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门开了,面容憔悴的宋志娟从里面走出来,“出啥事了?”
严定尧话还没说完,宋志娟就趿着鞋快步走到儿子房间里,指着正在收拾背包的儿子,大声呵斥说:“你哪儿也不准去!听到了没有!”
严臻把背包挎在肩上,表情隐忍地走过去,按着宋志娟的胳膊,低声恳求说:“妈,人命关天,您就忍心让长安一人担着?”
“反正…你不许走!”宋志娟其实是舍不得儿子,自从儿子进了军营,满打满算才回过三次家,这次回家,居然只在家停留一晚,就又要离开。
想到他们之前的争吵,宋志娟心里愈发不好受,她扯着儿子的衣袖,带着哭腔求他,“你送她去火车站,还回来好不好。妈还没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焖羊肉…”
严臻叹了口气,把母亲抱在怀里,“羊肉什么时候都可以吃,可是长安的师父现在需要我们。对不起,妈,是我惹您伤心了,这次都算我的错,下次儿子回来,一定好好陪您!”
说完,他松开宋志娟,径自朝大门那边走去。
“臻臻——”宋志娟追过去。
“臻臻,把面包带上,路上吃了,哦,这还有几个鸡蛋,不过是凉的,你和小长分着吃了,千万别饿着。”严定尧把一个装满食物的袋子塞儿子手里。
“爸…”严臻转身看了一眼两鬓斑白的父母,忽然,合拢双脚,向他们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之后,毅然出了家门。
“臻臻!”宋志娟捂住嘴。
严定尧上前拥住妻子的肩膀,目送儿子高大的背影迅速消失在楼梯转角…
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
骨伤科病房。
27病室。
长安透过四方小窗看了看病房内景,里面并排放着两张床,床上都有人,但是腰部以上被建筑挡住了。
“笃笃!”她敲敲房门,听到里面传出熟悉的回声,立刻紧张地推门进屋。
张杰看到长安,从椅子上站起来,“长安,易工他…”
长安已经看到坐在病床上,精神尚可的易键璋,她的眼眶一热,心里那块大石头呼腾一下落到实地上。
“师父…”
易键璋先是惊讶地看着忽然现身的长安,后看到她身后高大健硕的陌生男子,不禁目光轻闪,笑问道:“你不是休假吗?谁告诉你我病了。”
“您打算瞒我多久啊。”长安跺跺脚,蹙着眉头上前,坐在易键璋的身边,手指却抚向他白色的石膏臂,心疼得眼眶通红,“除了胳膊,还有哪儿伤着了?”
“还有右小腿,有骨裂。”张杰插言道。
“嘶!”易键璋瞪了张杰一眼,张杰挠挠头,嘿嘿笑了,他冲着跟长安一起的男人招招手,“严排长,你也来了。”
严排长?
这人难道就是张杰跟他提起的长安的对象。
好像还当着向春的面,向长安求婚了。
易键璋微笑着睃向那个同张杰说话的男人,打量了片刻,满意地掀起嘴角,低声打趣长安,“你不也对我保密呢?”
长安面皮一红,噘着嘴,小声说:“谁让您吓我的。张工电话里没说清楚,我还以为您…”
易键璋安慰地拍拍她的手,“我这不没事吗?胳膊断了,好好养着就行。哦,对了,你介绍介绍你这位严排长吧。”
长安还没说话,严臻已经听到声儿主动走了过去,他把手里拎着的营养品和水果放在床头柜上,身姿笔直地问候病床上这位面容清癯的老者,“易工,您好,我叫严臻,是76***部队的一名排长,目前,我是长安的男朋友。”
长安五官挤作一团,滑稽可爱地笑了笑。
易键璋也忍不住笑了。
他指着椅子,“小严,你坐吧,不用这么拘束。我这个老头儿,很好相处。”
严臻摆手,“啊,不用,易工,我不累。”
易键璋又让了一次,他还是坚持不坐,后来,还是长安发话,他才从善如流,身姿挺拔地坐下。
张杰看着有趣的两个人,忍俊不已地对易键璋说:“易工,您还不知道吧,严排长可是清华的硕士呢。”
易键璋讶然望着严臻,“那怎么想起去当兵了?”
严臻挠挠头,笑着解释说:“我热爱军人这个职业,就像长安,离不开她热爱的土建行业一样。我们啊,本质上就是一类人。”
长安挑起眉毛,双目熠熠地看他,他露出洁白的牙齿,报以微笑。
易键璋把他们的互动都看在眼里,他欣慰地笑了,目光里透出赞赏的神色,“好,很好。国家有了你们这样的人才,何愁不兴啊!”
