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寒着脸,这模样让人发怵。殿里跪倒了一大片,弥生却不买他的账,“事到如今你还要我踏踏实实做你的皇后?你没有心,只当我也和你一样么?”

  “我的确没有心,我的心都在你身上。”他咬牙道,“你只知道恨我,有没有反省你自己?你同他说过什么,叫他抓着我残害大王的把柄,联合晋阳诸子密谋取我性命。他是自寻死路,怨不得我。他不但死有余辜,还连累了琮了儿子们。他们原本活得好好的,如今都要给他做陪葬。你有那时间替他难过,怎么不来可怜可怜我?你只当我愿意为难个九岁的孩子么?”

  众人听在耳中俱惊愕,沛夫人伏在地上,心里隐隐担忧起来,这下子弥生难过的恐怕是自己那一关了。

  果然她半天没言声,怔怔的看着殿顶,眼泪流淌成河。

  是啊,她曾和百年提起过,那时不过是为了开解他,让他知道这江山之所以到他阿耶手里,这位阿叔功不可没。可是显然适得其反,他自动忽略了他阿耶杀死晋阳王的细节,把赃全栽到了慕容琤身上。他究竟是不是当真放下了皇位?还是在她面前装样,私底下一刻没有忘记过?因为不甘心,于是要伺机报复。还有晋阳王的儿子们,最大的已经十六岁了。都是练家子,万一反起来,不说大动干戈,近身肉搏,几个打他一个也是大麻烦。

  弥生后悔死了,是自己考虑不周害了百年,晋阳王的四个儿子也要为此丧命了。

  慕容琤见她那样有些心惊,上去扶住她撼了撼,“你不要自责,这些人原就不是省油的灯,只不过百年给了他们一个谋逆的理由罢了。所以最可恨的还是百年,他是始作俑者。杀了就杀了,你别再记挂他了。”

  她一把隔开他,她自责,并不妨碍她恨他。她红着眼问他,“你让他受的那些苦怎么算?他还小,被打得流干了血,你太狠心了……我到现在还闻得见那可怕的血腥气?我这辈子寝食难安了,都是拜你所赐。”

  他说,“不会的,过阵子淡忘了就好。”

  “淡忘了?”她恨得操起桌上的东西砸他,篾箩、杯子、纸钱乱飞。终于举着剪刀高喝,“你滚出去,今后再也别进我的长信宫。我恨你,永远都很你!你走不走?你不走我杀了你!”

  他们两个吵得旁若无人,看样子要真刀真枪的打起来。跪在边上的沛夫人和佛生吓得不轻,慌忙扑上去抢夺她手里的剪刀。沛夫人惊呼,“这是灭门的大罪,你疯了?你疯了?给我放下!”

  “叫他走!”弥生呜咽着,刀尖转向自己的脖子,“他不走我就死在这里!”

  这下子连慕容琤都怕了,他骇然退后好几步,“仔细伤了自己!我走,你别乱来。我……回头再来看你。”他无奈看了沛夫人一眼,落寞垂着肩出了正殿。

  佛生吓出一身汗,抚胸喃喃,“所幸圣人不怪罪。”

  “大约也是拿她的臭脾气没办法了。”沛夫人把剪子交给元香,吩咐道,“宫里的利器都收起来,防着殿下再做傻事。”

  弥生经历一番争斗后手足无力,直挺挺躺在榻上,不说话也不哭,只是一味的叹息。佛生挨在床沿道,“气性别那么重,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你为他披肝沥胆,人家就知道利用你。你和圣人好好的,人生苦短,有那么多时间置气,到老了要后悔的。生个孩子吧!生了孩子就知道什么叫骨肉至亲了。孩子是纽带,会让你们更贴心。圣人也许不是个好叔父,但他一定是个好父亲。女人一辈子不就图夫主和孩子么,不要为不相干的人妨碍了你们的感情。他对别人不好又怎么样?是要对你好,以后能立你的儿子做太子就够了。”

  弥生突然生烦,皱起眉头道,“阿姊别说了,让我静一静。”

  沛夫人摇头,“罢了,叫她自己好好想想。我只说一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孰轻孰重你好好考虑。咱们这就回去了,明天让你阿姊带消难来瞧你。”

  她才转过脸来,“消难好不好?”

  佛生道好,“我先头不懂,叫他睡枕头睡得秃枕了,后脑勺好大一片没长头发。后来家家做了荞麦枕头给他,现在都好了。开春后穿得少了更好玩,你与其在外人身上浪费感情,不如瞧着消难吧,他好歹是你的亲姨儿。”

  沛夫人见她点头放心了些,扯扯佛生袖子退到外面,叫人进去候着,方才出宫去了。

  都走了,殿里静下来。她乏得厉害,迷迷糊糊打起了瞌睡。梦里都是百年的哀号,说他疼说他冷。弥生被胸口的闷痛生生憋醒了,醒来时泪流满面,不管他怎么会耍心眼,到底也有好的时候。她还念着在广宁王府时他依在她腿边写字背书的情分,本来平静无波,都是权利害的,害得这么小的孩子就学会了勾心斗角,最后丢了性命。

  她心里静不下来,对元香道,“我想去庙里住阵子,你替我收拾东西,咱们明日就走。”

