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得很沉。
韩毅喊她,她没有应。
又过了会,她才慢慢转醒,用一种迷迷糊糊的语气说:“啊,到了吗?我是不是睡着了?”她低头看了眼手机,说:“我居然睡了这么久,真的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安心了。”
她拢了拢长发,露出白嫩的耳尖,又说:“谢谢你送我回来,我自己上去就行了,我到家后给你发个信息。”一顿,她又说:“现在十二点三十五分,等我走到家了差不多一点出头吧。如果我一点多还没给你发信息的话,你给默然打个电话吧。”
韩毅问:“程桑桑,你住在哪一栋?”
程桑桑说:“不远,以我现在的速度走个十分钟就能到了。不过这几天电梯时好时坏,如果坏了,大概要爬上十五层楼吧。虽然我今天穿了高跟鞋,但是我可以脱掉的。再说了,以前也不是没爬过。”
韩毅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程桑桑扭过头,去开车门。
他盯着她的后脑勺。
车门被打开之际,韩毅忽然说:“程桑桑,你他妈要是被我发现你是装的,老子跟你没完。”他“砰”的一下,把驾驶座的车门关了,走到副驾驶座的门前。
程桑桑伸出一只手。
韩毅没有接住。
他转过身,粗声说:“脚崴到了穿个屁高跟鞋,上来。”
程桑桑说:“你的背好了吗?”
韩毅:“死不了。”
“哦…”程桑桑跟小媳妇似的应了声,爬上韩毅的背,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之前的伤口。走了会,程桑桑踩在脚上的高跟鞋掉了。韩毅“艹”了声,一手背着程桑桑,另一手去捡高跟鞋。
走出停车场后,恰好遇到小区巡逻的保安。
保安当然认得程桑桑,此刻他有点诧异,因为他看到程桑桑一直保持着一副偷笑的模样,眉梢嘴角都是藏不住的欢喜。两人走远后,正好有夜风拂来,保安感慨地自言自语:“连风都是恋爱的甜味呀…”
到十五楼后,程桑桑说:“是左边的那一户。”
韩毅停在门口前。
程桑桑住的小区通用密码锁。
她仿佛怕有人偷听,稍微倾前了身子,在韩毅耳边轻轻地说:“0524。”
热气呼出,悉数落在他的耳畔。
韩毅沙哑地说:“没手。”
他手里是程桑桑的高跟鞋。
“哦,忘了。”程桑桑说,伸手去摁密码锁。
很快的,门开了。
韩毅背着程桑桑进去。
程桑桑的屋子装修风格偏欧系,两室一厅,玄关处的鞋柜上有个轮船模型。韩毅瞥了眼,就听到程桑桑说:“你放我到沙发上就行了。”
等韩毅把程桑桑放下后,程桑桑又问:“你要喝水吗?我去厨房给你倒水。”
不等韩毅开口,她就从沙发上站起来,蹦着一只脚去厨房。
程桑桑家的厨房是开放式的,离客厅并不远。她到厨房后,又探出半个头,问:“我这里还有咖啡,喝吗?”程桑桑今晚穿的是露肩小黑裙,经过一整晚的折腾,已经微微往下坠落。
从韩毅这个角度看去,正好能见到玲珑有致的身材露出诱人的事业线,在小黑裙的衬托之下,胸前的两团肉白嫩得不像话。
他移开目光。
“随便。”
程桑桑说:“那还是喝水吧,我记得你以前喝了咖啡睡不着。”
她倒了一杯水,拖着右脚慢慢地走回客厅。
水杯递到了韩毅的身前。
未料韩毅却不接,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她。
她眨眨眼,问:“不喝水吗?”
韩毅冷眼看她。
“程桑桑,你崴着左脚还是右脚?”
