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喜斩截利落的吐出一个字:“说!”
刺客紧紧的闭了嘴。
顾承喜后退两大步,对着旁边的行刑人一抬手:“给我打!”
在接下来的一天之中,顾承喜一个字都不逼问,只是换着花样炮制刺客。刺客被铁链绑在刑架上,起初还是个好好的小伙子,等到了傍晚时分,小伙子已经没了人形。
烙铁插在一炉火炭之中,烧成红亮颜色。顾承喜抄起烙铁,向上啐了一口唾沫。狠劲从他的心里往头顶攻。咬牙切齿的,他终于低声又开了口:“说,你是受了谁的主使?”
然后,他向刺客伸出了手。烙铁尖端逼近了刺客的眼睛,灼人的热气缭绕了刺客的皮肤。刺客终于哆嗦着作了回答:“我说……我说……”
十分钟后,顾承喜出了牢房,见了霍相贞。
因为部下士兵中出了内奸,所以他臊眉耷眼的,简直不好意思正视霍相贞:“大帅,问清楚了。这人有个弟弟,也是当兵的。他弟弟的上司叫李子睿,是连毅手下的特务连连长。前一阵子越狱跑了的李子明,是李子睿的大哥。是在过年的时候,他弟弟奉李子睿的命令找上了他。”
霍相贞听到这里,十分平静:“然后呢?”
顾承喜迟疑着说道:“李子睿先给了他一百大洋,又向他许诺,说是一旦事成,再谢他……一万大洋。”
霍相贞一拍桌子:“他妈的!我的命就值一万大洋?”
顾承喜躬了身:“大帅,是我的错。”
霍相贞撩了他一眼:“我让你招兵,你给我招了个刺客,你自然有错!”
顾承喜的呼吸有些乱:“大帅惩罚我吧。”
霍相贞向前探了身:“你以为你逃得过吗?顾团长?”
翌日上午,刺客被砍了脑袋。替罪羊们各自得了几块钱,有惊无险的恢复了自由。霍相贞论功行赏,参谋长发了大财,赵良武和杜国风也发了小财,唯有顾承喜不但被罚了半年的饷钱,并且还被关了三天的禁闭。
独自坐在不见天日的小屋子里,他无所事事,长久的摆弄着一只领带夹子。霍相贞不要了的领带夹子,被他换了个小弹簧,还能接着用。可惜他难得穿西装,想用也用不上,只好是贴身揣着,没事拿出来看一看,摸一摸。将领带夹子送到唇边吻了一下,他心里火烧火燎的着急。霍相贞不是他想见就可以见的,三天的光阴,就这么被他浪费在了禁闭室里。
况且三天过后,他能否保持住先前的地位,也是一桩悬案。霍相贞一直当他是个上进要强的典范,结果他当众打了霍相贞的脸——他连刺客都招进队伍里了,往后霍相贞还怎么对着众人夸他抬他?
三天的工夫,顾承喜上了大火,不但愁出了后背上两个大火疖子,而且嘴唇上也生了疮。
第57章 呆子
顾承喜出了禁闭室,问人第一句话就是“大帅走了吗”。
前来给他自由的人,乃是参谋长。参谋长这几天春风得意,见谁都是笑微微的,并且满面红光:“没走,还在城里呢。顾团长,你这嘴——”
顾承喜“唉”了一声:“我上火嘛!谁摊上这事谁不愁啊?”
参谋长领着他往外走:“别怕别怕,饷钱也罚了,禁闭也关了,不能再有别的事儿了。”
顾承喜垂头丧气:“参谋长,承你吉言。早知会有今天这么一场,我就应该提前找你给我算一卦。”
参谋长意气风发的从鼻孔里往外呼气:“哼!这回你们知道老夫的本事了吧?”
顾承喜双手合十对着他拜了拜:“阁下简直就是半仙之体、诸葛再世。往后逢年过节,我一定上参谋处给你老人家磕头敬香。”
参谋长感觉他这不是好话,于是当场骂道:“滚你的蛋!”
