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京成微低了身子说:“很难受吗?真是自作自受,还说陪我喝,不能喝酒还要逞强,来,起来,我扶你进去睡觉,我看你也走不动了。”她躲开他来拉她的手,拍拍身旁的座位说:“来,陪我看星星。”严京成扬起头,看到玻璃的天花板。仿佛是在露营,因为一抬头,玻璃屋顶,能看到天幕。而今天晚上运气不错,没有月亮的天空,是满天的繁星。

熹雯滑坐到沙发前面的地毯上,酒劲上来,有一点小女儿的醉态,她说:“好漂亮的星星。”

她醉了,也许将他当成某人。她身子一倾,蜷缩在长毛地毯上。那长毛地毯仿佛要将她的脸整个掩埋,摩挲在脸侧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柔软。又是那样白的颜色,映着她微熏的脸颊,十分悦目。

她眨了一下眼,简直令人着迷。

严京成不禁坐了下来,整个晚上,她在说她即将要开始的新生活,欧洲在大洋那边等着她。而他让她考虑的事情,她压根没有提过。不提便是提及了,严京成心里明白。

他伸出手,将熹雯拉起来,喃喃细语:“你说我倔犟,你何尝不是。”熹雯嘤咛一声,跟他玩起躲闪的游戏。严京成不得不强硬地把她拉了起来,熹雯站不住,他眼疾手快稳住了她。

其实那一吻不过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她现在脑子不清楚,难道他也跟着不清楚了?严京成退了一步,熹雯拥住了他。她的唇若有似无地滑过他的耳侧,严京成听到她迷迷糊糊的一句:“至臻。”他来不及反应的那一刹那,有人推门而入——

窗外高楼的镭射灯扫进来,仿佛默片的那一分钟。然后,门边的那个人走了进来,一拳重重地挥下去。

嘴角有血腥的味道,严京成用手抹去,一边说:“温至臻,你怎么这样野蛮。”

“难道你要告诉我,你在给她讲床边故事?”温至臻怒视着严京成。

“哈——”严京成笑了起来,反唇相讥,“我想她过了听床边故事的年龄。”

熹雯跌坐在了沙发上,她完全不在状态,迷糊地望着温至臻,又转头看了一眼严京成。她醉得厉害,精神的短暂麻痹,让她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温至臻将她从沙发上拉了起来。“等一下。”严京成伸出手阻拦。

“你有什么立场拦住我?”温至臻恶意地问。

那个为温至臻开门的大堂经理因为一直处于震惊的状态中,呆呆地站在一旁。温至臻这时对他偏了偏头,那大堂经理突然活过来似的,这才离去。

严京成说:“你又有什么立场将她带走?”被他打过的脸颊有些生痛,他说话的时候,微微带着一些笑意,而温至臻简直笑不出来。真该替他喝彩。温至臻冷冷地说:“了不起,还有呢?严京成,要是我今天晚上不来,你想做什么?”

“我没你想的那样卑劣,熹雯醉了,只是酒店就近让她休息。”严京成说,心里地想着,不是说,很是稳重的一个人嘛,商场上也吃得开,沉得住气。可温至臻那样急切的语气,那里像是沉住得气的。

严京成嘴角上挑,讪笑:“真有趣,那天不也是在这大厦里,有人敲开了1204的房间。”

温至臻没有说话,拉起熹雯,愤然离去。

“温至臻,”严京成提高了声音,“你大概不知道熹雯为什么会爱上你,她曾过爱过你。最让人欷歔的是那个‘过’字,错过、爱过,因为是个‘过’字,统统再无法回头。”

温至臻转过了身,听出他话里有话,他问:“什么意思?”

