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下车急着去见大夫没顾上,把酒落在车上了,常三哥和马车此时都送虞重锐去了城里。我猜他们不会把酒带去台省署衙,到门房问了问,常三哥果然把那几坛酒存在门房那里,嘱托他们转交给我。
园子里人少,我拎着酒坛子转了大一圈,才问到凤鸢人在厨房。朝食已过,下一餐还早着呢,厨娘都去歇息了,她在厨下做什么?
我找过去隔着窗户一看,原来凤鸢偷偷躲在灶间旁边的小库房里,弄了几个小菜摆在矮几上,一个人吃着小酒呢。
看来我这礼是送对了,凤鸢一定会喜欢的。收了我的礼物,往后她不会天天在心里骂我了吧?
我正要绕到门口进去,有人比我捷足先登,邓子射大步跨进门槛,嘿嘿笑道:“凤鸢,你这是为情所困黯然神伤,一个人躲起来借酒浇愁吗?”
第44章
为情所困借酒浇愁, 他们不会要说凤鸢和虞重锐的情|事吧?那我现在进去是不是不太好?
要不……我在外头先等等。这不算听壁脚,不算。
凤鸢正把酒盅凑到唇边,白了他一眼:“谁说我借酒浇愁, 我心情好,高兴!喝点酒庆祝一下!”说完仰头把一盅酒一饮而尽,满足地“啧”了一声。
“对, 你高兴也喝酒,心里不爽利也喝酒, 闲着无聊没事干更要来点小酒解解闷, 总之喝就是了!”邓子射自己从碗橱里拿了小碗筷子,大喇喇地坐到凤鸢身边, “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啊,来,我陪你!”
他拿起酒壶就往碗里倒,凤鸢心疼地伸手去抢:“你当喝水哪,这么大的碗!这是洛阳新流行的烧春, 一斤也要五百钱的!”
凤鸢果然喜欢喝烧春,我要说店家白送了一壶, 她肯定要乐坏了。
“你怎么还这么抠啊。虞重锐每个月给你三两例银, 逢年过节还有红包打赏,你吃他的住他的一分不用花,钱都攒着干什么?”邓子射轻轻巧巧地绕过她的手把酒倒满了, 对凤鸢邪魅一笑, “不是想给自己存嫁妆吧?”
凤鸢说:“我都已经是少爷的人了, 还要什么嫁妆?少爷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反正没什么花销,就先存着,万一将来有需要用钱的时候呢?”
邓子射端起碗掩在嘴边,嗤笑道:“你算什么他的人……”
凤鸢冲他柳眉倒竖举起手:“你是来喝酒的还是给我添堵的?不喝就滚!”
“喝酒喝酒,不要动手!”邓子射抱头求饶,“那我说点让你高兴的,给你下酒。”
凤鸢把巴掌收了回去:“什么让我高兴的?”
“你不是虞重锐的人,”邓子射一边抿着酒一边似笑非笑地说,“那个齐瑶小美人也不是。”
凤鸢听了前半句本想继续骂他,又被后半句堵了回去:“真的?可是他们都……”
“在一个屋里睡了半个月是吧?什么都没干,清清白白的。你是不是不信?我也不信啊!”邓子射说,“但是真的没有,而且以后估计也不会再有,昨天晚上他已经回自己屋去睡了。那小美人的病……不能生孩子,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不能生孩子?”凤鸢惊讶地睁大眼,“一个女人不能生孩子,后半辈子不就毁了吗?”
是吗?可是姑姑和大周娘子都没生孩子,娘亲为了生我把命都丢掉了,三婶我原也以为她无子,所以我一直觉得生不生孩子其实没什么。原来在大家眼里,不能生孩子的女人,人生就没有意义?
邓子射道:“也不能这么说,女人活着又不是光为了生孩子。”
看,也有人不这么认为的。我顿时觉得这个想拿我大剖活人的江湖骗子大夫形象光辉高大了起来。
凤鸢斜睨他讥讽道:“要是你娶的妻室不能生育,你不介意吗?”
“若是能娶到我喜欢的,我当然不介意!”邓子射昂首挺起胸,“生孩子那么辛苦,正好省得我妻操劳了!”
“对,反正可以纳妾,让妾室来生嘛。”凤鸢不以为意,垂着眼皮喝酒,鼻孔里哼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说的比唱的好听!”
