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还求你帮她保住孩子?”秦彦继续推测,“可见她对何念衾用情不浅。”
“应该不是。”乔以漠淡淡道,“唐婉不是会说谎的人,而且,何念衾一开始就对她不怀好意,会让她做这么重要的事情?”
秦彦无奈地靠在椅背上,翘起腿。他倒希望真是唐婉拿给何念衾的,那样这件事就容易多了……
“唐小姐那里说不定还有一些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线索,你可以约她出来再详细谈一谈。”乔以漠拿出手机,给他发号码,“她表示过愿意帮忙并作证。”
“她不是回老家休养去了?”秦彦撇嘴。
“不急。”乔以漠低眉敛目,“这件事不急。”
“我想快刀斩乱麻,不与他们太多纠缠直接带她一走了之,他们不肯。”乔以漠低笑一声,英俊的脸庞有一半掩埋在灯光略过的阴影中,“现在我走不了,有的是时间和他们斤斤计较,一耗到底。”
***
距离婚期还有整整一个月。酒店订下了,礼服订下了,各种首饰也都订下了,还有一些非常琐碎的事情,婚礼主持,婚礼流程,邀请的宾客以及排座等,虽然何夫人之前让何念衾自己拿主意,但婚礼相关事无巨细,他还是问过何欢的意见,包括喜帖的样式。
何欢说不上配合,但也不像之前完全拒绝,好歹算是一项项都定下来。
何夫人是个爱脸面的,这场婚礼又广而告之过,各个细节她也经常过问。其他都没什么意见,只是这天突然想到,“你们的婚纱照拍了?难道整个婚礼现场都打算用合成照片?”
正在饭桌上,何欢仿佛什么都没听见,沉默吃饭。
何念衾看了她一眼,笑道:“奶奶,拍套婚纱照要整整一天的时间,我最近忙,而且天冷,阿欢姐的身体不太合适。”
“那在室内拍一套不就行了?”何夫人不满道,“年前公司是忙,但能比得上婚礼重要?”
何念衾赔笑,“奶奶别生气,我这几天就安排。”
吃完饭何夫人早早上楼了。何欢这两天不再一直闷在房间里,没上楼,而是在客厅按开了电视机。
她不上去,何念衾也在楼下,在她侧面的沙发上坐下。
其实他们平时很少看电视,何欢木木然地看了会儿,拿着遥控器换了几个台,突然说:“何念衾,可以把我的电脑还给我吗?每天在家很无聊。”
她的手机没有,电脑在丰玉没拿回来。
“或者你给我一个新的。”何欢补充道。
何念衾抬头望向她,“阿欢姐,你知道奶奶不会同意。”
何欢垂下眼,又换了个台,没再说话。
电视里的声音起起伏伏,偌大的别墅,气氛却仍然清寂。良久,何念衾突然开口道:“阿欢姐想用电脑的话,可以等我下班回来用我的。”
何欢眉眼一动,抬眸看向他。
何念衾正看着她,一双桃花眼里眸光浮动,弯眉笑了笑,“阿欢姐开心就好。”
何欢收回眼神,“好。”
☆、第63章 Chapter 65
何念衾肯让她用他的电脑,这电脑里估计是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的,何欢想。
就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也不是她能轻易找到的。
但她还是在找。
每天何念衾都会把电脑拿给她,两人都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就坐在她左前方不到一米的距离,偶尔看看电视,偶尔看看手机,再偶尔看看她,和她说说话。她一脸沉着地应着,开着平时最常上的论坛,最常用的门户网站,偶尔还玩下游戏。
但大多数时间她都在一个个文件夹地查找着,动作不疾不徐,表情波澜不惊,甚至连心跳都没有一个加速的。
她不怕何念衾会突然过来,发现她正在做的事情。
有什么好怕的呢?
