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绣儿姑姑在忙编制食谱的事,这里暂时不管了。”

苏傥眉头一皱,那个呆小子不会还留在香影居?这还了得。三步并两步,冲到香影居,推门一看。

赫赫,果然端木良歪歪斜斜倒在他苏傥的卧榻上酣睡,连鞋也没脱。苏傥顾不上嫌弃,想到卢绣儿,冲进里屋一看。

那佳人正趴在桌上的书堆里,睡得香甜。苏傥蹑手蹑脚走近,俯下身凝视。卢绣儿一头乌发如曲水流觞,旖旎盘折,一径流泻在书卷间。他凑近了,鼻尖闻到一股混杂了书香的清华之气,心中方一动,视线不觉被那双闭着的星眸吸引。

端丽秀长的睫毛楚楚动人地阖在眼帘上,衬了一张樱桃檀口,蓦地里让他心生出无限爱怜。他半跪在她身侧,从未有过的柔情蜜意盘桓在心头,不觉涌上一股冲动,对了她的娇唇,轻轻印上他的一吻。

刚一轻触,立即烫伤似地分开,他抑制住心头的狂乱,有些迷糊地看这个搅得他分寸大乱的女子。她是谁,为什么这样牵动他的心?

卢绣儿丝毫未察觉,依旧梦周公梦得不亦乐乎。她一定累极了,苏傥心疼地凝望,忍不住又想凑过去,亲吻她的香腮。

刚一接近,倏地,见一对杏眼圆睁,她竟然醒了!

“啊!”卢绣儿一声尖叫,差点没跌下凳子去,往后退缩了三寸。

苏傥吓了一跳,赧颜相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卢绣儿的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又用手去摸脸,怀疑地问:“我脸上是不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对,对,是墨汁。”苏傥举起袖子,“我帮你擦干。”

“不用,我去照镜子。”卢绣儿刚想起身,被他按住,自说自话地用袖子轻擦她的脸颊,爱怜的神情让她为之一呆。

他是不是吃错药了,突然对她这么好?

可是,这一刻他眼里的温柔,她忽然感觉很温馨。隔了袖子,仍能感受到他指尖传过来的热流,酥麻麻地电击着她的芳心,令她一阵阵颤栗。他轻轻的擦拭,像是怕弄坏一朵娇艳的花,而她被全心全意地这样呵护着。

卢绣儿微微有点眩晕,为什么会有这样奇妙的感觉呢?

苏傥看了她出神的样子,怦然心动,突然停下。卢绣儿一愣,清澈的目光迎向他,像是有某种渴望与呼唤。两人眼神一触,燃起了滔天的火,苏傥猛吸一口气,鼓起了勇气靠向她——

“师妹!”端木良的一声清喝打破了苏傥的幻想,他不得不艰难地移开视线和身躯,懊恼地望向那个不知趣的家伙。

卢绣儿有点尴尬地看了苏傥一眼,刚才很怪很怪,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上。

端木良摸摸头,不好意思地说:“对不住,昨晚我在外面睡着了。没有妨碍你吧?”

卢绣儿笑了摇头。连她都支持不住,端木良陪了她三天三夜,真是太辛苦了。

可是你妨碍到我了,苏傥几乎要叫出来。想到还有成茗那个棘手的情敌,他更是郁闷不已。好在近水楼台先得月,成茗是外臣,不能出入宫闱,尚食局这里他不奉旨是来不了的。这多少给了苏傥一点安慰。

这安慰马上被跑来的裕仁给打破。

“绣儿姑姑,你的信。”

卢绣儿眉飞色舞,苏傥偷偷瞥了一眼,看见信封下方两个大字——“成缄”!