凤鸢,你又把你家少爷骂进去了……
邓子射趁她低头对着她吹胡子瞪眼睛,凤鸢一抬眼,他又云淡风轻地执壶为她斟酒:“总之虞重锐是不会娶这个齐瑶的,你心情可好些了?”
凤鸢心情可能好些了,但是我要不好了。
“按理是应该开心的,但是……”凤鸢期期艾艾地说,“人家都这么惨了,我还幸灾乐祸,是不是有点不厚道?说起来她也挺可怜的,不知从哪儿逃出来,好像无家可归了,现在又摊上这病……”
邓子射说:“昨日你说起她那副如丧考妣咬牙切齿的样子,就差拉根面条绑着她一起上吊了,现在倒又厚道起来?”
凤鸢犹豫了一会儿,一仰头干了一杯酒,把酒盅往桌子上一拍:“没错!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小妖精差点把少爷抢走,这段日子我夜夜躲在被窝里哭,结果他俩什么都没有,我不都白哭了!哈哈哈,我简直太开心了!”
笑得那么生硬,不像有多开心的样子。而且现在我知道了,如果凤鸢心里真的幸灾乐祸挤兑我,我会看到的。
邓子射举着酒碗不说话,笑得阴阳怪气的。
凤鸢讪讪收起干笑,狐疑地瞥他:“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心,还来安慰我,以前不都是嘲笑我癞□□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吗?”
“你就是啊。”
凤鸢把一根筷子朝他丢过去,邓子射头一偏躲过,皮笑肉不笑地说:“虞重锐跟那个小美人在一起住了半个月都没碰她,你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好事吧?”
凤鸢反问:“这怎么不是好事?我觉得太好了!”
邓子射啧啧叹道:“凤鸢啊,你看过那么多不可描述的图册话本子,居然还觉得这事正常?”
凤鸢脸上一红:“你怎么知道我看……我看看书怎么了?少爷让我多读书的!”
“得了吧,你大字不识几个,一张图底下配几个字那也叫书?”邓子射不屑道,“就说你看的那些书里,冰肌玉骨、娇媚惑人的妖女,入夜潜入书生房中主动示好,可有两人盖被子聊天纯睡觉的?”
凤鸢支吾道:“书、书里那都是编出来的,肯定比真人真事要夸张过火一些,否则太寻常了谁要看哪?”
这回我看到她心里的小九九了:「小妖精不就是长得妖媚、主动向少爷示好、硬要跟他睡一房?天哪!跟书里一模一样!好不要脸!——但少爷也算书生啊,他怎么就不一样?」
“书里虽夸张,但写的也是人情,不然你以为血气方刚、心猿意马、**、精尽人亡这些词都是凭空造出来的吗?”
“你、你别跟我四个字四个字地蹦,我听不懂。”凤鸢红着脸说,“你少在这儿东拉西扯没安好心地跟我绕圈子,到底想说什么?”
“好,那我就直说,省得你老在我面前揣着明白当糊涂。”邓子射冷笑道,“我就是想告诉你,虞重锐这个男人的心就是块冰冻的石头,捂不热的。他认准做了决断的事,谁也动摇不了。连齐瑶那样的美人他都坐怀不乱不为所动,你更没戏,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在一棵树上吊死,那树也不稀罕你。”
凤鸢气得把手边另一只筷子扔过去,这回邓子射没躲,筷子砸在他脸上,又当啷一声落在地下。
他蹭地一下站起来,抓住凤鸢的胳膊,把她提起推到旁边的架子上,震得架子上的铜盆都掉了下来。
我怕他恼火要打凤鸢,连忙冲进去劝架:“住手!有话好好说,不许打人!”
邓子射松开掐着凤鸢肩膀的手,凤鸢低下头把弄皱的衣服拉平,两个人的神情都有点不自在。
我也很尴尬。方才在窗外只看到邓子射背对着我抓起凤鸢,还以为他生气动粗,此时转过来看到他俩的姿态神色,他似乎不是那个意思……
怎么办,我好像一不小心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还在这种时候闯进来坏事,他此刻恐怕不想打凤鸢,而是想打我吧?
