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许有吓人的伤疤，但留给他的女孩儿的，连温柔都是小心翼翼。
第51章
秦晴在比赛场地旁边的选手临时休息区足足坐了半个小时。
旁边维系纪律的老师几次想要上来把人劝回他们自己班级的观众席, 但每次都是还没等话出口, 就先被始终守在一旁的男生那藏着些戾气的眼神看了回去。
到最后, 秦晴自己先不好意思了。
“……闻煜风。”
女孩儿望向蹲在自己旁边的男生。
等闻煜风抬眼看上来，她便小声开了口：“我们回去吧，我脚已经不疼了。”
闻煜风没急着回答, 低下头抬起手里的冰袋, 瞥了一眼女孩儿的脚踝。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后，男生刚安抚下去没多久的眉又皱了起来。
虽然知道随着扭伤之后时间推进，淤血部位的颜色看起来越来越恐怖是正常的颜色变化, 但这伤放到他的小姑娘身上的时候，他就怎么也压不住火气和担心了。
见闻煜风刚缓和的脸色又有转沉的迹象，秦晴心里叫苦，身体则是稍稍往男生那儿倾斜了些。
“坐在这儿实在太显眼了……其他班级也都能看到, 我们还是回班里的观众席吧。”
闻煜风的脸上明显有着不赞同的神情，只不过看见女孩儿用那副无害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睐着他的时候, 拒绝的话好像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闻煜风叹了口气, 站起身，将手里的冰袋搁到了一旁。
然后他便朝着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儿俯身下来。
刚准备起身的秦晴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往旁边躲了一下。
“……”
闻煜风皱眉, 就着那个俯身的姿势，动作停住。“你躲什么？”
秦晴支吾了两秒之后梗起细细的颈子：“我自己能回去的。”
闻煜风：“你是打算在全校学生面前像只兔子一样蹦回去？”
没等秦晴反驳，他单侧剑眉一挑：“还是只单脚的兔子？”
秦晴：“……”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人说话这么爱用比喻呢……
只不过下一秒秦晴就回过神来了
“就算蹦回去，也比被你从这儿抱到观众席好。”
闻煜风沉默了片刻, 作势动作：“那看来还是用扛的好了。”
“别……”
秦晴慌忙软着声音往旁边躲。见闻煜风动作停下她才稍稍松了口气，然后小心地放低了声量：“那你扶我回去好不好？”
“……”男生黑漆漆的眸子睨了她一眼，不为所动：“还是扛吧。”
“别别别”秦晴连声告饶，皱着小脸，像是只被霜打了的蔫茄子。
暗自挣扎了好一番之后，她终于把心一横，杏眼一闭：“随……随便你了。”
这话实在容易让人误会。
闻煜风抬眸时的眼神都是黝黑的色泽，只不过看清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儿那副“今为鱼肉呜呼哀哉”的小模样，他没忍住，侧开脸低笑了声。
空气静寂了一会儿。
好长时间都没等到什么动静的秦晴心里不解，刚准备小心地睁开眼，就听见身前有个低沉微哑的嗓音响了起来。
“上来吧。”
“……”
秦晴好奇地睁开眼，便见着闻煜风正蹲在她面前的空地上，背对着自己。
“你别想自己脚着地。”闻煜风侧眸看了她一眼，语气里带着些不愉。
停顿了下他又转回去，“我背你回去……这样可以了吧？”
“……”
秦晴情不自禁地翘起嘴角来。
趴在男生宽厚的背上，闻着那人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味时，秦晴便忍不住想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学坏了。
不然怎么一看到闻煜风跟她让步或者妥协的时候那些微小的表情和反应，她的心就会像是装了个弹簧一样、上上下下地停不下来呢？
……
闻煜风背着秦晴走到观众席旁下的细窄台阶时，还没等踩上去，就先看见了站在那儿的纪律老师和旁边的沈良。
两位老师的表情都算不得很好。
闻煜风也没停顿，抬腿就背着女孩儿走上了台阶，沉寂的黑眸里藏着些微凉的淡漠情绪。
直到沈良开口把人喊住。
“闻煜风。”
沈良转过身去，看向已经绕开自己和旁边纪律老师往台阶上行的男生，眉头皱了起来，“你”
