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好的保险公司,也有好的理赔调查员,但我偏偏遇到了林楠,我恨透了他。如果林楠能稍微通融一点,只要能让爸爸能继续躺在病床上也好啊,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可现在,连他仅有的心愿也破灭了,购买那份保险的初衷,为的就是能让我们的生活得到些许保障啊。

爸爸的丧事之后,我开始调查林楠。原来保险公司内部有规定,如果理赔人员可以找出条款免去公司的赔付,他们可以得到一定比例的奖金。而林楠是个唯利是图的人,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出免责条款的漏洞,百般刁难投保的家庭,和我同样承受痛苦的还有许多人。有的人因为没有得到手术费而残疾,有的家庭因为没有得到死亡赔偿金而妻离子散。而林楠却踩着他人的痛苦日进斗金步步高升,他工作的唯一目的就是替保险公司省钱,为了赚钱,他可以昧着良心,人渣!

只要林楠在世上一天,就会有更多的人遭受不幸。所以,当我知道自己只能活三年时,下定决心要铲除他。

我还像平时一样上学,唯一的不同就是我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反正只能活三年,住学生寝室也是一样的。

我用卖房子的钱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去整容,以前的我是很肿很单的小眼睛,还有一个扁平的塌鼻子,我只做了隆鼻和割双眼皮,剩下所有的钱为将来购买保险派上用场。是的,我以崭新的名字和面貌考进林楠所在的大学读研,当我费尽心机做了他的女朋友,他还完全没发现,眼前这个端庄又多金的女生究竟是谁。

我谎称父母在国外,我们家很有钱,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吸引林楠的注意力,然后,在我们交往一阵子后,我用所有剩余的十万块钱购买了一份保险,在受益人的名字上写了他的名字,这让他欣喜若狂。当然,在外人看来,这笔保险肯定是他为我买的,按照逻辑,这样做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

其实林楠对我还算不错,虽然他爱面子,但是每次惹得我不开心又会立刻买礼物送给我,讨我开心。就像那次他愤怒地把我从徐子昂的伞下带走后,只是讲了一大通少和其他男生来往的大道理,除了偶尔脾气暴躁些,说话口气重些,打人的事他还是不会做出来的。

但这并不能改变他是个人渣的本质,他还是昧着良心赚钱,做了经理后他教导手下的工作人员做像他一样的人渣,一样昧着良心。每次看到他送的那些礼物都会让我想起,他的幸福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他对我越好,我就恨他越深。

就像本文最开始时提到的奇怪死法,对这个人渣我曾做出过无数次谋杀他的尝试。我曾试图在他经过的楼上扔下过花盆,可他非常幸运地没中招,而且从此再也不走路边上了。我也曾把他的眼药水换成阿托品,只要他开车前滴上一点,瞳孔就会自然扩大,极易造成瞬间失明而酿成车祸,可他却碰巧弄丢了那瓶眼药水。还有很多次,可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我简直要疯了,就像停在玻璃窗上的苍蝇,看得到光明却没有出路,日子每过一天距离我死就更接近一步。

和林楠交往的同时我在一直在研究怎样成功地谋杀他,在钻研那些电影和书籍的同时我渐渐明白一个道理:最成功的谋杀究竟是怎样的。

答案并不是已经谋杀成功并被巧妙遮掩的,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几乎所有的不在场证明和人证物证都有可能被提出质疑,唯一成功且完美的谋杀只能是那些已经被宣判定罪,但是抓错了人的。在这个案子里,林楠是个有着严重杀人嫌疑和暴力倾向的死人,死人是不会为自己开解的,所有人最后会记住的是他想杀了我,他才是凶手,而我是无辜的,被迫做出过激反应的受害者。

那些伤痕其实都是我自己制造的,就像刮痧,完全不会痛,但看起来就像是遭受了某个变态狂的毒手。至始至终我都没有说过林楠打了我,一切都是旁人的猜测和想象,众口铄金,就算是幻想也能被法官认可。

他电脑里的推理动画和悬疑电影都是因为我要看而存在那里的,那本用作呈堂证供的笔记也是我伪造的,里面的内容都是我曾经计划用在林楠身上的,笔迹也全都是我按照林楠的笔迹一笔一划认真模仿出来的。没被鉴定专家发现破绽,是因为我模仿得太到位。光是为了写出那些字,我就足足用了半年时间,我甚至买了笔迹鉴定的书来研究。

为了保证最后一次尝试的成功,我决定找个帮手。

在我生命最后阶段,最高兴的一件事就是有人爱上我。没错,我说的这个人就是徐子昂。他的确是个好人,可以因为爱我付出一切的人,一个会在我死后还怀念我的人,就像爸爸怀念妈妈那样,我永远都会记得他为我做过的事情。我喜欢他却有心无力,我的病情让这段感情注定没有结果,但我希望有生之年会有个喜欢我的男生为我做点什么事,我不是故意要拖他杀人,我只是找不到比他更值得信赖的朋友。

