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没错,大量的军队包含步卒、辎重、粮草等等等等,行动迟缓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谁能保证,周荣是跟他们在一起的呢??
如果他去建业,一个人去建业。
那就是送去建业若要进攻最缺的东西:一个
有他在,当地的散兵游勇就可以急速统合,变成尖锐的战力,如同给箭矢安上箭齿,让毒针毕露锋芒!
他会这么做的,一定会的。
因为,他是周荣啊…
万素飞闭上眼睛,甚至仿佛能看到,他在摘掉兜帽的一刻,面对大片的目瞪口呆,那一抹促狭的笑容;
或者,披坚执锐千里奔袭时,红袍在风中猎猎飞动,满脸尘土中剩下一个明亮的眼神;
又或者,城池破后,拍着胸脯向她道“我是谁呀”那种臭屁哄哄的样子…
“姐姐,你告诉我,周荣一个人去了建业?是不是已经到 了?!”,男孩的声音突起,急迫地抓住她的肩膀。
万素飞只觉得浑身一个冷战,好像从梦中惊醒一般。
她对周荣如此熟悉,因为他就在她的心里。
可如今,她用这熟悉在做什么呢?
韩笑拼命摇她,再没有话,可是她的表现已经说明了一切。
于是他发怒似的冲了出去,急速号令,“点起五千轻骑,要最快 的!!”
万素飞在房间里,靠着雕龙的云柱,瘫软地滑下。
为什么要说这句话?虽然只是三个字,却是覆水难收,提供了最大的信息。
想起刀疤和那三千兄弟,知道这一句提示,一定会恨死她吧。
可是,感情又只是每时每刻那一瞬间的感情。
在吐出这几个字的那一瞬,确实是看着韩笑为她出乎意料坚持的感动,与不想看马上就要实现的目标再次飞去的心情,占据上风啊!
而且,她也暗自对自己发誓,若他听不懂,那就是天意,她绝不会再多加解释一个字。
可现在他听懂了,那又是什么,也是天意吗?
在说的时候,她真的没有想这么多啊…
如果天上真有神祇,谁能教教她怎么做才是对的?
横也是,
竖也是,
心乱如麻…
第一四三章 遭遇
侧青山掩映,山麓中有稀疏的民家,中间环有一块绿 原,越过这座山,就可以绕到云贺的背后,突袭攻取。此时周军的大队正在原上飞速行进。
而突然,这飞行滞住了。
“你再说一遍?”,周荣双眼圆睁地看着底下的斥候,惊怒情绪掩饰不住地流露。
“五十里外发现韩军,也在向谷口急行!”
妈的,竟然被识破了!周荣一把捏紧了手中的鹿皮水袋,清水就从未扎紧的缝隙中喷射出来。
怎么办?
他环顾一下,身周人头涌动,被强行勒住的战马嘶鸣不止,似乎也在问他这个问题。
他这一招釜底抽薪凭的是个奇,弄的是个险,赌的是云贺守军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突然发现黑云压城,松散崩溃,即使不献城投降,也很容易打倒。
然而现在,这一点被破坏了,仅仅五十里的路程,骑兵跑起来顿饭工夫都不到,如果他继续前进攻击云贺,城内守军发现有援军赶到,势必士气大振,由一盘散沙变成一面石墙,再难打倒,而这批轻骑从身后赶来,就会让他面临腹背受敌的境地!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身后,却只换来一阵揪心。
那里那个永远白衣飘飘不动声色,却总有最切中要害计策的人,已经不在了。
乱世危城,她生还的希望实在渺茫。
在黑暗里他为她哭过许多次,清晨却总要揉着红肿的眼睛漫不经心地道,又让风吹进了沙子。
记得她在他身边的时候,一次曾玩笑地问。若我死去。你会怎样?
他的回答是,当然是努力去忘了你。
虽是戏谑,却也有三分真意。
忘掉死去地人,是乱世里不使自己那么痛苦地生存法则。
只不过,当真想要实现,依然没那么轻易。
他甩甩头,似乎想甩出那个影子一般,将思路拉回现实,用力考虑起来。
不能前进,那么后退呢?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一亮。大声问出,“援军有多少人?”
