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静潮的声音渐渐飘忽。

“一旦魂飞魄散,你就再也没有来生,也不可能和她相遇!”

“我知道。”静潮的魂魄离开了身体。他明白,下一个瞬间,他就要消散。“可我已答应了她,还会‘再见’。无论如何,无论多久,在遥远的未来,我们一定会再一次为彼此回到人世…这是承诺。”

“你、你说什么?”净泽的半身已陷入十八层,就在这时候,他恢复了人的姿态,脸上是说不清的迷惘。

看着静潮的魂魄变成一团丽的光,他无限悲伤地松开手,沉入地狱深处。

他闭上眼睛,凄楚地轻轻一叹:“温莲…为什么,我无法从你那里得到这样的承诺…”

十八层的大门化为一道光,在深沉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缘十六 谢幕此生

『她破碎的心是被这个悲伤的念头聚合,是为了用这个念头刺激她不断思念静潮而存在。失去这个念头,她的心立刻会碎成一盘散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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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来,冥界最大的事件就此宣布落幕。

但没有一个鬼感到欣慰。

阎罗大王看过事件报告,拨通了卞城王殿的电话,却听秘书翠墨回答:“大王,十分抱歉——我们阎君现在谁也不见。”

阎罗大王垂下眼睛,习惯地伸出手指掐算,叹了口气。

雪萧最爱的人消失在地狱最深处,不会有让她牵挂的未来。卞城王殿中,再也不会有水风白雾。

在人间,又是别样的悲哀。

“薇,”白无常坐在边,看着目光空洞的薇,说:“吃饭时间到了!”

薇机械地张开嘴,任凭空悉心地喂她。

白无常拿出几张报纸,满怀期待地问:“我给你读报,好不好?你想听《天界快报》、《今日冥界》还是本市的日报?”

薇怔怔地盯着对面的墙壁,置若罔闻。

“那我从《天界快报》开始读吧?这东西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到,是我们阎罗大王为了研究天界动态,费好大功夫从可靠的渠道搞来的。他很慷慨地借给你,而且特别推荐第十五版的笑话。”白无常一边展开上百页报纸,一边清清嗓子,“我们从新闻开始吧——七夕将近,众多喜鹊再一次聚集在天河边,准备完成一年一度的历史任务:搭桥。与此同时,喜鹊族中少数激进分子在天河边举起条幅,率先倡导维权。它们声称:为牛郎织的相会提供条件是它们祖先好的奉献,喜鹊族代代从事这种高风险、无回报的活动,却得不到相应的关注。人们只把焦点放在牛郎织身上,对喜鹊的牺牲一带而过,这种冷漠让喜鹊族感到心寒。另有部分喜鹊挂出了‘止宠物上桥’的条幅。因为牛郎声称自己有恐水症、恐高症,怕落水而不敢走鹊桥,每年一定要闭着眼睛骑牛而行。但根据有关人士透露,牛郎并没有所谓的恐水症或恐高症,这一消息来源可靠,激怒了喜鹊。他的老牛体重高达四位数(单位:斤。为保护当事牛,具体数据不公开),对喜鹊而言是极大的负担,因此今年有部分抗议者开始要求止老牛上桥。”

白无常念完一大段,喘口气,看看薇——她依然毫无反应。白无常连忙翻了翻,翻到第十五版,装作惊喜地说:“这里有好多笑话!”

他眼看看薇,又开始念:“很久以前,月神常羲收养了一只白猴当义子,打算送一件小礼物给他。神亲手做了一只百分之百棉的绒毛猴子,但是没有合适的石头镶在眼睛的位置。于是常羲去找日神羲和,请她给绒毛猴子安一对眼睛。羲和正在建筑工地上为改造天界建筑添砖加瓦,听了常羲的请求满口答应。常羲就把猴子放下,先走了。羲和随手拣了两颗漂亮的石陀了点温度,熔成好看的琉璃嵌在猴子脸上,做完之后她又去盖房。谁想到她收工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把那只绒毛猴子掉在一大桶泥浆里…神心想:不好,这可是常羲费好大功夫做的,沾这么多泥巴,洗也匣干净了,干脆毁尸灭迹吧!于是她把一大桶泥浆从天上倒了下去…那些泥浆在人间凝固成一座大山,过了很多很多年,来了一场地震——石头里蹦出一只猴子。”

读完了,白无常皱了皱眉:“这很好笑吗?”