如果你会把这段话转告他,请他原谅我的自私。

现在的我正惬意地坐在医院的花园里晒着太阳,对着一只录音笔讲述这个故事,但我很可能看不到明天的朝阳,我的病情已经进入了最后的阶段。

在我死后,我名下的那笔一百万的保金会自从存入两个银行户头,更改受益人是我出狱后去做的第一件事。其中有三分之二会进入中华慈善总会,另外三分之一会存入徐子昂的户头。呵呵,徐子昂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个户头,是我偷偷拿他的身份证去开的户,他会在生日时接到银行的电话通知,希望那笔钱会让他的生活不再那么苦,也是我对他的致谢和最后的弥补。

我会把这段音频存进邮箱,然后设置定时发送,收件人是公安局和徐子昂,时间会设置在我死后的一个月后,希望尊敬的警察大人们会对徐子昂从宽处理。

好了,以上就是我所有的故事。

时间是最好的镇定剂,悲哀恐惧痛苦激动,人类所有的情绪宛如一张张色彩斑澜的图画,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褪色。你听到这些时我肯定已经死了,虽然不知道会奔赴天堂还是地狱,但是请相信,我走得很开心。

昨天我还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曾经用错药导致病人过敏死亡的那位护士,被那位病人养的吉娃娃狗给咬伤,她注射的疫苗竟然是过期的,一个星期后她死于狂犬病。那条肇事的吉娃娃也因为没有登记而被城管队员用钉棒打死。

你看,人的生命真是难以预计吧,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死法。就像我在这个故事开头时提到的那本奇怪的书上描述的那样,这个世界的确存在超过一千零一种死法,千奇百怪匪夷所思的死法,不论圣贤还是蝼蚁,世界上的每个生命总有一天会面对死亡,那是命运安排不可逆转的轨迹。

请相信,最好的死法,就是死得其所。

四、双生·琉璃

楔子

走廊上,身穿白色制服的医护人员推着一辆轮椅出了电梯,长长的走廊略显阴暗,轮椅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同样冰冷的声音。走廊尽头有扇洞开的大门,看上去很遥远。瘦削的女孩坐在轮椅上,身上是白色的病号服,她的头发很黑皮肤很白,年纪也很轻,脸上却有着不相称的沉着和冷静。

大楼外面,有飞机呼啸而过的声音,还有零星的枪声,战火似乎已经烧到了城里。女孩却拽紧了手里的一枚琉璃,浅浅的琥珀色,中间有个紫色的凸起,上面好像有两个字,可昏暗的光线下我却怎么都看不清…

北京

我不止一次地在梦里穿越岁月的阴霾,回到这个城市的过去,在那些有着淡金色光辉的古老城墙上盘衡飞翔。我一俯首,就能看到那些热闹的街市,熙熙攘攘的人流,以及纷飞的炮火,在梦里,我总是经历乱世。

我叫双生,十九年前生在北京。我爱这个城市,就像爱我的姐姐一样。

我的姐姐,名叫霜生,我们是双胞胎,和我的安静相比,她永远那么独立特行。她喜欢看那些关于鬼神的书籍和电影,而且胆子大的要命。我不敢想像,她一个人在阴历七月十四那天,去城郊寻找无主荒坟,她说她能看见那些不为人知的东西,它们其实都很孤单,夜夜在她的梦里悲鸣。

或许其他人不会相信霜生真的能看见那些东西,但每次我们路过摆满算命摊子的地下通道和人行天桥时,那些四处张罗生意的真瞎子和假瞎子们都会不约而同地看见我们就扭头回避,等我们走远了,他们又会指着我们的背影议论纷纷。

我相信有些东西我真的看不见,可霜生却能看见。

那是高中时代的一次郊游,我和霜生一起淌过一条小溪,同学们都在对面的草地上,野餐会已经开始。我们光着脚,把凉鞋拿在手里,那些圆润的河卵石坚硬得硌疼我的脚底,我抽着冷气一跳一跳过了河,眼睛里只有清澈的溪水反射着阳光的美丽。

可是霜生,却停在了小溪中间,她脸上有种惊喜的神情,不一会儿,就捡起了一枚小石头,那是一块扁扁的,形状很规整的小石头。我凑过去看,只见霜生把石头放回溪水里,用手搓了搓,上面的深色水藻就被抹去,露出下面晶莹剔透的质地,那是一枚琉璃坠子,浅浅的琥珀色,中间有个紫色的凸起,上面有两个篆体字,在阳光的照耀下,我很容易就看清,上面写着:霜生。

霜生说这是命运使然,这枚琉璃注定是属于她的,要不,为什么所有同学都淌过了这条河,可就是没有人看见这枚琉璃呢?