事到如今,她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
何欢曾经以为最绝望不过六年前。嗯,现在应该说七年前了。她身怀有孕却求助无门,乔以漠阴差阳错伤人入狱,何夫人凶神恶煞百般折磨。那是她人生最为痛苦的一段时光。
但即便那个时候,她也没想过轻生。
可是和乔以漠私奔的那个夜晚,她在被拘禁半个月之后终于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她说服自己不要再顾虑重重和乔以漠一起远走高飞,她压抑着忐忑和不安,带点欢欣和期待地描绘起她和乔以漠的将来,接着她收到那条短信。
一张图片,奈奈鲜血淋漓的双手。
电话里的男人对她说:“何小姐,您应该知道该怎么做,给您一晚考虑的时间,为您的朋友多想想,否则这双画画的手从此不能握笔,怪可惜的。”
挂掉电话她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
自小她就知道她和别人的出身不同。别人家有爸爸,有妈妈,她却只有爸爸,还不是亲生的。后来爸爸也不在了,她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爷爷待她温柔,经常怜惜地将她抱在膝盖上感叹一句:“我可怜的娇娇。”奶奶却时不时给她冷眼,似乎她做什么她都不太喜欢。
那时候她觉得或许是她做错了什么事,所以奶奶不喜欢她。但她对她的认知,也就停留在她不喜欢她罢了。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对她施暴,会为了惩罚她关着她不让她吃喝,会不惜动用一切势力不让她离开何家。
到了最后,甚至用她为数不多的朋友来威胁她。
那晚何欢一夜未眠。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和乔以漠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他们什么都不要,只想简简单单在一起而已,可一个是她亲生的奶奶,一个是她曾经真心相待的弟弟,他们一步一步地逼迫着他们,不肯放过他们。
她无法摆脱何夫人的桎梏,弃奈奈而不顾;她深知乔以漠为她付出了多少,却一次又一次地辜负;她不知道她的未来在哪里,不明白她为什么来到这个处处受缚的世界,一直以来她所憧憬的、她所向往的,根本就是白日做梦。何夫人总有一千种方法来对付她,让她跟乔以漠不得相守。
那一刻她想到了死。
如果一定要回何家,如果一定要嫁给何念衾,那不如死了算了吧。
死了何夫人就再也威胁不到她了,死了就再也不会连累到朋友们,连累到乔以漠了,死了就再也不用活在阴霾中左右为难。
死了,他们就开心了吧?
那她就如他们所愿,跟乔以漠分手,让他对她彻底死心,再回到何家跟他们死磕到底。
那时候她真真切切的只有这一个念头,大不了一死了之。整整一夜,她甚至想好了自杀方式。她可以找罗素拿到抗凝血的药,茶几下面就有水果刀,浴室有浴缸。她只要吞下抗凝血的药,放一缸热水,划开动脉,不到十五分钟,她就再也不用理会这世间的烦恼。
可乔以漠不放手。
不管她怎么毅然决然地推开他,他从来都不肯轻易放手。他总在绝望的边缘紧紧拉着她的手,在她一头扎入黑暗的死胡同时让她回头,在她深陷泥潭时不遗余力地拽她抽身,提醒她,这世上不是只有她孤身一人,还有一个他。
乔以漠从来不仅仅只是乔以漠,何娇娇也不只是何娇娇,他们相识二十八年,早已融入彼此,当他说出乔以漠和何娇娇从此以后再无瓜葛时,由内致外无法抗拒的惶恐,竟然比死还可怕。
是啊,她连死都不怕了,到底还在怕什么?
她怕连累他,怕何夫人把矛头指向他,怕他因为她受到伤害。可她不遗余力推开他的同时,给他的何尝不是另外一种伤害?
她为什么就不能跟他站在一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哪怕失败,最坏不也就一个“死”字?