严京成这时却漫不经心地坐在翘首的中古椅上,他索性点了一根烟,慢慢地说:“我上大学的时候,每到公开课,就坐第一排中间,熹雯坐我旁边。”

“重点。”

严京成一笑,吐了一口烟圈:“她有一个黄色小熊LOGO的笔记本,正好,我也买了一个,我们拿错了。”其实一开始他就很好奇那本黄色笔记。“所以,有幸,我看到她的日记。”

他们说的是一个十六岁少女的情窦初开,如墙角的那株蔷薇花,默默成长,隐秘绽放。

她第一次遇到他,是在学校医务室。因为体育课脚受了伤来医治,就在医务室的长廊上,磨磨唧唧地走了一米。然后,突然有人从背后将她一下子抱了起来,说了一句,怎么自己走了,怪我来晚了。

温至臻记得来了,上中学的时候,苏凝有一日摔倒,给他打电话。他去晚了,在医务室的走廊上,看到穿校服的她趔趄行走。可是那天,他匆匆忙忙竟认错了人,但那不过是最普通的误会,若不是严京成刻意提起,他根本快要不记得了。但是熹雯,他完全没有印象,她甚至没有和他说过多余的一句话…

“你相信这世上会有一见钟情吗?”结婚后她有一次问过他。他说:“也许吧。”

“那如果可以选择,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你喜欢哪一个?”

“你呢?”他把问题丢回给她,他不爱回答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但她总爱问他。

“那最好是先一见钟情,再日久生情。”

“为什么?”

“因为上帝是公平的,先给了你一见钟情的幸福,而对方不见得也会对你一见钟情,所以,我希望他日久生情。”

“若不能日久生情呢?”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个答案会是这样残酷,她那时怔了好半天,直到他拍拍她的头,笑她:“傻丫头。”

在这间路易十六风格的套房内,温至臻也怔了好半天。他也从来没有想到有一段岁月会是这样隐秘,不经意间已淹没在时光的洪流中。他抱着熹雯下了电梯,他一路走、一路走,耳边回荡的却是严京成的声音——这世上最一相情愿的事情,就是暗恋。

他现在回想起来,仓促结婚的事情,仿佛也有了依据。

她的义无反顾通通有了依据。

他将她轻轻放在车上,退开时,她拉住他的衣角。温至臻说:“不怕,我带你回家。”熹雯摇头,想吐,他拍了拍她的背。她眼神迷离,仿佛不认识他,问:“至臻,温至臻?”

她的手用力搁下来,打在他的肩膀上。温至臻叹了一口气:“你喝太多了,明天一定会头痛。”

“温至臻,你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面…哈…”

他为她扣上安全带,等他坐回驾驶座时,安全带又被她解开了。她喝醉了倒不安分起来。

他驰车回家,等到她安静下来,他问:“熹雯,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好久好久了,久到我都不记得了…”

突然发生的恋情,一见钟情的倾心,怎么肯定那份悸动,就是你一直等待,一生期望的?

风声从半开的车窗呼啸而过,车厢里漂着交通台的背影音乐,悠扬袅袅的女声——

你说我傻傻在爱上只懂爱自己的人

我们都傻傻在为一段没有未来的爱情付出

“为什么会那肯定呢?”怎么会那么肯定呢,只是一眼,便认定一个人,不是太冒险了吗?

“是啊…我也觉得好奇怪,怎么会那么肯定呢。”熹雯闭上了眼睛,仿佛要睡着了,又幽幽地说,“我后来在机场还见过你一次,本来以为再也不能见面了。”

“我给你讲,我以前,一直觉得这世上没有偶然的相遇。一个巧合,一见钟情。相逢、相知、相爱,两个人牵手踏过红毯时,就会感叹,原来那个时候,是命定的相遇,是命中注定。”她紧闭的眼眸下,嘴角显出一丝笑意。

“可是,我现在知道了。因为我那时遇到最好的结局。如果被抛弃,被疏离。我还会相信这是命中注定的相遇?不过是骗人的而已。偶然遇见的那一个人,会走远,会陌路,会消失不见。而其实是谁都可以的。你明白吗?”她捶了捶胸口,酒气上来烧得难受,她说,“说了你也不懂。”