我半信半疑地听着霜生的话,是啊,为什么我也没有看见呢?也许我真的是肉眼凡胎吧,而霜生是有灵气的,她的眼睛上有着细密如蕾丝的睫毛,呼扇起来像两只黑色的迷你翅膀。

我们坐在草地上细细看着琉璃,一个男生也凑了过来,他的目光扫过琉璃扫过我,最后驻足在霜生那里。那时候的霜生脸上还有淡淡的红晕,在明媚的阳光下像朵初绽的蔷薇。我几乎能感应到霜生的心跳声,还有她低头时急促的呼吸。那是个很明朗的男生,我记得,他的名字叫谷雨。

回家后霜生把那琉璃放在枕头下面,一个周末的清晨她神秘兮兮地对我说,这琉璃是有来历的,她梦到了关于它的一切。

我揉了揉眼睛,听她讲:“一百年前的北京,那时候还叫北平。在一所医学院里,有个医师班,里面全是女生,班上有个不太爱说话的女生,名字叫做霜生…”

北平

一百年前的北京,那时候还叫北平。在城里的一所医学院里,有个医师班,里面全是女生,班上有个不太爱说话的女生,名叫霜生,每天穿着白色的大襟衣服和黑色的棉布裙。不上课的日子里,霜生喜欢拿着速写本,坐在角落里,看窗外的风景,看借来的中国画院的教材,然后在纸上涂涂抹抹。霜生觉得,自己应该去学习画画的,而不是进这所阴森的医学院,可沈阿姨希望她学医。

医学院之所以阴森是因为它是隶属于一家大的美资医院,霜生和她的同学们整日要面对的是那些因为缺乏防腐液保存不当而腐烂不堪散发着臭气的人体内脏,还要跟着老师一起去挤满伤兵的病房查房。那些兵,有着形形色色可怕的伤口,有的人肚子被炸开了,白花花的肠子流了一半到外面来,有的人明明整条腿都被炸飞了,却在嚷着膝盖那里疼得厉害。到了夜里,走廊上更是会有一整晚痛苦的呻吟回荡着,这活生生的痛楚比任何一个鬼的哮声都让人恐惧。

整个医学院最不缺的就是尸体,因为每天都有不少已经死了,或者濒临死亡的人被送往歇气亭。是的,那时候的太平间还是叫歇气亭的,人断了气后,会在这里稍做停留。霜生觉得,自己站在院子里甚至能看见医院上空有团青色的阴霾,仿佛久久不肯散去的怨灵纠结着。

霜生坐在铸铁的长椅上叹了口气,然后被同学唤了去。是沈阿姨。她端端地坐在会客室里,穿着精致的西洋套装,头发也是刚烫过的,空气里甚至有少许法国香水的气味,让霜生的精神为之一震。

沈阿姨端庄地笑了笑,然后打量起霜生来,那锐利的目光让霜生感觉自己没有穿衣服,不由得拘谨起来。

“别拘束霜生,喝点咖啡吗?你妈妈在世时我其实常去你家的,那时候你要念书,我们见得少些,一年不见了,你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沈阿姨收起目光喝了口咖啡。

“感谢您在我父母去世后一直这么照顾我,还送我上学,妈妈她泉下有知也会感激您的。”霜生小声说着。

沈阿姨笑了笑,“什么感谢不感谢的,我和你妈妈情同姐妹,说这些就见外了。”气氛自然了些,沈阿姨又再寒暄了几句后,开始进入正题:“霜生,你青云和青风两位哥哥下个月就要从美国回来了,他们的学业已经结束,我和你叔叔都希望,你能和他们中的一个结婚。不知道当年我们指腹为婚的事情,你妈妈可有告诉过你。”

霜生的脖子有些僵硬,许久不能抬起头来,也不敢看向其他地方,后来沈阿姨又说了些什么好像都听不太清了,耳朵里嗡嗡的响个不停。只记得临走前喝了一口咖啡,那热热的苦带着些酸涩,一直苦到了心里。

北京

很多同学都不喜欢和霜生说话,她们总是说霜生的自闭和乖戾几乎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了。我知道她们都嫉妒霜生,她那么漂亮。霜生只能孤独,如果不是我,她将没有一个朋友。

后来,那个叫谷雨的男生让霜生变得开朗了些,他经常找霜生借书,借那些关于玄学的书,或者霜生写黑板报的时候他会主动留下来陪着她,为她做些递粉笔,洗抹布的琐事。我不得不承认我有些嫉妒霜生了,和班上其他女生一样,我也暗恋着谷雨。他成绩优秀,比起班上其他男生都爱干净。我更气愤的是,霜生因为有了谷雨,就不需要我等她放学去租书店了,她和谷雨在一起总有那么多的话说。因为谷雨,我变得孤独。

可是,霜生和谷雨的交往并不是那么地顺利。

有一天,霜生照常和谷雨在上课的时候用书夹着小纸条传递着悄悄话,一名嫉妒霜生嫉妒得咬牙切齿的女生站了起来,大声对老师说出了他们的秘密。

原本这样的地下活动在学校里是很常见的,几乎很少有没有传过纸条的同学。可是,当这个纸条涉及到早恋,这个暧昧却敏感的话题时,老师不得不小题大做了。虽然纸条里面并没有明明白白地写着关于爱情的字句,班主任还是叫来了家长。