“大约五千轻骑”,斥候回答。
果不其然,由于他们也是仓促回军,断无法带大量的步兵辎重,只有五千轻骑而已!
而且。如果这个计划是韩笑识破的,那会不会是他亲自回来了呢?
想到这里。周荣环顾身边一万骑兵,只觉得浑身都燥热起来,这样来看,计划虽然被破坏,却岂非得到另一个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天赐良 机?!
“火速分成三队。准备伏击援军!”。他左拳在空中划过一道坚硬的弧线,发出怒吼一般的号令。
、
、
万素飞掀开车仗的锦帘,从令人想打喷嚏的缭乱发丝知道。原野上起了风。
车仗由四匹颇为神骏的白马拉着,但还是行进在骑兵队伍的最后。
她似乎有几辈子没坐过这玩意了,不过韩笑坚持,她也就木然地点头。
风吹在脸上,稍微清醒了一点。
她已经有三天三夜不曾睡了,因此思维都显得颇为迟滞。
不是谁虐待她,而是,
合上眼睛,便看到满身是血地刀疤来质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说那个字?”
她回答不了,总不能说,只是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忍不住就吐出了啊…
于是就窒息一样的痛苦,让她喘着粗气醒来。
“阿嚏”,不意中,发丝到底触到鼻子,她失礼地打了个喷嚏。
然后突然在她面前出现的,是一张双颊通红、带着稚气和埋怨的 脸。
“王妃,说了几次不要随便开窗,受凉了怎么办?”
万素飞在大约三秒的呆滞后,把头缩回来。
这正是佘牙,莫言的外甥,马上武艺是上次韩军比武地第一,特地调过来护卫她的。
结果现在弄得像个老妈子,大概他也会很腹诽吧。
她也从小认识他,不过反过来,佘牙那时还太小,又不是跟她亲密接触,可能对她没什么太深印象了。
她把锦帘放下,不打算再去惹他。
可是,等等!
在放下锦帘地
,她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
她再次从缝隙中望去,远处的山谷中,青绿里透了一丝明黄。
是旗!
虽然一晃而过,但她多年的经验告诉她,那一定是旗,军旗!
这样,便只有一个答案:现在,正在走入一支军队的伏击圈!
以一个行军者的本能,她差点惊叫出声。
然而,在这里,她地声音跟一口气突然同时哽在喉咙里,不知该进还是该出。
为什么突然之间,又沦落到面临决断地境地?
本来正有着淡淡温馨的心里,一瞬间悲伤、绝望、逃避这些负面的情绪全部升腾起来。
如果不说,很可能全军覆没,连她自己地性命,在乱军中未必能够保住。
可要说的话,她不想再承受一次那种痛苦,她只想躲回她的龟壳。
需要思考的时候,格外显出她思维的迟滞,稍微转动一点分析,就只感到撕裂地一疼。
几乎想要尖锐地嘶叫,不要再问我理由!不要再问我理由了!我不想做判断,只是袖手旁观!周国韩国,爱怎怎样,都是天意,不是我的错!
好像要把整个人压垮的迷茫中,突然爆发一声炮响,让她无神的眼睛骤然睁大。
她以为她的挣扎并不很久,周国的骑兵却已经等不得了!