“沈老师。”闻煜风截住了沈良的话音，停在那节台阶上，却没回头。“我先送秦晴回去，之后再回来听您训话。她脚上有伤，不能陪我‘罚站’。”
站在沈良旁边的老师有些气极了：“闻煜风，你这是个什么态度？分不清轻重缓急是不是？！你要是再这样我就”
“杜老师。”沈良伸手按住了要发火的老师，“我的学生，还是我来处理吧。”
“……”
被按住的老师还是第一次在这个学校里出了名“好好先生”的沈良老师眼里看见这么叫人无法反驳的强势，他身形僵了一下之后，就讪讪地点了下头。
“那就沈老师您多费心了，不然之后上面问责，我也不好说话啊。”
“您放心。”沈良向着那老师一颔首，便直接往台阶上面走去。
经过闻煜风身旁的时候，沈良叹了口气，“还不走，在这儿等什么呢？”
闻煜风没说话，抬腿跟了上去。
回了六班的观众席，闻煜风把秦晴放到了最前排的位置上。
沈良也在第一排最头上坐了下来，然后冲着闻煜风招了招手。
闻煜风垂眼看向女孩儿：“不许乱动。”
“……”
秦晴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点了点头。
闻煜风这才稍放心，走到了沈良身旁。
“坐吧。”沈良看了他一眼。
等闻煜风坐下来，沈良便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喜欢学校一些生硬教条的东西。但你要知道，你毕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只要你在这儿待一天，你就该遵守一天的规则。”
闻煜风：“即便不合理？”
“你看到的不合理只不过是针对个体而言；规则这种东西，却永远不是为了哪一个个体而制定的。”
“是这样。”
闻煜风应声抬眼，眸子漆黑深邃，“所以，规则让那些觉得合理的大多数遵守，而只被觉着不合理的少数违背和打破。”
“你就要做那个少数？”沈良皱眉。
闻煜风低笑了声，“我不是求异，沈老师。我站在哪儿，只取决于这个规则合理与否、是对是错这个答案，永远是我的本心告诉我的。”
这一次，沈良沉默了许久。
许久之后，他也跟着笑了起来。只不过，他一边笑一边摇头：“所以学校里的老师们才会觉着你这个家伙随心所欲、散漫恣肆啊！”
这样说着，沈良抬起头来看向秦晴的方向。
看了两秒他才重新转回来，面向闻煜风：“让你们俩坐同桌，兴许确实是正确的。你教她方向，她教你克制，挺好的。”
“……”闻煜风轻挑了眉，“我教她方向，沈老师，您确定没说错吗？”
沈良笑了起来。
“我虽然已经不能完全懂你们年轻人了，但在看人上还是不会出什么大差错的。从我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是有自己的方向的……而她不同。”
沈良看向坐在那儿的女孩儿，喟叹一声：“她在世俗心智方面还是太稚嫩，也或许是因为太优秀、太早地表现出才能，所以就更难看明白自己到底想走什么路吧。”
闻煜风似有所悟：“沈老师今天运动会后想讲的……就是跟这个有关的？”
沈良笑了，“在你们这个年龄，像你这样目标明确、不需操心的才是少数；只可惜，多数老师都把这个区别搞反了。”
…………
运动会的全部项目，在临近中午放学的时间就全部结束了。
所有班级离开之后，唯独高二六班的学生还一个不落地坐在观众席位置上。
连闻煜风都就坐在第一排的秦晴的身旁。
班主任沈良则是背对整个比赛场地，倚着栏杆面向他的学生们。
和往常不一样，沈良老师素来带笑的脸上，这时候没有半点笑容，带着一种从容的平和。
“运动会结束了，下个周周一就是月考。月考后三天内出成绩，同时在这三天内，你们要把文理分科的意愿填报表交到我这里来。”
“……”
兴许是这个话题有些严肃，学生们听了之后皆是大气不敢喘，互相对视了几眼之后，又纷纷将目光落向沈良。
沈良继续道：“我知道，你们之中的多数人，早就已经由父母或者是其他长辈商讨、研究，然后做出了决定。”
他稍一停顿，目光巡视一周：“我也知道，我们班里多数同学的成绩优秀，长辈们出于今后升学、就业的考虑，让你们选择了理科。”
听到这里，学生中许多人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情绪，显然他们便是沈良口中的“多数”。
而沈良这似有深意的话，让他们有些不解。
在这样的目光聚焦下，沈良露出了一个平和的笑容。
他摆了摆手：“你们不要误解，老师今天站在这儿，不是要告诉你们该选文还是该选理，更不是要告诉你们文理哪一个更杰出、更优秀、更值得追随的。”