谷雨对霜生冷淡了不少,话也很少说,至少我看见的是这样。放学后,霜生和我并排走着,在街角的书店里看谷雨过去,只是一句轻声的问候,如同其他同学一样平淡。他是不敢爱了吗?还是根本没爱过?我想不出答案,因为霜生已经哭了,她每次一哭我就会很心烦。

霜生开始睡不安,常常在半夜搂着枕头爬上我的床,然后并不安睡,只是在我身边躺着看窗外的星,一颗一颗地数着。我知道她还在想谷雨,谷雨在纸条上说过,他就喜欢在睡不着的晚上数星星。那些纸条被霜生收在一个装巧克力的铁皮盒子里,放得久了每一张都浸透浓浓的巧克力芬芳。

那天晚上,霜生又带着枕头爬上了我的床,这一次她没有数星星。她摇醒我,说做了个很恐怖的梦。我揉着惺忪的眼睛看了看她,似乎出了一身冷汗,鬓角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像神秘的黑色的剪影。

霜生说,我看见班主任他死了。她看见班主任躺在教室的地上,脖子上被齐整整地切断,班主任想喊出声来,可是已经没有脖子了,嘴唇只能嗫嚅着抽搐,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眼睛瞪得老大,像刚被剥皮青蛙的眼睛。血像开闸的洪水一样从脖子那里流了出来,地上红了很大一片…

我皱了皱眉头翻过身去,睡吧霜生,明天还要升旗要早起,你那不过是个噩梦而已。

北平

沈阿姨说的事情霜生没有能力拒绝的,她就这么带着满嘴满心的难言之味,回到了原来坐着的长椅上。

一个女同学已经坐在这里了,她看了看霜生,有些兴奋地说:今天来了一具新尸体,是从什刹海的冰里弄出来的,据说是殉情的情侣呢,不过那个女的被冻得太深,没有人敢下去挖了。皮肤还保持着最新鲜的姿态,老师打算用他给我们上解剖课呢。

解剖课,许久没有开过了。那些阵亡战士们的尸体是不能用的,那些能弄来的贫民尸体老师们又担心有奇怪的传染病,总是不太放心。

霜生有些好奇,殉情的男子会是怎样的?

晚上九点,其他同学要么在复习功课,要么在洗漱准备睡觉了,她却大着胆子,去了歇气亭。这里当然不是四面漏风的亭子,而是间教室大小的房子,有制冷效果的冷库还有供解剖和冲洗用的大如浴缸般的大池子。

她深深吸了口气,推开了歇气亭的门,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月光下只有一张被蒙了白布的尸体,冬眠般躺在停尸台上。

“滴答,滴答,滴答。”有声音!霜生用颤抖的双手打开了灯的开关,停尸台的下方有一大摊水,空气里都是清冷的意味,虽然已经入春了,可霜生分明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霜生一步一步,走到停尸台前,那白色的盖尸布已经被尸体融化的水完全浸湿,寒气完全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霜生屏住了呼吸,轻轻掀开布,下面是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容。他的头发乌黑,像刚洗过一样润泽,他的皮肤在冰水的作用下,看上去干净得像天使,只是他的嘴唇有些乌紫,那是溺水的人有的特征。霜生忍不住用手指触碰了一下那嘴唇,她的心跳几乎要停止跳动了,他还有着活人才有的弹性。那个曾经被他吻过的女子,该是多么幸福啊。

如果真的有一见钟情,霜生现在就是了。她痴迷地看着这具尸体百感交集,她曾经憧憬过的爱情,就应该是面容如此的男子,这样静逸却又痴情。

“能抱抱我吗?”霜生小声问着。他当然不会回答了,她就当他默认了,把头贴近了他的胸口,虽然那冰凉的胸膛下面已经不会再有心跳了,可那宁静的感觉还是让霜生狂跳的心渐渐稳定,这就是所谓幸福的感觉吧。能这样靠一靠也是好的,也许今生都不会再有机会这样靠在自己喜欢的男子胸口了吧,霜生想到了沈阿姨的儿子们,未曾谋面,却要嫁给他们中的一个了。她不知不觉地把那些恼人的心事都说给他听,他听得很认真,一动也不动,她便很满意。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霜生忍不住想起,以前听说过国外有些艺术家会爱上画中的人儿,终生不娶,看来所言非虚。这种感觉她已经体会到了,虽然对方不是一幅画,而是一具尸体,可他毕竟也是有过鲜活的生命的。也许现在这样的感觉更好,他永远不会拒绝她的拥抱,更不会说她不喜欢的话题。

那个夜里,霜生在梦里见到了他,不,也许是他的魂灵,他微笑着对她说,他爱的女子就是霜生。

北京

可是第二天,班主任真的死了。

就在我们升旗解散后,操场上密密麻麻的同学像被惊动的蚁巢一样纷纷散去时,我们都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音是从实验室里传出来的。等我和霜生赶到的时候实验室门口已经围满了人。

霜生的噩梦成真了,班主任的死状真的和她昨晚说的一样。我们在惊悸中度过了一天。后来,班主任的死因查明了,是他在布置物理试验的教具时,不小心出了事故,柜子上方的一柄斧子掉了下来劈断了他的脖子。

一定是鬼使神差,怎么可能会有一柄斧子这么巧正好落到了他的头上?听到这些,我情不自禁地松开了霜生的手,她真的是能够带来噩运的不详之人,说不定,是她的诅咒,她忌恨班主任因为她和谷雨传纸条的事情叫来了家长。我不想再和霜生一起玩了,她和谷雨的事情还让妈妈和爸爸很操心。她就是那种容易带来麻烦的孩子!