但是说出来,便觉得即使分开,也没有那么难受。她要说服自己,在她的生命中,也不是非他不可。如果那个冬天,在学校医务室的长廊上是另一个人…

“至臻,其实我一直有个遗憾,你从没有说过‘我爱你’。”

他猛然停下了车。轮胎摩擦过地面,是夜空里那一声刺耳尖鸣,瞬间又归于平静,死静,只有电台情歌——

我说你儍傻在爱他你的眼睛骗不了人

我们都傻傻在宁愿被牺牲也不愿放弃天真

还在期待会有奇迹出现

车外,下起了细雪,簌簌地落在车前。街灯照出她朦胧剪影,一缕头发垂在她的睫毛上。

温至臻细心为她拂去长发,然后很温柔很温柔地说:“熹雯,对不起。我们重新开始。”

但命运偏爱戏弄于人。

第十章

我知道她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整颗心仿佛都是悬挂在空中的,没落处,只能等着她安排的事情一一发生,那样的一种枯等,等着她走。

但我没有想到,这“一段时间”足足三年。其实,她不知道,我常常去看她,伦敦多雨,雾里站久了,头发也沾上湿气。我在她会去的公园等她,她只是偶尔会去而已。运气好的时候,我能见到她。但大部分时候,只是枯等。

我也想过假装巧遇,可是也心虚。因为太巧了,自己都不相信。而熹雯从来没有发E-mail给我,她亦没有告诉沈析她的住处。偌大的伦敦,我找她,花了好几个月。

——温至臻

熹雯下飞机的时候,是在子夜时分。隔着万米高空,跑道上几行橙色的灯光,穿破薄雾闪烁。从前常听人说,眷恋一个城市,是因为城中有值得留恋的人。熹雯当然不是这样,否则,熹雯不会阔别三年之后,才踏上回国的路程。

但熹雯旁边这位小女生,显然是属于这一类。她乐于告诉熹雯,她的小男朋友也许此刻正在接机大厅里等着她。见他之前,补妆,香水,她忙得不亦乐乎。真是被骄纵坏了,子时深夜,强求别人接机。

不,不是这样,她急于向熹雯解释,扬起手上的香水,问她,午夜飞行,听过吗?

熹雯猜有个很罗曼蒂克的故事。

二战的时候,飞机在晚上飞行还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但有个飞行员必须从事夜间飞行的任务,他的妻子总是在长夜中等他回来,思念、焦急、牵肠挂肚。

这香水,有这世间最旖旎的风姿。熹雯旁边这位小女生,只想体会被人牵肠挂肚的滋味。如她所愿,熹雯离开机场的时候,看到有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接过她的行李,淡淡笑容亦亮过这漆黑夜幕中最闪烁的繁星。

熹雯心里有一些遗憾,午夜飞行,可惜没有人等她。熹雯的回来,算得上意外。

这城市的另一边,安静的书房里,书桌上有两台显示器,秒针咔咔有力地走着,间或发现键盘敲击的声响。

万籁俱寂的夜里,突然传来“嘟嘟”的通话提示音,温至臻转头,看到旁边那台显示器上Skype传来一通视讯申请。一行文字发过来——就知道你还没有睡。

他转过旋律皮椅,用另一个键盘打下一个字,忙。视讯申请还在嘟嘟地响,他无暇理会,正准备点击关闭,窗口上又弹出一行文字——她坐昨天的飞机回去了。鼠标左键上的食指没有落下去,他轻移鼠标开始了视频通话。

画面里出现一个瘦瘦脸颊的男人,寸头,留一点胡子,三十岁上下,他笑嘻嘻地说:“看我办事效率还不错吧。”