这小子真有办法,透过什么渠道把信送进来的?苏傥觉得自己快要被嫉妒折磨疯了。

卢绣儿环顾四周,两大门神虎视眈眈,怎么也不能在这种情况下看信,就板了脸:“我要梳洗一下,请两位先回避。”

什么梳洗,分明要看信。苏傥不爽地退出门去,端木良不晓得出了大状况,伸了个懒腰:“我也要梳洗一下。”

啊,只有本少爷不需要梳洗!苏傥恨恨地想。虽然他突然想起,早上好像忘了净面,就跑出来了…

像个树桩般杵在香影居门口,直到门“呀”的打开,卢绣儿笑逐颜开地走出,苏傥才动了动身形。卢绣儿歪头看了他半天,最后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笑嘻嘻地说:“走,我给你烧点可口的东西吃。”

她的心情可真好,苏傥忿忿地跟在她身后。

到了厨房,卢绣儿和每个人打过招呼,始终堆了一脸的笑,像是新嫁娘那么高兴。洗菜、热锅,她越是开心,他就越是生气。

“宫爆鸡丁!”卢绣儿把一盘热菜往他眼前一放。

“大清早的,你让我吃鸡?”苏傥目瞪口呆。

“现在是早上?”卢绣儿意识到不对。天,她幸福得搞不清东南西北。

苏傥几乎要掐她脖子让她清醒。不行,冷静下来,他要显示出比成茗更优雅的风度。

“没关系,我尝尝,有阵没试你的手艺了,希望有所进步。”

“那是一定的。”卢绣儿喜滋滋地说,“这是养了五个月的童子鸡,鲜嫩易熟,宰杀前活蹦乱跳,符合你挑选好食料的标准。”

不错,她居然注意了这点,算是进步了。苏傥动筷夹起一块鸡肉,吃了一口。

皱眉。

卢绣儿跟着皱眉,且哀叹,要想让他多吃两口,真是困难。

“这只鸡生前不开心。”苏傥淡淡地评判。

啊,这是他拒绝食用的理由?

“不会啊,看起来它性格开朗,抓它的时候满世界乱跑,精神十足呢。”

卢绣儿已经沾染了苏傥说话的毛病,即使对一只鸡也充满人情味。虽然,她知道如果再多一个人听到,会认为他们两个都绝对有毛病。

“那是因为它年轻。它有体力,不代表它真的开心。它外表的确很强壮,可内心脆弱。你注意到它身边有一只漂亮的小母鸡吗?它就是为它伤了情,因为那只小母鸡并不喜欢它,所以它郁郁寡欢,有一股哀怨之气郁结在五脏和肉里。”

那只鸡身边的小母鸡?老天,她叫端木良选一只童子鸡给她,哪里还管旁边其它的鸡?

卢绣儿分不清他是否在说笑,但苏傥一板一眼说得煞有介事,不令她不信。

“这鸡肉,吃起来有点酸。”

卢绣儿半信半疑,尝了一口,没发觉有异样。

“我以后会去鸡棚亲自挑选。”她皱眉说,“或者多观察两日再挑选适合的鸡。”

这个丫头真是笨!其蠢如猪!苏傥气鼓鼓地想,他这样打比喻,换了别人早就想明白了。

他情不自禁伸出魔爪,捏了捏她纤巧秀丽的下巴,叹气:“唉,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

卢绣儿的脸立即飞上两片红云。她的头脑中掠过上回牵手后的片断,她偷偷地闻那手上的气息,确认他握过的痕迹。为什么会心慌?她明明喜欢的是成茗啊。卢绣儿摇了摇头,略略挣扎了一下,让自己脱离了他的大手。

现在,她的下颌也沾染上他的气味了,她的心不禁跳得厉害。

“我…我还是给你做几味点心吧。”卢绣儿逃开,心不在焉地迅速给苏傥制了些包子煎饼。

苏傥的确饿了,所以并没有挑嘴,在和卢绣儿面对面吃完早点后,他说:“面点的味道很甜。”

甜?她并没有在面粉中加糖。苏傥一笑,不再解释。

两人回到香影居,卢绣儿揉了揉眼睛,打个哈欠,顺手又翻开书。

“春多酸,夏多苦,秋多辛,冬多咸,调以滑甘。”卢绣儿捧了食论方面的书籍喃喃自语,“那么苦瓜这道菜,看样子少不得。”

历代所有的菜谱被她整理完全,然后就要从美味和养生两方面入手,拟出适合本次寿筵的菜肴。毕竟,皇帝老儿这回是寿筵,不须比拼大鱼大肉,养生是少不得的关键。

苏傥听了,不免技痒,说:“想不想听听我的建议?”