虽然她哭泣,虽然她跑过来拽我,可是,我还是决绝地用力挣脱了她,一个人回了家。那之后,我便很少和霜生说话了。我们各自埋头在各自的写字台前,我再也不问她写了些什么新故事了,倘若夜里她做了恶梦,也是宁肯一个人抱着被子在床上坐到天明也不会再爬到我床上来了。

高中毕业的时候,霜生义无返顾地报考了和谷雨同样的一所北方大学,并且被录取。临走的时候,我看见霜生把那枚琥珀色的琉璃放进了包里。而我,却选择了喜欢的美术专业,去了南方的一所艺术学校。

我和霜生就这样分开了。我在日记本里这样写着:从此我们揣着各自的梦想,海角天涯。

北平

他真的是爱着霜生!

在解剖课上,老师用一把锋利的刀划开他的皮肤,就露出了下面五颜六色的内脏和器官。老师一个又一个地方介绍着,这里是肝那里是肺,最后他用刀划开了他的胃,里面有一枚琥珀色的琉璃,中间有个紫色的凸起,上面写着两个篆体字:霜生。

女生们一个个惊讶不已,莫非男子为之殉情的女子就是名叫霜生的?其时已经有不少风言风语,说霜生喜欢在晚上独自去歇气亭,有八卦的女生跟踪过,她们看见过她对这尸体目光柔和千言万语,她们都说,霜生是被这尸体的魂灵迷了去。看来一切是真的了,也许那具没有捞上来的女尸就是叫做霜生,她和他一起殉了情,偏又遇到了名叫霜生的医学院女学生,一定是那个叫霜生的女鬼来附上了霜生的身!

可惜霜生没有亲眼见到,她那天请了病假没有去上解剖课。她怎么可以眼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被当众剖心挖腹呢?她再也不看风景也不画画了,她躲在宿舍里蒙着被子哭,可又无能为力。

这些话是两天后才被霜生听到的。真的?琉璃上写着的真的霜生?霜生紧紧抓住同学的肩膀,问她。

同学看着她乌青的眼圈点了点头,扔下一句:是的,被老师放在实验室里。然后同学像挣脱鬼魂一样挣脱了霜生的手,逃似地离去。

霜生于是趁着夜色去把那枚琉璃拿了出来。银色的月光下,琉璃上的两个字闪烁着光华,霜生!真的是霜生!霜生激动地把它藏在贴身的地方,清凉的美好,像一枚薄荷。

有了琉璃,霜生夜里也睡得着了。霜生打开速写本,把他的面容和身形一笔一笔,凭借着记忆画了出来。有了这些画相伴,日子就愉快多了。

沈阿姨却又来了,“霜生,听说你最近情绪不太稳定,学校里还有些你的风言风语。”

霜生默默地听着,多希望她会说,你还是不合适做我们家的媳妇,结婚的事算了吧。

可是沈阿姨却不是这么说的,她照旧端庄地笑了笑,说:“快要结婚的女子可能情绪都不太稳定,不过你放心,我不介意。青风他们已经回来了,过几天你们见个面,我们就把结婚的事情定一定,这样你也会放心些。”

逃不掉的终于就要来了。霜生看着画上的他,有些不甘心,皇帝都已经离开紫禁城了,城里的大学生都说新时代已经来临,可命运还是不能自己做主。

霜生忽然做了个决定,她要在正式结婚前,为自己和他操办一场婚礼。

“死人和活人结婚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胡同深处的老奶奶看了看霜生手中为数不多的零用钱,用漏风的豁嘴说着,“不过,如果你一定要办,我还是可以帮忙的。”

老奶奶口中念念有词,请了些奇怪的神又行了些奇怪的礼。

霜生笑了,看着自己的照片和那张她最满意他的肖像素描被放在一起,由燃烧的冥币点燃后灰烬融合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出哪些是他的,哪些又是她的,那些青色的烟夹杂着灰烬被风一吹就不见了痕迹。

北京

独自睡在大学宿舍里的单人小床上,我开始怀念霜生,我最亲爱的姐姐。怀念她美丽的睫毛,怀念她讲过的故事,特别是那个关于琉璃的故事,让我记忆犹新,甚至常常在梦里回到那个动荡的年代,那些亦真亦幻的梦境,常常让我深陷不已。我于是想,姐妹间的感情,难道真有什么是可以不能忽略的吗?