一旁的空耸耸肩:“看来天界的文化生活也很贫乏,居然编造这种无聊的故事。”

“据我所知,这件事情好像是真的…”白无常一边翻报纸,一边若无其事地说:“不过拇当笑话不太合适。还是我们《今日冥界》上面的笑话比较好玩。”

他正要继续读,忽然看到薇口唇翕动。

“静潮的魂魄呢?”她用干涩的声音提出每天例行的问题。

白无常为难地低下头。

“他…一定在,我知道,我知道。”薇似乎想强忍眼泪,但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泪水流进她的口中,她在那种苦涩的感觉中喃喃:“他说过要与我再见,就一定会出现。”

空牵强地笑了笑,说:“薇,守护你是静潮的心愿,也是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我知道你对现实的接受能力比较差,总要经过这样一段自我封闭时间。但是,你到现在还不肯面对没有静潮的世界吗?已经好几个月啦…”

薇一言不发。

“够了吧,薇?”白无常生气地把报纸扔到一边,冷冷地看着她,“实在太丢人了——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经历生离死别的巨痛,应该得到同情?在我们面前,你还怀有这种想法吗?我们都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苦——不止一次,不止一个。难道整个世界应该为此停滞?静潮用生命换来的,就是你这副模样?为了保住你那破碎的魂魄而和你合为一体的小留,它想保留的难道是这样一具脆弱的行尸走肉?到此为止吧,薇!请你留下一个好形象,当你的孩子能看到我们时,让我们有机会告诉他:他的母亲既有貌,也有令人敬佩的坚强。”

薇没有理会,她不在乎。她整个心中只填满一个念头:她失去了她的静潮,她失去了那个承诺与她共渡一生的人…她破碎的心是被这个悲伤的念头聚合,是为了用这个念头刺激她不断思念静潮而存在。失去这个念头,她的心立刻会碎成一盘散沙…

白无常眼中灼灼的光黯淡下来,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薇沉默了很久很久。当周围寂静无声,她终于停止啜泣。

她的双手放在腹部,那里不断传来温暖、安详的律动。她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生命的力量,脸上不知不觉露出虚弱的微笑。只有这平稳的律动,能让她感到安慰。

她的手心宛如浸在温耗热水中,她的身心都能感受到那种宁静和舒服。渐渐的,周身都暖和起来,仿佛一团光包裹了她,一双漂亮的眼睛在迷梦般的光中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好一双水灵的眼睛!薇不赞叹。好像静潮,目光中满是信任和关爱。

“我…明白了!”她睁开眼睛,低头看看高高隆起的腹部,说:“我和你的爸爸约好了。我虽然很不争气,但是在那一天来到之前,我不会再哭泣!”她看了看手臂上自然出现的龙形纹身——自从小留化为光和她合为一体,就以这个纹身的姿态出现在人间。

“小留,”薇说,“你感到了吗?这个孩子在为我担心呢!我身为母亲,居然让孩子不安了…真是丢脸啊!”说着,她笑了笑,强打起精神。

那条消沉的龙终于抬头露出微笑。

***

几个星期后,在黑白无常和众多路过游魂的守护下,薇的儿子顺利出生了——当然,医院的工作人员炕到这些凑热闹的家伙,不然一定会觉得产房太拥挤。

新生儿的照片在第一时间登上《今日冥界》的头版——“庆贺拂水殿继承人诞生专栏”。

“我们的外孙,外孙啊!”拂水公龙御道和转轮王殿的秘书柳扶莺捧着报纸喜极而泣。楼雪萧和柳在道属于不露声的类型,在旁边一句话不说,只是看着照片静静微笑。

在产房中的黑白无常却另有心事,时不时对视一眼。

“产的情况不太对劲!”群鬼中的老鬼医生大叫起来:“她的血压低,快准备…呜、呜——黑无常,你干吗捂我的嘴?”

