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氏一族的城寨,就是这蛮荒中人烟最繁华的所在了。对于很多部族来说,走出高山密林来到这片开阔的谷地,就相当于来到了“山外”的花花世界,许多人祖祖辈辈都没有走出过深山,这里就是他们所见过的人间最繁华兴旺的地方。

当这群人走出密林进入平坦的谷地抬眼望去,却一个个瞪大双眼呆立当场,有人手中拿的东西都不自觉的(地)掉在地上。昔日繁盛的清水氏城寨已化为了一片废墟,只剩下被大火烧得半毁的建筑,而四野一片静悄悄,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原来族长昨天望见的烟尘并非是起于山火,而是清水氏城寨中燃起了大火,可是清水氏的族人哪里去了?就算是这里着了火,附近就有水源,也不可能任其蔓延将整个城寨都烧毁啊?就算整个城寨都被烧毁了,也不可能连一个人都逃不出来啊?

若山最先反应过来,左手执骨杖指向前方,右手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吩咐道:“这里出了大事,不知道人都去了哪里,我们过去看看。…伯壮、仲壮,你俩跟在我左右,大家都跟在我后面,准备好武器,情况很不对劲!”

伯壮与仲壮是兄弟俩,也是部族里最为强悍的战士。若山族长异常震惊,也想搞清楚清水氏一族遭遇了什么变故,但他拥有超乎常人的敏锐神识,能感应到城寨废墟中残留的非同寻常的惨烈气息,仿佛不久前刚发生过骇人的惨剧。

众人在若山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废墟,地上全是散落的灰烬与焦木,踩在脚下发出怪异的碎裂声。他们检查了那些半坍塌的房屋,可是没有发现任何人,甚至连一具遗骸都没有。伯壮疑惑不解道:“屋里根本就没有人,也一点没有救过火的样子,所有的东西都原样未动,清水氏一族到底去哪里了?”

若山没有说话,站定脚步莫名打了个寒颤。他让族人退开,举起手中的骨杖闭上眼睛施法,地面有微弱的风卷起,灰烬随着风绕着骨杖的尖端盘旋。若山额头上突然有青筋跳动,睁开了眼睛就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旋风立止灰烬落地。

仲壮问道:“山爷,您究竟发现了什么?这里的人都哪里去了?”

若山再开口时嗓音莫名有些嘶哑:“他们哪儿都没去,全部葬身大火尸骨无存。这里并不是失火,而是有人放火、灭了清水氏一族。”他方才已经感应清楚,灰烬中有尸体燃尽后的骨灰,在整个城寨废墟中散落得到处都是。

难以想象强大的清水氏部族竟然无声无息地被人全部消灭,连一具尸骸都没留下来,有人颤声问道:“谁干的,鬼神还是妖兽?”

若山摇头道:“是人,不少人!这一带没有哪个部族能消灭清水氏,那些人应该来自遥远的山外,个个都非常强大,他们包围并偷袭了城寨。”城寨里很多焦木上还能发现刀砍斧斫的痕迹,显然发生过剧烈的战斗,村外也发现了不少穿鞋的脚印,而这里的人平时大多都是不穿鞋的,就算穿鞋也不是那种鞋。

族人们都已经傻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山外更远的世界、强大到能够一夜之间消灭清水氏的部族,这些都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一阵微风吹过,地上扬起的骨灰落到了众人的脚面上,这片阳光下的废墟莫名显得阴森恐怖起来,很多人不禁打起了寒颤。

这时有人突然一指城寨最中央喊道:“快看,那是什么!”

人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陡然都露出更加惊骇之色,纷纷握紧武器,以族长若山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半孤形的防御圈,梭枪高举、弓箭上弦如临大敌。只见城寨中央半坍塌的祭坛上,竟卧踞着一头猛虎。

这头虎与寻常的样子不同,纯白色的毛发上分布着一条条绯红色的纹路,看身姿显得那么漂亮俊逸,竟是一头罕见的胭脂虎,包括若山在内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异兽。胭脂虎被众人惊动也站了起来,回头望向了这边。

众人摆好阵势并没有动,他们心里都很紧张。蛮荒中的精壮男子从小就学会了打猎,他们使用武器互相配合还能猎杀各种强大的猛兽,但在通常情况下于山野中遭遇大型猛兽,一般不会去主动攻击的,只是手持武器互相保护、大声呼喝将猛兽惊走。

强大的猛兽若是发了狂拼死扑击,狩猎的族人们也很容易出现死伤,若是为了猎杀一头野兽而牺牲一名或数名族人的性命,当然得不偿失。山林中还有更容易猎杀而且相对危险小得多的猎物,通常人们是不会和大型猛兽生死相搏的,而猛兽在大多数情况下也知道自我保护。

生活在蛮荒中的族人们都清楚,越是罕见的异兽往往就越危险,这是一头从未见过的胭脂虎,他也没敢轻举妄动,甚至没有出声呐喊,都在等待着族长下命令。而那头胭脂虎看了他们一眼,突然纵身一跃跳下了祭坛,这一跃就是十余丈远,眨眼间就出了城寨消失不见,仿佛人们刚才看到的只是幻觉。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这时忽有婴儿的啼哭声驱散了废墟中令人感到阴森的寂静。就在胭脂虎刚刚卧踞之处,祭坛上放着一个竹篮,哭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若山第一个快步走了过去,收起长刀和骨杖,从竹篮里抱出一个尚不足周岁的婴儿。族人们纷纷围了过来惊讶地议论——

“这里怎么会有个孩子,难道是清水氏一族留下来的,他怎么没有死?”、“看刚才那头虎的姿势,篮子就应该在它的怀里,它为什么没有吃了这个孩子?”、“猛虎一走孩子就哭了,天呐,难道是那猛虎在给孩子喂奶吗!”

山中的野兽将人类的婴儿当作幼崽哺育的事情虽然很罕见,但蛮荒中自古以来也有所传闻,人们不约而同想到了这种可能。但是情况又有点不对劲,正在哺育幼崽的猛兽最容易受惊,往往会比平时的攻击性强得多,那头胭脂虎怎么看见大家就走了呢?

族长若山说道:“那是一头异兽,可能已经通灵,它想救这个孩子,也希望我们能救走他。”

族长是部族里最有见识的人,他说的话最有权威,几乎不会受到质疑,众人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这时又有人喊道:“山爷快看,祭坛的这边还被扒出来一个洞,下面有个地窖,地窖里好像还有不少宝贝呢!”

清水氏一族祭坛下的密室,入口已被挖开,此刻被他们发现了,大家进入密室查看,不时发出一阵又一阵惊呼。朴素的部落族人们所谓的宝贝,往往就是对于他们来说真正珍贵的东西。密室中存储着各种器物,有一些金器和玉器,大多都是祭拜山神所用,但令族人们更感兴趣的是另外一些金属用具或者可以加工的金属坯料,这对于深山部族而言太难得了!