一转眼,一年过去了。这个假期,我和霜生都要回家了。

霜生回家的那个晚上月朗星稀,我们一起坐在天台上的地板上,看着月亮,吹着风。我说霜生,给我讲讲你那个故事最后的结局吧,我已经记不清了。

霜生挑起嘴角笑了笑,她说,我还是说说关于谷雨的事情吧,我知道,其实你一直都喜欢他。

我垂下了眼睑,有些不好意思,原来姐姐都知道,关于我的心事她都知道。

霜生很严肃地说,谷雨很好,不过我们没有在一起。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在一起?我忍不住追问。

霜生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看了很久,“难道你真的不记得谷雨的事情了?”

我迷惑地看着霜生,不知道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霜生不再说话了,她认真地望着我的眼睛,深深叹了口气:“双生,难道你已经不记得了,我就是你啊,我就是你从心底深处走出去的那个自己!”

一阵风吹过来,眼前的霜生竟然如雾气一样被风吹散了,她刚才握着我手的地方一片冰凉,只留下一枚琉璃。我的头好疼,就像所有神经都要一分为二那么疼,不过我还是想起来了,所有的一切都想起来了:我根本就没有一个双胞胎姐姐!从小有严重自闭和喜欢幻想的那个孩子是我。喜欢谷雨和谷雨交换纸条的人也是我。

谷雨和我一样对那些神秘的东西有着好奇,我们有着和别人交流不了的共同语言。那次郊游,我捡到了那枚写着霜生两个字的琥珀色琉璃,我们惊喜不已,我们一起幻想着编织着关于这琉璃的故事。可是那次,在课堂上我们用纸条描述着那个故事的时候,被新来的班主任发现了。他严厉地警告我们,要我们通知家长,深度教育。

谷雨低着头说他不能叫父母来,因为他们都死了。

可是班主任不相信,他大发雷霆,竟然还有学生在他的第一堂课上欺骗自己。班主任一怒之下把包裹在纸条中间的琉璃从窗户上扔了下去,我没想到谷雨竟然追着那琉璃的轨迹跳了出去。那可是五楼啊,我探身去看时,他的身体已经变成了盛开的血红色的花。他会很疼吗?他死之前想过些什么?

我不知道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会换来这样的结局,我们只是两个爱幻想的孩子。

从那天起,我就疯了,家里人把我送去了精神病院,医生说我患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还有双重人格,他们说,我从是幻想着自己有个双胞胎姐姐,名叫霜生,她在梦里看见自己班主任如同自己的恶梦一样死去。

我记起来了,我今天已经出院了,医生说,当我不再回忆霜生的时候我就被治愈了。

我不能再去回想那些关于霜生还有谷雨的事情了,如果被人看出来,他们又要送我去医院的,我害怕那些鸟笼一样狭小的房间,我害怕那种极度的安静,一整晚,除了自己的呼吸,什么都听不见。

我坐在天台的地上,地面传来夏天的热度,清凉的风吹过来,吹起我的流海,也吹散了天上的浮云,银亮的月亮在天上挂着,像某个人的脸。

我把那枚琉璃捏在手上,冰凉。

北平

“你好,我是陈青风。”一个高大的男子从沈阿姨身后站出来,对霜生说。

“你好,我是陈青云。”又一个高大的男子从沈阿姨身后站出来,霜生觉得眼花,看错了吗?他们分明是一样的面孔。

“霜生,他们是双胞胎呢。”沈阿姨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儿子。

霜生抬起视线,瞄了瞄他们,一副吃多了牛排的样子,身形如美国水手般孔武有力却谦和不足,完全没有梦里的他那种灵气。霜生并不知道,自己略微冷淡的态度却大大刺激了陈家兄弟,见过太多热情得过火的异国女子,还是霜生这样的温婉典雅让人动心。

第一次见面无所谓愉快不愉快,至少霜生是带着寒凉的心离去的,甚至不曾回头。可陈家兄弟却被他迷住了,霜生的睫毛那么长,霜生的手纤细而娟秀,霜生饮茶的姿势也是那么好看,总之,两兄弟都对母亲说,自己要娶霜生。

沈阿姨有些得意,看来自己的眼光不错,为儿子挑的媳妇还真准。可是,两个儿子一个霜生该怎么办呢?沈阿姨和丈夫商量后决定,让霜生嫁给青风,理由是,青风是老大,祖宗规矩是长幼有序。

再见面时,青风就可以站在霜生身边了,在母亲的示意下陪她去逛逛街,说些话,便是交流感情了。青风真的很高,也很健壮,从某个背面和侧面看过去几乎可以完全遮蔽霜生的单薄身形,霜生低头的时候看见了,地面上,根本没有自己的影子,自己的影子被青风完全遮蔽了,踩在脚下。有些不高兴,梦里面的他可不是这样的,他会很乐意听她说心事,不论她说什么,他都是带着微笑默默地听,霜生会满心欢喜。

青风用商量的口气说,去吃牛排吧。霜生刚想说我想吃饺子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就被青风拉着上了车。吃过牛排,青风又说去看电影吧,霜生行尸走肉般地跟着他,这次连问都没有问,就买了战争片的票。