我小心地觑了一眼邓子射,他在心中表情阴森地对我举起了袖子里的小刀。
我结结巴巴地打圆场:“真、真巧,你们也在喝酒啊?这酒真香,是、是不是新近上市、广受欢迎的烧春?昨日我去北市,正好遇到一酒肆降价酬宾,四坛石冻春才平时两坛半的价钱,还额外送一壶烧春。我想凤鸢肯定觉得划算,就、就买了几坛回来。”
我把手里的酒坛递给她:“凤鸢,谢谢你……这段时间一直照顾我,还有前天为我做长寿面。”
凤鸢接过酒去,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言。这回我没看到她心里的想法,但我好像能明白,她这是对刚才说我的话内疚了。
婆婆说得没错,人心里都是有好有坏,我只能看到坏的,却忽略了好的。何况凤鸢心中盘算的那些小九九,也委实没有多坏。
我想凤鸢应该算是个好人,但她也有嗔怒贪痴,虽然不想害人,暗中腹诽咒骂几句出出气总是难免的,这才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为什么虞重锐却没有呢?他不也是一个活生生、我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凡人吗?
邓子射说他心如铁石冥顽不化,我不信。他明明是我见过最温柔、最善意的人之一,能和他相比的也只有长御和我爹爹了。邓子射一定是嫉妒他得凤鸢芳心,故意在凤鸢面前把他往坏里说。
我有点后悔昨晚对虞重锐夸下海口,说从今往后都不用他陪着过夜了。如果我又反悔,说自己其实还是害怕一个人的,他会回来吗?
如果他回来了,是不是说明,其实他还是在意我的,并不想避嫌?
我惴惴不安地等到夜里,虞重锐却没有回瑞园。
第45章
起初我们以为他又事多忙碌晚归, 但一直等到戌时, 天都黑透了, 城门早已关闭,也没见人回来。
我首先想到的是, 虞重锐不会又像上次一样, 在路上遇到意外了吧?
“别自己吓自己, ”邓子射倒是心宽淡定得很,“也不看他是谁教出来的,‘霜摧剑’的名号是吃干饭吗?他那个车夫常三, 以前在江湖上也是有名号的。再不济,不还有金吾卫甲士?在洛阳城郊截金吾卫, 那得多大的阵仗。要是实在打不过,他不会跑吗?十几号人还能一个都跑不回来报信?”
我想了想,虞重锐和常三哥都身手不凡, 没有我拖后腿,想困住他们确实不容易,加上金吾卫士,起码得几十上百号人才能压制。洛阳毕竟是天子脚下,这么多人在城郊械斗, 禁军巡防肯定会发现的。
邓子射接着道:“每旬休沐日过完,第二天肯定会特别忙的, 来不及赶回家, 就熬夜住在官署了呗, 以前在沅州他不也经常这样?”
“不会的, 之前不管多忙,少爷都会赶在天黑前回来陪……”凤鸢说到一半打住,同情又别扭地看了我一眼,“说不定是没赶得上关城门,回集贤坊家中了吧。正好明日我要去城里给齐瑶抓药,顺便回去一趟看看就知道了。”
邓子射心里冷笑:「说谎都不打草稿,明明上午我去买药都帮你带回来了。虞重锐给你吃了什么**汤,让你对他这么死心塌地,连情敌你都要帮着维护?你是不是脑子有坑?」
看向我时他又瞪我:「你也是个废柴,空有一副美貌皮囊,昨日我还以为老虞这棵铁树终于要开花了,结果你一点都不能打,推波助澜都推不动!你等着做凤鸢第二吧!」
他大概不知道,这种小小的贪嗔私欲,我也是会看到的。不过我不怪他,有时候……实话确实比较难听。
我对凤鸢说:“我跟你一起回去吧,反正我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总住在郊外,来去都不方便。”
夜里我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昨晚虽然虞重锐没有整夜陪我,但我的心是安定的;如今他不在我身边,我虽然不害怕了,但又陷入另一种焦虑中。
最后也不知几时昏昏睡去,早上天一蒙蒙亮便又惊悸醒来。
凤鸢面上镇定,其实心里估计和我一样焦急。我们俩早早出发,候在城门前等待,卯正时刻城门一开,却迎面遇上常三哥从城里出来。
常三哥没有驾车,而是骑的快马。他告诉我们,昨晚在皇城外等到快要宵禁也未见虞重锐,后来来了个小黄门,告知他虞重锐被陛下留宿禁中了,让他自行回家不必再等。当时城门已闭,来不及回瑞园,他便今日一早骑马赶回去送消息,免得我们担心。
凤鸢头一回听说这种事,问我:“你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吗?天子把少爷留在宫里不让回家,这是罚他还是恩赏?”
