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一大早护士会来叫我们。”
“你给她们多少甜头啊?”她取笑他。
“不多。一人一份夜宵。”他把她的头放到胸前,道,“今晚不抱着你,我是睡不了。”
她拿手指在他胸膛画圈圈:“你不用给病人守夜吗?毕竟是许知敏术后第一个晚上。”
“不用。墨深守着。况且,除了学生时代刚踏进临床代替导师守夜,我这辈子只给过一个人守夜。”
“谁?”她仰起头好奇道。
他刮了下她的鼻子,瞪道:“还有谁?七年前你车祸后第一眼看到的人是谁?”
她回忆起了当时他的不倒翁姿态,咯咯咯地笑倒在他怀里。
“你还笑?那个时候我整整几天几夜没好好合过眼。”他有些气道。
“当时我伤的很重吗?”她问。记得七年前她过问伤情,他们经常是答非所问像是有意遮瞒。
“是很重。”七年过了,肖祈觉得没必要瞒下去老实说道,“我和林晓生都没有把握能把你救回来。要知道,你在车祸现场已是停过了一次心跳呼吸,林晓生给你拼命做心脏按压甚至是压断了你一条肋骨。”
林晓生?对于这个“自私自利到极点”的男人她实在是无话可说。前几天汤姆独自登门拜访她,谈及林晓生对她和她母亲的感情。汤姆表示,对于她和肖祈的连理他们都感到十分欣慰,希望她能继续与林晓生做朋友。她当即表示,结婚后肖祈自然是不会干涉她正常的朋友圈子,她会和林晓生做普通朋友。汤姆叹气说,是希望她能成为林晓生的一种牵挂。她不谅解地反驳,自己以后是肖祈的妻子了。汤姆点醒她:是像亲人般的牵挂。她皱着眉头听汤姆说起林晓生屡次想踏入战区服务的愿望。她心想,自己一辈子是和林晓生有牵绊了。做不了夫妻,也要做亲人。汤姆又说,肖祈对此表示理解。
“你不介意吗?”她该不该为嫁了个伟大的男人高兴。
肖祈吻了吻她的脖颈:“他要回美国的。再说,如果你能和他在一起,就不会七年后选择了我。”
“你是吃定了他这辈子不可能和我在一起。”
“是的。”
她感叹:“缘分这种事真难说。”
“所以,要跟你结婚的人是我。”
她是想明白了,要嫁的这个男人比自己成熟许多能指引支持她。她完全可以把自己的下半生托付。
月亮悄悄地躲进了云层,帘子轻柔地盖住了窗户。她双手反抱住他,这一夜她安心入睡了。
清早护士一忙忘了喊肖祈。张佑清在交班前想看看许知敏和王晓静,拉了林晓生顺道先来到王晓静的病房。一转门把,发现门反锁了。张佑清招呼护士问:“这是怎么回事?”护士记起来,困窘地小声说:“肖教授昨晚在病房守着。”言下之意张佑清听出来了,叹:“哎,都要结婚了,也迟不上这么几天嘛。——你帮我把肖教授叫出来。”护士捂着嘴巴笑,敲门喊:“晓静。晓静。”
王晓静警醒,推推肖祈:“快点起来,要查房了。”
肖祈慢吞吞地爬起身,慢动作地穿衣服袜子鞋子。所谓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王晓静不停地催他:“你别学乌龟好不好?”肖祈不紧不慢回她一句:“又不是你上班,你急什么?”王晓静岔气:“我怎么不急了,外面那么多人看着。”一说完她意会到他是故意的,拿拳头欲锤打他。肖祈抓住她手,又亲了她一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都是夫妻了。”接下来他恢复常态,大阔步走去开门。
张佑清劈头问他:“她肋骨伤着呢,你昨晚就这么在这过夜了?”
