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船长夫人。”

程桑桑在船上已有小半月,3902的任务是巡航维权。

打从来了这片海域后,时常能遇到别国的船只,前阵子风浪大,倒是少了。这阵子天气好,风平浪静,隔三差五总会出现别国不怀好意的船只。

他们傲慢又无赖。

程桑桑亲眼见过,有一次F国的船只,带着七八艘武装船,赤裸裸地来挑衅。

所幸这片海域上不只3902一艘海警船,通过多方配合,才令F国的船只灰溜溜地离开。以至于每次听到有可疑船只的时候,程桑桑都替自家韩叔叔头疼。

不过每次都是有惊无险,程桑桑倒也放心。

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蔬菜花,反倒是有些头疼。

她略微沉吟。

片刻后,她抱着蔬菜花往厨房走去。

可疑船只仅仅出现不到五分钟,不需要3902出面,船只又悄悄地离开了。韩毅吩咐海员们要多加留意。这个时间点贸然出现,大多是心怀不轨。

不过倒是担心出现状况,韩毅在驾驶室里盯梢了一整晚。

在海上巡航,最怕的是夜里发生状况。

夜晚过了,白天就可以稍微放松一些。直到天亮,韩毅才将驾驶室交给了休息够的二副,他准备去食堂吃个早餐,再去舱房休息。

随船的厨子厨艺一般,大概是在船上找不着乐子,每天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搭配食材上。如何将有限的食材炮制出创新的菜肴,是他在海上每一天的乐趣,偶尔炮制出黑暗料理来,整艘船的人都叫苦连天。

韩毅刚进食堂,就见到几个正在吃早饭的水手露出哭丧的脸色。

他一看就知道厨子肯定又弄了什么黑暗料理出来,果不其然,到了窗口一看,今天的早餐是馒头和粥。馒头是普通的馒头,粥是大乱炖,粗粗一看,里面有茄子,有土豆,还有青瓜。

厨子打了一大碗给韩毅,顺口说了句:“程医生说花不能浪费,让我做今天的早餐。我看数量不算多,就索性做成粥了,这样人人有份。船长您尝尝味道如何。”

韩毅“嗯”了声。

他面不改色地喝完一大碗。

离开食堂的时候,拍拍还在喝粥的海员的肩膀,说:“慢慢喝,当第一份喜糖。”

被拍肩膀的海员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没多久,整艘船都知道船长速度之快,昨晚还在用花追程医生,今早特么都把花当喜糖派了!物尽其用!牛!忒牛!

船上的手机信号时有时无。

程桑桑找了半天,才在二层的甲板上看到手机显示出微弱的信号。

她看起来有些犹豫,揣着手机在二层甲板上徘徊许久,又眺望着远方,似是在发呆。

蒋立军从轮机部走出来后,就见到了一副这样的画面。

他正想上去打个招呼,和未来嫂子套下近乎时,一动也不动的程桑桑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在手机上拨了个电话。

蒋立军止住脚步。

没一会,就听见程桑桑喊了声:“妈妈,生日快乐。”

原来是和家人在打电话。

蒋立军正想离开,却听到电话里响起一道尖锐的女声。

“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蒋立军听得一清二楚,当场又愣在了原地。他见到程桑桑似乎已经习以为常,背影岿然不动,就连声调也一如往常,她又喊了一声“妈妈”。

这一回手机里的声音小了许多,蒋立军听不清楚。

未料程桑桑的声音却突然间带了几分微微发颤的哭音,她说:“前阵子遇到了很大的风浪,我以为回不去了,然后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还有默然了。”

…他怎么记得程桑桑挺淡定的啊。

“当时的风浪有十几米高,打在船上的时候整艘船差点儿都翻了,天跟世界末日一样。”

…十几高真要死人了!五米!最高不超过六米!

“幸好有阿毅在,要不是他我可能回不去,也见不着爸爸妈妈了。”说着说着,程桑桑哭了起来。蒋立军听到电话里的声音似乎软和了许多,不复尖锐。

没一会,又听程桑桑说:“我有点想默然了,妈妈,弟弟在你身边吧,让他听会电话,我这里信号不太好。”

蒋立军不敢再偷听,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

“默然?”

手机那头响起熟悉的嗓音,“姐姐。”

程桑桑的哭音瞬间消失,问:“妈妈表情怎么样?”

“妈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放心吧,等你回来妈妈肯定不会再反对的。事情交给你弟弟总没错的。姐姐,你刚刚的那场戏我给你打一百零一分,多给你一分不怕你骄傲。”

韩毅醒来没多久,就听到有人敲房门。

“谁?”

