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得是妈妈的手艺好,别人煲的汤我喝一口都嫌多,我…”话音一顿,程默然说:“我去一趟厕所。”起身时,脚步匆匆,显然是憋不住了。

柳微雪对程桑桑说:“你弟弟真不让人省心,都多大年纪了,还跟个小孩似的。”

程桑桑说:“不打紧,再过个几年总能成熟起来。”

“但愿如此吧,为人父母的都是一心念着子女,希望子女越过越好。不管做什么,总归是为了子女好的。”陈阿姨沏了茶,端到客厅,正巧听到这句话,笑着说:“太太说得对,可怜天下父母心。”

柳微雪看着程桑桑,慢声说:“是呀,可怜天下父母心。”

程桑桑听出了柳微雪的言下之意,微垂着眼,有些沉默。

柳微雪又说:“陈阿姨,去买点蝴蝶酥回来吧,桑桑和默然都爱吃。”

“好。”

等陈阿姨一走,程桑桑轻声说:“妈妈,我和韩毅谈恋爱了。”

柳微雪问:“哪个韩毅?”

程桑桑说:“当年住在宋伯父家的韩毅。”

“哦,是吗?”

“嗯。”程桑桑的声音很轻,倘若仔细听,依稀能听到尾音的发颤。再一次在妈妈面前提起韩毅,程桑桑总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十八岁的那一夜,年轻美丽的妈妈变得那么可怕,说出来的话像是地狱里飘出来一样。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有些沉默,空气似乎容易令人窒息。

就在这个时候,程默然从厕所出来,他问:“妈,姐,你们在聊什么?”

柳微雪说:“没聊什么,我让陈阿姨去买蝴蝶酥了。”

程默然说:“妈妈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刚刚就在想蝴蝶酥,妈你就让陈阿姨去买了。姐姐和我一样都格外喜欢吃蝴蝶酥。”似是想起什么,他抬腕看了眼时间,说:“等会我载姐姐回去,我下午还有点事儿。”

说到这儿,他不着痕迹地给程桑桑一个眼神。

——姐,等会就撤!

晚上的时候,程桑桑在韩毅家过夜。

两人滚完床单后,程桑桑问韩毅:“薛正平那边应了吗?”

韩毅:“嗯哼。”

程桑桑问:“是不是挺机密的?

韩毅说:“算不上特别机密,但具体任务还不清楚。”

程桑桑翻了个身,趴到韩毅的胸膛,笑眯眯地问:“那以后韩叔叔是不是当海警船的船长了?要在海上待多久?”

韩毅瞧她这个模样,心痒痒的,张嘴就咬了她的唇一下。

亲一下到底不过瘾,又来了一个缠绵悱恻的深吻,直到程桑桑喘不过气来了,才粗着嗓子说:“一两个月吧。”

程桑桑撒娇问:“你会不会想我?”

韩毅说:“我会。”身体顶了顶她,又说:“他也会。”

程桑桑说:“嗯,我也会想念他的。”

韩毅拍了她的臀部一下,说:“欠操。”

忽然,似是想到什么,韩毅又问:“程桑桑,你妈妈今天有没有提起我?”

程桑桑如小鸡啄米式地点头。

“有,我妈妈说改天等我爸有空了,一块吃个饭。我爸爸现在在纽约出差。我妈妈挺喜欢你的,所以韩叔叔你不要紧张。”

第四十章

今天轮到程桑桑值班。

夜晚的医院有种别样的安静, 科室里亮着一管白炽灯,偶尔有蚊蝇撞上灯管, 发出“嗡”的声响, 与外面的夏日蝉鸣相互呼应。科室里只有程桑桑一个人,她靠在椅背上看书。

她看得很慢, 半个小时过去了, 手指仍然停留在最初的页面上。

她今天没有化妆,素着一张脸, 此时此刻又长又翘的睫毛在眼睑处落下一道阴影。又有蚊蝇撞上灯管,“嗡”的一声在静谧的科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她的眉头轻拧, 一股子躁意浮上了眉心。

她搁下书, 揉着眉心。

忽然, 手机震动了下。

她的眼皮抬了抬,余光漫不经心地扫了下手机屏幕,看到“韩叔叔”三个字时, 眼睛瞬间就亮了几分。

她快速地划开屏幕上的信息。

“到T市了。”

韩毅那天给了薛正平答复后,没几天薛正平就给韩毅发了确切的消息, 要在三日内到T市报道,接受培训。

今天一早韩毅就乘坐高铁前往T市。

程桑桑回了一句:想不想我?

