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起嘴唇,敛去嘴角笑意,低下头,看着他微信里最新加入的好友,长豆豆。

豆豆。

这个只消一眼就让他刚硬的心化为绕指柔的小精灵,他的到来,是上天给他的恩赐,是对他这些年孤独坚守最好的补偿。

看着他,听着他童稚悦耳的声音,他觉得眼前的世界都变得多姿多彩起来。心里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挠他的痒,恨不能穿过屏幕把豆豆抱在怀里狠狠地亲一通,再用胡子扎得他嗷嗷叫。

他想把他扛在肩上,走遍军营的角角落落,想在每一个曾经炫耀子女优秀的战友面前骄傲地宣布,看,这是我儿子!我严臻的儿子!

我要给他最好的一切,最完整的家!我要把他这些年缺失的父爱百倍、千倍地还于他。

豆豆。

这个聪明好学的小家伙,脑瓜儿里怎么能容得下那么多的东西呢。他好像对什么都感兴趣,对什么都好奇。刚才他就差点被豆豆关于非洲狒狒的问题问住,幸亏他之前有了解过非洲动植物特性,不然的话,这初次见面,就要被他给搞砸锅了。看来,他没事也要拿起书本好好做功课了,不然哪天真的被豆豆问住,他这脸还不丢到太平洋去了。

“叮咚!”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手指竟抖了抖。

豆豆!

赶紧点开微信消息。

是一条语音。

是啊,他才上幼儿园,怎么可能给他打字呢。

打开语音,把手机贴在耳边,“叔叔,我遇到麻烦事了。”

他心一紧,按着语音发去一条,“可以跟叔叔说说吗?”

“我可以帮你。”他紧跟着又发了一条语音。

豆豆那边没动静,他的心也跟着揪起来,猜测是不是长宁为难豆豆了。

焦急等待的十几秒里,一向自诩冷静自持的他却慌了神儿,脑子里浮现的尽是豆豆被长宁训斥的画面,心口堵着一口气,他紧蹙浓眉,指尖不停地点着豆豆的头像。

“叮咚!”消息来了。

他赶紧打开。

这次是条长信息。

豆豆应该是怕长宁夫妇听到,刻意压低声音给他发了条20几秒的语音。

他越听越是心惊,越听脑袋越大,越听越生气。

他重重地喘了口气,然后打开语音说:“豆豆,这件事交给叔叔处理,你快闭上眼睛睡觉,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做,等明天这个时间,叔叔给你看非洲斑马的视频,好吗?”

这次豆豆很快就回过来,“说话算话!晚安,叔叔!”

“晚安。”

我的宝贝。

他温柔地亲吻着屏幕,在心中默念了一句。

他叉着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低头打开手机,拨了一串数字。

很快,电话通了。

他不说话,对方却不着急询问他是谁,双方静默了一会儿,那边的人才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叫他:“姐夫。”

他愣了愣,眼睛像寒星一样在夜色中闪闪烁烁,有多久了呢,他没听到这个称谓了。

鼻子不禁有些发酸,他垂下眼皮,轻轻地嗯了一声。

长宁在那边叹息,“你知道吗?我等你这个电话,足足等了五年。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主动联系我了。”

他默然不语。

“你想问我什么?我今天都会告诉你。”长宁语气坚定地说。

他心中一震,握紧手机,目光炯炯地望着灯火点点的蒙特里基地,“好。”

…………………………………

翌日。

一大早,龙建集团的员工就起床收拾行李准备回营地去了。

营地是海外员工的另一个家,马上要回家了,大伙儿一个个喜笑颜开,彼此间开着玩笑,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

束着高马尾,穿着白T恤天蓝牛仔裤的长安走到木屋前。

“经理,王总走了吗?”有个员工拉住长安。

“连夜走的,公司有急事。”长安回答说。

“唉,我还想让王总给我家属捎点东西呢。”那人遗憾地说。

“你可拉倒吧,王总多大的领导,还给你捎东西。”赵铁头走过来按了按那人的头,“啥好东西?你偷偷攒的私房钱?”

“胡说八道!你以为我是你啊!”那人急了。

周围的人哈哈大笑。

“老赵,你和老邓各带一队人留下来拆木屋,记得活儿干利索了,别给部队添麻烦。”长安叫住赵铁头。

“我干活儿你就放心吧,保证不会留下一根木桩子!”赵铁头向长安保证说。

长安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

赵铁头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两辆大巴车停在基地大门外,桑切斯从车上下来,冲着长安招手。

“大家上车吧!”

“走喽!”员工们走了一段,纷纷回头望向住了两个月的木屋。

这几间简陋的房子,陪伴他们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光,在这里,他们感受到了友情、亲情和生命的可贵。

若干年后,当他们对着子孙讲起这段经历,依然会想起这段难忘的岁月,想起这几座简陋的木屋。

“还有点舍不得呢。”有人唏嘘了一句。

“是啊,要不是还要修路,我们就在这儿住着也挺好。”

“我每天看着兵哥哥们出操训练都成习惯了,这猛一回去,让我怎么适应啊。”

“在这儿特别有安全感,睡觉也特别踏实。”

“唉!走喽!”

