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扶胸口整理思路,确信自己安全了,才发觉一个好梦被苏傥破坏。

她一定前世和他有仇。他想必做过牛羊鸡鸭鱼虾,被她活宰生吞剥皮抽筋,这辈子才那么恨她,连做梦也不放过她。

卢绣儿哀怨地想,她必须想个办法从这婚事中逃脱,绝不能给他一丝在今世报仇的机会。

最简单的法子当然是烧一顿恶难吃的饭菜,让他大吐不止,从此断绝来往。可这法子在万寿节寿筵前实施,未免太丢皇上和尚食局的脸面。而她又如何熬过这一个月,不做菜给那个挑剔的人吃呢?

想到今日就要见到苏傥,实在悲痛欲绝。趁着老爹没来喊她,装病还有时间。

生病当然要面色惨白。牡蛎粉是最妙的易容品,但要把牡蛎磨成粉太费周折,现在显然来不及。看看还有什么替代品。对了,白石脂,再加上杏仁粉末,调匀装扮,骗骗老眼昏花的太医那是没问题。

卢绣儿得意地想。房太医每次来给她看病,因她是女儿身,很少切脉,以“望、闻、问”为主。还有看舌苔,一个女儿家把舌头伸得老长给男人看,终究不像样,何况她时常要尝菜,房太医也省了这道工序。

瞒过房太医该不难,难过的是老爹这关。

她缓缓把脸涂得煞白,再抹去,再涂白,再抹去,几次反复,务必使粉末溶于肌肤内,而不是一看就是涂抹上去。对镜照了半晌,想不到别家女子去相亲,必是轻扫蛾眉,淡修胭脂,而她却是努力经营,务必惨白似鬼,失去人形。

越想越替自己不值。仅仅为了一个挑嘴的魔头,她就要牺牲花容月貌,是不是太看重他了。

房门轻叩,糟糕,老爹来了。

卢骏大步跨进,见她端坐梳妆台前,笑逐颜开:“好孩子,已经在打扮了,好,好!”

“爹——”卢绣儿娇呼一声,心下大觉肉麻。但此时要扮病中的弱女子,赶紧娇喘连连,叹气说:“绣儿只觉头晕目眩,不晓得是不是夜里受了寒。”

卢骏走至跟前,定睛一看。哎呀,面色惨白,颇像守孝时的白妆。细看来,没有涂铅粉。

他正想靠近再看仔细,卢绣儿用袖子一遮,说:“老爹,有口气。”

卢骏嘿嘿一笑,笑骂道:“谁让你昨晚让我吃那么多,撑在胃里,当然要胀气。”

“我不行了,爹,我头痛得厉害。”卢绣儿用手扇了扇,仿佛要被那气息熏死过去,衰弱地靠在梳妆台边上。

“别装啦。白石脂的盒子都没藏好,盖子还打开呢。”卢骏气定神闲地又翻开装杏仁粉的小盒,伸手沾了一点,放进嘴里尝。

“当早点不错。”他这样评价。

失败。

卢绣儿想,老爹果真是味王,这些伎俩骗不倒他。早知道就该在屋里多撒点香粉,混淆他的嗅觉味觉。

事到如今,她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取出金花胭脂,稍蘸了涂抹在脸上,又在青丝上润了兰膏,使乌发亮泽如云。卢骏满意地看她装扮,不禁想到夫人阿薰那一张俏面。

翠玉钗,挽了同心鬟,浅螺黛,描成拂云眉。薄红点檀口,仿佛露珠儿轻坠,金凤做蔻丹,犹如凤仙花点头。稍微收拾一下,卢绣儿发觉自己惊人的艳丽。

卢骏见她要换衣,退出屋子。卢绣儿在屏风后换了茜衫、藕丝裙,再对镜一望,那玉样的人,真是她么。

拉开房门去见父亲时,突然怔怔地想,怎么她的心会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坐上小轿,卢绣儿兀自怔忡地想着心事。倘若她此去是见成茗,那该多好。她想让他看见她的美丽,如此艳光逼人。她想看他会有怎样的惊讶,和欣然。

长吸了一口气,要冷静。她无奈且绝望地记起,此去见的并非心上人,而是“恶名昭著”的风流公子苏傥。“恶名昭著”这四字评语,自然是卢绣儿在听了老爹的介绍后做的注解,想来断不会冤枉了他。

如果他见面便要她做菜,她该如何?乖乖地为他做最拿手的小点,还是,整一整这个怙恶不峻的家伙?