“船长,是我,蒋立军。”

“进来,没锁。”

蒋立军推开门。

韩毅坐在单人床上,神色有几分刚睡醒后的慵懒,问他:“什么事?”

蒋立军多看了几眼,这才想起正事。

他义正言辞地说:“船长,身为您的狗头军师,我认为有件事情需要向您汇报。”一顿,又说:“和嫂子有关的。”

韩毅本来想嗤一声的,但听到与程桑桑有关,又止住了,声音微沉。

“说。”

蒋立军立马把偷听到的电话内容一五一十地和韩毅说了,末了,还说:“船长,您还没见过丈母娘吧。

现在您的情况不太妙啊,丈母娘似乎不太喜欢您,将来您和嫂子结婚,丈母娘想必是一大阻力。”

蒋立军替自己的偶像担忧起来。

“这该咋办呢?”

他忧心忡忡,抬眼看了下韩毅,却见他面色不变,仿佛早已知晓的模样。他问:“船长,您知道丈母娘不喜欢您吗?”

韩毅当然知道。

他又不傻。

他只见过柳微雪两次,一次是最开始在宋母的生日宴上。第二次就已经是八年之后的事情,在易水山庄。第一次尚不认识柳微雪,宋母向她介绍他时,她也是客气而疏离的,语气里尽管有夸赞之意,可是韩毅知道柳微雪并不喜欢他。她眼里的疏离不是普通的疏离,而是另外一个世界的疏离。第二次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即便隔着一个湖,可她眼神里的轻视却那么显而易见。

事后,程桑桑百般掩饰,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等程嘉康回来后再一起吃饭。

当时他仍然当程桑桑是玩的心态,因此也没多在意。

可现在不一样。

他想要一个和程桑桑的未来,谁也不能阻挡,包括她的母亲。

他对蒋立军说:“我知道了,你先出去。”

蒋立军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对韩毅说:“船长,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不要客气,我蒋立军上刀山下油锅都在所不辞!”

韩毅露出一个笑容。

“行。”

蒋立军心满意足。

等蒋立军一走,韩毅抽了根烟。

烟雾缭绕中,是一张冷静又沉稳的脸。

片刻,他熄了烟,给一个人拨了通电话。

“毅哥?”

电话那头似乎很诧异,但极快地又添了几分紧张,声音里甚至有几分急促的尖锐:“为什么是你给我打电话?桑桑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韩毅此刻却想起了前几天程桑桑所说的话——“当年我们为什么分手,这就是其中一个原因。是,我惧怕异地,我没有安全感…”

他当时留心到了这句话。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那么…

也就是说,还有其他的原因。

他的手指轻叩桌面。

“宋娴,我有件事要问你。”

第七十章

宋娴这边有些嘈杂。

她和韩毅说:“稍等一会, 我这边有点吵,我找个安静的地方。”说罢, 她踩着黑色高跟鞋进了屋里。服务生捧着托盘进屋, 宋娴顺手拿了一杯颜色绚丽的鸡尾酒,动作优雅地夹在了两指间, 朝服务生扬开了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服务生看得有点呆, 直到被经理敲了下脑袋,才回过神来。

宋娴轻车熟路地去了二楼的休息厅。

落地窗外, 正好能俯瞰一楼的场景。将近九月,草坪上未见秋色, 仍旧一片绿意盎然, 泳池旁是精致的自助餐桌, 衣香鬓影间尽是觥筹交错。

今天是程家太太的生日,邀请了相熟的知己好友在自家别墅开宴会。

如今满园都是S市内的才俊和名媛。

程太太正微笑着与她母亲聊天,也不知聊了什么, 看起来挺开心的,各自露出一抹笑容来。程宅于宋娴而言, 不亚于第二个宋家,她来的次数非常多,从小到大几乎是隔三差五就来一回, 程桑桑的房间她闭着眼也能说出有什么家具和摆设。

宋娴清清嗓子,才对手机说道:“毅哥,有什么事?”

那边倒是直截了当,开门见山就问:“当年程桑桑为什么和我分手?”

宋娴的心登时咯噔了下。

她下意识地看向了庭院里的程太太, 她换了个姿势,靠在落地窗上,微微仰脖喝了口鸡尾酒,才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你和桑桑是出了什么事吗?”

手机那头却沉默了会。

宋娴内心倒是平静起来,不管韩毅想知道什么,在她的认知里,程桑桑的情绪才是第一位。她放松下来,又问:“毅哥,桑桑在你身边吗?你们在船上过得怎么样?”

“宋娴,你知道。”

蓦地,韩毅笃定地来了一句。

宋娴不慌不忙地问:“知道什么?”