顾承喜洗了脸,梳了头,换了整洁的军装。嘴角的疮是没办法遮掩了,只能由着它红艳艳的像是要开花。自己对着镜子照了照,他发现自己面无血色,居然带了一点病容。心中不由得生了感慨,他想平安真是了不得,自己这样铁打的体格,竟会禁不住他的一怒一罚。
稀里呼噜的喝了一碗热粥,他像匹野马似的跑出军营,进城去了。
在霍宅大门口,顾承喜遇到了元满。
元满蹲在地上,正在逗一条小狗。忽然见他来了,便起身笑着打了招呼。顾承喜把他拉扯到一旁,悄声问道:“大帅在不在?”
元满愣头愣脑的答道:“在啊!”
顾承喜又问:“心情好不好?”
元满迟疑着摇了头,然后压低声音答道:“大帅上午在营里骑炮筒子,硌着蛋了,好像是挺疼,下午一直没出门,自己在屋里喝茶呢!”
顾承喜思索着说道:“蛋疼……他这两天闹脾气了吗?”
元满立刻摆了手:“那没有,这两天他一直挺高兴的。”
顾承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好,副官长,劳驾你替我通报一声。我现在是戴罪的人,不敢直接往里进了。”
元满当即答应了,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狗毛,一边转身往宅子里跑。顾承喜也试试探探的跨过了大门,又极力的把腰背挺直了,想要显出几分英姿飒爽的好样子来。
不出片刻的工夫,元满从前方一道回廊中现了身,一边跑,一边对着顾承喜招手。顾承喜眼睛一亮,立时拔脚迎了上去:“让我进去了?”
元满笑着一点头:“快去吧!”
从大门口到霍相贞所在的屋子,中间只有一道回廊的距离。这一道回廊让顾承喜走了个百转千回,不敢往快了走,因为心里还没定下准主意——见了霍相贞,自己第一句话说什么,第一件事做什么,都得考虑清楚才行。在霍相贞面前,他得做奴才与英雄的混合体,又要守本分,又要有出息;又要伏低做小,又要果敢刚毅。
及至终于停到了房门前,他昂首挺胸的吸了一口气,随即很慎重的开了口:“报告大帅,承喜来了。”
一门之隔,传出了霍相贞的声音:“进来。”
顾承喜推开房门,恭而敬之的迈过了门槛。回身将房门轻轻关严了,他直着目光转向了前方的霍相贞。方才打好的腹稿瞬间乱了套,他注视着霍相贞的眼睛,忽然快步走到对方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霍相贞端端正正的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左手扶着大腿,右胳膊肘架上了椅子扶手。低头看着顾承喜,他开口问道:“跪什么?”
顾承喜轻声答道:“那天的事情……我越想越后怕……”
霍相贞微微的嗤笑了:“带兵打仗的人,这点儿胆量总该有。”
顾承喜低下了头,慢慢的抬手去抓了霍相贞的左手。抓住之后俯了身,他心惊胆战的把那只手往自己的脸上贴。先前他已经把霍相贞哄得很好了,他不知道自己如今会不会前功尽弃。仿佛占卜一样,他把自己一切的念想全压在了那只手上,他哆嗦着去和那只手亲昵,他想只要那只手别抛弃自己,自己就不算失败,自己就还有希望。
一只手向上捂住了霍相贞的左手,另一只手向下搂住了霍相贞的小腿。他仰起了脸:“大帅,我对不起您。”
霍相贞皱着眉头一抬腿:“顾承喜,我是罚了你,又不是骟了你,怎么三天禁闭关下来,把你关成娘们儿了?你看你这个德行,进门之后对我是又下跪又抱腿,可还有一点团长的样子?下次你若是再犯了错,是不是就该对我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顾承喜被他骂得一愣,下意识的拖了长声:“那——倒不能。”
霍相贞一瞪眼睛:“我看悬!你现在这个排场已经是够大了!”
顾承喜回头望了望门口,然后小声笑道:“又没让别人看见。”
霍相贞强行抽回了手:“不当着别人的面,你就可以不要脸了?”然后他猛的一跺脚:“起来!”
顾承喜一挺身起了立:“是!”
