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有法律约束人的行为。”
“商人最会钻法律的空子。”
“晓生。”汤姆失笑。他明白了,林晓生是针对朱建明个人的反感。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偏激。能不能解除误会,一方面要看双方努力沟通的真诚度,另一方面则要看造化了。就如朱辰宇和江晓君。汤姆察觉得出他们俩今夜的对话并不愉快。说来朱辰宇这人,似乎太过偏执。恐怕还会出事,汤姆忧心地想。这也是林晓生所担虑的,才会提出刚才的建议。
不过,林晓生是非常敬重汤姆的。一阵思虑过后,他说:“我接受你的意见,汤姆。我会找时间和朱建明先谈一谈。”
躺在后座的江晓君迷迷糊糊,并没有睡得很沉。他们的对话传进了她耳朵。由于内容晦涩,她不是很懂。唯有林晓生说的最后一句“要与朱建明谈话”,她是记住心里了。
江晓君回到家,母亲问起。因事先与林晓生对好了口供,她对答如流。见母亲放了心,她叹叹气趴倒在床上打开手机。肖祈竟是来了一封短信,说:“我帮你问过了,据可靠的信息来源,确定林晓生是林浩博的亲生儿子。这事怕是另有隐情。”
江晓君把肖祈当成了朋友,正愁苦闷没地方倾述,便把今夜的事写成几封短信讲给他听。
在家里帮恩师准备资料的肖祈,收到她接二连三的短信很是吃惊。他不想插手这件事。可与江晓君的机缘好似一根强力胶线,就是他一向的铁石心肠也屡次斩不断这条线。恰好教授发来急电,趁着这个工作的借口,他狠心不回复她。事后他想,幸好江晓君不是站在他面前跟他说这些事。对着她那张表情如空白纸页一张的脸,他绝对会心软的。可见江晓君给他点了一首《心太软》,真是一点也没错。肖祈半夜爬起床,把《心太软》从电脑里删除。
江晓君没收到肖祈的答复,知道这个男人又在戒备她了。她是感到好笑的,她不是毒蛇猛兽,他何必怕她?且按理讲应是她畏惧他。瞧他一张脸整天如包青天,就生怕别人多接近他一点妨碍他公正。王秀珍走进房间发现女儿在傻笑,惊异道:“你笑什么?”
“看了个笑话。”江晓君岔开话题。肖祈这个人的存在她不想对母亲说,免得母亲以为她和另一个男人好上了,给她压力。有了朱辰宇的事,她短时间内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王秀珍坐上床,盘起腿斟酌着开口:“晓君,林晓生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妈,你以为晓生对我说过什么?”江晓君张大眼反问。
王秀珍挠了挠头顶,不好继续讲了。关于薛晴的故事,露丝和她一致以为:因牵涉到林晓生和朱辰宇两人,由林晓生主动告诉江晓君比较好。
左等右等老半天王秀珍不吱声,江晓君经历了一夜的刺激也累了:“妈,有什么事你想好就告诉我。”她便是躺下拉了被子睡觉。
王秀珍抚摸女儿的秀发,只觉疼惜。
母亲的叹息声江晓君听见了,她知自己不该令母亲担心。可她始终惦记着林晓生要与朱建明谈判的事。肖祈不会骗她,林晓生不是朱建明的私生子,那么林晓生是为了什么找朱建明?对此她赞同汤姆的说法。林晓生与朱建明见了面谈过了话,或许一切问题能迎刃而解。如此一来,朱辰宇也不会对林晓生抱有成见了。她开始寄望于林晓生和朱建明的会谈。
只是,事事哪能尽如人愿。
石青青与江晓君近期走得很近,可谓是无话不谈。江晓君把她知道的事全部一说。石青青讶异:“真不是朱教授的私生子?你那个朋友说的可靠吗?”