“老师只是想说我希望我的学生们选择文科或者理科，不是因为你周围的父母师长告诉你理科比文科更好、不是因为所谓‘成绩优秀就应该去理科’、不是因为任何其他这个社会强行加在你们意识里的‘我该如何’”
沈良的话音一顿，声量稍稍提高了。
同时，他按在栏杆上的手紧紧地攥住，青筋绽起：“我希望，你们的选择，只是在知道你们真正想要什么之后做出的、你们以后不会去埋怨他人的、那个追随本心的选择。”
沈良的话音在最后戛然停住，一口气说出的长段让他的脸色涨红。
停滞了很久之后，他慢慢地吐出胸腔里压着的那口气
“做你们真正想做的想要一生为之奋进、而不会埋怨和懈怠的。”
他的脸上慢慢展出一个如平素那般的笑容来。
“只有这样，在多少年之后某个记忆突然袭来的晚上，你们才不会遗憾你们曾荒唐了自己最好的年华，不是么？”
第52章
从沈良说完那一席话之后, 直到六班的学生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运动场, 坐在第一排的秦晴始终都一个字没说出口过。
坐在女孩儿旁边的闻煜风也不催促, 就那么安静地靠在椅子上，等着女孩儿自己想完。
秦晴回神的时候，偌大的一个运动场, 远远近近的都不剩几个人了。
“啊, 抱歉……”秦晴连忙转向身旁，“我走神了，是不是耽误你时间了？”
“我不急着走，没事。”
闻煜风接了话, 抬眼，“刚刚在想什么？”
秦晴犹豫了下：“我在想，我到底该选文还是选理……”
稍一停顿后，秦晴望向闻煜风：“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该选理科呢？”
闻煜风没有直接回答, 沉吟了两秒才看着正前方的远处
隔了大片的运动场地，对面的观众席空旷无人, 放眼望去的所有视野好像都被拦在这一方操场, 寻不得半条出路。
闻煜风收回了视线。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享受攻克数学难题、找到最便捷或新颖方法的乐趣，可同样也喜欢语文、政治的大段背诵之后的愉悦心情。”
秦晴想了想, 这是当初他们第一次早上一起上学的时候，她用来劝闻煜风好好学习时的话。
秦晴点了点头：“我一直没有明确的喜欢和讨厌，所有学科在我这里似乎都可以等同为不同高度的门槛翻过去之后就会有成就感，但这个学科本身对我的吸引力大小……我从来没有分辨过。”
“那你就去想、去考虑。”
闻煜风开口：“离着分科还有几天的时间, 应该足够你好好地想想这个问题了。”
“……”
秦晴犹豫了几秒。
闻煜风皱眉：“有什么话你可以直说。对我，你不需要顾虑。”
秦晴问：“你不会跟其他人一样认为……我的理科优势明显，所以应该去理科吗？”
闻煜风低笑了声。
“对你来说，建立学科成绩的优势很难吗？”
“……”虽然知道男生这样说，并非是故意夸奖的意思，但秦晴还是忍不住脸颊微红。
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对。既然你有这样的资本去选择，为什么要把自己眼前的路局限在一处、逼自己破釜沉舟呢？”
闻煜风笑着抚了下女生的额发：“更何况，把不擅长做到擅长，并没有大家以为的那么难，努力就是了。可是把不喜欢变成喜欢……”
他叹了声气，望着女孩儿轻笑：“那就太难了。”
“喜欢和不喜欢这种事情，从来不是能强求的。”
闻煜风说完之后，秦晴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才抬起头，眼眸微亮地看向闻煜风：“你说得对，不擅长变成擅长或许有点难，但不喜欢变成喜欢却是没办法的。”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闻煜风说，“到底什么才是你喜欢的呢？”
“……”
秦晴皱起细眉，没有回答。
闻煜风说：“或者，我换一个问题。如果现在让你进入社会，你最向往哪种职业或者生活方式呢？”
这一次秦晴没有犹豫，她眨了下眼睛。
“写作。”
“……”
闻煜风怔了下，须臾之后他唇角微抬，“我都不知道，原来你喜欢写作？”
秦晴点头，眸子亮晶晶的：“我很喜欢看书，尤其是悬疑小说。从初一我就开始写东西了，家里藏了很多本伪装成笔记本的小说，都是纯手写的……”
话到尾音，她的声量却渐渐小了：“只是我妈妈不喜欢我写小说，她说这是不务正业。……我初中的时候会在课堂上写，上高二之后因为在赶你们之前的进度，都好久没写了……”
看着女孩儿那副渐渐蔫下去的模样，闻煜风问：“那现在呢，停了这么久，还想写吗？”
“当然想想了好久了！”