第二十一章
程桑桑知道自己大意了。
刚刚在厨房里一心一意想着怎么勾引韩毅, 出来的时候忘记自己崴着的是左脚。
玻璃水杯握紧。
她抬头喝光了一整杯水。
程桑桑没有回答韩毅的问题,她避开他的目光, 绕过他, 坐在了沙发上。
空气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她的举动已经自动解答了韩毅的疑惑,崴着左脚还是右脚, 屁, 两个脚都没有崴着。大半个小时前,在酒吧附近的停车场时演技完美得可以和奥斯卡影后媲美。
韩毅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此时, 程桑桑轻声说:“嗯,我是装的, 你走吧, 不用管我了。”
韩毅二话不说就往大门走去。
程桑桑又说:“刚刚被那群人追的时候, 我特别想见你。后来没想到真的见到你了,见到你的那一刹那,我就在想, 无论如何也要把你拐回家。我知道总骗你不好,可是我如果让你送我回家, 你会送吗?你才不会。你一定会冷酷地拒绝我,反正我在你眼里就是个无情的人。”
韩毅的脚步一顿。
三秒后,他继续往前走。
程桑桑又说:“我还是很谢谢你送我回来, 虽然我没有崴着脚,但之前确实吓坏了。我知道你救我,也只是看在过去我们曾经谈过的情分上,又或许是之前我们融洽又合拍的性生活。你是个念旧情的人, 我一直利用这一点缠着你,是我不好,也给你带来了困扰。你放心,我以后不会缠着你了。我那么坏,又总是骗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
“我真的很不好很不好,你很好很好,我不该祸害你了。你走吧,我不会再做什么了。”
程桑桑很诚恳地认错。
韩毅已经走到门口边。
他的背影岿然不动,冷酷地仿佛永远不会回头。
他很清楚她以退为进的把戏,屁话这么多全都是套路。他一次又一次被套,说不生气是假的,说不愤怒也是假的,但最生气最愤怒的点,韩毅知道不是因为程桑桑骗他。
而是已经猜到是套路,还没法控制自己往里跳。
韩毅觉得自己真他妈的犯贱。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此时此刻的程桑桑又是在装,她的所有套路不过是想让他回头,让他服软。
她的心思,他摸得一清二楚。
韩毅伸手,碰向门把。
他想,无论如何也要找回一次场子,至少不能每次都让她得逞。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抽泣响起。
紧接着,是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程桑桑又哭着说:“韩毅,你这个大骗子。你明明说如果我是装的,你就跟我没完的。骗子!大骗子!韩骗子!你欺骗我的感情!害我白白期待了一个小时!你不是要跟我没完吗?你要怎么没完,你说呀!”
韩毅:“…”
去他妈的场子!
韩毅收回手,面色铁青地转身,两三个大步就奔回客厅。
他站在沙发旁,居高临下地看着程桑桑。
程桑桑哭得带劲,一个劲地哭,眼泪哗啦啦地流下。今晚她画了个浓妆去酒吧,睫毛膏不防水,哭了一会,眼睛成了大熊猫。韩毅觉得自己真他妈的有病,她都哭得难看成这样了,还觉得大熊猫很可爱。
她继续哭:“你说,要怎么跟我没完?我听着。”
她又说:“你不是说要打死我吗?打不死我你就跟我姓。我一直记着的,你一直等你来打我,可是你没来。”
想起以前的事情,程桑桑是真哭了。
上气不接下气地哭。
韩毅也不吭声,就一直面色阴沉地看她哭。
终于,程桑桑哭得没眼泪掉出来了,开始咬着唇,和韩毅大眼瞪小眼。
就这么过了五分钟,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说,互相瞪着。
忽然,程桑桑的肚子叫了声。
她软软地说了句:“韩叔叔,我饿了。”
韩毅仍然板着一张脸,语气也十分冲:“吃什么!”
她吸吸鼻子,说:“都可以。”
“艹。”
他狠狠地骂了声,也不知道在骂谁,板着张脸走进厨房。他打开冰箱,冰箱里有不少食材。韩毅煮开了水,捞了一把面条放进锅里。他又从冷冻层拿出一块鸡胸,解冻过后,切成肉粒。
最后又加了个蛋和撒了把葱花。
一碗热腾腾的面新鲜出炉。
韩毅出来客厅时,程桑桑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在他煮面期间,她卸了妆,还换了套睡衣,身上有沐浴露的味道。
她安安静静地闭着眼。
身上的睡裙是纯白的颜色,非常清纯又保守的款式,只露出了白皙的脚踝。她仿佛真的困了,搂着沙发上的抱枕蜷缩成一团,睡得十分香甜。
韩毅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也不知看了多久,他才把手里的面碗放到茶几上。
随后,韩毅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转过身,瞥了眼沙发上的程桑桑。他宛如一座雕塑,一动也不动。又过了几分钟,他喉咙里似是有什么翻滚,整个人焦躁得不行。
他伸手去摸口袋,烟盒冒出四分之一,又重新塞了回去。
韩毅重新走回沙发旁,又低头看着程桑桑的睡颜。
细长的睫毛跟小扇子似的,轻轻地颤动了下,像是蝴蝶扇动翅膀。没有涂任何唇膏的唇饱满又性感,她忽然拧了下眉,梦呓了一声,伸出粉嫩的舌舔了舔嘴唇。