温至臻不置一语。

熹雯的学习档期,只需一年。但谢熹雯久不归家,她时常给家人E-mail,也许是视频聊天,总之,她的消息,他只能从褚静惠那里听到一二。温至臻这几年,喜欢到温老太太的公寓,有时候直接住在那边,很少回自己的住所。她每个周三打电话回来,不管有多忙,固定的周五时候,他就坐在沙发,听温老太太和褚静惠闲聊。他知道,她学传媒硕士的那两年里,跟朋友一起办了一份节目,每期录音,都是去电视台租用,虽然辛苦,但是得到不少肯定,毕业之后,她在伦敦找到一份编辑工作,是一份商务杂志。

温至臻问:“你怎么劝说她的?”她不是会随便放弃的人。

“哈哈,我没有劝说她呢。”网络的另一边,那人很是得意,“我只是悄悄告诉她,注意亚洲‘品兴’,上周上市,最近几年,科技公司上司屡见不鲜,餐饮业倒是很少见,逆市而上,值得研究。另外,公司正打算向中国发展,我说,我会调个人过去,她就自告奋勇地说,公司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中国市场的了。”

温至臻微一笑,说:“厉害。”她进公司之前,不知道Sixtus和温至臻是旧友。

“怎么,你以为我单是为你,她给了份专题研究方案,我看过了,觉得十分不错,正好为公司进入中国市场热身。”

“你这回有什么动向?”

“公司打算在中国办一份《经理人评论》,你也知道,最近几年,中国市场很活跃,但是商务专业杂志还是一片空白。”

“回头有什么需要,直接向我开口。”温至臻结束了通话。他站了起来,凌晨三点,遥遥望见黑幕下的城市,朦胧而安静。温至臻心想,熹雯要回来了。

她的离开很是突然,让他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他还记得那日新助理来报到,他才惊觉到她没有来上班,他打电话问她:“怎么换了助理?”她说:“因为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所以帮你请了新助理。”他觉得诧异,但更诧异是她的借口,她说:“我之前告诉过你,可能你没有注意听。”

离开一段时间?“你要去哪里?”他问。她没有回答,却问他:“还有其他的事情吗,我手机快要没电了,我还要收拾行李。”她想挂断电话。他一时之间难以应变,她竟按下了结束键。

他又打电话去问去家馨,两个人走得很近,也许家馨会知道。可是打过去的电话,无人接听。

新助理第一日上班,小心翼翼地告诉他,今日有六个会议。去开会之前,破天荒,他给家馨发了一条短信。大意是说,熹雯离职,你知道吗,怎么没告诉我?

离职的表格上,她填写的离职原因是私人原因,协商离职。她说她收拾行李,要去度假?他暗自揣测。

那天会议开到一半,手机震动蜂鸣,他低头一看,亮闪闪一条短信,家馨发来的——度假?我不知道。前段时间,说是要去欧洲继续学习,不是说年后才出发吗?

温至臻猛然站了起来,幻灯片的亮光,打在他的身上。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望向他,最害怕是主讲人,以为说错什么话。温至臻说:“你们继续。”自己快步从会议室走了出来。

电话关机,他在她家楼下等到傍晚五点。

熹雯的行李箱不够装,与沈析去超市买更大的行李箱,晚上六点,还在半岛喝咖啡,浑然不知,公寓楼下有个男人等了她整整一日。她晚归,看到他停在楼下的车,脚步顿住,她费解,第一反应却是:“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橙花般的街灯,打在他的脸上,有淡淡倦意,温至臻问:“什么时候的飞机?”他打电话了解过了,他甚至给她的同学打过电话询问。这一次,她对谁都讲了,独独遗漏了他。他一开始还很生气,恨不得见到她痛骂一顿,把她骂哭了才好,可在这里等足一日,什么情绪也磨光了。

也觉得自己当初把她安排在公司也是错的,其实他去找沈析让熹雯离职的时候,沈析就告诉过自己,熹雯在准备入学考试,可是他那个时候,什么也没有为她想过,只觉得把她拴在身边,就算她不工作,而自己有能力照顾她的。而今天,他打电话给祥真的时候,祥真说,你凭什么留她一辈子。