她秀长的蛾眉挑战地一抖,哼,倒要你见识一下我卢绣儿手上功夫的厉害。五岁学艺,九岁掌勺,十五岁为皇上洗手做羹汤,从此名扬皇城。烹饪于她像呼吸一样熟稔,随心所欲。要在食物上玩点花样还不容易?

到了赏味楼,卢骏喜滋滋地笑得像朵花,在卢绣儿的搀扶下,一路时不时咳嗽两声,走上楼梯到了预订的客房。

卢绣儿一进屋就看见个锦衣华服的高大胖子,商贾打扮,两眼透出精光。好在两鬓斑白,兼有皱纹若干,这一定是苏恒朱。她不无痛苦地想,苏家的人果然是胖子。

桓浪晴和成茗都风度翩翩,按道理说,和他们齐名的苏傥理应不太差。可在仔细打量了苏恒朱之后,卢绣儿闷闷不乐地推论,苏傥必是个双眼圆睁,皮肤雪白,嘴巴狂大的家伙。就像她在梦里看到的那样。

“卢家小姐的样貌可真水灵!”一声娇笑打破了她的遐思,眼前突然出现个花容富丽的女子伸手挽住了她,那人眼波如水流转,像是多年相交的闺中密友。

“这是小妾媚娘。”苏恒朱的话替她拨去心头迷雾。

卢骏恍然大悟,苏恒朱长年在外做生意,而苏媚娘就是专为苏家打理京城所有事务的能干女子,才名艳名传遍京师。

苏媚娘的年纪和卢绣儿差不多,眉眼间却风情万种,连一向不好女色的卢骏都多看了她两眼。卢绣儿也觉得我见犹怜,上上下下打量,舍不得移开视线。

“好姑娘,来我身边坐,那小子要是敢欺负你,由我做主。”

苏恒朱哈哈大笑:“你别吓坏了卢小姐。”转头对卢骏说:“傥儿跟桓郡王约了早茶,片刻就到。”

卢绣儿心里一跳,桓浪晴约苏傥喝早茶,这两家伙臭味相投,都不是好人。可是,苏傥会不会跟桓浪晴提起今日的相亲?

她只觉这相亲是她卢绣儿生平第一桩丢脸的事,虽然桓浪晴是她生命之外的人,但到底有一面之缘,她竟不希望他知道。

“这里就看得见,我来候他。”苏媚娘推开临街的窗,朝楼下张望。

卢骏和卢绣儿父女俩便和苏恒朱对坐喝茶,两个老的似乎颇为投缘,说了没两句就大聊生意经,惟独卢绣儿觉得发闷。好在茶刚喝了一杯,苏媚娘倚窗看见,拍手笑说:“公子爷来了!”

那人蝉衫麟带,衣饰华丽,骑了一匹白马,翩然而来。卢绣儿好奇地探出头,看清他的容貌,竟然呆了。

他居然一点不像苏恒朱,体态伟岸修长,面容俊逸清朗。眉眼洋溢若有若无的笑,像是在玩味着什么,饶有兴趣地扫视周遭的一切。他的嘴角弧度上翘,暗藏了奚落的神情,仿佛世间没有什么事可以放在心上。

他放任马儿游走,整个人是那样松懒轻闲,却又说不出的适意愉悦。这整条街似乎突然安静了,只有他,穿越了漠漠时空,走近她所在的小楼。

卢绣儿没想到他竟长得有几分讨喜。不,只是不讨厌。她连忙把他在心中降了一个层次。比起成茗,他差得还远。

她这样想着,视野里又闯进一个人。天,怎么桓浪晴也来了?卢绣儿的脸色立即变了,坐回原位,心里狂跳不已。

苏媚娘回头对了苏恒朱说:“他带了桓郡王来,我看…”