江晓君点头:“他不会骗我。”
石青青保留怀疑的底线。她深知江晓君单纯到把全世界的人当成好人,而这个神秘的肖祈来路不明,她信不过。倒是林晓生要与朱建明要私谈的消息,她想一想将它转告了蒋楠。江晓君绝对没有料到石青青会这么做,因为对于好友的私事她向来会自觉保密,未经好友同意绝不敢告诉给另一个知道。出于此,她信任石青青。石青青呢,其实仅说给了蒋楠听。她为什么告知蒋楠呢?蒋楠是她未来的丈夫,朱家则可算是未来的亲家人了。
蒋楠是顾家的老实人,想保护姐姐蒋郁芳免受伤害。他本想直接和姐夫对谈,阻止姐夫与林晓生见面。几经思量之后他又认为这法子行不通。因朱建明是个独断专行的人,如果说服不了反而会打草惊蛇。他便是把此事告诉了姐姐蒋郁芳,让蒋郁芳有个心理准备。
蒋郁芳当天在家里冲着丈夫发了一顿脾气。一直以来,对于生死不明的薛晴她耿耿于怀。她这顿怒火积聚了二十几年之久,这一闹惊天动地。朱辰宇接到消息火速赶回家。朱建明自然不知林晓生是自己私生子的事,他也从没有与林晓生私下接触过。再说,他了解蒋郁芳对于他前妻的事过于敏感,他是不怎么信这种空穴来风的谣言。他见过林晓生,林晓生的鼻子眼睛没有哪一样长得像自己,怎么会是自己的私生子呢。
朱建明付诸一笑,对蒋郁芳说:“我要赶今晚的飞机去开会,有什么事回来再说。”放了这话他便去出差了。
蒋郁芳揪住儿子的衣服哭诉:“你爸就是这样。我已经忍了二十几年了,现在人家儿子都找上门了,你说让我怎么办?”
朱辰宇很爱自己的母亲。见母亲这般遭人欺辱,他心里既难过又忿怒。他安慰蒋郁芳:“妈,让我和那人谈。”
“你说什么?”蒋郁芳一听立即止住了泪涕,拽紧儿子,“辰宇,你别胡来啊。”
“妈,我怎么会胡来呢。”朱辰宇再三保证不会做出什么事,方才使得蒋郁芳安了心。
蒋郁芳去睡了。这时夏莎获知他家出了事,急冲冲赶来。朱辰宇向她借车,她担虑道:“辰宇,你不会是想——”
朱辰宇道:“别告诉我妈。我去找林晓生单独谈谈。”
“你找林晓生干吗?”夏莎抓紧车钥匙不放。
“你放心。我不会对他怎样,我只是想问清楚他的目的。只要他不伤害我妈,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他。”说这话的朱辰宇一脸平静,不似一时的感情用事。
夏莎了解他的拗劲,自知劝阻不了。此时不如帮他一把给他留有好印象,她便是一咬牙把车钥匙给了他:“小心点,我和你妈在家等你回来。”
朱辰宇听了这话,抬头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她赶得急,忘了化妆,这张不施胭脂的脸有江晓君的味道。蓦地心念一动,他吐道:“谢谢。”
这出自他真心的两个谢谢的字眼,她是第二次从他口中得到,第一次是在她跳下水库救了他性命时。夏莎突然冒出个念头:也许,她与他的关系将会慢慢地好转。抱着这般喜悦的期待她走进了朱家。
城市的夜落下,零散的几颗星星在浓云中飘荡。江晓君开开心心地走入一家鞋店。她下午通过了一家公司的面试,定好后天正式上班。尘埃落定,她能正常地工作和生活了,彻底走出去年至今失恋和失业的低谷。
说到买东西,江晓君是个相当念旧的人。要不是鞋尖磨破皮露出了个小洞,她根本舍不得换掉这双她最爱的墨绿色方头女鞋。于是找回了当年买鞋的这家店,想寻找一双一模一样的。店员早已换了几批,新来的员工听了她的意向便笑道:“肯定找不到的了。每年推出的新鞋上百款,旧款基本全是当年打折卖掉,鞋厂不会再生产。如今是赶潮流,不会有人找过时的东西。”
四处随意地一瞥,江晓君道:“帮我找双颜色差不多的吧。”店员去帮她挑鞋。江晓君坐在椅子上歇脚,暗叹过去的东西真的是过去的了。从包里取出手机,她记得这附近有一家西餐厅不错,把母亲喊出来一块吃饭。
“我买好菜了。”王秀珍接到她电话正打算淘米煮饭,不是很愿意出去。
江晓君说是庆祝找到工作,又使劲夸西餐馆的菜式,好说歹说让王秀珍同意。
鞋子挑完,店员鼓励她立即换掉旧鞋子。江晓君套了新鞋走出鞋店,步行了一小段脚尖脚后跟痛。她不禁碎碎念道:还是旧的好啊。
西餐厅店门正对大学附属医院住院大楼的一个偏门。江晓君在店口等母亲,两眼在车水马龙中游走。一辆红色跑车从车龙中脱身驶上了偏道,赫赫地停在了医院门口。
是红色现代!她惊心地揪紧了挂包带子。一名男子步出驾驶座,背靠在跑车的车头,侧过半张脸。她远远地遥看他英挺的鼻梁和深皱的眉头,心中哀伤地猜想:是辰宇,他在这里等谁呢?