“再见了!”

“再见了!”

基地首长石光明带着步兵营的领导亲自来送龙建员工。

长安走到石营长面前,主动伸出手,“谢谢您,这些日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石光明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笑着说:“说起感谢,我们最应该感谢的人是你们啊。你看,这清甜干冽的自来水、方便实用的洗澡房、明亮笔直的路灯,哪一样不是你们的功劳?以后啊,咱们常来常往,互帮互助!”

长安点点头,“好。”

她一路过去,同基地政委等人握手,表示感谢。

正打算上车,身后的步战车却隆隆响了起来。

她转过头,看到全副武装的石虎正向她招手。

她惊讶地看着石光明。

石光明微笑,眼里带着一层深意向她解释:“小长,我忘了跟你说了,王总临走前,恳请步兵营能在武装保安到达营地之前派人去保护你们,我啊,把这项重要任务交给一连长了!”

正文 第二百五十三章 找她做什么

车声隆隆。

彻夜未眠的长安靠着椅背假寐,可身边的孔芳菲就没那么安分了。她一会儿回头望望紧跟在大巴车后的步战车,一会儿又跟屁股被针扎了似的在座位上磨来蹭去,再一会儿,她又想起什么好事哧哧偷笑起来…

这丫头。

长安觉得左侧脑壳里隐隐作痛,她轻蹙眉头,睁开眼睛,看着身边不安分的小孔,警告说:“你再乱动,我就把你赶下去。”

小孔见她醒了,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之后兴奋地拽住她的胳膊,低声问:“严连长他们真的要住在咱们营地吗?”

她看着目光灼灼的孔芳菲,伸手把她滑到鼻梁骨的眼镜推上去,无奈又好笑地说:“你就那么喜欢石虎?”

孔芳菲顿时面泛潮红,但九零后女孩特有的爽气又让她大胆承认,“我就是喜欢他呀。”

“喜欢他什么?”

“喜欢…”孔芳菲向上瞅着车顶,想了想,趴在她的耳边说:“喜欢他的全部,好的不好的,所有的,我都喜欢。”

她身子一震,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孔芳菲叹了口气,松开她的胳膊,靠向座位,语气惆怅地说:“可我这心里总是没底,不敢去想我和他的未来会怎样。毕竟,毕竟我们是搞土建施工的,人也会随着工程项目走,有可能这个月待在繁华的大都市,下个月就会奔赴偏远山区,或是像现在这样,远离祖国,远离家乡,连打个电话都要碰运气,你说,哪个男的愿意娶我啊。”

气氛忽然就变得沉默起来。

她看着身旁的孔芳菲,就像是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只是当年的她比小孔多了些无知无畏的勇气,最终也还是在现实的墙上撞得头破血流。

她本身就是个最坏的例子,根本没有资格去安慰劝说小孔。

正犹豫着要不要转换话题,孔芳菲却主动靠向她的肩膀,“经理,你和严连长当年为什么离婚呀?”

她的身子僵了僵,脚尖向前滑,顶着座椅的框架,渐渐用力。

见她不说话,孔芳菲叹了口气,朝她偎得更紧,“算了,你不说我也能猜到。肯定是严连长不喜欢你当女强人,再加上你不肯生宝宝,所以就…唉,经理,我们要是能变成男人就好了,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了。”

她诧异得很,低头看着小孔被非洲阳光晒成蜜色的脸庞,心想,这丫头有特异功能吗,居然猜得这么准。

“我是不是猜对了!哧哧,还真是!”孔芳菲仰起头,瞅了她一眼,哧哧笑了起来。

她拧着眉头,咳了咳,别开脸,不去看她。

“你别恼啊。”孔芳菲像只耍赖的花猫似的又黏上来,“我能猜到是因为我从你的身上看到了我的未来,本来呢,我挺受打击的,就连石虎跟我许诺回国后就娶我,我都没敢答应,可后来,我发现你和严连长远远不是我认为的那样,尤其是你们在索洛托相遇后,你们,你们…”

镜片后面那双圆圆的杏眼骨碌碌打着转儿,嘴角却噙着一丝别有深意的笑意,这样的孔芳菲看得她心头直跳,她挑起眉毛,眼里露出一丝愠怒的神色,瞪着话说一半的孔芳菲,轻斥道:“话那么多,你舌头不疼吗?”

孔芳菲捂着嘴,哧哧笑了几声,然后低声笑道:“不疼,不说才疼呢。”

“嘿嘿,我知道,严连长还喜欢你,你也喜欢他。”

“孔芳菲!”她真的恼了。

“我说实话你还凶我!你敢说,你没在梦里叫过严连长的名字?”孔芳菲一着急就抬高音量,她的耳朵嗡一声响,下意识去捂孔芳菲的嘴。

“咚咚!”