“虽然你曾经是权威,但那些医生听不到你的建议,而我们又觉得太吵!”黑无常冷冷地把他扔到一边,忧伤地看着薇。

“啊——”薇长出了一口气。长久不曾有过的真正舒心的笑容浮现在嘴角。“黑白无常,让你们久等了…”她说。

“你别说话!”医护人员可不像她这么看得开。“为什么突然出血?!”“快!快!止血!”

假扮实习医生的空凑到薇耳边,伤感地说:“薇,给你的儿子起个名字吧!”

薇忽然睁开眼睛,眼中有一丝格外丽的光华,得不属于人间。她用非常轻微的声音慢慢说:“他叫秋河。秋天的河水。‘秋河,潮汐…皆静’。他是对我非常重要的人留给我的…宝物。空,照顾他,照顾他…”

“嘟——嘟——”当薇的心跳渐渐趋于平直,连鬼都不忍再看下去。

黑白无常的中间出现一个丽的幽灵,她平静地看着上自己的身体,把手放在黑白无常手中,蹙紧眉头:“好恐怖的死相啊!走吧,现在可以去了——我去冥界第一件事情一定要质问阎罗大王,为什么给我安排这种死法…。”

那天,拂水殿迎来了新的主人以及她的宠物——一条和拂水姬的魂魄合为一体的龙。

“我是秘书冰萱,”一个表情木然的少对薇说,“以后由我来协助你的工作。”

“冰萱。”薇笑了笑,“我们终于见面了!”她看看面前巍峨的神殿,“我终于来到这个地方…”

同在那一天,卞城王走进阎罗宝殿,庄严宣布:“我再也不要预言的能力,请帮我消除。”她的神态自然,似是早已深思熟虑,“看到未来的悲哀,就再也没有眼前的快乐。现在是我该抛开的时候。”

阎罗大王笑了笑,“那么,是不是要把听到别人心声的能力一并扔掉?”

“这倒不必。”卞城王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即使听到,也没有什么人的心声能放在我的心上…从今天开始,人间再没什么让我牵挂的。我该好好工作了。”

“你能这样想,真是冥界之福——我代表全体成员祝贺你大彻大悟。”阎罗大王舒心地吁了口气。只是他没想到,从那以后,卞城王越来越沉默寡言,甚至连表情也越来越少,不久之后干脆用一付丑陋的大眼镜挡住大半个脸。

仿佛,她的言语、表情和过去的容颜,都随着她在人间游走的日子一起消逝。她鲜活的样子,和她关爱过的那些充满活力的人一起化为历史…不知何年何月,何人能够再度打动她。

缘十七 杳梦渐远

『喂,静潮——你在里面吗?有件事情,我很后悔啊——现在才觉得后悔——后悔没有趁你在我面前的时候说一次‘我爱你’…如果你现在听到了,也不算晚!因为,我的爱,也没于忘川里熄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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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一片黑暗,两盏遥遥的金灯笼静静浮在无边的墨中,照亮了一扇狰狞的大门。

门上钉了无数铜钉,不是整齐规则的几排几列,却是一个诡秘的图案;门环含在一对栩栩如生的的小鬼口中,他们眼中透着威慑,似是将所有来叩门的人据于千里之外;门下是台阶,之下是无尽虚空。

薇踏着虚空而来,却伫立在虚空中,遥望那扇门扉,并不踏上台阶——台阶外围拦着许多绳索,上面歪歪斜斜地挂了一块牌子:“十八层重地,闲鬼勿近。违者大刑伺候!(参见《工作人员守则》第七条相关处罚)”

她深呼吸,又深呼吸,试着向前迈一步,然而脚步总是犹豫,抬起又落下。

“薇!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温耗声音从身后传来。

薇回头时,看到了阎罗大王的秘书紫夷。

“我…”薇艰难地笑了一下,望着那扇大门,幽幽说:“我一直很想进去看看,看看静潮是不是在那里面。可是我没有勇气。”