“不兴什么?”房门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两个男人。
长安和张杰赶紧起身,“王总!”
来人正是龙建集团一公司的总经理王向春和工会的乔主席。
王向春摆摆手,“你们辛苦了。”
王向春和易键璋互相望了望,目光一斜,却看到一张令他记忆深刻的褐色面孔。
“是你…”
“王总好!”严臻站起来,咵一下敬了个军礼。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新时代年轻人的价值观
王向春对这个器宇轩昂的小伙子印象深刻,源于76***部队道路改造项目竣工典礼上那一场出人意料的‘求婚’仪式。
部队领导韩思齐悄悄告诉他,这个虎儿吧唧的糙汉子,竟是清华毕业的硕士研究生,入伍后表现优异,目前在全军赫赫有名的英雄侦察连担任排长。
当时,他就对这个勇气可嘉的军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有很多关于年轻人价值取向的疑问,想从他这里找到答案。
可是很遗憾,那天,他求婚成功就带着人跑了,再也没有出现。他的那些问题也就埋在心底,渐渐忘在脑后。
没想到,今天在医院竟和他不期而遇。
王向春兴致勃勃地坐下,笑着调侃说:“小长,我看你快要请我们吃喜糖了吧!”
看样子,这两个玩了把心跳的年轻人发展得非常顺利。
长安神情大方地笑了笑,“到时候第一个给您送喜糖。”
王向春愉悦大笑,开玩笑说他现在就等着了。
王向春关切地问起易键璋的病情,工会乔主席把装有慰问金的信封交给易键璋,并叮嘱他安心养病,不要操心工作。
易键璋嘴上说好,其实心里却暗自焦急。新疆巴楚强震,富民安居工程被迫停工,想到那些条件受限,只能在新疆本地治疗的伤员以及满目疮痍的工地,他恨不能插上一双翅膀,立刻就回到广袤荒凉的西部去。
“我派了孙善文去新疆接替你的工作,这下,你可以把心放肚子里去了。”王向春拍拍他这位忘年交的手背,主动说道。
孙善文,孙工。
那可是技术部的一把好手,有他去坐镇巴楚,那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易键璋明显松了口气,盯着自己打着石膏的手臂,自嘲说:“人啊,不服老不行啊。”
说完,他用沧桑却又睿智通透的目光看着王向春,表情却是若有所思。
王向春心里猛然打了个突,他神情不大自然地笑了笑,避开易键璋的视线,转而,同严臻聊了起来。
新时代的青年该树立什么样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又该怎样去督促并引导他们,是一直困扰王向春的难题。
近些年来,由于业务发展战略不断升级,公司人事部门从大专院校招收了大批青年员工,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给企业输入了新鲜血液,他们带来了新的理念,新的技术,为公司的发展贡献了力量。
可肯定成绩的同时,王向春又在困惑,因为在和这些年轻人接触后,他明显感觉到有一条界限分明的鸿沟横在他们之间。
可以说,全新的时代造就了他们,同时又在用糟粕、有害的东西侵害着他们的思想。
现在的年轻人,个人利益至上,金钱至上的思想占据主流。拿多少工资干多少活儿,跳槽成了家常便饭,不愿加班,不愿奉献,不愿吃苦的年轻人比比皆是。
公司开大会,往往你用老一辈建筑工人的事迹才开了个头,底下却已是嘘声一片,年轻人不爱听这个,他们喜欢讨论的,除了明星歌手,时装包包,就是这个月的工资奖金何时能发到手里。
他为此非常的恼火,也非常的无奈,有一段时间,他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问题,是他对这些八零九零后的年轻人要求太高,太过于苛责了?所以,才会自寻烦恼,自讨苦吃。
直到他接触到长安,接触到这位易老一力举荐的年轻有为的项目经理,他才赫然发现,哦,原来他的身边,还有这样令人眼前一亮的年轻人。
长安身上那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对工作那股子钻劲儿,对业务的精通和熟练程度,以及出众的管理能力和协调能力,无不让王向春倍感振奋,倍感惊喜。
所以,当他听说长安的项目提前竣工并斩获市级大奖时,他竟打破惯例,迫不及待地赶去典礼现场,亲自为工程项目经理部的新手捧场祝贺。
虽然这里面有易老的原因,可他却是真心欣赏长安。
他有心栽培她这棵小幼苗茁壮成长,待时机成熟,他会亲自把她送上公司发展蓝图的高速列车。
此乃后话,先自按下不表。
王向春对严臻也很感兴趣,同他聊的,多是年轻人价值取向的话题。
“小严,你觉得钱多钱少是衡量一个人价值的标志吗?还有,你的高学历在军营里有存在的价值吗?”王向春问道。