令他们最惊喜的是密室里还储存着菽豆和火麻籽,不是寻常的食物而是留下来播种的种子。清水氏建立了城寨,这么多人口不可能靠狩猎为生,实际上大部分清水氏族人都是不打猎的,他们打造器物、种植作物、饲养家畜,他们的城寨也是附近各部族进行交易的场所。

火麻的纤维可以织布,籽既可以吃也可以榨油,而菽豆更是一种美食。在蛮荒中很多部族还没有学会种植的时候,清水氏族人已经专门开辟荒野每年撒播收割。得到了这些种子,如果也学着清水氏族人那样按季播种成功,当然是天大的好事。

若山对族人们说出了他的猜测:清水氏遭遇了灭族大难,遥远的山外来了一群厉害的凶手,将这里的居民屠戮殆尽并焚烧了城寨。这祭坛下面的地窖是一间密室,存放清水氏族人珍贵的收藏,当大劫来临时,有人将这婴儿放进了密室。

但清水氏一族尽数遇难,已经没有人能回来救出这个婴儿了。可是一只通灵的异兽路过此地,察觉了婴儿的气息挖开了这个地窖,把装着婴儿的竹篮叼了出来。这婴儿是清水氏族人留下的唯一遗孤,而且受到了神灵的护佑。

今天发生的事大家都看见了,这孩子婴儿时经历就这么奇异,将来一定是非常之人。可能是天神显灵,不忍见到清水氏一族灭绝,所以将他留了下来,也是他们这个部族天赐的礼物,所以族人们要把婴儿带回去好好抚养。

族人们深以为然,纷纷称赞若山族长见多识广、能知人所未知。若山抱着婴儿又吩咐道:“仔细检查一遍城寨,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人可救、还有什么有用的东西。…不知道那些凶手还在不在附近,此地不可久留,我们退到山中找地方生火过夜,明日天一亮就回村子。”

日落时分,若山抱着幸存的婴儿,率众在夕阳下离开了城寨废墟,他们的袋子里装着从废墟中找到的各种东西。云端上有一位女子隐去身形看着他们离去,而在远处的树得丘峰顶上,理清水也静静地观望着这一幕。

群山深处,有一片开阔平缓的坡地,背靠高峰密林向下延伸至一道断崖边缘。山林中有一处泉眼,泉水汇成溪涧绕着坡地流入断崖下的谷壑中,形成一道细流瀑布。缓坡两侧的地势相对较低,当降下暴雨时,爆发的山洪也不会冲击到坡地中央,这里建有一个城寨。

城寨中生活的男女老幼有四百余人,他们是深山里的一个部族。这样的蛮荒野民通常没有什么传承氏号、不会被称为某某氏,但是他们也有图腾与族姓,这里的族人被称为路族人或路村人,而这个城寨就叫路村。

据族长若山说,太昊天帝的后世子民很久很久以前,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进入巴原、建立了巴国,路族的一位祖先曾被巴国招募,参与修建穿行平原以及山野的道路。后来他回到深山中的部族,被人们称为“筑路的武丁”,简称路武丁。后来这个部族便以路为姓,被称为路族。

所谓的族姓,只是表明来历以及与其他部族的区别,蛮荒中的族人们还没有以姓冠名的意识。比如若山在外族人面前会自我介绍“我是路族的若山”,而并没有习惯说“我叫路若山”。

族人们起名看似随意但也有讲究,山的含义不仅是强壮,也象征着沉稳有力与坚强可靠,若山的身材虽不算非常魁梧高大却很健壮,他是族人们最强大的守护者,是一位最可靠、最值得信赖的族长。

路族人不论老少,都管若山叫山爷。其实若山的相貌并不老,假如他不留那撮山羊胡子,再梳齐蓬松的乱发,甚至还显得很年轻英俊,但他确实已经守护路族与路村很多年。据村中那些年迈的长者说,他们小时候若山就已经是族长,而且样子与现在相比变化并不大。

路村中还有一位与若山同样神秘的人物,她叫若水。大家管若山叫山爷,管若水则叫水婆婆。据村中的老者讲,在他们小的时候水婆婆就已经住在城寨最后面的那座屋子里,样子至今也没什么改变,恐怕只有山爷才清楚水婆婆已经在此度过了多少岁月。

若水虽被人称为婆婆,其实样子也很年轻、长得很漂亮,经常披着长长的秀发穿着葛布长裙,坐在屋门外纺布,将岁月的沧桑隐在清澈柔和的眼眸之后。村中的人都很尊敬若山族长,对水婆婆则充满敬畏,就连最调皮的孩子在她面前往往都显得很老实。

若山是族长,是带领族人们祭奉祖先与山神的人。原始部族的信仰崇拜比较混沌蒙昧,所谓祖先未必就是那位留下族姓的路武丁,而是一种笼统的象征,既是族人们的来历,也表示赐生之恩。而群山是赐养之地,提供给族人们赖以生存的一切,山神则是一种人格化的象征。其实天地之间神秘的万事万物,都有可能受到原始部族的崇拜、甚至成为他们的图腾。

第005章、虎娃的快乐生活

若水会治病,村中的男女老幼有谁生了病都会找若水求助,而她施治的过程往往很神秘,就像一种古老的仪式。假如在巴原中那些早已建立城廓与国度的大族眼中,若山和若水当然就是这个村落里的祭司与巫祝,但此地却没有这种称呼,他们就是山爷与水婆婆。

被若山从清水氏城寨废墟中抱回的男婴,就生活在路村。人们发现他时,恰好有一头胭脂虎似是在给他喂奶,所以大家都称呼他为虎娃,这个名字也是希望他能像猛虎一样强壮、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

在这种部族村落里,照顾孩子的不仅有自家父母,也是整个部族共同抚养与照顾。包括他们采集与狩猎到的食物,往往也是共同分配的,私有的财产很少,那些珍贵的器物都归整个部族共同拥有。

在险恶的蛮荒中,他们需要集体行动互相协作才能长久地活下去。不下雨的白天,大人们到村外采集或打猎时,村中往往只留下一堆老弱妇孺,老人们坐在门口做着各种活计,同时也照看着村中到处乱跑的孩子,虎娃也在其中。

虎娃刚到路村的时候,说不定住在哪家,谁家方便照顾这个婴儿就把他抱过去。到了三岁多能满地乱跑的时候,在若山族长的石屋边也给他搭了一个温暖坚固的小屋子,垒石为墙、编织厚厚的软草覆顶,睡觉的藤窝里堆满了柔软的兽皮。族中孩子们的衣食,当然也都有他一份,而这些年来,照顾他最多的就是山爷和水婆婆。

虎娃长得虎头虎脑的很壮实,却和这里大多数孩子皮糙肉厚的样子不太相同,细皮嫩肉显得很白净,脚踝上一直套着一个藤环。这里的大人们没事都喜欢将他抱过去摸两把、拍两下。

族人们并不是每天都打猎,外出狩猎往往只是男人们的事情,而且很隆重严肃。首先由若山族长决定什么时间、去哪个方向,还要祭拜山神请求护佑,做好一切准备之后才集体出发,有时还需要几天才能回来。

在虎娃来到路村后的这几年,路村人外出远距离狩猎的次数明显有所减少,村子的面貌也发生了很大变化。

城寨周围有一圈以坚固的石块垒成的寨墙,以前只在正面有一个出入口,而侧面的墙根下有一条隐蔽的水渠引山泉入村流进两个池子,一个池子的水是食用的,另外一个池子是洗东西用的。

如今背面的寨墙上也开了一个出入口,就在水婆婆住的石屋后方,通往高处的山林。靠近城寨的山坡上生长着成片的青冈橡和老榆树,橡子和榆荚都可以磨粉食用,在缺乏猎物的时节里能够充饥,村里每年都会组织族人集中采集保存。