“好啊好啊。”卢绣儿实在已经头晕,本来就是两个人讨论嘛,现在轮到苏傥动脑筋了。

“我们先说水吧。”苏傥侃侃而谈,“寿筵当日,用冷库储藏的腊雪淹藏果食,用井泉水炒菜,用温泉水蒸肉食,用甘露煮饭。所有用水,须在寿筵前两个时辰备好。”

“是。”卢绣儿用心记下,心想他的讲究真多,无怪乎皇上肯放心叫他来。他简直比玉皇大帝还难伺候。不过,有这样的高要求,皇上那关想必是可以顺利通过了。

只是明年呢?她可千万不能再接这样的活了,更上层楼的要求会让她撞墙的。

“水因流、止、寒、温的不同,水味分成甘、淡、咸、苦。”苏傥又说。

“我知道,可是淡味的水味道差不多,一般人难以分辨。”

“我可以。”苏傥自信地说,“因而这回所有的菜肴、乃至米饭和面粉所用的水,我要事先尝过。”

“好的。”卢绣儿记下这条。

“此外,物无定味,适口为珍。对皇上来说,他那一席必得剔除皇上避忌不喜的菜肴,口味对了,胜过山珍海味。”

“那是否后宫和重臣那十几席,也须逐一问清席上嘉宾有何忌口?”

“当然。你尚食局这么多人,要他们是做什么的?”

卢绣儿悲吟了一声。万寿节寿筵本来就是百菜席,每一主筵席都陆续会上十巡菜,一共一百味。倘若这百味都要依据每席人物来定,全尚食局虽有数千号人也会累疯掉的。

“而且,”苏傥故意说,“我朝地大物博,后妃和百官来自不同地域,各有口味偏好,这方面也须考虑进去。”

“我…”卢绣儿简直要崩溃,天啊,仅有二十来天,怎么来得及!“杀了我比较容易。听起来我似乎要准备上千道菜供他们挑选!”

“没这么严重。”苏傥笑嘻嘻地玩味她力不从心的表情,看到这个逞强的丫头有软弱的一刻,真是难得呢。“孟子老人家早说过,天下口味相似,大部分御膳的菜肴是没问题的,只须小节上注意就可。何况这千席酒筵分等级,并不是所有筵席上都要上满百菜的。”

“过了这回,我再也不想做厨师烧菜了。”卢绣儿坚决地摇头。

“好啊,不过你可不可以做我师父?”苏傥突然说,卢绣儿一愣,听他继续说:“我很想学会烹饪,每天为喜欢的人做些好吃的。”

什么?这像是苏傥说的话吗?虽然卢绣儿一点没把“喜欢的人”联系到自己身上,可不禁有点儿感动。

“等忙过寿筵再说。”卢绣儿推托,实在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做个好师父,像她爹一样。

苏傥点头,接上前面的话题:“夏日长而热,肉类宰杀太早,容易腐坏,现有尚食局五畜司地方太小,要准备更大空间来放置新鲜牲畜。”他思虑周详,连这点也想到了。

卢绣儿一边纵笔记录,一边对苏傥越来越钦佩。这小子虽然毫无亲手烹饪的技艺,却是个心细如发的老饕,对饮馔要求极高。两人不断地讨论寿筵细节,卢绣儿渐渐发觉,她似乎开始对他另眼相看了。

苏傥,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第 8 章

苏傥和卢绣儿一直商量到晚间,他饿得难受就随便啃两个胡饼,卢绣儿笑话他“饿急乱吃饼”,倒是不挑剔了。

酉时上灯,卢绣儿忽然心有他属,老是时不时往香影居外面张望。

“想回家?”