下半句却没说。

可卢绣儿知道事情不妙,桓浪晴定是知道了。相亲。他会耻笑这昨日偶遇的女子,过了出阁的年纪迟迟不嫁,现沦落到连父亲大人都要亲自出马替她牵红线的地步。

这里只有卢骏最痛快,什么也不知道,兀自谈论着各地的风俗。

咚咚咚,脚步声传来,门开了。卢绣儿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苏傥和桓浪晴并肩走近,卢绣儿微微抬眼,急速地扫了一眼。贴近了看,她这才发现苏傥乍一看的明朗下,似乎隐藏了不为人知的抑郁。那一对乌黑幽邃的双眸犹如夜星深沉,虽然直望到人心底,却同样飘忽难定,令人看不透他的心。

而桓浪晴,昨日她始终没抬头,并未认得分明,这会儿总算看清了。他的脸比苏傥稍长,鼻骨直挺,轮廓分明。那双眼大而有神,莹莹闪亮,透出威仪。不笑时,龙章凤姿,贵不可言。一笑,又洒脱不羁,流露侠骨柔情。

桓浪晴看到卢绣儿,微微冲她点头。她还来不及慌乱,就听到苏傥漠然地说:“爹,我当你昨日开玩笑,怎么竟真的玩过家家?”

他好像压根就没看见眼前有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盯了苏恒朱兴师问罪。

苏恒朱似乎有点怕这个儿子,赔笑说:“卢家小姐烧得一手好菜,连皇上都称赞有加,你…”

这话听了真刺耳,卢绣儿恨不得找个地方藏起来,怎么听,她都是个厨娘!

苏恒朱的话没说完,苏傥已接口说:“免了!你哪回见我喜欢你安排的东西。你的品味差谁都知道,没人要的东西你尽当个宝!”

天,这是怎样的一对父子,都不会说话。苏傥更加可恶,他这几句话一说,连苏媚娘都脸上悻悻的挂不住,卢绣儿就更不要提了。

东西,他竟然敢把她当东西。桓浪晴有些怜悯地望了卢绣儿一眼。

不行。卢绣儿忍不住了,她的火气正如热了锅的油,呲呲往上冒。她不能忍受被桓浪晴这样同情地注视。这一种微妙的情绪,她说不清楚,却格外鲜明。

于是,一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在场所有的人都傻了眼,包括卢绣儿在内。她不知道她的手如何迅速又准确地打上了苏傥的左脸,令他俊白的脸上留下五个手印。

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

逃啊。惹出这样的麻烦,还不快逃!

她两步并做一步,在其他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蹿出了门。

苏家的人显然没想到默不作声形同淑女的卢绣儿会有这一招,连卢骏也大感意外,除了尴尬的笑,实在不知说什么好。惟有桓浪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看了苏傥一眼。

苏傥在错愕了片刻之后,一边吃痛地捂了脸,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她居然敢打我?”

他反复说了好几遍。

苏恒朱见他的表情阴晴不定,忙说:“你千万别生气,刚才是你说得过火,怨不得卢家小姐。”苏媚娘冷哼一声,不以为然。苏恒朱求救地望向她,可她正在生气,并不过来帮忙。

卢骏本以为苏傥会跳起来去追卢绣儿,他已移到门口,准备以身相挡,阻止苏傥继续作恶。却不想苏傥在反复念叨了几遍之后,竟找了张椅子坐下,托了腮,当然仍是被打的那一边,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桓浪晴眯起眼,想看穿他到底在想什么。其余的人提心吊胆,不知道是不是下一步该有雷霆震怒。

“我忽然想吃她做的菜,麻烦你们谁请她回来。”苏傥下了这个结论,语气甚至相当柔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都明白他如果发火,绝不是他们能应付得来。他这个结论令他们随即笑容满面。然而,卢骏同时下了一个结论。

“绣儿这一去,再不会回来。”

他千辛万苦哄骗女儿过来相亲,没想到是这个结局。以卢绣儿的高傲和倔强,怎么可能再低声下气,过来为苏傥烧一顿菜?