如今在那些青冈橡和老榆树之间的灌木丛中,撒种了成片的菽豆。菽豆很好生长,藤蔓缠绕在灌木丛中到处都是。豆子颜色很青时就可以食用,很香很嫩;等到变干变黄后则可以长期保存,一直能吃到来年。

仔细看这种粗放式种植还很有规律,豆子撒种在灌木丛中,而环绕着青冈橡林和老榆树林之外,杂草树木已经都清理了,被成片如屏障般的火麻林包围。火麻林中有一条小路,通往下方城寨的后门。

不仅人爱吃豆子,山中很多鸟兽也爱吃,比如经常就有猿猴来摘豆,如果窜进村子可能会伤着小孩。火麻不仅很少生虫,它的青茎和叶片上都带着毛绒绒的白刺,并且散发一种特殊的气味,假如被划伤了会感觉火辣辣地难受,所以很多野兽都不会钻入密密麻麻成片生长的火麻林,这也算是一种天然的保护。

在城寨里的房前屋后,族人们也会种植几株火麻或菽豆,插着竹竿或树枝让豆藤缠绕生长,这些基本上都是平时摘着吃的,而村外的林地则是大规模的采集之处。村落里的房屋基本上呈向心分布,背朝着围墙门朝着村子中央那片开阔的平地。

村子中央留出的一大片空地是族人们集会议事的场所,平时也是孩子们耍闹的地方。

时节是春末夏初,菽豆尚青、火麻未熟,但满树圆圆的榆荚已经发白变干,风大时会飘飘扬扬地洒下如落雪一般,又到了该采收的时候。这天在族长的率领下,族人多半都去了村后那片被火麻包围的山林,有人用长竿拨弄和敲打榆枝,有人在树下的灌木顶端铺上草席收集榆荚,然后统一放置到竹篓里。

只有一些老人和少数青壮留在村子里,看着玩耍的孩子们。稍微大一点的孩子都跑到山林中帮着拣榆荚看热闹了,这里满地乱跑的都是些小不点。城寨里平日比较安全,不需要太特别的保护,但太小的孩子也得盯着点,比如不让他们靠近水池边、不要摘食房前屋后种的菽豆。

豆荚已经饱满,剥开之后多汁青豆又脆又嫩,但却吃死过人。村里刚种菽豆的时候,就有人摘取青色的菽豆生食,当时看着没事,可是等回到家中却上吐下泻大汗淋漓,发觉不妙将水婆婆找来时,水婆婆却摇头道:“已经晚了!”

后来族长若山想起一句古话:“青菽不可生食,或有大毒。”据说是神农天帝很久之前留下的。但路族人并不清楚这些,因为他们以前并没有见过青色的豆子,而族长也是在山外偶尔听说的,并没有太留意,结果村里刚种菽豆不久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可奇怪的是,当时村里有不少人都生吃了青色的豆子,只有一位健壮的男子中毒送了命,而其他人却没事。难道世上也有一位掌管食豆者生死的豆神,种豆、食豆须向他祭奉?不论怎么说,小心一点总归没错,族人再也不生食青豆,还会看着那些不懂事的孩子不可误食。

天气温暖但还不算炎热,孩子们在空地上跑得正欢,其中还有一条花尾巴狗到处乱蹦。这条狗就跟在虎娃后面,而虎娃正迈着小脚丫追着一群鸡。鸡群被驱散在房前屋后乱转,虎娃总也撵不上,后来他发现到处乱兜圈子根本抓不住,于是就盯上了一只母鸡。

大人们对这种鸡飞狗跳的场面早已经习惯了,只是做着自己的活计,或搓着麻丝或修补着器物。部族里的孩子不知道什么叫读书写字,更没有什么长大了要干什么的远大抱负,他们幼年时就在追逐玩耍中锻炼着体魄,等到再大一点,就要学习各种生存技能、帮着大人干各种活计。

虎娃终于成功地盯着那只鸡将之追出了鸡群,沿着房屋后的石墙根一路往前跑,伸着小手好几次差一点就抓住了它,而那条狗晃着尾巴仿佛在给虎娃加油。以狗的速度本能轻易追上鸡,可是这条狗的样子却很古怪,它像人一样直起身子用两条后腿一路小跑,一双前爪在胸前端着。

眼看已经将那只鸡撵到了拐弯的墙根,虎娃张开双手奋力往前一扑,却又差了一点没能抓住,反而摔了个嘴啃泥。花尾巴狗不高兴了,四蹄着地朝着鸡发出一声吼吠。鸡受了惊,扑扇着翅膀竟然飞过了那道墙。

被训养的家禽飞行能力已经退化,但在紧急情况下,鸡也能扑扇着翅膀飞出一段距离。虎娃见这只鸡竟然跑到了寨墙外,感觉自己闯祸了,奶声奶气地喊道:“盘瓠,赶紧把它抓回来!”

盘瓠就是这条花尾巴狗的名字,它奋力一跃,后蹄在石墙上蹬了一下也蹦了出去。虎娃学着样子在墙根下蹦了两下,发现自己过不了这道高墙,赶紧顺着墙根跑出了城寨的前门去追鸡和狗。

城寨前门外是一片开阔地,荆棘和碎石已被清理,只有不高的杂草生长,有一片地方天然凸起的岩石已被削平,这也是族人晾晒各种东西之处,再往前便是一道断崖谷壑,宛如高原山地中被劈开的一道深深裂隙。

盘瓠四蹄着地时跑得非常快,而那只鸡被追急了,一路蹦一路扑扇着翅膀滑翔,竟直接朝着断崖那边去了。虎娃在后面喊了一句:“别掉下去了!”

眼看就到了断崖边缘,盘瓠一个腾空没有把鸡扑住,鸡又飞了起来,盘瓠又发出一声吠。这声犬吠与平常不太一样,显得中气十足非常震耳,在山中传出很远。鸡似是受到了莫大惊吓,居然扑扇着翅膀飞到了断崖对面。有时难以想象人在危急时所爆发出的潜力,鸡也一样,很少见到一只鸡竟能飞出这么远。

断崖对面仍是山峦,两侧崖顶相距最窄处约有七丈远,向下看深不见底。鸡飞过去了,狗却跳不过去,盘瓠不甘心地朝着对面汪汪叫,虎娃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道:“坏了,要打屁股了!”

路村原先没有鸡、路族人也不会养鸡,这群鸡最早是从清水氏一族的城寨中带来的。当日那群山外的凶徒在城寨中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不论是人还是鸡犬,凡是能喘气的活物都被斩杀殆尽。清水氏一族养鸡,但鸡也全死了、尸骸亦化为灰烬。

城寨中的鸡棚却没有被焚毁,地上鸡窝中还有一窝鸡蛋,被干草盖住,黑夜里很不容易发现,凶手们大概也不会无聊到杀鸡蛋灭口。当凶手们离去之后,这窝鸡蛋不知为何竟孵化了出来,一窝小鸡就在干草堆中嘁嘁喳喳地叫,被后来赶到的路族人发现了。

这窝小鸡就被路族人小心翼翼地带了回来,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养,还好村中有见多识广的山爷和水婆婆,指导族人搭起了鸡棚、尝试着喂养小鸡。有几只鸡后来长大了,然后又开始下蛋孵小鸡,路族人渐渐学会了养鸡。

其实这也差不多就是散养,鸡是啄虫子吃的,气候相对潮湿温暖的山野地带有各种虫子孳生,城寨里包括各家住的石屋里都有虫子。路村人特别喜欢这群鸡,没事还把鸡群赶到自己家的石屋中四处啄食一番,将烦人的小虫子给清理掉,其中也包括蜈蚣一类可能会蜇人的毒虫。

路村人是观察了很久才真正学会养鸡的,鸡下的蛋有的能孵出小鸡有的却不能,后来才发现母鸡跟公鸡交配后下的蛋才能孵出后代。但是不论有没有公鸡,母鸡都会下蛋,最棒的母鸡有时一、两天就会下一个蛋,这样的鸡应该注意配种再孵小鸡。

这群鸡可是族人的宝贝啊,它们既可以赶进屋里去啄毒虫,鸡肉的味道又是那样的鲜美,而且还会源源不断地下蛋。鸡虽好吃却不能随便食用,要尽量留着下蛋,只有那些已经不再下蛋的老母鸡或者数量不需要太多的仔公鸡,才会定期杀了吃肉,每到杀鸡的时候就是村中的节日。

今天被虎娃和盘瓠撵出城寨、又飞过断崖不见的那只鸡,是一只下蛋正多的母鸡,这下可真是闯了大祸了!