紫夷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眺望,随口问:“为什么?违反《守则》第七条,不过是被关三百天闭——如果能见他一面,那又算得了什么?何况,你的工作根本不允许你离开岗位三百天,阎罗大王一定会从轻处理。”

薇摇摇头,笑得苦涩:“我不是怕受到处罚。我怕的是他不在那里面。”她垂下头,俯视脚下无底的黑暗,“我一直告诉自己:他没有魂飞魄散,他跟净泽一起落入了十八层,没准现在正在和净泽大吵大闹、大打出手…”她的嘴角轻轻一勾,旋即染上更深的凄凉:“我站在这里,可以想象他仍然鲜明地存在着,他和我一起在这个冥界,即使不见面,我们依旧同在。如果走进去却炕到他,我又该去哪里找我最爱的人?我该如何度过没有他的漫长的冥间岁月?”

说罢,她调转头,深深叹了口气:“白无常曾经说我像一只鸵鸟一样活着。其实,我死了之后还是一只鸵鸟。没办法啊——如果闭上眼睛的时候,有希望存在于懵懂之中,我情愿当鸵鸟,不想失去希望,不想再被事实伤害。”

薇深呼吸,提高声音向那扇庄严的大门叫道:“喂,静潮——你在里面吗?有件事情,我很后悔啊——现在才觉得后悔——后悔没有趁你在我面前的时候说一次‘我爱你’…你也知道,我不擅长把这种事情面对面说出来…可是…哎,如果你现在听到了,也不算晚!因为,我的爱,也没于忘川里熄灭啊!”

紫夷看了她一眼,眼中盛满酸楚和无奈。她无形的魂魄已经不顾令,进过那块忌的区域,她知道里面的真相,但她不忍心在这样的薇面前说出来。

“紫夷,你来这里做什么呢?”薇微笑着调转目光看着紫夷,好奇地问。

紫夷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言又止。她想了想,指着那扇门对薇说:“那里也有我最爱的人。他爱着另一个人,我知道。但我不要当鸵鸟,我不会欺骗自己他已经不再爱她,或者假设他也爱我——无论他是怎样,我都接受。即使现实让人失望,他还是我最爱的人。”她转头直视薇,微笑了,“无论现实是什么样…即使静潮不在那里,他仍然是你心中唯一的爱人,这还不够么?薇,以后你不需要再来这儿。”

薇的眼睛微微睁大,也笑了:“没想到死了之后还能聆听如此有个的开导——真是活到死、学到死呀!紫夷,作为你安慰我的谢礼,到我的茶亭里喝杯茶吧!”

“好啊!”阎罗大王的秘书调皮地眨眨眼睛:“不过一定要躲开妙莹的眼睛。”

她们说着,不约而同地回头去看那扇阴暗的门,又不约而同地摇头笑笑,一起走了。

薇后儡少去十八层前游荡,再后来,几乎不去。因为静潮的脸,静潮的笑,静潮的每一个表情都在她心纸发清晰,像是最好的乌檀,经历的岁月越久远就越光亮丽。

一天,她正在桌边痴痴地想,摇风殿的秘书暮寒忽然到访。

他在错愕的薇面前放下一个巨大的水晶球,说:“这是我们殿君借给您的。它是冥界唯一可以看透时间和空间的宝物,既可以看到前世今生、又可以看到人世。所以您用完之后一定要还!”说到最后,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看到人世?”薇诧异地去抚摸,手指刚触到那圆润的球面,球中便出现了空的身影——他正在哄婴儿中的孩子。这份工作比清洁工强许多,不过对他而言似乎有些难。他一会儿变成乱跳,一会儿变成掸子乱飞,一会儿又变成人扮鬼脸,终于哄得那孩子呵呵笑。

看着孩子的笑脸,薇不由得笑了起来。“替我谢谢摇风公——这真是一份厚物。”

“不是礼物…是暂时借给您的——要记得还!”