“是啊,几天没回去,老爹大概想死我了。”卢绣儿笑笑。

“那就回去好好歇一歇,你看你,在这里再呆下去,眼皮都要肿了。”苏傥故意说笑。

卢绣儿紧张地一摸脸:“真的肿了?”急忙跑到镜子前面察看。

“逗你玩呢。早些回去,你的身子经不住连日疲劳。”

卢绣儿在镜前回转身,诧异地看他一眼:“奇怪,你好像变了。”

“真的?变好了,还是?”

卢绣儿一咬唇,眼睛溜了一圈,打趣说:“像只大尾巴狼,故意装好心。”

苏傥佯怒,张手要打,卢绣儿笑了躲开。

“你千万别待我太好,否则,我会以为是别人易容假扮你!”卢绣儿吃吃笑了,翩然走出门去,“我先走了,你也早点休息!”

苏傥望了她的背影,怔怔地想,他变了吗?变得不像苏傥了吗?可是看到她的笑容,他宁愿这样改变下去。

吸了一口气,他镇定心神,看了满屋的杂乱,破天荒地动起手来,为那个匆匆而走的女子收拾屋子。苏大公子虽然平时不干活,手脚却很利落,雷厉风行,不一会儿,所有东西全部归了原位。

一个人寂寞地出宫,走了很长的路,这才看到灯火通明的宫墙。和守卫们寒暄了两句,他叫了轿子,往苏家大院而去。没走多远,忽然看到卢绣儿在前面欢快地走着。

苏傥大喜,刚想召唤她上轿,却看见不远的前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面向卢绣儿招手。

再定睛一看,不由怒气直冲云霄。

是成茗!天,他怎么忘了,卢绣儿早上接到成茗的一封信,之后始终乐呵呵的心情极佳。看来两人是相约黄昏后了。啊呀呀!他真是气得不行,狂暴的根性马上恢复,要是手上有弓箭,估计早已一箭射出。

“成茗!”他高声喊。

成茗一见他,原本喜悦的眼忽然黯了两分,谦和戒备地笑了走来。

卢绣儿呆呆望向两人。

苏傥却丝毫没有不快的神色,跳下轿来,对成茗说:“怎么,来私会佳人?”

“家妹想见卢小姐,我来接她。”成茗一笑,温柔地看了卢绣儿一眼。

“哦,成荃想向卢小姐学烹饪么?”

“大概如此。”成茗把头略低了低,有些无奈于这样的对答。

“你不会想娶卢小姐吧!”苏傥忽然单刀直入,成茗和卢绣儿都惊呆了。

“是又如何?”成茗炯炯的目光丝毫不示弱,他已看出苏傥是来挑战的。

苏傥斜睨了卢绣儿一眼,冷笑说:“如果是,我劝你最好罢手。”

卢绣儿心乱如麻,竟为他的话扯出万千思绪,茫茫乱乱,看他冷酷的眼凝聚了狂放的杀气,直逼向斯文的成茗。

成茗依旧把脊梁挺得笔直,淡淡地笑说:“给我一个理由。”

“《大戴礼记》提到‘五不娶’,最后一不娶说的就是‘丧妇长子不娶’。卢小姐,令堂早逝,你和令尊一起长大,从小未受母训,是不是非常符合这一条件?”苏傥移向卢绣儿,以恶毒的眼神无情地打量她,冷冰冰地说,“就你这样,还想嫁给礼部侍郎大人的儿子吗?”

卢绣儿一怔,死死盯住他,最后像是听懂了这句话,脸上血色全无。她咬咬唇,退后两步,终于,头也不回毅然跑向远处。

该死!她为什么还会幻想他说出什么动听的话?他一向狗嘴不吐象牙!他是冷血动物,绝不会给人留情面!他只喜欢破坏、喜欢毁灭、喜欢打击,肆意地把她的自尊消磨殆尽,然后玩赏她的绝望与羞惭。

卢绣儿拼命地跑,不顾成茗在后面大声地叫,跑得喉咙发干、发苦,到有腥咸的血味从嘴里渗出。

苏傥开口想说什么,但看了她伤心的背影跑得那样决绝,那话又咽回了肚里。他心中懊悔,为什么非要刺伤她呢,难道这样他才有报复的快感,以回击她对成茗的爱慕之情?