肖祈道:“嗯。我知道分寸。”
“哎。”张佑清又叹口气走进病房。林晓生抬眼望了望肖祈,紧随张佑清后面。肖祈进卫生间洗了把脸才回到病床边。
林晓生给病人做完初步体查,说:“还是做个骨穿吧。”
王晓静一口否决:“不做。”
林晓生看向肖祈,后者抹鼻子没作出回应。
张佑清帮话:“晓静,你做完骨穿林牧师也好放心回美国。”
“我做骨穿和他回美国有什么关系?”王晓静驳道。
“有。”林晓生一脸认真道,“你做了骨穿,我回美国也能不整天牵挂你的血液问题。”
“我换主治医生好了。这样你不用牵挂了,放心回美国吧。”王晓静答。
张佑清不明其中,惊讶地看她突然提出换主治的要求。肖祈立在一边依旧沉默是金。林晓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晓君——”
“我改了名字了,叫晓静。你走吧,快点回你的美国去。”王晓静扭过脸,向肖祈要了杯水一口一口啜饮。
林晓生深吸口气,道:“好吧,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会回美国,但是主治的位置我不会交给其他人。”
“OK。祝你一路顺风。”
她这句吊儿郎当的再见真是刺激到了他。林晓生回身就走。许知敏术后第三天恢复良好,他把所有工作交接给肖祈,订了纽约的飞机票。汤姆先一步离开R市,在纽约机场接他,问:“你不等她婚礼后再回来。”林晓生苦笑:“她不会让我参加她的婚礼的。她想让我一辈子牵挂她。”描述到王晓静对他说的“再见”,那股子神气无疑是江晓君特有的,他更是无奈:“晓君果然是没变。”汤姆大笑:“你不是说她完全是王晓静了吗?”林晓生神情复杂:“我说不清。有时我看得到晓君的影子。而只要王晓静活着,我相信我能看见江晓君回来的一天。”汤姆拍他肩头走出机场:“你也不用伤心。他们不举办婚礼。”林晓生点头:“猜得到。”汤姆狡黠地挤眉弄眼:“你以为他们不办婚礼,会怎样?”林晓生笑,他同样猜得到必是有一堆人要追杀这对不想举办婚礼的新人。
王晓静和肖祈趁女方住院期间大家不注意,偷偷溜出去拿了结婚证。他们不想举办婚礼,是不想铺张浪费,而且两人素来喜欢低调行事。第一个大喊上当受骗的是蒋楠,他非得要肖祈赔偿他,唱一百遍《红高粱》才肯罢休。肖祈肯定没有蒋老师那般轻易就范。过几天石青青发觉老公不再喊《红高粱》,料得到蒋楠必是被肖祈用什么收买了。石青青可不像自个的老公,绝不敢惹肖祈或是王晓静。这一对不喜欢开声的夫妇,从来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有些不知这对新人底细的,跑去送红包,红包没送成抱了一盒饼干糖果回家哄小孩。
“你们一份礼物都没收吗?”石青青郁闷,她和蒋楠的红包也被退了。
王晓静笑笑:“你送的手工垫子我就收了啊。”
“就收东西?”
“嗯,收了你和一些亲戚的手工品。还有他爷爷和我外公这两位老人家的红包,老人的心意是肯定要收下的。”
“我可听说你们还收了份大礼。”石青青指尖刮刮下巴,斜眯着眼摆明了“不是很相信”。
王晓静大方承认:“是收了。墨深和许知敏送的房子。”
“地处市中心的黄金地带啊,离你们工作地方又近。三房两厅,四楼。要这个数吧?”石青青列举了七八个手指头,“想想,实在不符合你们一贯来的作风。”
王晓静只笑不语。当肖祈宣称接下这套房子时,她本来也不理解。肖祈说,中国有句古言为礼轻情意重,可是墨家认为有能力的人,应该是礼重情意重。肖祈赞成墨家这个观点,因此收下了。王晓静只知道,通过这套房子,他们与墨家的关系将进一步加深。这也好,有利于牵制朱建明这只老狐狸。朱建明近来在省卫生厅申请退休,社交活动却是更加广泛。石青青说,他这只狐狸是越老越奸猾。王晓静应同。
说回来,石青青又在感叹那套黄金价房子:“这该是你们收的最厚重的礼物了。”
王晓静摇摇头:“汤姆和林晓生送的,更贵重。”
“是什么?钻戒?股票?黄金?”石青青兴致地追问。
“他们说,如果我和肖祈同意,他们会亲自给我们的孩子进行洗礼。”
石青青一声惊呼:“不得了。你们的孩子将来可是不得了。汤姆和林晓生那帮人的人际关系,多少人想巴结都巴不上。你和肖答应了吗?”