从那以后,薇把思念静潮的心分了一大半给水晶球中的孩子。

她看着秋河呀呀学语。这孩子聪颖可爱,很快就学会说“爸爸”、“妈妈”,接下来又用最短的时间学会了“掸子”和“”。

她看着秋河的好奇心日渐增长。她看着他指着图画书上的图片问:“为什么图画书上的小孩子都是被爸爸抱着?空叔叔总是抱着我,为什么空叔叔不是爸爸?为什么书上那么多人都住在一个房子里?为什么我们的大房子里只有我和空叔叔?为什么我没见过家里的其他人?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姑姑、叔叔、舅舅、阿姨——这些人都到哪儿去了?”

几乎抓狂的空耐着子为小小的秋河解答:“你妈妈工作很忙,一直住在单位;你爸爸很久以前失踪了;你姑姑嘛,拿到了蓬莱的护照(秋河:蓬莱是什么地方?),蓬莱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你姑姑移民到那里,不会回来了;至于你家的其他人——太复杂,我也说不清楚。”

薇噗哧一声笑了。她笑着看到水晶球里的黑白无常冲空皱眉道:“空…你确定这样教育孩子不会出问题?”“不然要我怎么解释?难道要我告诉他:他爸爸是天上的星宿转世之后死在地狱十八层外、他妈妈是地狱的员、他姑姑是蓬莱的梨、他奶奶是槐树精?!”不善于说谎的空愤怒地叫起来。

“真的?!”秋河大大的眼睛瞪得又圆又亮,“我爸爸是天上的星星?为什么他是天上的星星?我妈妈是地狱的员?地狱的员是干什么的?”

看着空脱力地瘫软在地,薇和黑白无常都呵呵笑起来。

薇看着秋河长大,到了入学的年龄。她看着他噘起小嘴,说:“我不去学校啦!再也不去啦!”

“为什么?”空经过这些年的历练,已经养成一副好脾气,何况《家庭教育指南》上早就说过:小孩子在上学之初,都会有抵触情绪。所以他心平气贺问:“去学校可以交到很多朋友!”

“学校里都是一些自以为是的臭小孩!”秋河愤愤地说:“我没笑话他们炕到黑白无常,他们却说我撒谎。那些小孩子一点礼貌都没有——人家那么大年寄鬼过马路,他们都不知道让一让。他们长大肯定都是杀手!学校里的刚出现精灵,他们却满不在乎地把人家的手折断!还有,毛虫先生悠然地在树枝上散步,并没有招惹他们,他们却把人家扔到地上踩死——就因为他们觉得它难看。那位毛虫先生已经是家族中的男子了呀!要是被他们看到毛虫先生的其他亲戚…啊啊啊啊,我不敢想象,不敢想象!天呀——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怎么会跟这些人生在同一个世上啊!”说到后面,他已经恐慌得不知所措。

“秋烘是这世上的极品儿童啊——”冰萱和薇一起看着水晶球,真诚地叹了口气。

“咳咳!”空为难地咳嗽几声,努力让自己镇定:“秋河,不可以这样。受教育是你的权利啊——权利!你知道人能有权利是多没容易吗?”

“可是黑白无常说,我们家的人从来没有上过学校,都是家庭教育。”秋河一脸小大人的样子,指了指身后的黑白无常。

“你们两个死鬼是什么意思?!”空愤怒地向一脸无所谓的黑白无常挥舞拳头,“为什么要妨碍他上学?!”

“每个孩子都去上学,学一样的东西,总得有人学一些学校不教的东西吧?”白无常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这样才能全面服务于社会嘛!”

“这是歪理!歪理!”空扑通一声跪在薇的灵前,泪流满面:“薇——现在是新时代了呀!城隍代理人这行业越来越冷落。让你的孩子做个寻常公民不好吗?你也不希望他过得像我们当初那么潦倒、一星期只有一片肉可以吃吧?总不能让他靠变卖你留下的宝物为生吧?!”他越说越伤心,“…再说,你这个儿子,粗糙的运动神经和破坏真是青出于蓝。那些宝物,差不多都被他在无意中损坏,没有剩下多少啦——让他学一点正常的谋生手段才是现实需要呀!”