没几秒,手机就响了起来。韩毅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他那边声音有些嘈杂,还隐约能听到广播里字正腔圆的列车到达通报声,以及他低沉的嗓音。

他在喊她。

“程桑桑。”

“嗳。”

“等我回去。”

有那么一瞬间,程桑桑觉得内心变得宁静, 仿佛所有荆棘都能因为这句话自动斩除。她可以所向披靡,无所不能。半个小时后,程桑桑才结束了通话。

她放下手机,眉眼间那股躁意不翼而飞。

她继续看书,这一回倒是有了速度,隔个五六分钟就翻了一页。

没多久,她的手机又响了。

她看了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下意识地就抿紧了唇,好一会才接通了电话。

“…妈妈。”

“在医院?”

“嗯,是的,今天轮到我值班。”

“桑桑,还记得那天的王太太吗?”

“嗯,记得的。”

“王太太有个儿子,比你大两岁,他们母子俩都特别喜欢你,周四在银华订了位置。你晚上收拾得好看些,穿妈妈前阵子给你买的裙子,知道了吗?”

握着手机的五指瞬间握紧。

程桑桑垂下眼,说:“妈妈,我有男朋友了。”

柳微雪那边也沉默了会,半晌她的语调仍旧平静,但隐约可闻一丝恼意,“你交的是什么男朋友?桑桑,你是想逼死妈妈吗?”

那一夜的场景再度浮现程桑桑的脑海里。

明明那天没有下雨刮风,可每次回忆起来,都像是在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吹得她整个人的心都在颤抖。

五指渐渐泛白。

程桑桑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勇气,才说出一句:“妈妈,我有病人来了。”然后,迅速挂断了电话。她靠在椅背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脸色白得可怕。明明科室里有空调,可此刻却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

抖如筛糠的手拉开了抽屉,尚未开封的药瓶被拧开,她急急忙忙地吞服了一粒。

许久,砰咚砰咚的心跳声终于平缓,像是要爆炸的脑袋也得到了释放。

她长吁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忽然有人喊了她一声。

“桑桑?”

宋娴疾步走了进去,紧张地上下打量她,问:“你怎么了?刚刚吃的是什么药?”

程桑桑诧异地看着宋娴,问:“你怎么来了?”

宋娴盯着她,问:“你刚刚吃的是什么药?”一副固执得仿佛程桑桑不回答就会一直问下去的模样。

程桑桑“哦”了声,这会看到了宋娴手里提着的外带食物,说:“原来娴娴你给我带了夜宵呀,”说着,又轻描淡写地说:“就是普通的药,治头疼的。”

她打趣她:“难不成你以为我有心脏病吗?瞧你紧张的,别多想了。让我看看你给我带了什么夜宵。”

程桑桑探过身子,直接拿宋娴手里的袋子,刚拆开,她就惊喜地说:“娴娴,真不愧是我的多年闺蜜,我两个小时前还在想要不要吃小龙虾,你就给我带小龙虾过来了。嗳,还有酸梅汤,太棒了,我正好也想喝…”

“酸梅汤”三个字还没说出来,猛然间,宋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了程桑桑的抽屉,把刚刚见到的小药瓶拿了出来。

程桑桑面色微变,转眼间又无可奈何地说:“我都说了是头疼药,宋大小姐你偏偏不信我,这下眼见为实了吧。”

宋娴忽然说:“我公司最近在投资一部医疗剧,我担心不够专业,请了五六个医疗顾问。”

她拿手机出来拍了张照片,又说:“我虽然不是医学院毕业的,但我和你多少年的朋友,二十年?还是二十一年?你吃个头疼药,要把药瓶的包装也撕了?桑桑,别的事情你可以随意,但身体上的事情,我是要管到底了。”

程桑桑看着宋娴。

宋娴也看着程桑桑。

终于,程桑桑叹了声,说:“行,你赢了,就是一般的抗躁药。”

“别和我说是因为工作压力才吃,整个九院找不出比你更惬意悠闲的医生,也别想忽悠我,也不要演戏来骗我,为什么要吃抗躁药?”宋娴的表情严肃,语气也很凝重。

程桑桑看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宋娴说:“我猜原因,猜对了你点头,猜错了你摇头。”

程桑桑说:“好。”

宋娴问:“和你妈妈有关?”