朱辰宇手探进裤袋里摸了个打火机。不抽烟的他此刻很想抽一支。没有烟,他打开打火机的盖子,嚓嚓嚓地擦打火石。漂亮的火苗在夜中波澜起伏,他望着便是联想起了安徒生童话里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是个美丽又悲伤的童话故事,多少人为之动容流泪。他和夏莎却是持与常人不同的观点:故事的悲剧完全是懦弱的主角咎由自取。这种弱者不值得他们掉眼泪。
大一点的风一吹,火便灭了。他目视林晓生出了大门,收起打火机径直走过去。
江晓君慌了。据她所知,林晓生尚未寻到机会与朱建明对话。现在朱辰宇找上了林晓生,她不敢想象这两人之间会不会发生什么事。一看林晓生没有拒绝上了红色现代,她立即委托西餐厅服务生转告她母亲先进馆子里等她回来。服务生记好王秀珍的姓名应好。江晓君焦急地截了一辆的士,坐上去对司机说:“跟那辆红色跑车走。”
江晓君万万没有想到,她的母亲王秀珍已是来到了附近。王秀珍瞅见女儿慌慌张张上了一辆出租车,犯急了:这出的什么事啊。王秀珍本人没有手机,四周不见有电话亭,她第一反应也是截住了一辆的士。她朝司机喊:“跟,跟前面那辆出租车。”
第三十七章
红色现代出了繁华的市区,驶向郊外。大城市所谓的郊区不见农房仍是高楼大厦,路面愈见空阔。因为人少车少,这些地方多了许多黑暗的死角。跑车左拐右弯,终熄了火靠于江畔。两名男士下车慢行至桥边。一片漆黑,只有桥的灯影子在水面晃动,余下的是风声一阵又一阵撕裂着空气。
朱辰宇的心情如这风有些激动。很久之前他便想找林晓生摊牌了,带江晓君飙车那夜后这个念头愈来愈强烈。想问林晓生什么,林晓生会怎么答,自己又有什么对策,他夜夜在脑海里演练。他自认能与林晓生平和地对话,只要江晓君不在场。
现机会来了。他摸出打火机擦火,眼角借助这火光睥睨对方:“你抽烟吗?”
“不抽。”林晓生答。
“我爸也不抽。”朱辰宇轻笑了声,“这你知道吧?”
“不知道。我对朱教授没什么印象。”
嚓嚓嚓,燃气没了,擦不着火。朱辰宇晃晃手臂,打火机脱出他掌心在空中形成一条完美的抛物线进了江里,咚的一声在静夜里很响。这声响撞击在耳膜,林晓生两条眉起了皱褶。
“林晓生,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想你是误会了什么。”
“你说我误会什么?”
“首先是晓君的事,我和晓君只是普通朋友。”
“今晚不谈江晓君。我只和你说我爸。”
“我说了,对于朱教授我除了工作上的需要,没有过任何接触。”
撒谎!朱辰宇对于他的辩解几欲发怒。为了平复情绪,他把手插入大衣的口袋,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头来回走动:“你妈妈呢?”