还没等虎娃和盘瓠回去,族长若山就带领族人拿着武器跑出了城寨。盘瓠最后那一声吼实在太响亮了,就连在后山上采集榆荚的人们都给惊动了。大家以为发生了什么变故,都赶紧跑回村子又拿起棍棒冲出了前门,结果竟是这样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虎娃和花尾巴狗被族人们“押”了回去,就在城寨中央那块平时祭奉山神的石台旁,族长若山手持藤条道:“虎娃,你怎么把鸡撵过了断崖?平时不是不让你们擅自去那边吗?这下好了,全村人每月至少损失十个蛋,你说该不该打屁股?”

三、四岁的小孩,语言逻辑总是和大人不太一样,虎娃露出很害怕的样子,脆声问道:“穿裳打吗?”

很多人没反应过来,站在若山身旁的水婆婆笑了:“这一次穿裳打,再有下一次就脱裳打!”

虎娃又好奇地追问道:“那再下一次呢?”

手持藤条的若山也差点被逗笑了,尽量板着脸喝道:“不能再有下一次,否则屁股打开花!”

虎娃闻言飞快地跑回了自己的小屋,拿了一块又厚又软的兽皮围在腰间兜住了小屁股。“衣”是穿在上身的,而“裳”则是包裹下身的服饰,所以虎娃才会问是不是穿裳打?其实部族里三、四岁的孩子哪讲究什么衣裳,虎娃平日也就是系了个肚兜而已,此刻他的样子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虎娃用一双小手围上皮裳,很老实地撅起屁股趴在了石台上。在围观者的笑声中,若山挥起藤条抽了下去,声音很响人感觉却不太疼,然后这位族长又说道:“罚你一个月不许吃鸡蛋!”

城寨里的鸡不论将蛋下在哪里,族人们都会把它拣到一个指定的竹筐中,然后统一分配。生病的人、外出狩猎之前或需要干重活的人,往往会多分一点,而平日分吃鸡蛋最多的就是正在长身体的孩子们。一个月不许吃鸡蛋这种美味,对馋嘴的孩子也算是“重罚”了。

处罚完了虎娃,若山又对躲在人群中的那条花尾巴狗喝道:“盘瓠,你过来!”

盘瓠将一双前蹄曲在胸前,直起两条后腿迈着小碎步,耷拉着脑袋也走到石台边,学着虎娃的样子趴在了上面,垂下尾巴撅起了狗屁股。若山板着脸又说道:“没事叫那么大声干嘛,显你嗓门大吗?你那一声不仅把鸡惊走了,也把后山的人都吓了一跳!南花家的阿槿从树上掉下来了,要不是我接得快,他说不定就摔伤了。以后没事不许乱叫!”

盘瓠趴在那里没说话,它当然也不会说人话,神情显得很委屈。若山挥起藤条“啪”地抽在它的屁股上。盘瓠被打得一哆嗦,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显然很疼。

族人们在一阵哄笑中散去了,盘瓠还趴在那里泪汪汪地看着身边的虎娃,那样子仿佛在说:“为什么你可以穿着皮裳挨揍,而我却光着屁股被抽?”

人们又走出城寨的后门到山上继续采集榆荚,山爷边走边笑道:“虎娃这孩子平时看着傻乎乎的,小小年纪却学会了狡诈,居然问我能不能穿裳打?自己跑去围了个屁兜!”

水婆婆也笑道:“这可真不是狡诈,就是最朴素的童心!他正在长大,在学会世上的事情、明白最简单的道理,他已经知道什么是衣裳,还知道穿裳打没有光屁股那么疼,就是这么简单。这个孩子很有意思,我非常喜欢。”

山爷若有所思道:“倒确实是这么回事,我们都是从孩子过来的,都会想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有什么秘密、会发生什么事情,想搞明白各种事情的道理。虎娃是一个孩子,其实路村这样的部族也相当于一个孩子,它也在慢慢长大。”

水婆婆:“盘瓠那条狗来历也很奇特,我看它的样子,说不定有可能成为通灵之兽,你我都知道世上有这种事情。”

若山:“那条狗是挺聪明的,但说能成通灵之兽恐怕太夸张,禽兽通灵堪比人入化境,哪有那么容易!你觉得它特殊,原因也很简单,它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条狗,一直就把自己也当成一个人了。”

水婆婆又笑了,微微点头道:“那倒也是,否则它干嘛要那样走路呢?”

盘瓠和那群鸡一样,也是被路族人在清水氏的城寨废墟中找到的。他们在废墟中搜寻残存的器物,发现了一条小狗盘在瓢里。当初白煞下的命令是鸡犬不留,可是偏偏既留下了鸡又留下了犬,甚至还有虎娃这个婴儿。

那是用野生的瓠瓜壳从中间剖开制成的瓢,两个瓢扣在一起恰好就像一个完整的瓠瓜,这条狗当时刚生下来没多久,身子蜷缩着只有巴掌大小,扣在瓢里才没有被人发现,因此幸运地躲过一劫。它被路村人抱了回来,名字就叫盘瓠。

路村人也没有养过狗,更不清楚怎么养狗,但这个小东西生命力很顽强,简单的喂养下长得很快,过了不久就能到处撒欢了。它可能在清水氏城寨中就接触过虎娃,幼小的记忆里残留着他的气味,因此和虎娃特别亲近。

村子里有很多鸡,但只有这一条狗。盘瓠从小没有见过别的狗,接触的都是人,一切所作所为都是在模仿人的样子,下意识里恐怕也把自己当成了人。它平日喜欢用两条后腿站着走路,只有需要快速奔跑时才四蹄着地。

盘瓠发出的那一声吼,不仅惊动了整个部族的人,也惊动了远方树得丘上的理清水。从理清水所坐的位置无法直接看到路村这边,但在元神中能观望得很清楚,他石化般的面容上也微微露出异色,也不知是惊是喜。

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的理清水,这几年来一直坐在那里,仿佛就要永远这么坐下去,最终彻底与这座山峰融为一体。但他也一直在关注着方圆近二百里内的各种动静,期待着连自己也说不清的一线希望,今天听见这声吼,是理清水第一次动容。

若山和若水的话他也听见了,所谓“禽兽通灵堪比人入化境”,只是一种比喻而已,实际上没那么夸张。深山部族中的祭司与巫祝恐也不完全清楚化境是怎么回事,理清水却是清楚的。世传登天之径八层九转七十二阶,化境就是最后一层,而他四年前已修成化境第九转,只差半步便可求证长生。