看着他们为一个孩子的上学问题操心,薇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她溜入儿子的梦境,抱他、吻他、给他讲母亲们会讲的所有故事,回答他所有的疑问…她只能这样尽一个母亲的责任,虽然秋河拉着她的衣袖不舍得让她离开,她仍然不得不在曙光绽放之际回到冥间。

第二天,心力交瘁的空发现秋河又背起了书包。“妈妈说,顺应时代的潮流比较好。”小男孩仰起脸,眼睛红红的,似乎是梦到母亲而哭过。“虽然我不太清楚什么是时代的潮流。不过她的意思是让我去学校。”

薇看着水晶球,心痛地微笑:她的儿子啊!多么可爱懂事的孩子!

“如果能让他在世上开心地活着,即使我永远呆在这里不去投生,也值得啊!”她由衷感慨,换来冰萱一个高深的笑。

“你的父亲也这样说过呢!”冰萱说,“你的祖父、曾祖父、曾祖父的母亲…每一位拂水殿的殿君都这样说过。”

水晶球里的秋河渐渐长大,学会了在人前隐藏他看到鬼的能力,学会了普通人谋生的技能。

一天,薇正在处理公务,拂水殿的大门忽然被撞开。

“薇!快看现场转播!”白无常风风火火冲了进来,反客为主,径直跑到储物柜前端出水晶球。

“出什么事了?”薇慌忙凑上去,看到水晶球里,秋糊和一个年纪相仿的孩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薇挠挠腮。

白无常的双手在水晶球上游移,神凝重地说:“我让你看看最近这段时间的事情,你就明白了——好,开始回放。”

水晶球中流淌出一段影像:

这个暑假,秋河在黑白无常的导游下,去了许多不是名胜的地方。他说不上那些地方有什,最大的乐趣是能遇到许多好玩的事情、许多友善的鬼怪。比如说:背上背着镜子的镜精、在镜子中扮鬼脸的、从留声机喇叭里钻出来唱歌的小孩,等等等等。

经过几天跋涉,他终于——迷路了。

“你们是不是故意欺负我?怎么可能有人在黑白无常的带领下迷路?你们可是熟悉世上一切道路的鬼啊!”秋河开始发牢。

白无常仍然是一脸微笑,“偶尔迷路,才能体会柳暗明的趣味嘛!”

“…我可没觉得这种耗体力的行径有趣!如果我妈妈还是城隍代理人,我现在立刻去城隍庙烧纸,亲自投诉你们监护不力!”

黑无常的眼睛轻轻一弯,酝酿着笑意:“即使你不说,她也会知道。”

“这么大还跟妈妈撒娇呐?”白无常吐吐舌头,“秋河,你应该多关注一下人生中其他重要问题。”

秋河“嘁”一声,没放在心上。他不住地左顾右盼,看着手中的地图问:“那个地方到底在哪里?”

“就在前面、就在前面!”黑白无常异口同声地说着,指了指远处的大树。

秋河兴高采烈地叫声“终于到啦”,三不两步冲到槐树下。“这就是我奶奶?传说中能带来恋爱运的大槐树?”他抚摸着树皮,虔诚地说:“奶奶,奶奶,我想找到能伴我一生、矢志不渝、又活泼又温柔…还有其他很多优点的孩。”

黑白无常窃笑起来,槐树也沙沙轻颤,好像在对这可爱的年轻人微笑。

“你的愿望一定能实现。”白无常笑着说,“你的奶奶与所爱的人合而为一,守护所有渴望幸福的人…她一直很想见你。”

“可是我奶奶为什么会变成槐树呢?”秋河挠挠头,很是好奇。

黑无常耸耸肩:“这个故事可就长了,改天给你讲。”

“这就是传说的恋爱树?”不远处传来一个孩子的声音,“雪莹,你梦到的地方就是这里?”一群孩子唧唧喳喳地走来,秋河“嗖”一声躲到树后。

“干嘛要躲呢?”黑白无常万分不解,却听一个孩说:“我梦到的就是这里!就是这棵树——在这棵树下,有个穿一身白衣的少年,还有一个穿一身黑衣的年轻人。还有…”她的声音生生止住,羞赧地垂下头。