我也说不准。以往祖父入宫觐见,即使他是姑姑的亲爹,也从未留宿燕宁宫,不管多晚都会求得谕令出宫回家;但我也听说过六堂叔的小舅子、卫尉少卿犯了错触怒龙颜,被陛下罚在甘露殿外石阶上跪了一夜,六堂叔的岳父岳母求到祖父这里来帮忙说情的。
陛下既然使人来通知车夫,应该不会是惩罚吧,或许是他们君臣连夜商议政事要务,就留他在禁中了?
我安慰凤鸢说:“别急,我们找个朝中同僚打听一下就知道了。你可记得哪些人与少爷往来密切,家住哪里?”
凤鸢想了想:“往来密切的话……治水的赵郎中、破案子的晏少卿、会织布的李少监,还有少爷自己衙门的下属都经常来访,但我也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呀!”
这些人里我只认识晏少卿,还能与他说得上话。我说:“府邸不知何处,公署总在皇城跑不了。不过现在大人们应该都去上朝了,等晚间散值,让常三哥驾着少爷的马车候在皇城门口,看能不能遇着熟人吧。”
我们回到集贤坊的宅子等待,这一天当真过得度日如年,凤鸢连酒都不想喝了。
申时我们便去皇城的端门前守着,陆陆续续有台省官员下值回家。车马停驻的地方离端门有些远,看不清楚,我对凤鸢说:“你到城门近处去找个隐蔽的地方,看见认识的大人,将他请到车上来,若能遇见晏少卿最好。”
凤鸢打开车门正要下去,又狐疑地回头:“你叫我去拦人,你怎么不去?”
这往来皇城的百官,难保有一些认得我,说不定还会碰到家中叔伯。我搪塞道:“那些大人只有你见过,我又不认识,去了也没用呀。而、而且我们两个姑娘家站在皇城门口,不是更惹人注目吗?”
凤鸢白了我一眼:“行行行,你是小姐命,在车上呆着吧。”
常三哥在车外说:“我比凤鸢见过的人更多一些,我也去。齐瑶姑娘就在车上等着,别下来走散了。一会儿我们把人请过来,你来问话,你懂得多。”
他俩去了城门前,我一个人坐在车上,干等得心焦,便悄悄将帘子掀开一条缝向外观望。
这一看却正好看见祖父出了皇城,与右相宋公一起朝我这边走过来。我连忙把车帘子放下,心口怦怦直跳。
如果祖父现在看见我,他会作何反应?我该下车去与他相认吗?
听完姑姑和依金婆婆的往事之后,我更不敢面对祖父了,我连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万一我发现祖父其实不是我心目中的那个慈爱长辈,我该如何自处?
祖父和宋相越走越近,我都能听到他们说话了,就在我车旁。
宋相说:“对了,听闻贺少保与信王结亲了,恭喜呀。不知未来的信王妃是贵府哪位千金?”
祖父笑道:“宋相说笑了,谁不知道贺某一共就这一个宝贝孙女儿。”
只有一个宝贝孙女……所以岚月是真的取我而代之,不是姐妹两个吗?那在祖父眼里,我还是不是他的孙女?
宋相道:“原来就是曾与我家士柯议过亲的那位呀,还以为能有幸与贺少保结成儿女亲家呢。”
祖父继续呵呵笑道:“我倒是求之不得,可惜我这孙女儿没有这个福气呀。儿女之事,我们做长辈的只能牵个线,姻缘能不能成,还是要看他们自己是否有缘分,勉强不来。”
宋相说:“看来信王和国公府是互相看对眼了,一拍即合。”
听起来宋相似乎对我家没有和他孙子结亲、反而嫁女于信王有所不满。
祖父也不生气,继续与他打太极:“信王与我孙女倒确实是一见钟情、两厢倾慕,我们这些长辈当然乐见其成。”
宋相沉默片刻,忽然说:“哎,这不是虞相的车驾嘛,怎的没人?听说昨夜陛下留他在甘露殿长谈,又伴驾于昭阳宫宴饮,之后还赐居文华院了。”
这下祖父不笑了,敷衍道:“这个……贺某倒不太清楚。”
宋相讥诮道:“这两头都有了皇家姻亲撑腰,往后我更是左右为难、夹缝求存了。”
祖父道:“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宋相秉公持正、清流之首、从不结党,除了宋相还有谁的德度声望能令上下皆服。”
“我老了,这个右相的位子,大半也是倚赖往昔的名声罢了。”宋相叹道,“贺少保,你也老了,人老了就得服老,天下终究还是要交给后辈年轻人的。”
祖父说:“八十而知天命,贺某今年六十有九,大概还得再蹉跎几年,才能到宋相这等知命境界。”
我隔着帘子听他们说话,看不到人,也不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不过听这皮里阳秋的语气,说的肯定也不是真心话。
宋相说陛下留虞重锐在宫中长谈宴饮,那就不是惩戒是圣眷了,我松了一口气。不过他还说“两头都有皇家姻亲撑腰”,是什么意思?祖父把岚月嫁给信王算是一个,虞重锐又是从哪儿来的姻亲?