***
每晚用完电脑,何欢清除电脑文件浏览记录,保留网页浏览记录,她没有使用过社交软件,也没有试图和外界联系,每天“玩”一会儿就把电脑还给何念衾。
何念衾对此没有怀疑。
何欢不清楚他是对她放心,还是对他的电脑放心。虽然找了几天没有成果,但她还是不甘心,不信在他电脑里找不出什么来。哪怕找到蓝海和F.M两个案子相关的一点点蛛丝马迹也是好的。
可电脑里干干净净。何欢也不是什么专业高手,能找到的都是最基本的文件而已。但她地毯式的搜索下来,这天还是发现一个隐藏的加密文件。
她下意识就看了何念衾一眼。
他正在看电视。他知道她不喜欢他在旁边看着,所以都会特地拉开距离,不盯着她看。
何欢盯着屏幕,试了几个密码,何念衾的生日,车牌号,身份证后几位,手机号后几位等等,能想到的她都试了一遍,都不对。
她想了想,又看了何念衾一眼,输入0218,enter,进去了。
心跳难免快了一拍,但她没抬头再看何念衾,松了一下捏紧鼠标的手,再看文件夹里的内容,又有点失望。
只有一个Excel表格而已。
但她还是点开,里面是各种各样的密码。
***
自从上次威胁何欢回来之后,何夫人并没有放松警惕,何家的保镖还在屋子外头守着,只要何欢在家,何夫人也不再出门。
她不出门,何欢也不正面和她碰着。
上午何夫人一般都在茶室待着看看书,何欢就在楼下看看电视,或者去阳台晒晒太阳。下午何夫人下楼了,何欢就上楼回房看书。直到晚上何念衾回来,三个人吃顿晚饭,何夫人说什么话,她最多“嗯”一声。
不过这天何夫人在茶室的时间,何欢没有下楼。
她安安静静地进了何夫人的房间。
她大约有十年时间?没再来过这里了。
差不多吧。何一鸣生病住院,离开何家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入过这间房了。房间的布置和她印象中没有太大区别,只是不再有何一鸣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她平时最喜欢的香氛味。
何欢一进去就折步到旁边的衣帽间,从容地打开衣柜门,扫视一遍后关上,从左到右,打开另一扇。
昨天发现的那张Excel表格,大概是何念衾怕忘记,所以把各种密码都记录在上面。其中有些不太重要的门禁密码,也有些很重要的□□密码,还有一些她想都想不到的密码,比如何夫人房间的保险箱密码。
何欢不清楚是何夫人对何念衾信任到推心置腹的地步,连自己卧室的保险箱密码都告诉他,还是那密码只是他用什么方法套出来的,当然,这个也跟她没什么关系。只是她既然知道密码了,她得来看看,保险箱里会不会有些对他们有利的东西。
她一个个柜子的翻找着,有条不紊,何夫人就在隔壁的茶室,她也不紧张。反正万一被发现,最坏也就是拼得鱼死网破,没什么好怕的。
最终她在临近阳台的书柜里找到了保险箱。
比她想象中大很多的保险箱,有半人高,一臂宽。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她照昨天记下的密码,很顺利地打开,不过看到里面的东西时,愣了愣。
不是她想象中的珠宝首饰重要文件,而是……
整整齐齐地堆满了大大小小的书籍,证书,还有些乱七八糟的杂物。
何欢随手抽了本书出来,竟然是本年代久远的教科书,翻开扉页,很工整地写着三个字——何衾旭。
她又拿了几本出来,有教科书,也有小说,扉页同样都写着“何衾旭”三个字,笔触从生涩到成熟,几乎可以看到不同年纪的不同痕迹。
她再翻开那些大红色的证书。
全省围棋大赛一等奖,全国诗歌朗诵一等奖,S市十佳中学生,Q大优秀毕业生,三好学生,优秀志愿者……
上上下下大大小小二三十本荣誉证书,还有大学和美国MBA毕业证书,都属于同一个人——何衾旭。
何欢继续翻,里面还有些照片。
都是她没见过的,她父亲的照片。年轻英俊,镜头前的笑容灿烂得刺眼。还有她没见过的,何夫人的照片。照片里的她还年轻,面容更是她没见过的温和,站在何衾旭旁边,一脸显而易见的骄傲和自豪。
保险箱不仅大,还深,何欢干脆坐在地上,把那些东西一样样的理出来,再看更深处还有些什么。
整整一柜子,全是她父亲相关的东西,甚至还有几个破旧的笔袋,都好好地存放其中。所有东西都整理得很干净,连每本书皱起来的书脚都被捋平整。她甚至还找到一个作文本,年代久远到上面的字迹都已经模糊不清,但其中一篇被人拿笔描摹过一次,歪歪曲曲的字还看得清。
那篇的主题是“我的妈妈”。
“我有一个漂亮的妈妈,她有一双大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肤,喜欢穿好看的衣服。妈妈的性格不好,常发脾气,但她其实很温柔。
妈妈每天陪我写作业,教我画画、下围棋,给我讲故事……
妈妈每天都要上班,非常辛苦,我希望长大后可以帮她分担烦恼……
妈妈说她最大的愿望是我长大成才,我一定会努力,达成她的愿望!