世人中,有幸踏入初境得以修炼,依次迈过各层境界直至最终化境者寥寥。而禽兽之属有幸开启灵智、能入初境得以修行者也很稀少。

初境是登天路上的第一层,而化境是最后一层,无论对于任何生灵而言都是如此。禽兽非人,它们能迈入初境须开启灵智,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因各种原因夭亡的概率非常大。而今日盘瓠那一声吼,让理清水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第006章、鹰飞狗跳(上)

理清水虽不能再动用搜神之法感应这吼声中蕴含了何种神通,但从整个村落尤其是后山上那些族人的反应来看,这显然超越了寻常的犬吠,不是一只普通的狗能发出来的。这说明盘瓠获得了某种天赋的神通,这是禽兽可能会开启灵智的征兆。

有征兆未必能成功,就算成功开启了灵智,也未必就能有所成就,这不仅需要漫长岁月中自然的感悟,也需要以某种方式去引导与点化。否则这样一条懵懂的狗,就和初生的婴儿差不多,它是很难自悟修炼的,在它拥有这种自觉意识之前,恐怕就已寿元到头或意外夭亡了。

自从虎娃来到路村之后,理清水就一直特别关注这个地方。他很清楚虎娃并非清水氏的遗孤,送虎娃来到清水氏城寨后来又将之救起的那女子身份更是可疑。虽然明知道没有人能派一个婴儿来当卧底,可是当理清水看见这个孩子、尤其是看见他脚踝上套的那个藤环时,总是心怀疑虑。

可是这种疑虑并不能使理清水忽略虎娃,事实恰恰相反,他总是忍不住要看看虎娃在做什么、如今又怎么样了?但就像当初看见那女子救出婴儿时的情形,理清水最关注的并非婴儿而是那个女子,如今他最关注的不是虎娃而是那条名叫盘瓠的狗。

这是谁也想不到的,就连一直监控着理清水的白煞也无法预料。因为理清水知道盘瓠的身份,也认识盘瓠的父母——他们是一雄一雌两位已化为人形之犬。

虽然禽兽通灵得以修行如此可遇不可求,但是这么多年来如此广袤的蛮荒当然出现过,有两只先后开启灵智的狗恰好被理清水发现了,他便以山神的身份指点它们修炼,后来又指引它们相遇。

这两只犬后来都迈入了登天之径的第四层,又在理清水的指引安排下化为人形进入了清水氏的城寨生活,按照通常的说法这就是两个妖怪,但他们并没有保留任何妖物的特征,外貌行止和部族居民基本没什么区别,除了前后两代祭司之外谁也不清楚他们的身份。

理清水这么做,不仅是让这两只犬妖能在人烟中学会与领悟更多、于登天之径上走得更远,同时他们也成为了清水氏一族的“守护神兽”。在白煞的手下屠灭清水氏城寨的那天夜里,这两只犬妖也挺身而出,拿起法器斩杀了最多的敌人,最后力战身死。

他们虽然神通不凡,却远没有像理清水那样已修至化境,像这样化为人形的妖类,虽能结合却不能留下后代,除非是出身于同一族类。而盘瓠的父母恰恰都是犬妖,所以他们会有后代,但父母未入化形境,后代仍然是犬。

当清水氏一族大劫来临之时,盘瓠刚刚出生一个多月,父母迎敌之前将它扣在了瓢中,也使了神通手法,让这条幼小的狗没有被敌人发现,因此得以劫后余生。盘瓠的父母在理清水看来与清水氏的族人没什么区别,因此盘瓠在他眼中才是清水氏一族真正的遗孤。

可惜盘瓠只是一条小狗而已,理清水也常常在想,这也许是老天给他的最痛苦的折磨与期待,同时也是一个最好的机会。他虽不知白煞暗中做了哪些布置,却很清楚白煞一定在监控他的一举一动,他残聚神念与任何人沟通,都可能会受到白煞的监视。

但谁又能想到,理清水真正最关注的并不是人而是一条狗呢?他很期待盘瓠能有开启灵智的那一天,不论这种希望再渺茫,他也愿意等下去。而今天盘瓠发出的这声吼,使理清水意识到自己并非在妄想,他已经在思索该如何设法指引这条狗踏上修炼之路,虽然岁月可能很漫长,但哪怕用上百年也在所不惜!

懵懂无知的盘瓠,做梦也想不到这里的山神竟会对它寄予这样沉重的期待,它就是一条自以为人且快乐开心的花尾巴狗而已。虽然今天挨了揍、老实了一阵子,但过了一会儿它又开始撒欢了,就是屁股蛋子还有点疼。

天黑之后,盘瓠又钻进虎娃的小屋里睡觉。虎娃睡在一张石头和木板垒起的床上,上面铺着厚厚一层干草,干草上又垫着乱糟糟很多块兽皮。而盘瓠则睡在如狗窝般的石床旁边,它自己叼了不少干草铺在地上,从床上扯来几块兽皮垫着,学着虎娃的样子睡觉。

不论是淘气孩子还是调皮狗,白天都玩累了,而且他们没什么心思,睡得很香很沉。盘瓠还不时哼哼两声、眼皮微微在动,好像是做梦了,也不知是梦到追鸡还是挨揍?这一觉睡到天光微亮,当公鸡打鸣的时候,盘瓠耳朵一竖就从狗窝里蹦了起来,甩着尾巴飞快地冲了出去。

虎娃打了个哈欠也醒了,坐起身子看见盘瓠已经不在,赶紧爬下床晃晃悠悠地也跑了出去。他们是去看热闹的,每天凌晨鸡叫之时,村子里经常都会有一番热闹,说不定中午就会有好吃的鸟肉——红嘴隼的肉最香了!

自从村子里养了鸡,每天凌晨就有公鸡会打鸣,据族人们猜测,这是公鸡在叫母鸡起床下蛋,后来它也成为族人们意识到天亮了该起床劳作的信号。可这里是蛮荒山野深处,能传出很远的报晓鸡鸣声会引来掠食的猛禽。

那些在夜间盘旋、于黎明时将要归巢的林枭,有可能无声无息地从高空扑下,同样被惊动的还有山中很多其他的猛禽。但虎娃对红嘴隼的印象最深,因为红嘴隼的肉最香、出现的次数也最多。

白天鸡群在村落里溜达的时候,偶尔会吸引在天上盘旋的猛禽,但它们最常出现在天刚放亮公鸡打鸣之时。夜间鸡都被关在鸡棚里,白天都有族人在村落里看着,可是公鸡刚打鸣时,人们还没有起床、周围很安静,远处猛禽恰好容易发现目标。

经常早上鸡一叫,就会有红嘴隼之类的猛禽扑下来,而族人已经很有经验了,最精壮的勇士会拿起弓箭和梭枪冲出屋子准备。他们刚开始是为了保护鸡,后来却成了一种日常的狩猎活动,而每日的鸡叫反而成了吸引猎物的诱饵。

虎娃跑出屋子的时候,村里大部分人都已经起来了,纷纷站在门外望着天空,而精壮男子已准备好弓箭和梭枪躲在各个角落,这也是城寨里特有的娱乐生活。兴奋的盘瓠跑到空地中央朝着天上汪汪叫,村里的小姑娘绿萝赶紧过去在它脑门上拍了一巴掌道:“别叫!你把鸡吓回去了、隼也吓走了,回去贴墙根站着!”