穿着白衣、黑衣的黑白无常浑身一颤,惊诧地走到那孩面前,她却对他们视若不见。

“还有什么?”其他孩子调皮地起哄。

叫做雪莹的孩子脸红了,轻移脚步向树后绕去,说:“在树后面,有我将要相守一生的人。”

其他孩子哄笑起来,雪莹的脸却一变,和惊诧的秋河面面相觑…

薇看着水晶球中手足无措的儿子,露出一个安详的微笑。她抱起水晶球,来到摇风殿。

“这个水晶球,我不再需要了。”她说。

摇风公温贺看着她,说:“别在意暮寒的话。你可以一直用下去。”

薇摇摇头:“不必了。我的儿子已经长大,他会成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他会学着守护自己的家人。我可以不再看着他。”

后来,秋河和那个很会做梦的雪莹结婚了。再后来,他们的儿出生,像秋河出生时一样,她的照片被登在《今日冥界》的头版——“未来的拂水姬原红曲出生”。

秋河一家三口的笑颜是幸福的证明,薇的心从此自人间收回冥界。她唯一的消遣是和劫火姬一起去喝茶看报,可惜她的茶亭依旧很冷清。

“茶会解散算了——来来去去只有我们俩。”劫火姬失望地说。

“不要不要不要!”薇紧紧抱住念澜堂的柱子,一脸悲壮地大叫:“这是我跟静潮的第二个孩子,我绝对不要抛弃她!”

“哪有人把一个亭子当孩子的?!”劫火姬攥紧了拳头,额上青筋直跳。

“可是这是我的提议、静潮的构思,连名字也是静潮为我们的儿准备的。哇——我不要抛弃她——”薇开始捶胸顿足痛哭流涕…

“真想踹你一脚…”劫火姬恨得牙痒痒,却拿这家伙没辙,只好咳嗽两声:“来看报纸吧!再哭下去,别人还以为我要把你的茶亭拆了呢!”

日子就在工作和喝茶之间平静地过去。有一天,冥界忽然一阵动。

“号外号外!”员小鬼们争相传送小道消息:“拂水姬的儿子原定于今晚心肌梗塞,却被阻挠了。”“最新消息——拂水姬的孙到冥界了!孟婆在奈何桥上亲眼看到她了!”“那个孩到阎罗宝殿觐见大王去啦!”“谁将接替拂水姬龙薇,成为下一代拂水殿殿君?敬请关注《今日冥界》特别报道!”“有茶的、有空的都来下注呀!目前棵原红曲,但世事难料,大家要把握机会,让自己的地狱灵茶、清茶储备翻番!”…冥界一时沸腾起来。

薇正紧张地等待更多小道消息,耳边忽然响起“啪啪”两声——那是阎罗大王的召唤。

她忐忑不安地踏入宝殿,“您叫我吗?阎王爷,我不能耽搁太久,今天有很多工作等着处理呢!我可不想再听冰萱唠叨!”

阎罗大王的笑容有些古怪,他示意薇扭头。她照做的时候,看到一个年轻的孩。“这就是你的孙红曲。”阎罗大王说。

孙…薇一步奔到红曲面前,细细端详她的脸。红曲的长相和她不太相似,眉目之间,静潮的痕迹多一点。尤其那双眼睛,和静潮的一样明亮清澈,唯一的不同是:静潮眼中总是盛满温柔,而红曲灵动的眼中全是好奇。看着这双眼睛,薇就想让她长长久久地活下去,让充满希望的光亮在这丽的眼睛中永不断绝…

这是一次事故——勾魂摄魄从未出过差错的黑白无常,在红曲的阻挠下失手,秋河的魂魄被这孩强行压回身体。在这严重的工作事故中,他的灵力消失殆尽,再也不能来接替他的母亲。

“你只好再等等。”阎罗大王为难地说:“等到红曲有了孩子之后来接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