“我妈妈在我三四岁的时候就病逝了。”林晓生转过身,面对他说,“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可我以为不该由你来问我这些问题,或者说你该问的人不是我。”
朱辰宇冷哼:“那你为什么答应我上了我的车。”
“因为如果你想知道整个故事,也主动问起,我认为你是有权利知道的。”
说这段话的林晓生眼神无波无澜,与夜一般的深。朱辰宇对于他平和的态度很恼火,心思怎样才能激怒这个人。为此他故作犹豫,不停地在林晓生身边徘徊,观察林晓生。
这时候,江晓君乘坐的出租车跟踪红色现代下了高架桥,见是一大片的建筑工地和零落的民房。巷道错综复杂,出租车失去了目标物的踪影,在周围兜圈子。
“会不会是在桥底?”江晓君忆起过桥时,她放目望去可见江边似有一条路。
“有可能。”司机旋转方向盘。下高架桥时由于道路管制,不允许车子直接进入沿江的大路。
寻到方向,江晓君反而恐慌了。她不知自己去到那里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事实是她应是什么也帮不了,而且很可能会帮倒忙。愈想愈害怕自己做的是错事,她当机立断喊司机掉头。
“小姐,你确定往回走吗?”司机问。
“是的。你放心,车费我照付不误。”江晓君镇定地回话。
司机对于乘客的出尔反尔习以为常了,应道:“行。”操纵杆一拉,凭借微弱的路灯出租车一点点往路□界处后退。车速缓慢,江晓君念及母亲在西餐厅等自己,又有些急了,催道:“请快一点。”
“快不了,路黑看不清。”司机说。骨碌碌后轮一响他赶紧把车停下来,下车走到人行道上伏腰查看,貌似是车轮子滚进了路边的阴沟。
司机自认倒霉地叹叹气,拍拍手挺起腰。忽然两束雪亮的光打到了他左脸上,他慌忙拿手搭眉毛上辨别光线来源。一辆空箱大卡车过了拐弯口,没注意到这边停了辆出租车,直线冲了过来。
事发突然,出租车司机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大卡车司机满脸慌乱地扭转方向盘。避不开,卡车的车头撞上出租车车尾。砰的一声巨响。出租车被这股冲力一顶,前行了一尺多远。出租车司机怔了,瞪大双眼瞅着车尾凹了一大块。一回神大叫不好,车里还坐着个人呢。顾不上追究大卡车的责任,他拔腿跑向出租车。一打开车门,女乘客躺在后座的地上一动不动,他双腿发软了。
这可是出了人命啊。出租车司机不敢轻易动弹受伤的人,开前门取搁置车头的手机报案。然手机挨这一撞,摔落地差点裂成了两半。他回头想找卡车司机帮忙。大卡车居然在出事后急速退往路口,兜回大马路油门一开溜了。
出租车司机大声追喊:“停车!停车!有人受伤了!”不仅没追上,卡车尾部吐出的一泡浓烟呛得他掉眼泪。他气急败坏地跳脚,别无选择,只得一路跑一路找好心的过路人。
寻了一段路,瞄到了车灯的亮光。他走近细瞧,竟是那辆女乘客早先要求他尾随的红色现代。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系。他抹抹热汗心思救人要紧,绕过车喊:“有人吗?司机呢?”
江边立了两名年轻男子。一名身着银色翻领长款皮制风衣,手握下巴低头思索状。另一名则黑夹克白色长裤,背对着人辨不清其面部表情。两人恰是处在谈判僵持中的朱辰宇和林晓生。
出租车司机不知他们是谁,却能感受到这两人之间弥漫着一股异常的气流。如果是往常,他绝不会想去触这种霉头。眼下是紧急状况,喘口气他大声问:“请问你们有手机吗?”
朱辰宇抬起了头,因在这关键处被外人干扰而显得极不高兴,高声反问:“怎么了?”
出租车司机心想这年轻人好大脾性,也不是很乐意地解说:“我的车被人撞了,手机也被撞坏了,肇事司机跑了。我车上还坐着个人,受伤了。”
“车祸?”林晓生一听急忙细问,“伤者在哪里?”