自作主张的绕到了太师椅后,他弯腰搂住了霍相贞。恐惧消失了,原来他还是他的团长。不过话说回来,顾承喜第一次发现平安是真的有些呆。自己这么柔情万千的对他,结果却被他老气横秋的骂了一顿。
把下巴搭上了霍相贞的肩膀,他轻松的叹了一口气。霍相贞侧过了脸,直通通的问道:“又要干什么?”
顾承喜缠绵的和他贴了贴脸:“我想……我想干点儿下三滥的事儿。”
霍相贞当即歪了脑袋一躲:“滚蛋!”
顾承喜立刻换了题目:“要不然,我陪大帅玩木刀?让您瞧瞧我的本事,绝对不次于元满。”
霍相贞一晃肩膀,想把他甩开:“不。”
顾承喜恍然大悟:“哦……我听元满说,您上午骑炮筒子,把蛋硌了?”
他歪着脑袋对霍相贞笑:“我给您揉揉?”
霍相贞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双手扯住顾承喜的一条手臂,起身向前便是一个过肩摔。顾承喜猝不及防的起了飞,结结实实的在硬地板上摔了个仰面朝天。屋中起了一阵刺耳声响,是霍相贞拖着太师椅走到了他的近前。一屁股向下坐稳当了,霍相贞一脚踏上他的胸膛,同时居高临下的说道:“要么闭嘴,要么滚蛋。再敢聒噪,我踩死你!”
顾承喜当即举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随即把双臂枕到了脑后,斜着眼睛开始去看霍相贞。霍相贞也低头看着他,心里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白摩尼对自己的评语——“大哥,你真烦人。”
俯身伸了手,他一拍顾承喜的脸:“顾团长,你真烦人。”
顾承喜笑了:“唉,大帅,要是能总这么被您踩着,也挺好。就怕您有朝一日踩腻了,会把我当成绊脚石踢开。”
霍相贞感觉他这话说得很新鲜:“你又不是连毅,我何必要踢你?”
顾承喜无可奈何的望着他微笑,心想这个大傻瓜,怎么拿我比起了连毅?我和连毅是一回事吗?
顾承喜不肯走,躺了一会儿之后感觉地板冷硬,并且硌得后背火疖子疼,于是大了胆子起了身。盘腿面向霍相贞坐了,他将对方的两条大腿分别扛上了自己的左右肩膀。霍相贞正在翻阅一份报纸,此刻便警告似的低头看了他:“别闹!”
顾承喜连连点头,果然没闹。稳稳当当的扛着霍相贞的腿,他不动声色的抬起双手,开始隔着军裤摸摸索索。天气冷,裤子也厚,霍相贞并未被他摸出异样感觉,但是看他人贱手也贱,便忍不住起了玩心。双手一按椅子扶手,霍相贞借了力气向前一跃,不但再一次把顾承喜撞了个仰面朝天,而且结结实实的坐上了他的胸膛。顾承喜没做提防,险些当场被他压断了气。
霍相贞跟元满闹惯了,以为人人都像元满一样铜皮铁骨。低头对着顾承喜一笑,他挺得意的问道:“服不服?”
顾承喜悠悠的喘了一口气,嗓子都细了:“大帅……您要……坐死我了……”
霍相贞连忙挪到了一旁,又把他扶了起来。顾承喜呼呼的喘了几口粗气,紧接着扭头面对了霍相贞,一边面红耳赤的笑,一边又凑上去亲了他一口。
霍相贞拍了拍他的后背:“还有这个闲心,看来是死不了。”
顾承喜自己摩挲了胸膛,同时确定了肋骨没有折:“死也认了!”
霍相贞抬了手,顺势一打他的后脑勺:“顾承喜,你真是个怪物。”
顾承喜不说话,心里告诉他:“傻平安,你懂个屁!”