偶尔回头的时候,霜生会看见一个影子在不远的角落里,那地面的影子和青风一模一样。青云,也是真的动了心吧,只是,霜生只能嫁一个人。任凭他去伤心吧,我的伤心谁又会理会?倘若换成是青云在身边,一定也和青风一样大男子主义,完全不会在乎她的想法。

霜生这样想着,把目光倏地收了回来,表情有些生冷,忽然就感觉到自己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坚硬,这感觉有种难以言语的快意。

那是在订婚前的一个晚上,沈阿姨跟学校里打了招呼,霜生这晚可以不回学校,留在陈家布置自己的新房。那些铺天盖地的红色让霜生眩晕,红的床单,红的灯罩,还有一叠厚厚的大红喜字,充满喜庆的热度。霜生的心里却是冰冷的,她想着,自己已经是嫁过一次的人了,虽然和他只是冥婚,他如果泉下有知会看见我即将面对的这些吗?会为我伤怀吗?霜生忍不住抹了抹眼角,那里有些晶亮的泪。

“妈妈说,等到你毕业我们就可以正式举行婚礼了。”一双大手忽然就搭上了霜生的肩膀,是青风。

霜生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叹了口气,然后任凭青风把她搂在自己的怀里,搂得那么紧,像一张单薄的树叶。霜生注意到,门缝后面的有双眼睛在黑暗的角落里看着自己,她的嘴角忽然牵动,诡异地笑了一下,笑得连自己都陌生,像墓地里黑色的玫瑰。一定是青云,直到她们快订婚了,他还是念念不忘霜生的美。

门慢慢关了起来。霜生收起笑意,觉得有些莫名,为什么要对青云笑呢?她也不知道,只觉得刚才的瞬间有些恍惚,那是种身不由己的感觉。

门后的青云却很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那个和霜生拥抱的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啊,如果霜生在自己怀里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青云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第一次,有了和哥哥不一样的想法。

第二天是圣诞节,北平虽然不如美国那样看中这个洋节,不过陈家还是准备去商场采购些东西来庆祝,毕竟两个儿子是从美国回来的。沈阿姨备了车,自己却没有坐上去,只让两兄弟和霜生一起,说是年轻人在一起更方便说话。

沈阿姨笑眯眯的看着青风脸上春风得意的笑着把车开走了,却没注意到青云在角落里望着霜生的郁郁寡欢发愣。青云想到了昨晚霜生在青风怀里对自己的笑,霜生一定是更喜欢自己,那笑她从没对青风展示过,她一定是拗不过母亲和哥哥的要求,这才同意和哥哥结婚的。

车已经驶进了城,路边到处是拥挤的贫民,霜生甚至看见有四五岁的小孩头上插着草标等待人来购买,一边等着一边和身边的父母说笑,仿佛并不知道自己即将被人购买永远离开父母了。青风兀自说着要买那些东西,也不管霜生会不会在意。霜生的眉头又紧了些,如果自己的父母尚在,一定不愿意她嫁给这样一个不喜欢的人吧。自己虽然是嫁过给那个人了,那是那个人,现在在哪?会不会已经投胎转世去了?霜生把那枚琉璃捏得更紧了,坚硬的冰凉在手心,像攥着自己的心。

忽然,车前飞快地闪过一个人影。青风松弛的神经没有迅速反映,刹车不及方向盘就乱转了,直接撞了过去。一声巨响,车撞上了青灰色的城墙,霜生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应该没有昏迷多久,再睁开眼睛时天还是那样灰蒙蒙的,头有些疼。霜生费力地睁开了眼睛,身边的青风浑身是血的伏在方向盘上,破碎的车前窗玻璃,有不少插进了他的头,血滴滴答答地淌着,还散发着甜腥的热气。身后的青云也昏迷着,却没有什么伤口。

“咚咚咚。”有人在敲车门,霜生看过去,眼睛忽然就瞪大了,是他!是和霜生结婚了的他,他就站在车门外,冲霜生微笑着,依然不说话,只是招手。他在叫我跟他一起走吗?霜生动了心,手心里的琉璃还在,已经被她的体温握得温热,她的心猛然跳了一个连环,喉头有些发紧,什么都说不出来,是梦境吗?还是自己已经死了?她甚至没有回头看陈家兄弟,就下了车,空气里全是汽油的味道,他的手冰凉,握在手里却轻柔得若有若无,他带着霜生走出一段路后停了下来。再回头,撞得变了型的汽车就爆炸了,在灰蒙蒙的世界上开出一朵绚烂的花。

霜生长长地舒了口气,终于不要和他们结婚了。她满心欢喜地和他一起,朝着什刹海的方向走过去,那是那个年代霜生能见到的最清澈的水了,和他一起躺下去,清凉的惬意,并不感觉到冷。就这么看着天在水波的律动下,变得高深,变得湛蓝,变得浩瀚,世界也变得宁静,和他握着手,躺在水下,无忧无虑。