苏恒朱唉声叹气:“你呀你呀,好端端的非要气走人家大姑娘。”

苏媚娘冷笑:“有诚意,就该自己去请。”

“我不去。”苏傥骑虎难下,“她急着嫁,我又不急着娶。”

苏恒朱直抽冷气,在卢骏面前说这话,又要惹得双方难看。还好,卢骏大人有大量,并不理会他嘴硬,没有跟苏傥理论。几个人你瞪我,我瞪你,僵在那里。

“我去罢。苏兄,等我好消息。”桓浪晴微微一笑,沉着地走出门去。

苏傥看他走出去,不知怎地想喊他回来。他有点想奔下楼去,却终没有喊出口,望了桓浪晴的背影沉思。

桓浪晴踏出赏味楼,问明小二卢绣儿走的方向,跨上马奔驰。她那一袭大红色的茜衫并不难找,桓浪晴只跑了一条街,就瞥见卢绣儿呆呆地依了一户墙角,魂灵出窍。

“卢小姐。”他温文地走上前,唤了一声。

卢绣儿被他叫得清醒过来,一见是他,飞红了脸。

桓浪晴看到她绯红的脸,竟有点心动,故意说:“或者我可以叫你‘绣儿’姑娘?”

“郡王爷有何贵干?”听他调笑,她不禁想起上回初识。他浪荡的本性又将显露,还是拉开距离的好。

“叫我‘桓公子’好了,如你愿意叫‘浪晴’,我也绝不反对。”

卢绣儿恼怒地说:“郡王爷,小女子不认为你我之间有何瓜葛,能令我直呼阁下的大名!”

“苏傥和我兄弟相交,既然绣儿姑娘很快会成为我弟媳,我们称呼上亲密些,不该有什么不对吧。”桓浪晴悠悠地说。

放屁!

卢绣儿差点就把这句话脱口而出,终于忍住,没好气地说:“请不要在我面前再提苏傥这个臭小子。我今生今世都不会跟他再有任何牵连。你让开,我要回家。”

“你真的不愿跟他再有任何牵连?不会再见他?”桓浪晴饶有深意、一字一句地问。

卢绣儿吸了一口气,怪了,这臭小子有什么好,谁都为他说话。

“如果老天愿意现在就给他收尸,我会非常愉快地去参加他的丧礼。”卢绣儿微笑地总结。

“明白。既然如此,我似乎不该再为苏傥来打扰小姐。”

唉,他总算听明白了。这个人的反应就是慢一拍。还好,他似乎不像昨天那么讨厌。

“那么我是否可以请卢小姐到前面茶楼小坐,喝一杯定惊茶,一洗今日不快?”

桓浪晴优雅地问。他的口气绝不像开玩笑,所以卢绣儿使劲听了听,才听明白。

可她还是有点糊涂。桓浪晴真的不是为了苏傥才这样做?

也罢,管他为了谁。在打完那一巴掌,死命跑出半里地后,她的确口干舌躁,心神不安。他这个提议不坏,此处离她家尚远,先喝杯茶消消火,再回家不迟。

只是和他去喝茶,到底有些怪怪的。卢绣儿走在桓浪晴身边,发觉他高了她一个头,像一尾坚挺的竹直直立着。她心底有点异样的情愫,似乎街上的人看到他们俩,会有其它的联想,而她,也不讨厌别人那样联想。

桓浪晴和她并肩走在街上,嘴角始终微笑。他觉得奇怪,这女子身上有那么一点他说不出的吸引,老让他想接近。昨日看到的她若说是一盘翡翠百合,清雅脱俗,今日可就像一道麻辣豆腐,滋味呛人。有趣,煞是有趣啊。

和气宇轩昂的桓浪晴走在一处,路人的目光多停留一分也是正常的。但走着走着,卢绣儿又情不自禁希望身边这人是成茗。唉,老天真是不公,想见的人偏偏无缘一见。这会儿的成公子想必刚退了早朝,不知道是要侍奉皇上做诗,还是已下朝回府歇息?