霍相贞没有驱赶顾承喜回营,于是顾承喜就嬉皮笑脸的赖着不走。他不走,元满倒是挺高兴,因为顾团长够年轻,够活泼,能够长篇大论的玩笑扯淡。元满摆出了副官长的架子,大包大揽的要请他的客。及至到了傍晚时分,宅子门房里当真是开了筵席。照理来讲,顾承喜不该和一帮副官们混,但是大帅身边的副官,和团长身边的副官自然不同。凭着元满现在的面子,混一混也未尝不可。门房里不是个开宴会的场所,但是大桌子架好了,不耽误人吃喝。菜肴全是从城中最大的馆子里叫来的,酒水则是来自天津的洋货。元满站在电灯下,拿着一瓶洋酒看了半天,末了抬头对着众人笑道:“今天还真让我挑了一瓶好的,三十年的白兰地,一会儿咱们都尝尝。”
一名副官站在桌边,弯了腰细看桌上的菜:“哎?怎么少了一样冷拌鲍鱼?”
顾承喜从元满手中接了三十年的白兰地,作势在看,其实心里另打着算盘。菜的账酒的帐,不用副官们出一分钱,全算作了霍宅的支出。三十年的白兰地,特地从天津运过来的,会是给副官们预备的?但是副官们吃了喝了,也没人知道,至少,霍相贞是不知道,或者是不屑于知道。
馆子里的伙计又来了一拨,冷拌鲍鱼终于上了桌子,三十年的白兰地连开了几瓶,也滔滔的进了玻璃杯。副官们不拘礼节,连说带笑连吃带喝,正是热闹之际,房门忽然开了。一名青年匆匆的走了进来:“怎么回事?大帅屋里没人伺候!”
元满刚从盘子里抄起了一筷子菜,听闻此言,立刻抬了头:“今天不是小王当班吗?”
青年一摊手:“没见着小王啊!”
元满对着身边一抬下巴:“小李你去一趟,你替小王。”
小李放了筷子,对着元满抱拳一拜:“哥,亲哥,昨天就是我,今天换个人吧!”
元满把一筷子菜塞进了嘴里,然后鼓着腮帮子一边嚼一边往外走:“我去!”
他刚迈了一步,顾承喜起身拦住了他:“副官长,你吃你的,我替你去。前几天刚犯了事,现在我正好多去拍拍大帅的马屁。”
元满不好意思了,死活不让他离席。一番拉扯过后,顾承喜几乎是逃出了门房。沿着回廊向内小跑了,他逆着晚风穿过暮色霞光,心里很高兴,因为又有了机会,能够光明正大的去见平安。
然而推开房门之后,他停在门口愣了一下。霍相贞坐在迎门的桌旁,也端着饭碗抬头看了他。
霍相贞显然是意外了:“怎么是你?”
顾承喜走到了桌前:“王副官今天请了假,我闲着没事,替他伺候大帅吧。”
然后他垂下头,只见桌上摆着一盘炒冬笋,一盘糟鸡,还有一大碗汤。这屋子是分了里外两间,中间垂了一道珠帘。里间没开灯,外间电灯的光芒有限,越发显得珠帘之后黯淡幽深,清冷空寂得没了人气。
顾承喜刚刚经过了门房中的一番热闹,眼前还有觥筹交错,耳中还有欢声笑语,此刻骤然回了来,竟像是坠进了冰窖一般。他拿眼睛看了霍相贞,霍相贞正在一板一眼的吃饭,显然是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孤独。
“大帅总是一个人吃饭?”他忍不住轻声问。
霍相贞先把口中的饭菜咽了,然后才答道:“我又没家眷,不自己吃,和谁吃去?”
顾承喜不问了,心想副官们在前头吃着山珍海味,喝着三十年的白兰地;平安一个人在后头吃着这么三样素玩意儿,他妈的那帮人一个个的还推三阻四,避瘟神似的不肯过来陪他,只有元满一个还算是有良心的,但也是能偷懒就偷懒。可见没感情就是没感情,哪怕你当皇帝了,人家不拿真心待你,你也没辙。
从霍相贞手中接过空碗,顾承喜给他满满的盛了一碗饭。他没有嚼副官们的舌头,因为知道依着霍相贞的脾气,绝对不会把一口吃喝当回事,自己说了也白说,倒显出一身的小家子气。
“要是在家的话,白少爷还能给您做个伴儿。”顾承喜察言观色的又道:“白少爷有意思,像个小孩儿似的。”
霍相贞吃得挺快,三下五除二的又吃了一碗,让顾承喜给自己盛了一碗汤,他用筷子搅了搅汤中的菜叶:“摩尼太挑剔,吃饭费劲。”
顾承喜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娇气。”
霍相贞一口气喝光了汤:“饿他一天,看他还娇不娇。”
顾承喜看着他,发现他在说这话时,眼中闪过了一丝温柔的光。
于是他把话接了下去:“但是白少爷有本事戒大烟呢,这个,一般人都做不到。”
霍相贞笑了一下,又一点头,仿佛顾承喜夸奖的是他,而他却之不恭、受之也无愧。拿起手边叠好的餐巾擦了擦嘴,霍相贞站起身要往外走,可在临走之前,他忽然抬手揽住了顾承喜的肩膀。要笑不笑的望着窗户沉默半晌,他最后压低声音说道:“过一阵子,我可能要兼个差事。要是成了,我给你和你的团换个好地方!”