一语中的,宋娴有时候犀利得让程桑桑都觉得有点可怕。她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可宋娴却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点头不摇头就是默认了。她又问:“你妈妈是不是又做什么了?”

尽管程桑桑很少提及,可宋娴多多少少能猜得出来柳微雪有点重男轻女,但宋娴真没想到会严重到令程桑桑吃抗躁药的地步。有时候心理疾病比看得见的疾病还要可怕得多。

见程桑桑没有回答,宋娴已经联系前后,以及多年相识的熟悉得出了新的猜测。

“你妈妈是不是知道你和毅哥谈恋爱了?”

一顿,宋娴忽然想起了八年前的程桑桑。

那时的桑桑和毅哥谈恋爱,谈得可谓是轰轰烈烈。桑桑谈恋爱后,就比较少和她一块玩了。后来和毅哥分手,她问桑桑原因,桑桑也是轻描淡写地说,受不了异地恋,所以分了。可是说是这么说,她可以看出桑桑眼底对毅哥的留恋。再后来,毅哥离开,桑桑有一阵子变得格外沉默。但那会她也没有怎么留意,因为没多久,桑桑就出国念书了。之后,她去美国看望她,她又变得开朗起来,仿佛当初那一段只有几个月的恋情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段过往。

宋娴似是想到什么,她又问:“当初你和毅哥分手,最主要的原因是不是因为你妈妈?”

程桑桑抿紧了唇瓣。

除了心理医生之外,她并不想告诉任何人。她不想妈妈不喜欢韩毅,也不想韩毅不喜欢妈妈,她总想着可以解决的,只要还活着,这问题一定可以解决。只要一解决,过往那些曲曲折折都不值得一提。

但她真没想到娴娴能一下子就猜测出来。

程桑桑终于无法逃避,低声说了句:“是。”她顿了下,抬起头来,看着宋娴,把十八岁那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但到底还是顾忌着离世多年的哥哥和宋娴无法忘怀的情感,幼时的心理阴影她仍旧藏在了心底。

宋娴听后,不由有些震撼。

她没想到那么温柔的程家太太会说出这么激烈又极端的话来。

她问:“毅哥知道吗?”

程桑桑摇头。

宋娴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

程桑桑说:“我不打算告诉他,”她又叮嘱:“你也不许告诉他,这事我想想怎么解决。”

兴许是埋藏在内心多年的秘密,终于告知闺蜜。倾述令她放松了她不少,她又说:“韩毅下周才回来,再过个五六日,他就要去海上了。我起码有两个月的时间可以解决我妈妈这边的问题。”

她又说:“娴娴,现在不一样了,我不是十八岁的程桑桑。现在的我可以理智又成熟地处理好这些问题了。”

宋娴说:“如果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

程桑桑打断她的话,说:“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我。”

宋娴说“好”。

有时候,有些心病旁观者根本无法插手,即便亲密如伴侣,可能真正彻底解决的只有当事人。

第四十一章

在程桑桑心里, 韩毅真的很好很好,好得无可挑剔。他除了起跑线比别人低之外, 程桑桑找不出任何缺点。更何况起跑线这回事, 也不是本人可以决定的。

这是在娘胎的时候就早已定下,所有人都无法选择。

当初柳微雪逼迫程桑桑和韩毅分手, 程桑桑当作是那会年纪小, 不适合谈恋爱,很努力地站在一个妈妈的角度去思考。高考是人生大事, 对大部分人而言是人生的转折点之一,当妈妈的紧张无可厚非。

现在她长大了, 不再是十八岁的小姑娘, 家里现在的环境也没有必要让她为家里的企业牺牲自己的婚姻, 如果妈妈能抛去以往的偏见,为什么就不能接受韩毅呢?

