榻,一身的柔软娇艳,声音娇脆,“父皇,儿臣来向父皇请安。”
这般女儿家之态,五六分撒娇的情态。
慕容辞心头微微的苦涩,这辈子她永远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以娇蛮的女儿之态向父皇撒娇。
慕容承拍拍慕容裳白皙如雪的柔荑,慈爱地笑,“昭华乖,有孝心,朕心安慰。”
“父皇,今后每日儿臣都来向父皇请安。之前儿臣出宫半载,父皇病重也没能及时得悉,没能赶回来侍疾,是儿臣任性,儿臣再也不会这样了,今后儿臣每日都陪着父皇。”慕容裳甜甜地说着,小脸的微笑甜美如花,足以溺死成百上千只蚂蚁。
“好好好。”他乐呵呵地笑,十分愉悦。
她看向慕容辞,暗中使了个眼色,“太子哥哥越发俊秀英朗了。”
慕容辞舒朗道:“父皇,皇妹年纪也不小了,到了赐婚的年纪了。不过父皇还要静养一阵子,不如先择选驸马,为皇妹赐婚,待父皇龙体康复后再办大婚之仪。父皇以为如何?”
慕容裳握着她的手,摆出女儿家依依的姿态撒娇道:“父皇,儿臣不想嫁,儿臣想多陪父皇几年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儿臣走到哪里,都能听见有人嚼舌根,说儿臣”
说着,她垂下头,五分委屈,五分可怜。
慕容承笑容满面的脸膛顿时冷了几分,“谁敢议论朕的昭华?不要命了吗?”
第1卷:正文 第037章:行刺
慕容辞向来知道昭华擅长伪装,演技满分,于是配合地问:“皇妹,是什么人议论你?议论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