……
这就是我的妈妈,爱我的妈妈,也是我爱的妈妈。”
大概是何衾旭小学时候的作文,何欢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能看到这样的东西,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穿越时空,最近距离地看到了她的父亲。
但她手上动作没停,继续翻出保险箱里的东西,然后在一堆整整齐齐的物品里,看到塞在保险箱最深处,褶皱不堪的一沓纸张。
她捞出来,展开,是一份病历,病历的主人依旧是何衾旭。
何欢知道他身体不太好,当年何衾生告诉她父亲去世,就是因为旧疾复发,具体什么旧疾她就不清楚了。
她也就翻开病历。和小学生用的铅笔不同,病历上的字依旧清晰,她翻开第一页就看到医生的诊断:“外伤致颅内出血,肺水肿。”
☆、第64章 Chapter 66
这天何念衾下班格外早,回到何家时太阳还没落山。
“阿欢姐,我带你下去走走?”他敲何欢的房门。
何欢看了眼外面的阳光,放下书,“嗯。”
何夫人不许何欢出门,但只要何念衾带着,她也不多说什么。
何宅的后院够大,何欢通常不愿意走远,所谓“走走”,也就是在院子里吹吹凉风,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罢了。
“阿欢姐,喜帖已经全都发出去了。”
两人正在后院的一处人工亭,何欢靠坐在暗红色的栏杆边,眯眼正对着夕阳。何念衾双手抱胸,靠在圆柱上,眼神落在她脸上。
“嗯。”何欢眼都不眨地应了声。
“还有二十一天。”何念衾又说。
“嗯。”何欢放下腿,正打算站起身,就看到一个白绒绒的小家伙朝她奔过来。
“汪汪”叫着,奔得欢腾,何欢下意识就伸手,将它抱了起来。
是只雪白的小贵宾,乌黑的大眼卷曲的毛发,很可爱。
“阿欢姐,你终于笑了。”何念衾在一旁轻笑道。
何欢嘴角的笑容僵了僵。
她一直喜欢贵宾,在巴黎那几年,何衾生给她养过一只,他不在的时候,都是那只小贵宾陪着她。可最后回国,何夫人嫌小狗太吵,怎么都不肯带上。
“今天下班去买的,阿欢姐喜欢的话就留下。”何念衾微微笑道,“叫它Peggy怎么样?”
何欢从前那只,就叫Peggy。她刚刚回来那会儿,经常跟何念衾说她想念Peggy。
“叫它Peggy它也不是从前那只Peggy了。”何欢把小贵宾放下,它又欢腾地跑了。
何念衾的笑容敛了敛,却还是挂在嘴角。
沉默了一会儿,何欢望向他,“何念衾,你觉得这样有意思么?”
何念衾眯着的眼微微一沉。
他轻抬双腿,单膝在何欢面前蹲下。
“阿欢姐,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对你的好。”他目光灼灼地望着何欢,“只要你嫁给我,只要你在我身边,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想方设法地给你。”
何欢撇开眼,继续看西沉的落日。何念衾也站起身,继续抱着双臂陪着她。
冬日的傍晚,凉风阵阵,伴随着落叶的窸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