身后传来两下敲打声,她回头一看,竟是面色暗沉的雷河南。

她抱歉地点点头,转身,低声在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孔芳菲耳边警告说:“不许再说了!”

孔芳菲眨眨眼睛,示意她知道了。

可她刚松开手,孔芳菲就闪到一边,接着说:“你除了睡觉叫人家的名字,还经常会看着他训练时的样子发呆,要是巡逻车晚回来几分钟,你就心神不宁,连饭也不吃了,还有,还有石虎说,说,呀!哧哧,石虎说,说看到你们在医疗分队…唔唔…唔唔…”

孔芳菲被面泛红潮的长安捂着嘴,手伸向后面坐着的雷河南,向他求救。

雷河南目光清冷地扫过她,换了个姿势坐着,眼却看向窗外。

孔芳菲神情悲愤地瞪着他,在心里把事不关己的臭雷公骂了个底朝天。

可看到长安真恼了,她也不敢再胡闹了,悻悻然咕哝了一句道歉的话,然后头一歪,眼一闭,装起死狗来。

长安也拿她没办法,但心情总归无法回复平静,她的眼睛望着窗外,其实眼里什么也看不到,脑子里乱乱的,一直在回想孔芳菲的话。

她真的做的那么明显吗?

如果连性格大条的小孔都看出她对严臻的心思,那素来以知觉敏锐出名的严臻难道没有一丝察觉?

她的心跳开始加速,贝齿咬着下唇,面皮滚烫得像是火烧一样。

还是说,还是说他早就知道她的心思,却故意装作不知情,任由她像个傻瓜似的,每天望着他的背影发花痴。

噢。

她难以忍受地阖上眼睛,紧紧攥起拳头,压在腿面上。

“咚咚!”

她愕然一惊,转身后看。

眼前出现雷河南黑黝黝的面庞,他不带一丝笑意地指了指窗外,“到了。”

她看着窗外熟悉的景物,愣了愣,才点头说:“哦。”

看来员工们还是喜欢自己的家,大巴车刚一停稳,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冲下去了。

而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孔芳菲也失去踪影,她摇摇头,和雷河南一前一后,走下大巴车。

有行李的都在原地等着司机打开行李车箱。

她也站着等。

步战车隆隆驶入正在修整的营地,石虎等人身姿矫健地跃下载员舱,最后,那抹伟岸挺拔的身影才跳下车来。

她垂下睫毛,盯着脚下一块碎裂的水泥路面,脑子里机械性地计算着修复这样的路面需要用到的材料和工时。

脚步声近了,她看到两条穿着黑色军靴的大长腿稳稳地踩住那小片碎裂的水泥地。

她慢慢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高大英俊的军官。

“我们谈谈。”他盯着她的眼睛,语速缓慢地说。

她抿了抿嘴唇,转身,朝大巴车后走了过去。

他慢了半拍,待她走了以后,才迈开大长腿,跟上去。

正文 第二百五十四章 以吻封缄

“说吧,你找我谈什么?”看到严臻走过来,长安甩了甩头发,一脸愠怒地问道。

他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黑漆漆的眸子里跳跃的火焰。

“我跟你说一声,我马上要回基地开会,晚点再过来。”他朝步战车的方向指了指,“石虎他们就交给你了。”

就这事!

当着大家说就可以了,干嘛把她支到车后面来。

她皱起眉头,“你不说我也会安排好的。还有其他事吗?”

他看着她,没动。

她摆摆手,“没事了,我就去忙了。”

她向左跨了一步,想绕过他回去,可他却突然攥着她的手腕,低声说:“豆豆…”

“你不要打扰豆豆!”她像只炸毛的刺猬,瞬间竖起身上的尖刺,微弓着腰,目光愤怒地瞪着他。

他看着面前熟悉而又陌生的长安,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滚烫的悸动,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复苏、叫嚣着,想要冲破心灵的束缚。

“你为什么害怕我接近豆豆。”他哑声问道。

她的心咚咚跳着,那么的清晰,那么的沉重,就像她这些年经受的痛苦一样,只能隐藏,不能明说。

她看着他黝黑深邃的眼睛,嘴角痛苦地抽搐了一下,之后低下头,用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指,可是他丝毫不为所动,任由她的动作从简单克制渐渐发展到烦躁愤怒。

“严臻,你…别这样…”她脸色苍白地低声恳求他。

可刚刚仰起头,就觉得身子后仰,脊背咚的一下撞在大巴车的车尾板上。

她预感到什么,睁大双眼,惊惶不安地看着他。

他将她牢牢禁锢在他和车体之间,之后,盯着她微颤的唇瓣,慢慢俯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