这就是王晓静和丈夫踌躇不决的原因。这份礼太重了。林晓生和汤姆都没有孩子,也不打算拥有孩子。如果他们同意,林晓生和汤姆会成为孩子的保护人之一。
“肖最终答应了。”王晓静答道。男人考虑孩子的问题永远不像女人婆婆妈妈,肖祈自然希望孩子未来的路畅通无阻。她有时坏坏地想,肖祈是不是看中这点才娶她的?与肖祈相处得愈久,她愈是“佩服”丈夫的现实主义精神。比如两人上街路过花店,如果是情人节要他顺便送一朵玫瑰给她,肖祈必定会说:“买来浪费,商家就喜欢通过女人赚男人的腰包。”她也是个小女人,怨妇般念叨他:“一块钱的玫瑰嫌贵,我这个老婆是很便宜,一块钱都比不上。”肖祈回头给她抱了盆仙人掌:“放电脑旁边好,防辐射。比一块钱贵多了。”她只差两眼翻翻倒地上吐白沫——活活气死。也不能说丈夫就没有浪漫的时候,她最喜欢他挽着她的手一起上市场买菜,他骑着单车载她上下班。
石青青嘿嘿地笑道:“总体而言,你嫁了个不错的老公,该安稳下来想事业的事了。”当听说王晓静辞了护长的工作,她便是思量好友要奋斗科室主任的位子了。如果同一家综合医院有多名女科室主任,石青青做梦都在想着这一天。
王晓静暂时不作答。在家她与肖祈再三商讨过,她真正的意愿是在升上主治之后辞掉医院职位返回社区医疗工作,这样可以更好地照顾家庭。肖祈评价:“我没娶错老婆。”她戏谑道:“你不怕,我可是怕我到时成了黄脸婆你就去外面找乐子。”肖祈生气:“你以为每个男人都喜欢去外面找乐子吗?我三十老几了,赚奶粉费都困难。你也不长长脑子想想。”当晚她费尽心思才把他哄到气消。肖祈做梦仍不忘说气话:“你将来工作不忙了,我更怕你有时间给我戴绿帽子。”
怎说都好,短时间内她仍留在医院工作,这个问题尚不是问题。转题,说到她所在的神经内科,教授主治一大堆,并不需要她到门诊坐诊。她主要负责病房工作,偶尔夜间代替同事出出夜诊。然而,许多住院病人出院后喜欢回院找她复诊。科室领导见此安排了她每周两个下午的门诊工作。毕竟她临床经验比刚出道的博士研究生要丰富得多,升任主治的能力完全没有问题,就等着国家规定的考试资格年限一到拿个证。
那天下午,她迎来了一个特殊的病人。
朱辰宇把夏莎扶进诊室,对王晓静说:“是她自己要求来你这看病的。我本想打电话和你约时间,可她说不要。”
夏莎插话道:“王医生不给私人看病,要来她这看病就得老老实实排队就诊。”
王晓静笑说:“你既然信任我,就让你先生在外面静心等待吧。”
朱辰宇怏怏地走出去关上门。
夏莎扶着额头,看着王晓静娴熟地翻阅她带来的过往病历,举手投足显得非常专业。直至今天,她依然不敢置信这个冷静温雅的王晓静就是那个大大咧咧的江晓君。
“你这个病历我有印象。阿涛上回说是被一个朋友委托,让我看病历给些建议。”王晓静说。
夏莎回答:“是我让阿涛给你看的。因为我一位朋友的妈妈是你的病人,向我大力推荐你。”
“我的建议你应该从阿涛那里听说了。”
“是的。就是听了之后,对比其他专家,我决定来找你。”
王晓静低头书写病历,说:“如果你想找专家,我们科有几个有名的教授。我可以把你介绍给他们。”
“不用。专家有什么用。这么多年我看了多少个专家,吃了多少药做了多少检查,这病一点也不见好。相反,那年遇到汤姆,我犯急症他给了我几粒药立马见效。奇怪的是,我再向他要。他不给我了。”
“汤姆做过急诊医生,给你的是镇静剂之类。这药只能缓解一时,不能长期服用,会上瘾。”
“你说我这病该怎么办?按照你要阿涛的传话,我这个常年根治不了的头痛病根本就不是病,是癔症?”