卢绣儿心不在焉地随桓浪晴上了茶楼。

茶楼老板见了他,慌忙亲自相迎,请入里间的雅座。在轻纱屏风隔起的茶桌后,桓浪晴端起阳羡茶,敬卢绣儿说:“对付苏傥,有一个简单的法子,你想不想听?”

第 3 章

苏傥真的生气了。

那个破女人,打了他一耳光不说,还让他乖乖在赏味楼恭候了半个时辰,看尽了爹爹和媚姨的脸色。更气的是,两家告别时,爹爹居然跟卢骏一个劲道歉。

他到底哪里欠她的?就算迟到了一会儿,犯不着用耳光迎接吧!

这个泼妇,谁娶了谁倒霉。听说做菜的手艺是不错,哼,那就叫爹爹请她做厨娘好了,娶老婆还是要找个听话的。

他是不能被人管的。娘已经吃斋念佛不管他了,爹忙着各地的生意都来不及,惟有媚姨常在京城,可也不敢管他。

以卢绣儿这种自作主张、无法无天的个性来看,万一亲事成了,他岂不是一辈子被个泼妇管?想到朝中几位有名的妻管严大人,平日聚会侃侃而言,一旦老婆出现立即低声下气,失尽潇洒风度。

哼,看爹爹依旧有和她家来往的意思,不如他立下决心,坚决不碰任何可疑的菜肴。以免万一那女子真能骗了他的胃,他的坚强意志要向口腹之欲屈服,真是太没面子。

可是桓浪晴到哪里去了?说是要找她回来,找了已经一个时辰,连他自己也失踪了。

正在大骂桓浪晴没义气,被骂的人挂了神秘的笑,慢悠悠地晃进他的屋子。

“你是不是被她的美色迷住了?大中午的才回来!”苏傥没好气地说。

“怎么你有正眼看过绣儿一眼吗?”桓浪晴好整以暇地问。

“绣儿?你几时跟她那么亲?”苏傥狐疑地说,“你原本就认得她?”

“是啊,比你早了一点点。”

苏傥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冷笑了一声,故意装作漫不经心地说:“追上了没?”

他似乎语带双关。桓浪晴笑说:“我出马,还能追不上?”

苏傥越发觉得不爽,又“哼”一声。

桓浪晴看捉弄得够了,就说:“我看她两眼通红像是要哭,劝慰了很久,这才让她想开点。不然你那些阴损话,会让正常人去跳楼。”

“不至于吧!危言耸听。”苏傥耸肩。他理所当然地想,他好像也没说什么呀,为什么经常有人在被他说了两句后,就会发疯失常晕厥?他的话好像比府尹大人的判词都厉害。

“劝她费了你一个时辰?这丫头够难伺候。”

“不是,我进宫了一趟。”

“公主又想你了?”苏傥找到回击的话题。大家都知道,乐安公主对青梅竹马的桓浪晴特别依恋。凡是有好吃好玩总不忘备他一份,不论他是不是喜欢。

桓浪晴笑眯眯地说:“我去见皇上,给你找了份好差事。”

“我说过不做官的。你们三个都在朝廷还不够?要把我拉下水。”

四公子中仅他一人在外逍遥,想到做官就要时常三跪九叩,他担心膝盖受不了这委屈。

“不是做官,绝对是适合你的差事,又轻松又有趣。”

“天下有这么好的事?”苏傥太了解桓浪晴了,他在他们四人中经常拿主意,并不是因为他爵位最高,而是深谋远虑,一下能想到八百年后的事。

“万寿节就要到了。今年的寿筵,皇上想换换口味,想找个可靠的监理人管这事。我说,没有比你再适合的人了。你吃遍天下美食,是好是坏,一尝便知。皇上听了非常欢喜,又怕你闲散惯了,呆不惯宫里,叫我先来问你意思。你看,是不是格外开恩。”

苏傥没精打采,懒洋洋地说:“皇上是怕我坏了宫里规矩吧。”

“怎么你好像不是很开心?”