女孩儿的声量都不自觉地提了起来，等她发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之后，便脸颊微红地压下声量去。
“我上一次动笔还是初三在原来学校的时候，上数学课写小说被我那时候的数学老师发现了……给我撕掉了好几页，心疼死我了。还有之前那次，我…………”
秦晴开始说起自己从试着写作以来，无数次藏书、和妈妈黎静荷斗智斗勇的经历，直到学生会体育部的负责人来催促两人离开，她才陡然回过神来。
她竟然自己一个人跟闻煜风念叨了好几分钟没停下啊……
“没事，”闻煜风看出她的窘迫，却忍不住低笑了声，“我喜欢听你说自己喜欢的东西。”
秦晴一怔，抬眼看他。
“因为看你笑的时候，我就会忍不住心情很好。”
闻煜风说完，就站起身，没看见女孩儿怔住的神情。他的目光眺向远处，再落回来时才开口。
“好了，现在中午放学的都走得差不多了。”
秦晴听了后回神，不解地问：“你有什么事情要做吗？”
听起来好像还挺见不得人似的。
“嗯，确实有。”
男生话音一落，便蹲下身去，拍了拍自己的肩，然后侧眸笑道：“之前我要抱你回来，不是你不想让别人看见吗？”
他转回眼：“现在没人了，上来吧。”
“……”
秦晴沉默了两秒，眨了眨眼，便支起身趴了上去。
闻煜风将女孩儿背了起来，向着运动场的出口走。
“如果你真的向往写作，就选文科吧。”
“刚刚看你提起写作的时候，是我第一次见你情绪这样外露。相比以前你提起数学……我想，攻克难题的成就感并不能算真正的喜欢。”
闻煜风声音低沉，带着难得的认真
“喜欢应该是……你知道自己可能会在这条路上摔倒，但你相信自己能爬起来，而且想要继续走下去。”
秦晴趴在男生的背上，身形一顿。
须臾之后，她将手在男生的身前环起，脸颊也侧贴上男生的肩背。
她看着旁侧远处，局限了所有视野的观众席。
“可我真的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不考虑其他的吗？”
“……”闻煜风脚下一顿，整个人都停了几秒。
几秒之后，他重新抬腿：“我十二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了。”
秦晴一愣，有些慌乱的情绪在她眼底闪过，她连忙就要直起上身，只是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男生压了回去。
沉哑的嗓音继续：
“十二岁以前，我有过很多想法……想带着她去爬山看海，想陪着她去环游世界，想替那个人陪她，做她所有要去做但还没来得及做的事情。”
闻煜风黑眸沉沉，他无声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从胸腔间慢慢地、压抑着吐了出来。
薄唇微微掀了起来，他的眸子里却寻不见半点笑色。
“可直到她离开的时候，我才明白这世界上最不定的就是命数，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许多事情如果现在不去做，很可能就再也没有做的机会。而找到这些事情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想象下一刻死亡来临，你最遗憾自己还没来得及去做的事情是什么。”
“……因为在死亡面前，所有伪装的华丽外衣都会被剥离，只有赤裸裸的本质摆在那儿。是真是伪，是本心还是虚荣逃都逃不开。”
闻煜风话音顿住，又过了许久，他侧过脸去看向把小脑袋垂在自己肩上的女孩儿。
他低笑了声：
“所以，甜甜，不要去在意那些别人叫你在意的东西，不要去考虑在别人眼底的那个‘你’活得光鲜还是平庸只问你自己的心。”
“你问问它，它想做什么、想怎么活。……它会给你答案的。”
闻煜风看向前方封闭的观众席，仿佛视线再无处可去。
但其实只需要稍一抬眼，那观众席的顶上，就是宽广无垠的蓝天白云，一直绵延到不尽的远方。
男生低笑着垂下眼，转头顺着离场的台阶走下去。
“按照它给你的答案去选择吧，甜甜。只有这样，到某一刻来临的时候，你才不会遗憾自己活了那么多年，都没真的活成过自己。”
…………
秦昊一直以为这么久以来，他已经不断给自己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也有了足够的觉悟关于自家长得鲜嫩漂亮的白菜必然有被惦记上的一天这件事情。
可是直到今天中午，看到他家小晴被一个眼熟到让他牙根痒痒的男生从学校里面背出来的时候，秦昊才确定
心理建设都是虚的、假的、靠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