成茗冷冷地望向苏傥,依然优雅,语气却冷淡得仿佛陌生人:

“侮辱女人,你真没品。”

是的,苏傥知道,但狂躁的他恨成茗的从容淡定。他暴烈地指了卢绣儿消失的方向,怒喝:“你不是爱她吗?为什么不去追?你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我当然会去追。”成茗并不畏惧他大吼大叫,“我还会好好爱护和珍惜她,不会因为别人喜欢她而发狂妒忌,乃至失去理智。”

他说完,大步流星地追卢绣儿去了,剩下苏傥一人呆呆站立。末了,苏傥瞥了一眼旁边的轿夫,一个个看呆了似的不动。他低叱一声,骂道:“看什么看!打道回府!”

他失神地靠在座位上全身乏力,像刚经历了一场战争。是的,他输了,彻底输了,甚至输掉了他的尊严和骄傲。他没脸再见卢绣儿,没脸再见成茗,一瞬间的怒火烧坏了他的理智,他卑劣得让自己都不敢相认。

完了。他又再度搞砸了一切。他真是比猪头还笨!

清早一出门时的豪情与柔情全都灰飞烟灭,他到底仍是个别人都嫌弃的人,像只刺猬不晓得如何和人相处。

小胖子,小胖子。苏傥想到童年的他,一出门就任人侮辱欺凌,只有当他撒出一把把钱,才能止住别人的嘴,换来他人贪婪的眼。可是他依然没有朋友,得不到信任,四周都是揣测与猜忌,这使他越来越拒绝与人坦诚相处。

好容易成年了,他变了,变成了翩翩公子,成为他人觊觎的对象。不仅为他的钱,这令他得意。可一样的,依旧有蠢蠢欲动的野心和贪心,围绕在他周际。他只能和同样身份的人做朋友,换取安全感和彼此的信任。

可是现在,他失去了成茗的理解和体谅,他知道这一切都糟透了。

更糟的是,他完全不懂得如何适度地表达情感,把卢绣儿更坚决地推向了成茗。她是惟一令他格外放松,觉得可以交心的女人。是的,他喜爱她,从不矫揉造作,像未经雕琢的璞玉,笑与怒都那样真实自然。

可惜他给了她太多的不快乐。他黯然地想,她现在,是在哭吗?

卢绣儿几乎跑到断腿,这才慢下步子,大口地喘着气。她在哪里?为什么前方都是黑的。这里好像是正对皇城的天街,又似乎临近城门,她没了方向。

为苏傥那些话,她痛得心要滴血。是的,她至今未嫁,苏傥说的“丧妇长子不娶”也是不可忽视的原因,注重礼教的大户人家常常不愿娶个没娘管教的女子,怕日后不懂得恪守妇道。

苏傥提醒了卢绣儿,成茗出身礼部侍郎之家,恐怕她的身份将不容于成家。不,她心痛的并不止这些,她恨的是苏傥,恨他的直言,恨他的态度,恨他的恶意。白日里他有那么一阵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卓异的风姿令她几乎有了错觉。现在,她认定了,这是个彻底坏透了的小子没错。

她再不要相信他了!

卢绣儿在繁华的街道停下,周围人来人往,她只朝没人的地方走。成茗费尽眼力,才从人潮中找到她的踪迹。卢绣儿拐进一处僻静的巷子,扶了墙角,眼泪慢慢流下。

她究竟为谁伤心,她也不清楚。只知道成茗在她身后,默默地用一双温柔的手臂揽住了她。那是她曾经多么期盼的拥抱,能感受到他无尽的柔情和暖意。成茗的鼻息撞在她脖际,传来令人心慌意乱的男人气息,可是此刻,萦绕在她心头的只有那个该死的混蛋。

成茗想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只是放任自己的心,那样亲密无间的相拥。他抱得并不紧,像守着心中的女神,体味她的忧伤。这样贴近的距离,是他日日夜夜渴望。曾千寻百觅的人儿,如今终于在怀中了,却只能感受她的痛苦。

可是他隐隐地痛,为刚才的苏傥,那不是他熟悉的苏傥,他甚至可以想像苏傥说完后悔的表情。他也为被苏傥伤了心的卢绣儿心痛,她是无辜的,本该置身事外,这是一场男人的战争。

那个苏傥,真是没有长大啊!