程桑桑找了程默然当说客。

程默然一口答应,保证把毅哥夸得天花乱坠。

没两天, 程默然告诉程桑桑,他用尽毕生之功力已经把毅哥吹嘘得天上有地上无, 如果他是个女的死活都要嫁给他,可惜自己是个男的,但仍然有点心动。程默然还告诉程桑桑, 为了捧毅哥,他不惜黑了自己一把,说要不是姐姐和他谈恋爱,他都想跟毅哥谈恋爱了。要是其他女孩, 他可就不一定卖这个面子了。

程桑桑没想到自家弟弟根本不走寻常路,心里也有几分忐忑。

第二天,程桑桑回程宅吃饭,不着痕迹地打量柳微雪的表情,一顿饭下来,柳微雪倒是再也没有提过王太太的那位儿子。

饭后,程桑桑故作万分紧张忐忑的不停地打量柳微雪。

陈阿姨端来一盘饭后水果。

程桑桑剥了个橙子,递给柳微雪,说:“妈妈,这橙子蛮好吃的,皮薄肉厚汁水多。”在柳微雪吃了一瓣后,她又佯作不经意地提起:“韩毅他也喜欢给我买橙子,知道我爱吃橙子,每天都剥好放在果盘里。”

柳微雪神色淡淡的,但这一回却应了一声。

“哦,他倒是体贴。”

程桑桑瞬间有种人类朝火星迈了一步的感觉。

态度有所缓和是好事。

离开程宅的时候,程桑桑的心情轻松了不少,打电话夸了程默然一顿。挂了电话后,程桑桑又想给韩毅发信息。韩毅在培训期间与外界隔绝了联系,手机都被没收了,可尽管知道发了他也看不到,程桑桑还是想给韩毅发信息。

大概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子吧,明明分开没多久,可是却很想很想他,就算他不能第一时间收到自己的短信,但他手机能收到,等他拿回了手机就能第一时间看到,这么一想,心里也有一种别样的满足和甜蜜。

韩毅培训期间有个节日,农历七夕。

近年来国内尽其所能地把所有节日都过成情人节,更何况这一次是实打实的情人节。

韩毅不在,程桑桑自然也没有心思过什么情人节,该上班上班,该下班下班。她更多的心思都花在了如何说服柳微雪上,要让一位母亲看到女儿的喜爱与坚持。

七夕那天程嘉康的人仍在美国,不过仍旧不忘家中的妻子,老早让人给柳微雪送了贴心又昂贵的礼物。

柳微雪高兴,脸上的笑容显而易见。

程桑桑不忘夸赞韩毅,弯眉甜蜜蜜地说:“韩毅虽然在培训,但知道要过七夕,去T市之前就给我买好了情人节礼物。”

程默然立马说:“毅哥真有心,对姐姐是真的好。”

再度开启“毅哥吹”模式。

柳微雪虽然没怎么接话,但表情温和了许多。

离开程宅时,程默然拍胸口说:“姐姐,我都说了,只要我出马你别担心,就算毅哥是头牛,我也保证让妈妈不反对你们。”

程桑桑伸手就敲他的头一下。

“程默然,去你的,哪有你这么比喻的?”

“疼疼…疼,姐姐,你力气小一点。”程默然好奇地问:“毅哥给你送了什么礼物?我真的挺好奇,想象不了毅哥这样的糙汉子能折腾出什么七夕礼物?”

程桑桑说:“不告诉你。”

韩毅从来不是那种搞浪漫的人,很少送她礼物,向来都是她说要什么,韩毅就给她买什么。两个在这一点上相处得倒也和谐,所以程桑桑也没有期待过七夕这种节日。

如果韩毅在的话,两个人大概就是一起吃顿饭,再看场电影,像是最普通的情侣一样约会,最后在床上干个爽。又或者不出门,从早上开始就窝在家里,然后一直滚个痛快吧。

程默然开车送程桑桑回她住的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