温至臻心里一揪,突然顿悟了似的,熹雯有熹雯的人生。爱情并不是男人的全部,就算她弃他而去,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人人都觉得是他先背弃了她。温至臻第一次觉得,惧怕那样接近自己,而其实并没什么好害怕的事情,可是却感觉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前进后退都震神摄魂。

想说的话,想问的话,在她没有出现时,明明有一车。可是见到她了,只用最软的语气问,什么时候的飞机。

熹雯说:“明天下午三点。你要来送机吗?”她试着用欢乐语气。温至臻好半天没有说一句话,太快了,好像有什么人会牵绊住她,所以拼了命也要一早脱身。他想问问她,为什么要走?他想要一切重新来过,她却不肯给他机会。

她的前途仿佛一片星光,她说:“要开始新人生,为什么不为我高兴。”他高兴不起来,整颗心仿佛都是悬挂在空中的,没落处,只能等着她安排的事情一一发生。他问:“那你在哪里学习?”他想着她必不会来看他的,但是他可以去看她。但是熹雯说:“以后E-mail给你。”他猜她并不打算告诉他。温至臻说:“你这样,让我觉得难过。”

熹雯会错意,正色说:“从前的事,我们都放开,好不好,你不必有负担,我们彼此开始新的生活。”她突然双眼模糊,泪水是一瞬间浸上来的。她嘴上虽然这么讲,但是付出的青春,好几年的全心交付,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远处教堂的钟声飘过来,细声细气,是夜里十一点的钟声。

“不能给我电话吗?”他还不死心,“至少让我知道你在某处平安。”

“不能,不见面,我也不会和你联系。”熹雯说完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心里酸酸的,该过去的,总要过去。他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他竟然问她:“为什么?”

熹雯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口气说道:“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但是对我来说,离婚之后是不能做朋友的!”

他看了她一会儿,在夜色里黑色的眸子吸尽光线一点隐隐的亮光。熹雯觉得,他这样坚持,仿佛好像他多爱她似的,可到底是晚了。

熹雯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不经世事的小女孩了,结婚的时候,他一定觉她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女孩。哭哭泣泣,感情是人生的全部。但现在她不是了,她要开始新生活。她有理想有抱负,除了爱情可供追求的东西太多。她虽这样想,可还是流下了眼泪。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并不想束缚你。”他原本是想和她谈一谈的,这时又谈不下去了,因为他听出她的决绝。

临行时,他只说了一句话,他说:“答应我,不要相信男人的承诺,好好照顾自己。”

温至臻长腿一迈,熹雯猝不及防,落入他的怀抱。

熹雯后来一直想要问他,他说的话,是否也包括他自己。但是第二日机场,他并没有来送她,真有一点遗憾。以为他塞车,拖着时间不进闸,可是班机哪里肯等人,虽然嘴上说做不成朋友,但到底还是有情的。他不来送行,她倒十分茫然,觉得头天晚上,他要留她也有点虚情假意。

温至臻当然不知道她的心思,他那天也去了机场,只是没有进去而已。

沈析送熹雯离开之后,驱车出来,在机场高速路口的出口处,看到温至臻的Jeep车。沈析下车,问:“既然来了,怎么不去送她?”温至臻心口闷闷的,他说:“说是连朋友也不能做的。”

有飞机飞过的轰鸣,不知那哪架是熹雯的飞机。温至臻问:“有没有告诉你地址?”