韩毅宛如被烫着一般,迅速挪开了目光。
他忽然暴躁起来,把面端到厨房给吃了,又顺手把锅碗筷子汤勺都洗了。冷水碰触到手掌,内心的暴躁似乎消散了不少。
他重新走回客厅。
程桑桑换了个睡姿。
抱枕不知何时已经落到地上,她一只手捂着喉咙,一只手抓着头发,整个人在喘息,她的眉头拧得挤出了一个“川”字。喘息声一声比一声重,仿佛陷入了一场梦魇之中。
“程桑桑。”
韩毅喊她。
程桑桑依旧沉浸在梦魇里,她张嘴困难地呼吸。
韩毅又喊她。
她忽然痛苦地喊:“生理需求,有本事你以后别和我上床!你去找其他女人呀,反正对你来说都一样。”
“程桑桑,醒来。”他伸手摇她。
可程桑桑却像是找到了飘在海面上的浮木似的,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五指牢牢地握住,力度大得惊人。可也是这个时候,她紧拧的眉头渐渐舒缓,也不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整个人前似乎所未有地安心。
她很低很低地喊:“韩叔叔,我想你。”
她的嗓音里带着一丝那么迫不及待的想念。
韩毅没再叫醒她。
他在沙发边上坐了下来,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
许久他才松开程桑桑的手,横抱起她。
他用脚踢开虚掩的门,发现不是卧室,又去了另外一间。他弯腰把程桑桑放在床上,开了空调,准备给她盖被子时,程桑桑忽然搂住他的胳膊,脸贴在他的臂膀上,轻轻地蹭了蹭,像是只小猫咪似的,露出心满意足的神色。
韩毅愣了下,到底是没有推开她。
然而,这样的姿势有些难受,韩毅最后躺在了程桑桑的身边,任由她搂着。他抬了眼,打量程桑桑的房间,色调偏暖,每一处都是纤尘不染,看得出来只有她一个人居住的痕迹。
打量完后,韩毅扭头看程桑桑,就这么看着她,偶尔乏了就眨下眼睛。
直到天色将亮的时候,韩毅才把已经发麻的胳膊抽了出来,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关上卧室的门,最后离开了程桑桑的家。
几乎是韩毅离开的同时,程桑桑睁开了眼。
她打了个哈欠。
卧室里安置有落地窗,她拉开了遮光窗帘。
几分钟后,她看到韩毅走了出来。
十五层的高度,她依旧能第一眼就认出他的背影。
第二十二章
程桑桑周日轮休。
她拉回窗帘后, 去浴室洗了个澡。
她洗澡向来费时间,没半个小时出不来浴室, 昨晚韩毅在厨房, 怕他提前走了,随便冲了下就出来。她顺便洗了个头, 出来擦头发的时候, 给方阳打了个电话。
她按了免提。
没一会,电话接通了。
程桑桑问:“方医生, 半个小时的时间有吗?”
方阳说:“行,师妹的烦恼我一定凝听。”
程桑桑沉默了会。
方阳已经习惯程桑桑每次来咨询时的沉默, 他也不做声, 等程桑桑主动开口。非面对面的咨询, 无法从病患的面部表情揣测一二,主动等病患开口,再寻找插入点最好不过。
终于, 程桑桑开口:“我心里不好受。”
一顿,她又说:“昨天晚上我在被追赶的时候, 想起了以前不好的回忆,当时特别焦躁,喘不过气来,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窒息而亡,完全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后来韩毅出现了。我之前和你提过的。”
方阳说:“我记得, 你的第一个男朋友。”
程桑桑又说:“他救了我,我没有依靠任何药物缓解了过来,当时我就在想,我无论如何也要抓住他。后来,我费尽心思把他骗回家。我装崴脚,装柔弱,后来实在犯困睡着的时候做了个噩梦。”
她改了称呼,说:“师兄,我自从小时候那件事之后就睡得格外浅,他喊我名字的时候我的噩梦就已经结束了。”
方阳给程桑桑做了几年的心理咨询,很清楚程桑桑的行事风格。
他接了句:“你后来做了什么?装梦魇?”
程桑桑说:“是,他前几天说了伤害我的话,我一直无法忘怀。我知道我不用这样的方式,他很快就会离开。后来事实证明,我赢了。再后来,他抱我回房,我搂着他睡,当时心情复杂,不知道要下一步要怎么计划,怕他走了,又怕他拒绝我,也怕他发现我在装睡。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睡着,好像迷迷糊糊中睡了一会,没一会又醒来了。方师兄,你不知道,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特别安心。可是我还是心里不好受,我总忍不住骗他,我知道不好,可我忍不住。骗林楚安我没有任何压力,我和他不过是各有所需。可是韩毅不一样。”
方阳明白了。
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你这属于自我防御机制的开启。你的做法与你在道德上的认知有所冲突,因此你会心理不好受。归根到底,是你太在意韩毅,你的自我防御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而你缺乏安全感是儿时的心理阴影造成,治根要先治本,现在你能做的,是和韩毅沟通。”
程桑桑说:“嗯,我明白了。”
随后,她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