严臻思忖片刻,回答说:“我认为,一个人的价值,如果只能用金钱的多和寡来衡量,那就失去了评判的意义。价值,就是幸福感和成就感,是你用聪明才智和辛勤劳动为这个国家,这个社会创造出什么样的财富。这笔财富,和金钱无关的财富,就是价值。记得我初入军营时,很多人,包括我的父母都非常的不理解,认为我做了一件错事,一件傻事,认为我尝到了军营的滋味,肯定会后悔。可是四年过去了,我却比他们活得自信,活得坚强,活得快乐,活得坦然!得与失,从来都不是当兵的人去关心的话题,因为在他们心里,只有那些牺牲自我的情谊,才弥足珍贵。您提到的高学历在军营里有无用武之地,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您,特别有用,非常有用。这些储存在我体内的隐形财富,就像是神奇的魔术贴,不管是训练制定战术,还是日常工作细节,只要遇到困难,它就会发挥功用。同我一样投笔从戎的清华前辈贺霖曾在新闻报道中说过一段话,他说,军营是一个干事业的广阔舞台,知识越多越受部队重视,学历越高在部队的发展空间越大。你有多大本领,部队就会为你搭建多大舞台。我觉得,这也是我想说的话。”
不大的病房里,安静得出奇。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注在这位沉稳刚毅的年轻人身上。
严臻愕然一愣,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有些紧张地看向长安。
长安眼神晶亮地微微颔首,暗示他没有问题。
严臻心下稍安,紧接着,就听到王向春爽朗愉悦的声音,“不愧是清华的高才生,讲话就是有水平。长安交给你这样优秀的年轻人,我放心。”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可以信赖的人
“谢谢您的肯定。”严臻笑着接道。
王向春哈哈大笑,指着长安,调侃说:“你呢,小长,目前还没有后悔答应他的求婚吧。”
长安没有笑,而是像真的一样,蹙眉想了想,才回答说:“好像…还没有。”
严臻拍了拍胸口,夸张地吐了口气,逗得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你最满意小严哪一点?”工会乔主席笑吟吟地插言问道。
长安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他的身上,有着别的男人没有的刚毅与耐力,就像王总刚才说的,他是一个能给人带来信赖感的人,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严臻第一次听到长安当着别人的面夸自己,心里甜滋滋的,嘴角也高高扬了起来。
张杰搡了严臻一下,笑骂道:“小尾巴要翘上天了!”
严臻挠挠头,看着长安嘿嘿傻乐。
易键璋很喜欢这个叫严臻的小伙子,他接着王向春的话题同严臻聊了起来。
长安指了指门口,暗示王向春出去一下。
两人来到走廊,长安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是带着王向春一路朝花园走去。
到了人迹稀少的地方,长安却忧心忡忡地问王向春,“王总,我师…易工他到底是什么病?”
王向春的心猛地一跳,嘴角挂着的弧度,渐渐消失。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长安,低声问:“你为什么这么问?”
长安拧着眉头,“凭直觉。”
“如果只是骨折这么简单,在新疆住院治疗就好了,何必折腾大半个中国,特意把他接回上海。”
王向春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他不知道该夸长安聪明,还是该骂自己太笨。
如果连长安都发现不对劲儿,那易键璋…
“王总,您告诉我吧,易工他是不是…”长安盯着王向春面部细微的表情变化,焦急地问道。
“没有确定。长安…哦,我能叫你长安吗?”看到长安点头,他指了指肺部,面露忧虑说:“这次巴楚地震,易工受伤住院,检查时发现肺部阴影,当时医生瞒着易工,把信息反馈到我这里,我就把他弄回来了。长安,易工还不知道这件事,不过,他可能已经怀疑了。”
从他提出让孙善文去接受新疆的工作,只怕易工就起了疑心。或者更早以前,把他从新疆医院转回上海的时候,这位有着强大头脑的睿智老者想必内心已有判断。
长安低着头,半天没吭声。
看得出来,这个易键璋的关门弟子对他的感情极深,不仅听说后第一时间赶到医院,而且连他刻意隐瞒的病情也被她发现了。
可见,她是多么在乎这个善良博学的老人。
想到她令人唏嘘的身世,他不禁恻然说道:“咱们别自乱阵脚,毕竟现在还没最终定性,一切都还有希望。”
长安眼睛湿润地点头。
“一会儿回去别让易工看出来了。”王向春叮嘱说。
“我知道。”长安迅速恢复镇定,王向春不禁心生赞赏,“长安,你这定力,着实令人佩服。”
尤其她还这么年轻。
“我是觉得,遇到困难和危险,与其自慌阵脚,不如冷静沉着面对。或许,经过努力,会出现奇迹和转机,也未可知。”
王向春点点头,“你能这样想就对了。”
两人回病房。
路上,王向春主动提起公司最新中标的松林市南三环道路建设项目。
松林市在临省,是个富庶优美的中型城市。
“我准备派你过去,跟着刘经理好好学学项目管理的门道。”王向春说。
长安讶然抬眸,“刘贺经理吗?”