“在我车上。”出租车司机手指出事车的方向。林晓生急匆匆要随司机走,被朱辰宇迅速拽住了只胳膊。
“你去哪?”朱辰宇说,“我们话还没说完。”
“你没听见吗?出车祸了!有人受伤!”林晓生跟着司机急道。
朱辰宇死拽住,狠道:“今天你不把事情说明白就别想走。再说这个人有可能是骗子。这种地方这年头行骗的人多,把你骗到那里再给点迷魂药搜光你身上的财产,说不定还得搭上我的车子。”
如果说之前对于朱辰宇这人尚抱有些同情,在这个时候听见如此一番话,林晓生当即意识到这个人的心理有多黑暗。这绝不是一个存有心善的人对于车祸的率先反应。林晓生发怒了,低声一喝:“放手!”
这声震怒,把旁观的司机吓了一大跳。这个温温吞吞的年轻人居然这么凶的。朱辰宇也是一怔。林晓生外表像是个文弱的白面书生,其实一点都不瘦弱。他夏季游泳冬季慢跑,业余打球。夏莎就曾领教过他吓人的手劲。朱辰宇的胸膛被他掌一推,整个人往后踉跄了两步。
林晓生与司机向事发地一路飞奔。朱辰宇稳住步子便是追上去。看着司机拉开车门,林晓生在车门前一站,变成木头人不动了。他心里嘲笑:这人刚刚说救人那般的自信,原来不过是名庸医,一到现场就被吓懵了。
走近林晓生,朱辰宇弯下腰一窥车内究竟。
车厢的灯苟且残存地微闪微闪,一点点的光亮描绘出了躺在里边的女人的轮廓。女人一头蓬蓬短发边侧别的是一只紫色蝴蝶夹子。朱辰宇是知道这只夹子的。它曾在广场妙曼地飞舞,光彩动人吸引了多少人的注目。如今蝴蝶夹子顺着一揪垂落的发缕跌到地上,像是死了一般毫无生气。朱辰宇于是被一桶寒冰三尺的水缓慢地从头淋到了脚底。他冷,好冷,每一个毛孔都在艰难地喘息。他冷得快要窒息了。因此他不敢去看,不想去看,眼睛却是一如既往只能看着她。
为什么?他嗡嗡响的脑子里想不明白。她说过不再爱他,既然是不再爱他,为什么在这里出现?还是以这种方式出现,要撕裂他的五脏六腑似的。泪犹如泉涌要溢出来了,他晃晃脑袋。安徒生的童话是不值得掉眼泪的。可他看见了泪,两道清泪从林晓生木做的面具般的脸滑下来。他火了,伸手揪住林晓生的衣领子用力地摇晃:“你哭什么?!她没死她没死!”
林晓生被晃醒了,事实他并不知自己流泪了。快速抓开朱辰宇的手,他迈入车厢。他同样不敢细瞧江晓君的面容,手直接触摸江晓君的脖颈。扪及颈动脉有搏动,他稍稍安心。唤不醒人,他当机立断解开伤者的衣扣进一步察视伤情。
在外面的朱辰宇质问司机关于意外的始末。当司机谈及江晓君极有可能是追他们的跑车追到这的,朱辰宇悲伤、难受又怀疑。她究竟是为了林晓生,还是为了他而来。
等待救护车和警车的到来漫长而焦愁。车尾突然震了一下,冒出了一串白烟。朱辰宇猫腰对林晓生说:“必须把她先移出来。”
江晓君体表没有明显的伤痕,林晓生担心她伤及内脏才会意识不清。这会儿一动,会不会触发伤情进一步恶化,他不敢保证。然而,车子有了起火的倾向。他只得指挥朱辰宇帮着自己,将江晓君慢慢平移出来。
距车子有一段距离比较安全,他们把江晓君平放在水泥公路上。林晓生再一摸她的脉搏,却是没了!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打起了哆嗦,触颈动脉搏动也是不见有,他又是一滞。朱辰宇始终在旁屏住呼吸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发现他神情异样,急问道:“怎样了?”