绿萝说完话也不管盘瓠能不能听懂,揪着狗耳朵把它拖到了空地边的屋檐下。这时公鸡又打鸣了,几只母鸡“咯咯哒”地叫着走出鸡棚,应该是刚刚下了蛋。族人们听见这声音心情大好,就连被罚一个月不许吃鸡蛋的虎娃也仰望天空在没心没肺地傻笑。

今天运气不错,果然有猛禽扑击而下,随着弓弦声响,先后一只林枭和一只红嘴隼被射落,引发族人们兴奋的欢呼,虎娃也站在那里拍着手嗷嗷叫。就在这时忽有人大吼道:“小心,来了个大家伙!”

虎娃的小嘴惊成了圆圈状忘记合上,眼睛也瞪得溜圆,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鸟!林枭的翼展通常只有二尺多宽,勉强能抓走一只鸡,而红嘴隼翼展有时超过四尺,最胖的老母鸡都能轻松抓走。可是此刻扑下来的这只鸟,展开双翅竟宽有丈余,带着一阵恶风。

它全身覆着黑白相间的羽毛,头顶上还有一撮翘起的白翎,尖钩般的鸟喙有一尺长、闪着寒光。

就听见空中嗖嗖嗖的声音响起,十几支箭已经接连射至。可是那只怪鸟猛地一扑双翼,空中卷起一阵阵细碎的怪风,竟然将羽箭卷得七零八落。有那么两支箭还是射得很准,但被那怪鸟挥起翅膀扫开,发出“当”的声响。

众人的箭都射空了,巨大的怪鸟扑落的速度太快,已经来不及再射出第二轮箭。很多人同时大喊道:“不好!”还有人在高呼:“绿萝——!”

小姑娘绿萝被那巨大的怪鸟给吓着了,鸟翅弹开的一支箭恰好砸到了她身边的墙壁上,箭簇擦出一串火星,绿萝尖叫一声便向前跑开,却正跑向怪鸟扑落的地方。那里有两只母鸡正扑扇着翅膀,看怪鸟巨大的爪子绝对能将绿萝攫走。

伯壮、仲壮同时射出了手中的梭枪,两支梭枪带着风声十分沉重有力。那怪鸟的动作十分灵活,挥起一对巨爪带着旋风拍了出去,啪啪两声将两支沉重的梭枪都给拍飞了,但它的身形也被反冲力又弹向了空中。

这时就听见绿萝又发出一声惊呼,只见空中的怪鸟双翅一拢,竟然带起一阵奇异的旋风将绿萝给卷了起来。它没能直接抓中猎物,竟然还可以隔空摄人!

第006章、鹰飞狗跳(下)

很多族人都已经被吓傻了,他们从未见过什么猛禽能有这等本事,这也太可怕了。绿萝尖叫着晃晃悠悠飞向空中,脚脖子突然被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抓住了,来者竟然是比她还矮了两个头的虎娃。

虎娃叫道:“绿萝快下来!鸡快跑!”同时将一根大棍子奋力砸向空中的怪鸟。

虎娃刚才离绿萝很近,反应也很快。他见弓箭没有挡住那只怪鸟,而两只母鸡还没跑开,可能是想起了昨天族长的训斥,或者为自己弄丢了一只鸡感到不好意思,顺手拎了根棍子就冲了过去想把两只鸡撵开。

这根棍子有成年人的胳膊粗,几乎与他的身子一般长,这么小的孩子能有什么力气,他几乎是拖着棍子跑过去的。而绿萝跑得比他快多了、超在了他前面,被怪风卷起时恰好被后面跑来的虎娃抓住了脚脖子。

虎娃本不可能将那根棍子挥到三丈的高空,可当时正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向上卷,他顺势就将这根又粗又硬的棍子砸了出去。棍子实际上是被怪鸟自己摄去的、取代了方才的绿萝,紧接着“啪”的一声被鸟爪握碎。这时又有几支梭枪带着风声接连射至,怪鸟伸爪挥翅将梭枪纷纷弹开。

得这个空,绿萝落回地上,把虎娃砸了个屁墩。她顺势打了个滚又尖叫着跑开了,而两只母鸡也早就扑扇着翅膀逃走了。刚才那怪鸟应该是施展了某种神通法术,可是恰好被虎娃的棍子以及众人的梭枪打断了,绿萝才得以逃脱。

怪鸟离地面约有三丈多远,虽可隔空摄人但所能施展的力量也有限,勉强能卷起一个绿萝,再加上一个虎娃就有些卷不动了。绿萝跑开了,母鸡也飞走了,地上只剩一个坐在那里的虎娃。怪鸟挥翅拨飞第二轮梭枪,又施展隔空摄物之能卷向了他。

虎娃还没爬起来呢,样子非常害怕,但他却没有蒙上眼睛,而是一直看着天空的怪鸟。怪鸟摄人的动作特征很明显,双翅向下一扇如手臂般前拢,在地面上带起盘旋的怪风,同时一对鸟爪前伸发出一股吸力、正对着虎娃的方向。

虎娃看见那对鸟爪隔空抓向了自己,本能地就想起绿萝刚才的遭遇,顺势向旁边打了好几个滚。只见地上卷起一股尘土,而他竟然躲开了!就在这时,怪鸟突然发出一声嘶鸣,声音中带着痛楚与无比的愤怒,在空中奋力挥翅似想把什么东西从身上甩下来,同时扭头啄向后背。

它的后背上竟有一条花尾巴狗,盘瓠居然蹦上去了!盘瓠原本跳不了这么高,可是它刚才先蹦上了旁边的房顶,又在房顶上助跑几步奋力腾空跃起,在怪鸟下扑欲摄虎娃的瞬间恰好落在了它的背上。

怪鸟虽大但后背也不算太宽,且正在空中扑击,盘瓠很难站稳。狗的蹄子又不能像人手那样抓东西,它随即一口就咬住了怪鸟右边的翅根,四蹄乱蹬挂在了怪鸟身上。盘瓠这次一声都没叫,但这一口可够重的,利齿深深地嵌进骨肉间。

怪鸟的脖子转动角度非常大,尖利的长喙已经啄中了盘瓠的肩头,就在这时忽听有人大喝一声:“定!”

盘瓠仍然咬着翅根挂在怪鸟的后背上乱蹬,而怪鸟的身体却在这一瞬间仿佛失去了意识的控制,就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不动了,兜着风坠向地面。只见族长若山缓步走了过来,手中的骨杖一直指着那只怪鸟,方才是他所施的法术。

很多人还在那里傻看着,而伯壮、仲壮等经常跟随族长狩猎的族人已经反应过来,提着鸡蛋粗的沉重梭枪扑了过去。怪鸟还没落地便被两支梭枪重重地插进了胸膛,它的身子一震似要挣脱束缚,但落地时又被人举起一块巨石砸在脑袋上,终于不动了。

怪鸟的长喙与利爪皆锋利无比,覆盖在身上的长羽也非常坚硬,但它被若山的法力束缚施展不得手段,近距离便无法抵挡伯壮、仲壮这样强壮的勇士以梭枪直接插入身体。盘瓠的肩背上被鸟喙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还好若山出手及时,它只伤到了皮肉,此刻还咬着翅根没松口呢。

若山过去拍了它的屁股一下道:“可以了,不用再咬了,快去水婆婆那里治伤!”