卢绣儿渐渐冷静了,天杀的,她居然在落泪!为苏傥!她醒悟到这点,慌慌地抹干了。成茗叹了口气,知道她已镇定了,松开手说:“我不介意。”

卢绣儿像受惊的小鹿,回头,看见他深沉的眸子在黑暗中幽亮地闪光。她笑了笑,重新打量忧心忡忡的他,回味拥抱那一刻传递过来的支持与温暖,说:“多谢你安慰,我没事。”

成茗沉默了一会儿,说:“其实他不是故意的。”

“我不想再谈论那个人。”卢绣儿怒气不减地打断他的话,心头依然浮上那个人惹厌的笑脸,以及翻脸无情时冰冷刺骨的话语。

“好吧,你想去何处?”

“回家。”卢绣儿低下头,她感谢成茗让她选择,没有逼迫她再去他家。她甚至害怕见到他的长辈,尤其是那位礼部侍郎大人。

成茗叫了轿子,一路护送她到了卢府。下轿时,卢绣儿似乎完全恢复了常态,绽开了笑颜,款款朝他一拜,说:“改日再和令妹讨教,告诉她,错过今日相识,我很遗憾。”

可是我更遗憾,成茗在心里说。他痴痴地看她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紧闭的大门后。门口的一对青石狮子,龇牙咧嘴地冲了他笑。成茗抬头,把灯笼上大大的“卢”字深深印在眼里。

倘若那天灯会,在他拣到了卢绣儿跌落的花灯时,他有问过她的名字该有多好。

有时一朝错过,再回头时,已经回不去了。

卢绣儿回到家,一脸的愤然让老爹卢骏吃了一惊。

“乖女,谁又欺负你了?”

“为什么说‘又’?”卢绣儿憋了一肚子气,恶狠狠地说,“不过你说得不错,是苏傥那个臭小子!我…我要去做酥糖!”

做酥糖?卢骏一下子没明白过来,就看见卢绣儿直奔厨房,起火热锅,和水揉粉。他亦步亦趋紧跟其后,看她准备糯米粉、麦芽、白糖、芝麻、麻油、桂花、香条…果然是要做酥糖。

“做来干什么?”

“吃!我要全吃光!”卢绣儿的口气充满仇恨,恨不能挫骨扬灰让苏傥万劫不复。

卢骏打了个哆嗦,不妙啊不妙。这么大一块酥糖要是全吃了,他美丽纤瘦的女儿不得撑成一个胖妇?更嫁不出去。很多人一失恋就暴饮暴食,女儿千万不能步此后尘。

“来,我陪你做!”卢骏加入复仇大军,“我们多做一点,明天到街上派给乡亲们吃。”

“好!让他一辈子翻不了身!”

卢骏嘿嘿偷笑,目的达到。

酥糖才烘制了一半,时辰已到半夜。卢绣儿打着哈欠,看了满满一厨房散发香味的酥糖,早就没了胃口。老实说,这么多,看就看饱了。还有几炉等着烘烤,她挺不住了,歉意地对老爹说:“爹,我先睡去。”迷迷糊糊往卧房里走,什么复仇大计,全都抛诸脑后。

卢骏望了她的背影,摇头苦恼:“怎么又是苏傥那孩子呢?真不省油。”

卢绣儿一觉睡了个死沉。

第二天醒来,日上三竿。卢绣儿嗓子冒烟,连忙起身喝水。披了衫出来,卢骏守在门口咳嗽一声。

“爹早!”

“早,有个人更早,在外面候着。”

管他是谁。卢绣儿吩咐丫鬟倒了水,先咕咚咕咚喝饱再说。

“是谁来了?怎么不请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