“有什么好高兴?御厨的手艺就那样。怕皇上吃喜欢了挑嘴,老拿些寻常口味去哄他,想想那滋味,我就要吐。”

他一说到吐,桓浪晴头脑里就回荡起不下百次的呕吐场面。苏傥这人其它都好,就是一吃到不喜欢的东西,他非要当所有人的面给吐了。唉,吐啊吐啊,终于大家都习惯了,可以在他呕吐的同时,神情自如地继续大嚼。

可是该死的,他们练了多久才练出这一招熟视无睹的功夫!破坏了多少桌的美味筵席啊!

“就是因为你懂得吐,皇上才看中这了这一品质。”桓浪晴狡黠地说,“要你去培养一支新的御厨队伍,给宫中饮食带来新气氛。”

“别说得这么动听。”苏傥摇手,高官厚爵都打动不了他,更不要说是千篇一律的宫廷食谱。

“唉,你不答应也没用。皇上让你午时过后去领旨谢恩。”桓浪晴干脆地说。

“什么!”苏傥跳起来。交友不淑啊!

把他暴打一顿太便宜他了。想到以后每天要进宫去“享受”所谓的美味,直到一个月后万寿节过去,苏傥的胃又抽紧了。更糟糕的是,如果这事给他办好了——他想必一定会办好的——明年、后年、年年的万寿节,难道都要由他来承担?

真是人间地狱!

桓浪晴关怀地凑近了探看。苏傥一把推开他:“去,你去死,我随后就到。”

桓浪晴哈哈大笑,他一点不怜悯老友,以一种欢快的语气,继续告诉他一个悲哀的消息:“另外,我听说,这回尚食局的主管卢奉御会在家养病,不管此事…”

苏傥板着脸,那老头不像生病的样子,头脑有病还差不多。

“所以他的女儿卢绣儿会操办这回的寿筵,希望你们合作愉快。”桓浪晴诡笑总结。

棍子在哪里?他要揍人!

苏傥马上勒住桓浪晴的脖子,瞪直的眼像是要吃掉他。桓浪晴并不怕,轻轻一捏他的曲池穴,让他松开了胳膊。苏傥知道打不过,兀自推开他,坐在一旁生闷气。

“你为什么这样想不开呢?动动脑子!想折磨那丫头,这正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桓浪晴极力引导苏傥往积极的方面想。

是哦,听起来不坏,苏傥的两眼渐渐发光。把她做的菜,端端正正名正言顺地吐给她看,对她一定是个难以承受的致命打击!

苏傥放声狂笑,恢复了洒脱自在的本性,深情拥抱了桓浪晴一下。

“我就知道你会想通的。”桓浪晴鬼鬼地一笑。

没错,苏傥不仅想通了,还越想越得意,乐得喜上眉梢。那个小女人必须付出代价。没有人能够打他,没有人能够打了他还全身而退,他要让她知道,“惨”字怎么个写法。

桓浪晴想到那一位恰似佳肴的美人,再看看眼前这位一心报仇的混世魔王,畅快透彻地微笑起来。

好戏要上演了,而他,就是那幕后神秘的主脑。

终于能天天看到卢绣儿了!

端木良听到师妹即将来操办寿筵的消息,喜得手都不知道放哪儿。

“快,在卢小姐来之前一定要收拾好这屋子。”

“花放这里,镜子放那里。”

“这是什么香?味道怪怪的。拿檀香来!她不喜欢这么俗艳的香气。”

虽然师妹不会时常住宫里,但清理出一间像样的屋子给她午间休憩,似乎是必要的礼数。

这时视线里闯进来一个华服男子,一进门站定就嚷:“谁是这儿管事的?”

端木良一挑眉:“我是。”

打量这人,虽是贵公子打扮,但这大内是什么地方,他怎么进来的?而且说话这样逼人气甚,仿佛天王老子。再仔细一看,眉眼清朗且带贵气,端木良踌躇地想,莫非是哪位王爷的公子?

“我是苏傥,以后这里出门的所有菜肴,归我管。”那男子懒散的笑意里满是傲气。

苏傥?端木良记起刚刚皇上的圣旨里好像是提到那么一句,但他完全被卢绣儿要来的喜悦给乐昏头了。再想想,不就是个试菜尝口味的,说得那么好听也是没品的官,尚食局做的东西,还能闪了他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