随即威胁似的一指他的鼻尖,霍相贞直盯了他的眼睛:“保密。”
顾承喜对着他微笑了:“是,大帅。”
霍相贞踌躇满志的垂眼一笑,然后放开顾承喜,自顾自的向门外走去了。
第58章 小弟的道理
一封急电把霍相贞召回了北京。他回北京去干什么,一般人不知道,但是在他临走之前,有人看见参谋长穿着阴阳八卦衣,做孔明状夜探霍宅。据说,他和霍相贞密谈了足有一个多小时。
霍相贞前脚刚走,参谋长后脚就发布了道道军令。炮兵大队守住了保定城,而余下的两个团则是凭着人马枪炮,在保定与北京之间开辟了一条安全通道。顾团距离北京更近一点,满可以随时进北京城,但是没有霍相贞的命令,顾承喜不敢动。平白无故的调动了全旅士兵,其中必定是有个大缘故。回忆起了前几天霍相贞对自己所说的“保密”二字,顾承喜不由自主的悬了心。霍相贞是个四平八稳的人,而直达北京的通道,分明是他给自己提前预备的退路——北京城里能出什么大事,以至于让霍相贞都要往保定退?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想自己的资格还是不够。
又过了三天,开始有来自热河的军队进入直隶,直逼北京。
霍相贞抱着白摩尼坐在客厅里,一坐便是一个小时,其间直着眼睛一言不发,人在厅中,魂游天外。白摩尼坐在他的大腿上,偎在他的臂弯里自娱自乐。
忽然打了个冷战,霍相贞如梦初醒的低了头,只见白摩尼手里捏着一条奇长无比的软糖,含在嘴里吮一吮抻一抻,几乎要把软糖吃成了面条,然而总不肯正经的咽了它。霍相贞一拍他的后背,低声训斥:“什么吃法?恶不恶心?”
白摩尼理直气壮的答道:“这糖本来就是吃着玩儿的。”
霍相贞一脸嫌恶的皱了眉头,正要说话,客厅帘子一掀,却是马从戎快步走了进来。停在霍相贞面前弯了腰,他开口说道:“大爷,聂人雄已经到京。”
霍相贞立刻问道:“京畿卫戍部队是什么反应?”
马从戎清清楚楚的答道:“陈司令昨天带着他老娘去天津了。”
霍相贞缓缓的点了头:“京里的事儿,他不管了?”
马从戎微微的直了直腰:“应该是不想管了。卫戍部队一直不大听他的话,再说现在要管的话,就得和聂人雄开战。他能打得过聂人雄?聂人雄是个土匪性子,一旦急了,敢死缠烂打的去杀人全家。陈司令犯不上为了国事惹他不是?”
霍相贞把怀里的白摩尼又抱紧了一点,仿佛是怕他跑了:“好,既然大势已定,我正好省了心。去,往总统府派一队兵,保护大总统。”
马从戎迟疑了一下:“大爷,大总统……很快就不是大总统了。”
霍相贞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他不是大总统了,可他还是个活人!他当大总统的时候,对我不坏;现在他下台了,我至少得负责他的安全,不能让姓聂的土匪宰了他!现在总统府的电话能打通吗?”