盘瓠这才有些不甘心地松了口,喉咙里发出两声低吼,站起身来龇牙咧嘴,显然伤口很疼。它缩着肩膀迈开两条后腿一路小跑,去找水婆婆了。若山从地上拉起了虎娃,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道:“没吓着吧?”

虎娃怎么可能没吓着,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答道:“吓坏了!”

若山将他抱了起来道:“那你刚才怎么不哭?”

虎娃:“呜呜…刚才来不及…”

若山忍不住笑了,拍着虎娃的后背道:“知道害怕就好!你既然这么怕刚才怎么没有闭上眼睛呢?”

虎娃:“呜呜…闭上眼睛就更怕了,那样也看不着大鸟了,它会把我抓走的…”

若山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刚才虎娃很害怕、甚至怕得忘记了哭,但他却一直望着那只怪鸟,否则也躲不开那隔空摄人的扑击。而若山早就在一旁看着了,绿萝被卷起的时候,他已经高举骨杖准备出手,不料虎娃却来了这么一出,他暂时便没有施法,想再看看众人的反应。

族中的勇士们反应都很快,但若山也没想到盘瓠竟能从屋顶蹦到鸟背上来了那么一口,眼看怪鸟威胁到盘瓠,他才及时出手搞定了场面。这时伯壮手持带血的梭枪走过来请示道:“山爷,鸟已经被宰了,这么大的家伙该怎么处理?”

若山:“这不是寻常的猛禽,先放到祭台上,我回头再来看看该怎么处理。”然后又拍着虎娃的后背道,“好孩子,你今天救了绿萝。…不哭了,回去休息一会儿。”他将虎娃抱回了石屋。

这天凌晨村子里发生了这样一件罕见的大事,族人们纷纷议论,但还好有惊无险,最终成功猎杀了怪鸟并没有人受伤,只是盘瓠的肩背上擦了一条口子而已。水婆婆已经处理了盘瓠的伤口,用了一块干净的葛布从它的胸前绕到后背包扎好。

水婆婆又来到村中央的祭台前,见若山正在族人的簇拥下研究那只被猎杀的怪鸟,她皱眉问道:“你认识这是何种禽类吗?”

若山:“这是白翎蛊雕,能长这么大很少见,我们村还从来没有猎到过。我正在研究其血肉的物性,应该是可以吃的,你看呢?”

水婆婆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从白翎蛊雕的身上切下来薄薄的一小片肉,插在刀尖仔细凝视,又闭目感应了半天,这才点头道:“当然可以吃,而且…”

若山:“而且什么?”

水婆婆看了他一眼道:“大补!”

这么大一只鸟,当然是族人们难得的美食,可是今天这只鸟很特别,若山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让族人们烹制分食。而是率人用最锋利的器具,异常仔细地将这只白翎蛊雕分解,肉都切成了小块装入专门的器皿放在祭台上。鸟骨以及很多羽毛都完整地留了下来,送到部族的库房中。

若山又率领族人们拜祭了山神,这才让大家开始做饭。为了防止珍贵的食物变质腐坏,一般新鲜的肉食都要尽量先吃掉,只有实在吃不掉的时候才会被烤干保存,等到明后天接着再吃。但这只怪鸟却不一样,它的肉先用来祭山神,在祭奉的过程仿佛已经过了特殊的处理,这也许是山神的神力所为吧,族人们当天并没有食用。

虎娃今天的表现值得称赞,虽然没有鸡蛋吃,却吃到了整整半只炖红嘴隼,感觉别提有多香了,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但他也没有忘记受伤的盘瓠,分给了这条狗一只翅膀和一半的汤,狗吃得一边哼唧一边直咂嘴。

虎娃和盘瓠在小屋里吃肉喝汤的时候,族长若山看见绿萝站在自己的石屋门口,他问道:“你有事吗?”

绿萝今年只有六岁多,她今天也被吓着了,等回过神来却有很多问题想不明白,因此才会跑来找族长,此刻眨着眼睛道:“山爷,今天那坏鸟来的时候,你一直就站在旁边,早就可以把它给打下来了,为什么要等到最后才动手呢?”说到最后,她的眼圈又红了,显然是回想起那个场面仍感觉到害怕与委屈。

若山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发,和颜悦色道:“假如我总是像那么做,若是我不在族中了,族人们又该怎么办呢?”

这句话的含义对于绿萝也许太深了。绿萝不解,反问道:“山爷,您怎么会不在呢?您就是我们的族长啊!”别说是绿萝,就连族里那些老者的概念里,山爷也一直就是城寨的族长,而且仿佛永远都会是族长。

第007章、传灯(上)

若山微微叹了口气,他很有耐心地又换了种方式解释道:“我也会出门啊,假如我不在的时候,发生这种事又该怎么办呢?今天伯壮、仲壮他们表现得就很好,假如不是那只大鸟实在太厉害,换做一般的猛禽咱们早就被打下来了。”

绿萝仿佛明白了,点着头道:“哦,是的,族人们都应该锻炼怎么狩猎。”然后又捏着小拳头道:“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比伯壮和仲壮还能干,也能把那坏鸟打下来!”

若山点头微笑道:“很好,有志气!”

而虎娃与盘瓠在旁边的小屋里吃得正欢,虽然听见了山爷与绿萝在说话,却没有理会绿萝说出了怎样的豪言壮语。这日天黑之后,族人们又都回屋睡觉了,虎娃却有事跑到若山屋里,惊讶地发现山爷正在摆弄一件他从没见过的东西。

山爷取出了一个平时盛水的陶碟,陶碟里装的却是火麻籽榨出的油,然后将一根草茎一半浸入油中、另一半伸出碟沿外。这种草茎的内部纤维很密实萱软、吸水性非常好,能将火麻油都吸透其中。然后山爷取出燧石以火麻丝引火,点燃了草茎。

草茎并没有迅速地燃烧,顶端升起了一朵火苗,昏暗的光线将整个石屋中的东西都隐约照亮了。虎娃看得是目瞪口呆,惊讶的问道:“山爷,这是什么?”

山爷答道:“这是灯,用火麻油点的灯!”

这是虎娃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灯”这种东西,它竟如此神奇。虎娃知道什么是火,火堆可以在黑暗中发出光和热,人们可以围着它唱歌跳舞或者取暖,但这与“灯”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灯就是照破黑暗的那一点光明。

他由衷地赞叹道:“山爷,您真了不起!”

若山族长苦笑道:“不是我了不起,而是我曾在山外见过灯。真正了不起的另有其人,可惜我也不知是谁。”

山爷的谦虚却更令虎娃觉得他神通广大、几乎无所不知。虎娃看着那神奇的灯又说道:“碟子、草茎、火麻油,村里都有、我都见过的,却想不到它们原来可以变成灯!”

若山点了点头,似是自言自语道:“世上原先并没有灯,直至有人创造了它,然后才有了一种名叫灯的东西。但无论人们清不清楚什么是灯,将碟子、草茎、火麻油这么用,它就会出现,然后可以给它起一个名字,比如叫做灯。

也就是说,在世上根本没有灯之前,其实灯已经存在了,只看人们知不知道它,又能不能发现它、点亮它。如此看来,这世上的万事万物在没出现之前,其实都早有其存在的道理,否则它们就不会出现。万事万物之间的玄妙、无论我们知不知道、知道多少,它就一直在那里。”

这番话对于虎娃显然太深奥了,今天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太多的震撼,山爷先是在凌晨隔空定住了那只巨大的怪鸟,天黑后竟然又点亮了一盏灯!在虎娃的眼中,山爷俨然已是神明一般的存在。

正因为如此,他虽听不懂山爷究竟在说什么,却将山爷方才所讲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地印入了脑海中。这并非一个孩子刻意要记住什么,而就是自然留下的几乎不可磨灭的印象,就像他第一次看见的这点灯光。然后虎娃又问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您今晚为何要点灯?”