“呼吸心跳停止。”林晓生道完这句,扶住伤者的下巴将其头往后仰敞开气道。掰开她的口欲伏低头往里送气时,他几乎又是哆嗦了一下,感觉泪又要往下掉了。这个美好的女孩,他是连吻都舍不得去吻她一下,就怕自己哪怕是一丁点的龌龊念头也会将她的无暇给玷污了。唇碰到她的唇,这会儿她的唇还是温的,但是很快可能就变成全冷的了。他眼睛闭上又猛地睁开,头脑清醒了。他送完气立刻做心脏按压。
林晓生一次一次地吹气按压在,大寒天里脑门的热汗直流。朱辰宇在旁焦急,苦于自己帮不上手。这时候他想到了父亲朱建明。如果朱建明在这——他拨打朱建明的号码。这也是他四年来与父亲冷战后第一次主动找朱建明。
听到父亲的声音,朱辰宇一声肺腑的“爸”脱口而出。
“辰宇吗?”朱建明惊奇。
“爸。我一个朋友,不,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女孩出车祸了。”朱辰宇语无伦次断断续续地介绍现场的情况,“爸,你说我能怎么办?”
儿子这声“怎么办”里带了丝恐慌的哭腔,朱建明被触动了。儿子小时候每次闯祸也是这般投进他怀里仰起一张几欲哭泣的小脸,问他:“爸爸,怎么办?”孩子长大插上翅膀了,他们做父母的管不住了。可是,每当孩子遇到跨越不了的障碍,第一时间能想到都是父母。因为孩子永远是父母的心头肉,一辈子无怨无悔付出的债。
“辰宇。”朱建明尽力安抚儿子的情绪,“救护车没到,现场有专业医务人员吗?”
“林晓生在给她做急救。”
“林晓生?”朱建明愣了一下,继而悟然。恐怕儿子是去找林晓生了,所以这本来彼此不交集的两人都在场。
“爸,林晓生说她心跳呼吸停止,不停地做人工呼吸。我能帮上什么吗?”朱辰宇急切地问。
“辰宇,你听我说。林晓生医生很优秀。他没让你帮忙,你恐怕也是帮不上什么。”
朱辰宇搓鼻子,终于望见了救护车警车回旋的红色霓虹灯和呜呜的啸声。
“辰宇。虽然你做不了什么,可你如果真的喜欢她,就陪在她身边。这对于你和她都是很重要的。”朱建明以老一辈的体会指点儿子。
“谢谢。爸。”朱辰宇郑重地对父亲致谢。
朱建明又是一怔,敞露宽慰的笑容:“辰宇,和父亲说话是永远不用说谢谢的。”
朱辰宇为了这句话,手和唇打哆嗦,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热。对方挂了话机,他心里似乎好受了许多。
救护车下放担架,将伤者送上车。狭隘的救护车里坐不下那么多人,林晓生跟车。朱辰宇回去开自己的跑车。走到十字交叉口,他一下子记不起来红色现代停放在哪。在十字路口兜兜转转时,忽然鞋底滑腻腻的好像踩着了什么。他拿手机的屏光映照地面,辨认出是一滩血污。血迹的延续至一棵老槐树。树叶沙沙作响,江影巍巍,他惊骇地发现了躺在树底下的受害人。伤者是一名中年妇女,伤况严重,满头是血,早就没有意识了。
这里与江晓君出事的地方相距不远。朱辰宇以为两宗事故的巧合有蹊跷。调查出租车事故的警车在附近,接到他电话很快便派人过来。把伤者交予警方,朱辰宇上了跑车去追江晓君的救护车。
第三十八章
因急救中心指派的救护车隶属规模小的郊区医院,怕是处理不了重伤号,林晓生要求救护车把伤者送往他的单位。当这辆救护车进入大学附属医院的时候,石青青正跳上另一辆救护车去接病人。
急诊向来是要么不忙,要么忙得让人直喊抽筋。这家医院有两辆救护车。因有人要跳桥自杀,警车救护车消防车必须在场待命,其中一辆救护车便是带了急诊坐班的外科医生去自杀现场。另一辆刚接到急救中心电话,对方说是一名车祸重伤者。离事发地点最近的郊区医院的救护车没空,只好请这所相对较近的医院出车。外科医生不在,石青青与一名骨科医生一起去接病人。
救护车呼啸着出了市区,过了高架桥,到达事发现场。石青青下车,走到树下一瞅伤者,心跳出了嗓子眼:“王阿姨!”同事问她:“你认得她?”石青青点头:“我朋友的妈妈。”紧接她急拨江晓君的电话,一边询问给伤者做初步检查的同事:“怎么样?”同事摇摇头:“很严重。你尽快通知你朋友,说不定这病人没送到医院就没命了。”石青青面色铁青,手机拨了又拨就是没人接听。她焦心地埋怨:这江晓君是怎么回事啊,伯母出事了也不听电话?再说伯母怎么会是在这市郊遭遇车祸呢?