马从戎一摇头:“一直是打不通。”
霍相贞答道:“打不通也没关系,你让人直接向大总统传我的话,说他要是在总统府呆着害怕,可以到我家里来。”
马从戎领命而去。他一出门,白摩尼松了口气。自从残了左腿之后,他莫名的怕了马从戎,几乎不敢正视对方。软糖被他在方才的慌乱中塞进了嘴里,成了又甜又黏的一大团,咬不开咽不下,马从戎再不走,他就要被它噎死了。
霍相贞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只知道自己连着好些天没回家,回了家也无暇理他。所以在思考军国大事之时,他忙里偷闲的把他揽进了怀里,像哄小孩子似的,抱抱他。
抬手摸了霍相贞的脸,白摩尼的手指向下滑,一直滑过他的喉结。霍相贞握了他的手,手软软的,带着一点糖果的甜香。用他的指尖轻轻划了自己的下巴,霍相贞又出了神。
良久过后,马从戎再次进了客厅:“大爷,总统府来消息了,大总统想进使馆区。”
霍相贞当即把白摩尼往身边沙发上一放,然后起身走向了衣帽架:“也好,使馆区更安全。”
马从戎伺候着他穿了军装,然后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快步出了客厅。白摩尼愣怔怔的望着门口,忽然回过了神:“哎?”
他气得一捶大腿:“你把我放在这儿就不管啦?我一个人怎么上去啊?大哥?大哥呀!大哥?!”
大哥已经走了个无影无踪,应声而至的是元满。元满掀了帘子伸进脑袋:“白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白摩尼弯腰捡起了横撂在地上的手杖:“我要上楼,客厅里冷死了!”
元满不是个温柔细致的人,连端茶递水都做不漂亮,环顾四周看了看,他没抓到闲人,只好硬着头皮进了客厅。对着沙发上的白摩尼搓了搓手,他有些不知所措:“白少爷,怎么上?我是抱您,还是背您?”
白摩尼拄着手杖运了力,陷在沙发中扑扑腾腾,是要起而起不来:“怎么着都行,反正我不在这儿呆着了。”
元满知道他腿脚不利落,但是究竟不利落到了何种程度,元满没留意过,只记得他偶尔要坐轮椅;既然如此,元满索性效仿了霍相贞,俯身将他拦腰抱了起来。扬着脑袋走向门口,元满有点不好意思——白少爷太漂亮了,而且不是小伙子式的漂亮,是美人式的漂亮。
一步一步的上了楼,元满对他是一眼不瞧,因为自认是个正经人,绝不拿眼睛占人的便宜。平时在电影院或者游艺场里,他也从来不下死眼的盯着女学生瞧,至多是瞄瞄人家的背影,不算逾矩。
把白摩尼送回了楼上的卧室里,元满如释重负,扭头就走,一边走一边又想:“他要是个女的就好了,女的越美越值钱,还能嫁个好人家。男的嘛,美也白美,没什么大用。”
元满越走越远,让白摩尼不能差使自己。上一任副官长就是栽在了白少爷手里,前车之鉴摆在那里,他不能不多加小心。
白摩尼独自趴在卧室床上,百无聊赖的翻着一本电影杂志。一天过去了,一夜也过去了,到了翌日下午,他正蜷在被窝里睡大觉,忽然脸蛋上凉了一下,睁眼一瞧,却是霍相贞回了来。
外面兴许是相当的冷,霍相贞一身戎装,呼吸之中都带着寒气。吻过了白摩尼的面颊之后,他一歪身坐下了,笑吟吟的摘下军帽,往白摩尼头上一扣:“太平了。”
白摩尼眯着眼睛看他:“你忙你的去吧,我这儿不用你陪。”
霍相贞没理他,自顾自的弯腰去脱马靴。大总统下了台,暂时躲进了使馆区不敢露面。聂人雄的岳父,本是总理,如今则是成了临时执政。这一场事变来得突然,想必不会就此了结。但霍相贞已经公开表明了宗旨——京城里的事情,他是既不参与也不管;但是出了京城进入直隶地界,谁敢闹事他打谁。另外,聂人雄可以抬举他的岳父做临时执政,他自然也可以出于私人感情,保护前总统的人身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