刘贺是一公司工程管理部的经理,他工作经验丰富,历年来负责的项目无论是工程质量,还是履约能力,无不获得极高的评价。
如果有机会跟着刘贺学习,那可真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
“对,就是刘贺。我已经同他打过招呼了,到时你直接去松林。”王向春在长安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跃跃欲试的兴奋,他满意地笑了笑,说:“不过,你到了那边可不是什么说一不二的项目经理了,可能不止是刘贺,还有其他人会把你当打杂小妹使唤。你能受得了吗?”
“没问题!又不是没做过!”长安信心百倍地说完,眼里的光彩却蓦地黯淡下来,她望了望病房楼,抿着嘴唇迟疑了一下,说:“可我还想照顾易工。”
王向春拍拍她的肩膀,“有我们呢。”
一周后,易键璋的病理结果出来了。是大家最担心的恶性肿瘤,所幸是早期,而且发现及时,医生说手术治疗效果很好。
到了这个时候,再瞒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这一天,长安趁着易键璋刚刚和远在新疆的孙善文通过电话,心情不错,拉过椅子,坐在他的床前。
“师父,有件事我想跟您说。”她眨着眼睛,有些紧张地看着面带笑容的易键璋。
“怎么了?”易键璋睃了她一眼,“和小严吵架了?”
“不是。”她神情窘迫地噘起嘴,“想吵也没人跟我吵啊。”
严臻回上海第二天就回部队销假了,而且,目前为止,还没接到他的一个问候电话,想必是连队又去执行什么紧急任务了。
易键璋笑了笑,“怎么,这还没结婚呢,就对他有意见了。”
“我哪儿有…我可没拖他后腿!”长安解释说。
易键璋笑吟吟地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做一名军嫂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首先这两地分居,就够你们受的。你要多理解他,军人保家卫国,行的是大义,你可不能因为自己这点小情绪就埋怨他,给他甩脸子。”
“我真没有埋怨他,甩脸子,更是不可能。其实和他比起来,我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年四季都泡在工地,想见一面,还得跋山涉水,想一想那个场面,就觉得…挺对不起他。”长安愧疚地说。
易键璋拍拍她的手背,“你和严臻都是好孩子,你们在一起,一定能互相体谅,互相进步的。”
“谢谢师父。别说我了,说说您吧,您…”话到嘴边,舌尖却像是打了个结,吞吞吐吐地说不出来。
易键璋淡然一笑,语气平静地说:“是癌,对吗?”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巧遇
五天后,易键璋手术切除一侧肺叶加纵膈淋巴结清扫,手术过程顺利。
长安守在病房里,一直等到易键璋苏醒,由于上了呼吸机,易键璋醒后说不成话,他微笑着冲长安点点头,缓缓抬起手,示意她早点去松林工作,不要担心他。
长安不担心是假的,不过,难关已过,情况正朝着好的一面发展,再加上有张杰在医院陪护,她的确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
张杰拎着旅行包走进病房,看到长安还坐在床边,不禁讶然问道:“你不是要去部队看严臻吗?怎么还不走!”
长安明天就要启程去松林,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沪。严臻最近忙着参加师里组织的尖刀连队比武,连着两周,两人仅通了一次电话,就这一次,还是严臻夜半三更用宋连长的电话给她打的。
通电话的时候,她只顾着跟他说易键璋的病况,挂了电话才想起忘了告诉他自己要去松林工地的事。
临走前不见一面,她对不起那些想他想得失眠的夜晚,可又不能急赤白脸地闯进人家部队里找人,只好等易键璋苏醒之后,才匆匆忙忙的给宋连长发了条短信,说她今天傍晚六点想去部队找严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