“程桑桑当年和我分手的真正原因。”

宋娴笑了声,说:“毅哥,你们小情侣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得那么多?你也知道,桑桑不是一个喜欢与别人倾述的人。桑桑一直觉得感情是很私密的事情,她很少与我提及。”

“她在吃抗躁药。”

宋娴一怔。

韩毅又沉声说:“宋娴,你知道这些药都是有副作用的,你也知道能真正让她好起来的人只有我一个。我必须知道所有事情,才能真正成为程桑桑彻底痊愈的药。你先考虑,考虑好后再打我电话。”

说着,韩毅挂了电话。

宋娴陷入了沉思。

无疑的,韩毅是个很会谈判的人。

他清楚得知道自己的优势。他一语就道破了她的担忧,明晃晃地把自己的优势摆在了台面上,而她别无选择。说是让她考虑,其实不过是给她时间考虑要不要告诉桑桑。

此举也算是贴心。

宋娴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桑桑到底喜欢韩毅什么。

这个男人,确实很值得她闺蜜奋不顾身地去喜欢。

宋娴摇摇头,有些无奈地笑了下。

忽然,有道身影从楼梯处转出,向她走来,问:“是毅哥?”

宋娴“嗯”了声。

宋韧眼神微深,又问:“出什么事了吗?”

宋娴说:“不是什么大事。”

“是吗?”宋韧接了句。

宋娴的表情倏然认真起来,她盯着宋韧,说:“哥,你不要搞什么小动作。桑桑和毅哥走到今天不容易。如果你做了什么伤害桑桑,我不会原谅你。”

宋韧伸手拍她的脑袋,说:“傻丫头,乱说什么。比起桑桑和毅哥,你更要担心楼下那一位吧。”

他微扬下巴,意有所指的目光落在一楼的庭院里。

宋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不意外地看到那一道熟悉又执着的眼神。

她有点头疼,又有点不知所措。

她不是不知道程默然喜欢她,她也不是不可以像对待其他男人的方式那般对待他。可是不行,他是程默然,是程向磊的弟弟,也是程桑桑的弟弟,也是她的朋友。

她不能随便对待他的感情。

她心里有人,这样对程默然不公平,对自己的感情也不公平。

宋娴是真的不知道要拿程默然怎么办,不是没明说过,可明说了他也就应了,说喜欢她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他不求任何回报,她谈她的,他喜欢他的。而他也确实在她谈恋爱的时候不出现,像是一个隐形人,从不打扰她。但凡她分了手,他又会重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有一回,她和新一任男朋友在一家餐厅里碰上了程默然。

他若无其事地来和她打招呼,在完美地扮演一个邻家弟弟的形象。一转身,身影却落寞得让她心疼。以至于现在宋娴是完全歇了谈恋爱的心思。

她对宋韧说:“哥,我的感情问题我自己有分寸。”

“你有分寸就行。”

宋韧离开后,宋娴喝光了一整杯鸡尾酒,正好有服务生上来,她又拿了一杯。酒精浓度不高,喝起来却微醺。宋娴借着酒劲摸去了别墅的第三层。

她进了一个房间。

房间里装潢偏冷色调,床,桌椅,地毯,电脑,连书桌上的书册和手办都是一尘不染的。明明那么多年已经过去了,可这个房间却好像还在等待它的主人,仿佛总有一天主人会归来,会再次躺在床上,用这些桌椅,打开电脑,翻阅书籍,摆弄手办。

宋娴每次一来程家,趁所有人不注意就偷偷摸摸地来这里。

钥匙她偷打了一把,没有人知道。

宋娴踢了高跟鞋,毫无仪态地盘腿坐在了地毯上,一点儿也不顾及身上昂贵的礼服。宋娴酒量其实很好,可是每一回进程向磊的房间,她就会觉得自己回到了以前。

还是那个偷喝点酒,就会被程向磊骂的小女孩。

“…小孩子不能喝酒!”

“向磊哥哥,是不是长大后就能喝了?”

“嗯,不,也不是,女孩子少喝点酒。”

“那我以后长大了,想喝酒的时候,向磊哥哥看着喝好不好?”

“也行。”

彼时年纪小小,却满脑子的旖旎念头,偷偷看着藏在被窝里的言情小说,莫名喜欢酒后乱性四个,总想着等到了能喝酒的年纪就可以喝酒,趁着醉醺醺扑倒向磊哥哥,然后两个人一辈子都能在一起。

如今想起来,宋娴只觉得小时候真是幼稚的可怕。

可是现在想法不再幼稚,向磊哥哥也回不来了。

宋娴仰脖喝光了杯里的鸡尾酒,搁下酒杯时,眼角不知何时就湿了。

她像是在对空气说话,声音很轻,宛如梦呓一般。

忽然,她又问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