随着这声炮响,原野尽处,生发雷动的马蹄。
那骑军行动是如此迅速,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动作是如此整齐,一同越过坡坎之时,发出羲和驾驶龙车般的轰鸣。顷刻之间,已经包围了大乱的韩军。
万素飞扯着帘子,直着眼睛看那些黑色的潮水涌满身边,一时脑中竟像一片空白。
迎着她的目光,一个黑甲的武士冲过来了,雄健的马匹肌肉滚动,马上的骑士挥舞长刀,战袍上金色的周国云徽将阳光反射得支离破碎。
这情景是那样熟悉,以至于在极短的一瞬间,万素飞眼前一片迷 梦,与她多少次亲率的冲锋重叠,她几乎要喊出一个好字,为自己部下的迅猛威仪而自豪。
然而,就在下一秒,有什么大片的腥热的东西喷在她脸上。
她的瞳珠稍微转动,一名一直为她驾车的披着棕色轻甲的马车夫映入眼中,失去头颅和左肩的身体沿那刀锋斜斜倒了下去…
她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好似喷溅那样碎了,碎片射得到处,不可收拾。
…
余下的马夫哗然奔散之时,那武士疾进了第二刀,正指向她的车 篷。
万素飞除了袖中有支暗弩,手里没有任何长兵器可供格挡,本能地伏了一下身,一片腥风就从她背上掠过。
她抬起头时,发现车篷整个被劈开了,豪华的车仗突然变得好似四面漏雨的木屋,那把长刀停在木质的缝隙中,微微颤动。
她摸了一把脸,好像又有新的血迹喷上。
这次是那名武士的。
顺着刀柄看过去,一杆长枪刺透他的护心甲,后面露出佘牙焦灼的面孔。
“王妃!走!跟我走!”,他大声喊着,想把枪拔出来,去绕到万素飞的前面。
然而他晚了一步,就在这时,一支流箭飞来,狠狠刺入某匹驾车骏马的臀部,那马负痛,嘶叫踢腾,带着另几匹也狂奔起来。残破的车仗就发疯一样向前冲去,载着满脸是血神思恍惚的万素飞…
第一四四章 死志
仗发疯一样向前冲去,带得万素飞东倒西歪,爬不起
鼻中尽是血腥味道,耳中充满人喊马嘶,眼前大部分的情景是黑甲的武士追逐棕甲的骑兵,赶上去,就是一刀平过,血如涌泉,偶尔也有 甲的军士反击,将枪尖送入黑甲的间隙,同样带起一道红光。
她是谁?在这里做什么?她的立场,究竟在哪一边的?
哦,她哪一边也不是,她是袖手旁观的人…
可为什么,无论哪一边倒下,她都感到心中一阵抽痛?
万素飞觉得脑子迟钝得更厉害了,这些问题,都似乎才有一点眉 目,就有一泼从天而降的血雨,让她觉得从头到脚整个一悸,然后就忘了刚才想到哪里。
所以,她只有木然地继续东倒西歪,直到车厢上中了六箭,辕马死了一匹,脱缰一匹。
剩下的两匹完全炸了毛,惊吓得向不同的方向冲去。而摇摇欲坠的车厢终于被这强大的冲力撕扯,彻底散架,一边的车轮转着圈飞上天 空。
万素飞也被甩了出去,落在一个斜坡之上,便不由自主地滚了下 去。
她挣扎着爬起来时,发现这是一户废弃的人家,焦黑的土墙墙头,墙角还倚着一些旧物。
滚下来一路也有杂沓的马蹄印记与肚破肠流的尸体,但相比之下,惨烈的程度已经远低于方才的稠密。
原来,也许因为她福大命大,也许因为她穿着毫无威胁的女装,也许因为骑兵的作战都是过马一刀。她的倒伏反而成了不那么容易被杀地理由。总之。她那辆破破烂烂地车仗竟然奇迹般地于乱军中穿行,越过了大片的混战,现在这算是战场的外围部分。
不管怎样,这里总算稍微安静一点,土墙挡住血红的视线,将生死的威胁稍做隔离。
万素飞却不理会外边的厮杀,整个人似乎完全沉没在自己的世界 里。
她没有介入,这次她没有介入啊!
她抽回了手,哪一边也没有帮忙。
可为什么,那些在乎的人。还一个个在眼前倒下,那些鲜血,还一股脑喷溅在她脸上?
斜倾的水缸中有一底剩积的雨水,她挣扎着爬过去。
她很渴,但没有去喝,而是搂起来一把把地洗脸。好像洗去血污,就洗清一切过去似地。
水马上就红了。连缸底那点青苔都染成褐色。
红色的水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