“谁说癔症就不是病了?”王晓静笑笑,“现在的社会里几乎每个人都是属于亚健康状态。”
“那为什么之前没有一个医生对我说我这个病是癔症呢?”
“因为你的脑部CT确实有问题。只是在我看来,你脑部血管的一点点根本不造成任何威胁的血栓,与你所描述的症状很不相符。再者,这几年你吃了这么多溶血栓的药,从最近一次就是你前天做的检查来看,血栓已经是几乎不见,你的头痛却是越来越严重。”
“你说怎么治?我看网上说,癔症好像是精神病。”夏莎说到精神病三个字,非常别扭。事实上当她查出癔症的概念类似于精神病时,她简直怀疑王晓静察觉出那份病历是她的因此说个“精神病”来报复她。今日她来看病,也是来讨个说法。
王晓静怎会不知她心里所想。把笔头盖上,她道:“我让辰宇出去,是因为有些话只有女人之间才能说。”
“什么话?”
“你太注重你所想要的东西,包括辰宇。你的头痛起因于你跳下水库去救辰宇的一个月之后。爱一个人当然是要在意那个人。但是,如果太在意那个人失去自我,你还会是那个他所爱的人吗?”
“你不懂。最终得到他的人是我,不是你。”
王晓静笑了声:“现在头痛的是你,不是我。”
夏莎色变:“你怎么不头痛?你不是嫁了人吗?你不怕你老公——肖教授也是个教授,不会没有年轻女人找他。”
“这样吧。”王晓静做了个比喻,“如果你有一笔数目很大的钱,你要把这笔钱怎样?放进家里用保险柜锁起来?存银行?”
“当然是投资。”
“对。你是个投资家。丈夫对你来说,好比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你越是想把这笔钱锁起来藏起来,越是有人对这笔钱虎视眈眈。我们何不将它投放出去呢?”
“怎么投放?”
王晓静笑:“你这个理财专家应该比我更懂吧。你可是在他的公司里放了一大笔钱。”
夏莎被点醒了,不屑道:“我不会把爱和钱扯在一起。”
“在你说这话之前,应该先检讨一下自己,有没有想过你从我手里能得到他的真正原因。”
夏莎无话可说。
“不要在我面前谈清高,至少你不配。可是我敬重你,你是用你自己的努力获得了他,而这努力里面包括了金钱的成分。我们为什么要讨厌钱呢?那么可爱又能给我们带来很多幸福的东西,比如说把他带给了你。我说这话并不是嘲讽,只是想说,不想毁掉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你只有按照自己所认定的那条路坚持下去。这世上的成功者,贵在坚持。”
夏莎别过脸瞅着墙角,十指纠结在一起。
王晓静看在眼里,继续书写医嘱:“我会给你一些应急的药。常期服用的就你家里那些治脑血栓的药可以了。我这里主要给你的是理疗。你要定期来复诊,我会时刻留意你的情况以便调整治疗方案。”
“你很负责。”夏莎接过病历,不甘心地谑问,“我以后不能再叫你江晓君了?”
“你叫得出江晓君吗?”
夏莎叫不出来,口一张自然吐出了“王医生”。她走出诊室。朱辰宇慌忙上前扶她,问起:“晓君怎么说?”夏莎脸色惨白干笑了两声:“她不是晓君。她以后是我的主治医生王医生。”朱辰宇赶紧说:“我们换个医生吧。”夏莎摇摇头,盯住他:“不,我就要她。”在见到丈夫面色些有动摇,她笑了起来:“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不敢和她再有联络了。”朱辰宇是有些畏惧王晓静,尤其是在阿涛对他说到王晓静智骗歹徒的事后。夏莎揽住了他的胳膊,笑叹:“真是没想到会有今天,与情敌成了好朋友。”朱辰宇苦闷地扶妻子回家。路上,夏莎提议去他公司看看。他感觉得到,他妻子的头痛病要痊愈了,今后自己也没有了以妻子头痛为借口的机会。
王晓静看完全部病号下班。肖祈过来接她。两个人相依回家…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