山爷看着灯光若有所思道:“因为我在想,怎样才能知晓万事万物间的玄妙、明白我们前所未知的东西?这就像在黑暗里点亮一盏灯光。”说到这里,他仿佛是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是在与虎娃这样一个孩子说话,又笑道:“天都黑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虎娃这才想起正经事:“盘瓠睡不着,总在那里直哼哼,可能是伤口很疼。您有什么办法让它不疼吗?”像这种事通常应该去找水婆婆的,可是水婆婆已经休息了,而山爷就在旁边、屋里还有动静。

若山起身从屋角的一个陶罐中抓了一把东西,递给虎娃道:“让盘瓠吃了这些,它就能睡着了。”

虎娃张开一双小手小心地捧住,在灯光下看了一眼,认出这是去了壳的火麻籽仁,闻气味已经是熟的。族人们通常都是直接嗑食火麻籽,味道很香,只有在需要专门榨油的时候才会先去掉壳。火麻籽吃多了可能会头晕,但族人平时每次分食的火麻籽,还不至于引起头晕。

虎娃好奇地问道:“山爷,火麻籽除了榨油点灯,还能给伤口止疼吗?”

山爷解释道:“这种东西每次吃一点是没事的,但是吃太多了人就会发晕。至于止疼,是因为我特别处理过,倒不是普通的火麻籽都可以这么用。”见虎娃还捧着火麻籽仁站在那里,他又问道:“你还有别的事吗?”

虎娃拿到了东西并没走,当然还有事,他仰着小脸,带着满是崇拜的神情很突兀地问道:“为什么那只怪鸟能隔空抓走东西,而红嘴隼、林枭却不能,是因为那只怪鸟特别大吗?”

若山怔了怔,这才答道:“那倒不是,只有因为它有很特别的本事。”

虎娃:“和林枭、红嘴隼不一样的本事吗?这种本事就是能隔空抓东西吗?那样的怪鸟都有这种本事吗?”

若山:“也不是这样的,那种鸟叫白翎蛊雕,但并非所有的白翎蛊雕都有这种本事,它很罕见。说不定有的林枭或红嘴隼也有这种本事,但同样非常罕见。”

这种事情是很难向虎娃解释明白的,哪怕与一个成年人都说不清,但虎娃却点着小脑袋很认真地答道:“哦,我明白了!”

若山反问:“你明白什么了?”

虎娃:“我本来还想问——为什么您能定住那只怪鸟,别人却不行?原来是族长也有特别的本事,而村里别的人却不会!是不是这样啊?”

若山又怔了怔,点头道:“是这样的。”

虎娃:“可是怎么才能有那种本事呢,是不是要当了族长才行?”

若山连忙又摇头道:“不是的!我先学会了、炼成了,然后才当了族长。”

虎娃:“为什么您能学会这样的本事,而村里的别人却不会呢?要怎样才能学会呢?”

若山想了想才答道:“这不是一般人天生就会的本事,也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的,还需要天赋和运气。它就像点亮了一盏灯,黑暗中别人原本看不见的东西,你却看见了。”

虎娃:“哦,我明白了,要会点灯才能学会这种本事。”

若山哭笑不得道:“也不是说会点灯就能学会它,这只是一个比喻,懂吗?比如我们说一块石头的样子像鸡蛋,这就叫比喻,但石头不是鸡蛋。…算了,你还太小,等长大了就会明白的!盘瓠又在哼哼了,你快回去吧。”

族人眼中几乎是无所不知的族长山爷,此刻在虎娃的连番追问下也快招架不住了,赶紧打发这孩子回去。虎娃走后,若山仍坐在石桌边静静地看着那一点灯光,伸手又将那截充作灯芯的草茎往外拨了拨。

一个苗条的身影走了进来,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者是水婆婆。她坐到了若山对面,轻声问道:“你今晚为何要点灯?”

若山仿佛早就知道她会来,并无半点惊讶的神色,视线离开灯光落在她的脸上,轻声答道:“因为在灯光下能看清你的样子。”

此刻虎娃已经喂盘瓠吃完了那些火麻籽仁,盘瓠不再哼唧、很快就晕晕乎乎地睡着了。而虎娃想着刚才山爷说的话,他好像有点明白什么叫比喻了,但其他的事情又好像更糊涂了。他倒也没什么多余的心思,只是想想而已,感觉比盘瓠还要晕乎,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若山和若水说话的声音很小,虎娃并没有听见,他也不知道山爷今晚点灯其实是为了等水婆婆。若水问了若山与虎娃一样的问题,可是若山给出了完全不一样的答案。假如虎娃听见了可能会感觉更困惑,水婆婆长什么样子,难道山爷不清楚吗,还要特意点灯看?

就算山爷想看,又何必黑夜里点灯费油呢?大白天看得多清楚啊!像这样的困惑,等到他长大成人后,也许自然就会明白了;但山爷回答他的那些话,在这蛮荒之中,世世代代无数族人,终其一生也不会有答案。不明白就不明白吧,这世上本就有无穷无尽的未知玄妙。

灯光中,若山又说道:“刚才虎娃来过,问了不少问题,正是我曾经想过的。”

若水:“我也听见了,这孩子还太小,无法对他说明白。”

若山却说道:“就算他已经是成人,我们又能真的说明白吗?你我当初有幸迈入初境、又得到了山神的指点,一路修炼至今,知道神通法力是怎么回事、也知道怎样去运用它。可是我们能否向族人解释清楚——它为什么会存在,我们又为何能修成?

很多年了,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了。可是今晚点亮灯光的时候,我又在想,世上早就存在着这样的玄妙,只看人们能否发现它、又能发现多少?而我们所知道的毕竟还太少!——当年我曾问过山神,山神也是这样回答的。”

说话时他扭头望向了屋外,蛮荒中夜色无边,而他点亮的灯光,只能隐约照见这间石屋内的东西。

第007章、传灯(下)

若水又说道:“虎娃来到路村还不到四年吧,正是睁开眼睛看世界、渐渐学会思考的年纪,一切对于他都是新奇未知的、希望能得到解释。赤子之心的可贵之处,就是没有成见,还没有被太多已知遮蔽双眼,因此他可以看到人们不再去想、甚至不再意识到的问题。

比如他看见一个人在天上飞,只会好奇那人没有翅膀、是怎么飞起来的?感觉是新奇、惊讶而非不可思议,所以他今天才会问出那些问题。在他眼中,你能点亮这盏他从未见过的灯,其实比那只可以隔空摄物的妖禽更神奇。”

若山皱眉道:“竟有妖禽闯到了这个地方、袭击了部族的村寨,在我的记忆中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若水:“祖先选择建立村寨的地方,既要有水源和猎物,也要尽量避开风雨灾害以及各种威胁,当然不会是妖禽、妖兽经常出没之地。今天的事情只是一种偶然,但也难免会发生,假如这么多年来从未发生过这种事,那才是真正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