再后来,关于霜生和琉璃的传说就多了起来,各种版本的都有。

霜生的同学说,霜生为了那个爱慕的男子,在订婚前逃走了,然后跳进了什刹海自杀,她是不会游泳的。

沈阿姨说,霜生是在那场车祸中,和两兄弟一起丧了命。

反正再后来,有人在一条小溪里发现了那枚琥珀色的琉璃,那些被岁月淡忘的故事,已经无从考据。

北京

天台上的风已经有些凉意了,我起身准备回去。

记得谷雨曾说过,或许这只是个故事而已。

我说,是啊,那些生命中最重要的故事,总有一天会被忘记。

五、别爱陌生人

楔子

那是个黑色的世界,天是黑的,地是黑的,空气也是黑的,没有半点声音,小茉唯一的感知就是自己的心在砰砰地跳,还有颈动脉的血管,隐约有吱吱拧紧的声音。当鼻息嗅到一丝甜腻的血腥味时,她知道,又不可救药地堕入那个历久弥新的噩梦中了。

小茉只能站着不动,可不论她的眼睁开还是闭上,都不能无视那个女人的出现。那个女人,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脖子,扬着那张绝美的脸庞,蠕虫般匍匐在地上。女人的眼里淌出血来,手指甲被水泥地生生磨折,衣服被鲜血浸透了,那只骨肉分离的手却分明冲她扬了扬,嘴唇微微颤动,却发出宏大至震耳欲聋的呢喃,那是痛苦的呻吟,还是在向她求救,抑或要引诱她堕入水深火热之中?

一切的一切都不得而知了,每次梦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小茉尖叫着惊醒,终于从梦中逃离。

爸爸从隔壁的房间赶来,帮她开了灯,担心地看着她:“又做噩梦了?”

小茉的头发被冷汗湿成一缕缕的粘在脸上,口干舌燥,不想说话。身边姐姐的床空着,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姐姐死前的那几天,几乎每晚都做这个噩梦。

爸爸帮她端了杯水,看她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着,担心地问:“听说,最近你跟一个来旅行的帅小伙走得挺近。”

她放下杯子警觉地看着爸爸,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张无忌的妈妈临死前告诉他,千万别相信漂亮的女人。那个小伙子迟早要走的,别想太多了,早点睡吧。”爸爸帮她关了灯,轻轻掩上房门。

爸爸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千万别相信漂亮的女人,那漂亮的男人呢?她知道秦朗在这儿待不长,他只是个来找灵感的背包客,签证的日期一到他就会飞回遥远的大洋彼岸。而他对疯老头的那栋破楼,有着让人费解的热情和执着,可这些什么都证明不了。她想要的不过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啊,在她暗淡无光的青春里,也需要一抹亮色的灿烂,难道这要求过分?

每晚入睡前,小茉都跪在床上虔诚地向上帝祷告,希望他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希望他会爱上她。她当然知道,以自己的条件要让秦朗爱上,除非是上帝显灵。但宗教存在的意义不正是在人没有希望的时候,赐予人希望吗?她宁可相信这祷告有用,只要够虔诚,奇迹总会发生。

她可以自己给自己答案,如果不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她会后悔一辈子。她会小心翼翼地,只希望这个噩梦,不会在带走姐姐后,同样带走她。

A

第一次见到秦朗是暑假周末的下午。中午下了场短暂的暴雨,房子,梧桐树,还有路边的野花,所有的一切像被呵了口气然后用力地擦拭了一遍,颓败的老街焕发出罕见的美。

当时小茉正在街心花园喂两只野猫,她所居住的这个小城市夏天气温很高,且多雨,垃圾堆里的东西很快就腐败变质,猫们不是吃坏肚子就会饿肚子。暑假的午后她常这样消磨时间,妙鲜包是她省下零花钱买的,她可以随心所欲地跟小猫们说些心里话。

小茉的朋友不多,唯一可以谈心的姐姐在两个月前被老城区的那个疯老头追赶着出了车祸,当场死亡,妈妈受不了打击病倒了,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从小到大,妈妈都毫不掩饰地偏爱比小茉漂亮许多的姐姐,姐姐像她,而小茉更像貌不惊人的爸爸。妈妈的身体一直不算好,姐姐的死更是给了她致命的打击,看着她日渐枯槁的面容,她很担心。小茉和爸爸承担了一切家务,但家里的气氛只会让她感觉憋闷,她需要有少许独处的时间。那个下午真是太好了,凉爽,安静,小的们也格外乖巧,如果天上掉下个王子来,就更完美了,小茉歪着头胡思乱想,伸手去挠了挠猫咪的痒痒。

“你好,我想去教堂,请问你知道怎么走吗?”

木村拓哉的明星脸?就在小茉恍神的当儿,一张帅到无敌的面孔出现了,虽然他操着很港台腔的国语,但听起来一点也不觉得别扭。

小茉完全被那张脸吸引了,傻乎乎地盯着他,忘了回答,也忘了猫咪们正在舔着小茉的帆布鞋继续要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