“说是安顿好之后,E-mail给我。”

温至臻不由得苦笑,真是心思缜密,为了防他,竟然谁也不知道。那些飞机缓缓飞向天空,远了,远了,飞离了他的天空。她离开这里,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而熹雯马上就要回来了。

而他与她重缝也是那样突然。

周一早上,阳光从玻璃窗外倾泻进来,落在室内那株绿色盆栽上,时光静怡。身为大中广告公司的总裁助理,朱朱将咖啡送进办公室,借着起身的动作,朱朱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这位访客。

温至臻今天穿一件铁灰色西装,如此轻的颜色,却在他身上投下严肃气场,使他俊朗的脸上刻画出一种冷峭。朱朱见过他的,有几年了吧,那时熹雯还在大中上班。这几年,即使没有见过真人,但报纸杂志上常见。

他在对跟林沛明说:“本季结束之前,钱款会打入账上。”林沛明说:“如果能渡过难关,拍卖公司的事情,我会再慎重考虑,麻烦你亲自跑一趟。”

朱朱在大中工作多年,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林总对人这样客气。她的目光落在温至臻端咖啡杯的左手上。可惜了,无名指的婚戒昭告天下,他已经结婚了。虽然在报纸杂志上常见,但并无他的八卦消息,不是投资的股票上扬,就是生意成功,私生活倒是很少有人得知,原来已经结婚。

如果朱朱没有记得,他那时与名模苏凝走得十分近。

朱朱轻轻关上门,退出了总裁办公室。她刚一出来,就听到电梯门“叮咚”打开的声响。有一双细根鞋一路踏在大理石的地上,“噌噌”作响。步伐又是那样轻快,仿佛踏碎了一路阳光。她本能地想要阻止外人进来,但一抬头,大吃一惊,脱口而出:“谢熹雯!”

“朱朱!”熹雯喜形于色,但正色说,“回头再找你聊,我先找林总有事。”没有片刻停留,她敲开了总裁室的大门,朱朱想阻止她已经来不及。门没有关紧,被轻轻一敲,自动打开一条缝隙。有个男人的声音传来:“那你…”

熹雯不知道里面有人,她先看到一个铁灰色的背影。朱朱快步走了过来,在熹雯身后说:“熹雯,林总有客人。”她现在说已是太晚。里面那个男人的声音再度传来:“既然你忙,我改天再…”

温至臻一边说话一边向大门处望过来,不经意间,熹雯与他的视线在空中一触,他后面的话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温至臻显然怔了一怔,而林沛明对他说道:“不不,没关系。至臻,你先坐一会儿。”

熹雯踌躇了片刻,是否应该转身离开,等一会儿再来呢?

林沛明却在里面叫她:“熹雯?”她骑虎难下,只得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熹雯垂下目光,只盯着远处的地毯边角,她问:“不好意思,林总,我不知道你有客人,那我…先去五楼以前的部门转一转,稍后再过来?”她仿佛在向这房间里的某个人解释,她并不是不请自来,刻意与他撞见。

办公室变得安静,而温至臻坐在沙发里仿佛隐形人,一言不发。他虽没有说话,可熹雯依然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很难不去看他,不经意瞥过眼去…若她没看错,他视线聚焦之处,在她的膝盖之上,裙摆之下——是她的腿!

他仿佛也发现她在看他,目光一寸一寸向上移,直看到她的眼里去。他的目光略微有一点放肆,却十分落落大方,反观熹雯,竟然有一点心慌。她眨了眨眼,从林沛明的办公室匆忙出来。

她才出去,温至臻目光落在咖啡杯上,看似不经意地看了看手表,问:“这个时候把她叫来做什么?”林沛明笑着说:“听说她早回来,昨天她跟沈析请我一起吃了个饭,知道今天你要上来,沈析说,应当让你见一见。”

林沛明说:“怎样,多少有一点吃惊吧,离婚之后,简直像是改天换地。”好像与他离婚是多么正确的选择,沈析是想让他难堪。温至臻咳嗽一声,起身告辞。两部电梯,今日一部检修,另一部,慢腾腾,他与熹雯乘同一部电梯下楼。

她侧身让他进来,他仍没有说话,默默按下B2,靠在电梯的扶手,看着她的背影。

全封闭的电梯,不锈钢电梯门一关上,显出一种冷森森的寂静。熹雯下意识一次一次地按着那个亮起灯的“5”字按钮,又直盯着面板上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