宋相的家仆过来接引,我正坐着思忖等他们离开,冷不防马车突然倾震了一下。祖父居然踢了虞重锐的车一脚,恨声拂袖而去。
祖父这么恨他吗,以致于做出如此失态之举?上回虞重锐还说祖父在署衙当着众同僚的面就拿墨砚砸他,反砸了苏侍郎。
我再掀起帘角往外窥视,祖父已经走远了。
“你在看谁?”
我手一抖把帘子甩下,回头见凤鸢已经回到车前,身后跟着晏少卿,向我作揖行礼。
她找到晏少卿便好说了。我把他们让上车来,正要询问,晏少卿道:“我护送二位姑娘回集贤坊吧,路上边走边说,驶离皇城讲话也方便一些。”
凤鸢问:“现在就回去?不等少爷了吗?”
晏少卿说:“陛下留他宫中伴驾,最近这三五日大约都不会出来了。”
凤鸢抬高声音:“什么?三五日?难道要关禁闭吗?”
我劝抚她道:“凤鸢莫慌,这是天大的荣宠,人人称羡呢。”
“再怎么荣宠也不能不让人回家吧……”凤鸢咕哝道,“宫廷里都是陛下的妃子,少爷一个大男人住在里头算什么呀……”
常三哥驱车过了洛水往南走,晏少卿忽然接着她刚才的话说:“其实,宫中也不光只有妃子。”
“还有太后太妃宫女太监侍卫是吧?”凤鸢急道,“少卿就别在这种时候还挑我话头抠字眼了,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呀!”
“二位都是虞相的内眷,我照实说了你们可不要动气。”晏少卿犹豫了一下,“宫里除了陛下妃嫔,还有公主。”
他这是什么意思?还让我们不要动气?
凤鸢像个炮仗一点就着:“你是说陛下想招少爷做驸马?他这两天都留在宫里陪公主了吧!”
我按住她道:“陛下最大的公主才十岁,招什么驸马。”
晏少卿看着我,他的眼神是冷静不带感情的:“你可知道永嘉公主?她回洛阳了。”
永嘉公主,这个名号有十来年没怎么听人提起过了,但在当年可是如雷贯耳、万民敬仰。
她是陛下的同胞妹妹,永王之乱时,以为染病留在洛阳逃过一劫。永王叛乱绵延五年,占据江南近半国土,战线拉锯,国库亏空,始终无法平定。陛下无奈向回纥借兵平叛,回纥要求大吴嫁一位帝女过去做可汗的阏氏,才肯出兵。
当时永嘉公主年方十一,先帝其他年长的公主都被永王所害。回纥可汗都五十多岁了,永嘉公主却自愿远嫁回纥,以换取战乱早日平定、永王伏诛。回纥兵精善战,借兵后第二年果然成功平叛。回纥女孩十二岁便可成亲,永嘉公主信守约定,嫁给了比自己父亲还要大一轮的可汗为妻。
这件事是陛下平生之憾,每每在姑姑面前提起都泪湿沾襟,觉得愧对这位年幼的妹妹,枉为人兄。回纥天高路远、相隔千里,公主与陛下骨肉分离,连音讯都鲜有传来。
我问晏少卿:“公主为何现在又回来了?难道……”
晏少卿道:“对,可汗驾崩,公主据理力争不肯再嫁继子,还归故里。”
我心里咯噔一下。公主孀寡返国,以陛下对她的愧疚和怜惜,一定会再为她选一名乘龙快婿,以弥补这些年公主所受的委屈吧?
算起来,永嘉公主今年正好二十六岁,与虞重锐同年。
我曾经嘲笑过朝中重臣都不愿意把女儿孙女嫁给虞重锐,陛下倒是爱重他可惜没有公主可以招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