处理事故的交警谈起另一起车祸离这里并不远,两名重伤者极有可能是同一辆肇事车所为。石青青听闻后两眼皮直跳,有很不详的预感。
不管如何,救护车将王秀珍送到急诊,伤情严重需要外科会诊。急诊坐班的外科医生没回来,外科病房的医生忙于应付病房的病人走不开。眼看王秀珍出现急性呼吸困难,可能是气道堵塞急需气管切开。毕竟不是自己所长的专科操作,骨科医生不敢做,她这个内科医生也不敢。
护士帮她出主意:“林晓生医生送了个病人来急诊,在另一间抢救室里,不然你去问问他能不能走开一会先给这边的病人行气管切开。”
石青青仿佛在迷茫中看见了一缕阳光,匆匆推开林晓生所在的抢救室大门,口一张说:“林——”扫及病床上的江晓君,后边的话混着口水倒流回咽喉处,她险些噎住。
两起车祸,母女同时出事,偏偏是林晓生送江晓君来的。石青青脑中一片混乱,又再清楚不过的是——她蓦回首,坐在走廊板凳上双手紧抱着脑袋的男子正是朱辰宇。
林晓生寸步不离江晓君,监护屏上江晓君的生命曲线并不平稳。石青青岂敢要求林晓生离开江晓君,只得独自走回王秀珍的病室。同事摁着罩在病人口上的呼吸气囊,急道:“你朋友还不来吗?病人快不行了。”石青青说不出话。她不是没见过几名亲人一同出事双双没能获救的。然这次她要面对的不是陌生人,这对于踏入医行尚年轻的她是个极大的考验。望向奄奄一息的王秀珍,她忆起与王秀珍的几次相处。王秀珍与自己母亲一样,是温厚老实的家庭主妇,待人极好。好人貌似都不长命。石青青从医以来第一次想掉泪了。
“给我气管切开包。”石青青对护士下达指示。
同事惊愕:“石医生,你——”
石青青戴手套的手一直在发抖,嗓音也在发抖:“我不能什么都不做,这样看着她死。”
同事急忙关上门,小声对她说:“石医生,我理解你的感受。可你要想清楚,你如果犯一点点错,就是人命。你这一辈子也别想当医生了。”
“我知道。”石青青拼命吸气。
“你知道什么?”同事不得教训起她,“如今医患关系紧张。即便她是你朋友的亲人,一旦你犯错,人家同样是六亲不认把你告上法庭。”
“晓君不会的,晓君不是这样的人。”
“你朋友不会,不担保病人的其他亲属不会这么做!”
定住微晃的脚跟,石青青低声道:“我清楚的。因为清楚,所以我没办法不这么做。一个医生如果连自己最想救的人都不去救,还能算是一名医生吗?”
同事较她年长,执业时间较她长。他是打心眼喜欢这个年轻又漂亮的女医生,才会出言相劝。见她是铁了心,他扼腕叹息。石青青抓起了手术刀,心头则惧怕地抖了起来。她闭闭眼,找准位置一刀划下去,喷出来的血立即溅了她两只手。
汤姆和露丝接到林晓生的电告,已是接近凌晨的四点。来到急诊,三人紧张地商酌。林晓生说:“我不想把她转到其它医院去,我不放心。可这里只有我一个是心胸外科医生,一旦她需要紧急手术。而按照这样的情况,她很有可能需要手术。”汤姆建议他请院外的医生过来协助。林晓生摇头:“不会有医生愿意这样做的。即便请其它医院的医生过来会诊,情况允许只会让晓君转院。如果晓君的情况不好,不可能接受病人。”汤姆思考了会儿,说:“如果不是其它医院的医生,是自由执业者呢?”林晓生灵光一闪,想起了肖祈。
“肖,应该还在这个城市没走。”汤姆道,“我们可以去找他帮忙,而且他不是认识晓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