  元香垂首道,“婢子不敢遵殿下的令。现在正是你和圣人闹得凶的时候,又逢着圣人的登基大典将至,殿下言行千万要斟酌。若是折损了陛下的面子……对谢家也不好。殿下图清静想念佛,婢子去请尊菩萨回来,把偏殿布置成佛堂。只要殿下心诚,在哪里修功德都一样。”

  弥生想了想也是,他杀红了眼,别再牵连谢家。横竖就这么僵持着,时候久了,一里一里远了算完。

  打定了主意,后来的日子就独自在偏殿里过。每天念几卷经超度百年,一心向佛,浮世的那些纷纷扰扰都远了,也不再有过激的行为了。

  他几次来都被拒之门外,她不知道他是带着怎么样愤懑的情绪,在正殿里冲台拍凳骂宦者。她听见他发狠高喝,“你不愿意出来是吗?我把这长信宫封起来,有本事你一辈子都不要出来!”

  她闭上眼不为所动,他走了,来了,又走了,终于没有再出现。她以为就此淡薄了,直到他登基加冕的那一天……这是当初的楔子,现在变成小剧场,放上来让大家复习(不算字数)。顺便大笑三声,看看,我终于还是用上了Y(^_^)Y……

  新帝登基,普天同庆。外面鼓乐齐鸣,长信宫内却冷冷清清。

  中宫掌事女官元香抱着礼衣进来,绕过重重帷幔,对佛座上念经的显祖皇后深深一揖,“时辰要到了,请殿下梳妆。”

  “我不去。”皇后连头都没有回一下,“若有人来问,就说我抱恙,不能给陛下道贺了。”

  元香无奈,“殿下这是何必呢!陛下的脾气殿下最知道,触怒了天颜,杀将进来,岂不又要血流成河!婢子知道殿下屈辱,但瞧着太尉府上下几百口,还有先帝的遗孤们,殿下打落牙齿和血吞,好歹要周全。”

  她顿了很久方转过身来,礼佛的人,脸上有种静物的美。似乎松动了,叹口气道,“诸王都进宫了么?”

  元香应个是,“申正就进了铜雀园,定阳王殿下原本要来拜见家家,叫人在延秋门上拦住了。说陛下有令,殿下潜心礼佛,不叫诸王们打扰。”

  她眼里浮起悲凉,“他这是要软禁我。”

  “殿下看开些,自己身子要紧。”元香着宫婢把礼衣架起来,边道,“婢子料着陛下忌讳,到底不是真母子,诸王都大了,再进内廷不方便。既然不叫见,日后少见便是了。”

  她抿起唇,烛火下大红销金的百凤朝阳裙煌煌耀得人眼花。她嘲讪一笑,“你糊涂了,这是皇后深衣,竟叫我穿这个?我是先皇后,如今只能穿黑襦。”

  元香望着她,凄然道,“这是陛下差人送来的,究竟什么意思,殿下还不明白么?”

  她心里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不愿去想。这五年来发生的事太多,现在忆起来还像做梦一样。往事杳然去了,多说也无益。看透了人心,还有什么是值得相信的?

  她摇摇头,“我是显祖皇帝的妻子,不能在新帝的家宴上以皇后自居。你去把那套石青起花的拿来,我宁愿他杀我,也不愿叫天下人耻笑我。”

  元香不再劝谏,因为劝也没有用。两个同样固执的人,遇上了便是棋逢敌手。

  长信宫偏僻,到大宴的金虎台有段路要走。她坚持按着祖制来,规格便降了一等。没有乌泱泱护驾的宫婢和华辇,她只带了十来个人随行。

  走在夹道里,青石宫墙那样高,把天切割成窄窄的一道。甬路直而长,夜里燃着成排的朱砂宫灯,一串连一串堆叠着向前延伸。那墙皮被染成了血色,可怖的令人晕眩的红,充满压抑。

  她从冰井台边的台阶上去,过了浮桥便是金虎台。远远听见丝竹乱耳,笑语声声。她唯觉得烦闷,可是既然来了,就不容她有退却的心思。她咬紧牙关绕过两排勾片栏杆,眼前豁然开朗,已然到了宴客的露台上。

  说是家宴,族内人口多,聚起来也颇为壮观。篝火、食案一铺陈,占据了高台的一大半。皇帝面南坐在宝座上,一肘撑着隐囊。广袖从云头纹扶手上飘坠下来,袖口的平金游龙在火光里璀然生彩。他歪着身子,很松散的模样。看见她,虽还从容,眼睛里却带了沉郁的神色。众人觑他,纷纷缄默下来。

  她眯眼看他,他眉目依旧。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他机关算尽,终于御极登基了。

  她欠身行礼,“妾给陛下道喜了。”

  他站起来,嘴角含笑,“阿嫂怎么不穿朕送去的衣服?莫非还在责怪朕?”

  “妾不敢。”她像当初在太学里时那样,对他深深长揖,“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陛下的教导之恩,妾铭感五内,时刻不忘。”

  他脸上变了颜色,恨她执拗,自己也觉怅惘。爱情是有限资源,消耗尽了,终究要湮灭。只是他不甘心,她如今还拿师徒名分出来堵他的嘴,再加上叔嫂这一宗,似乎是难成事了。

  只可惜她拨错了算盘,若还顾忌那些,他就不会打发人送皇后冠服到她宫里去!

  他冷冷乜着她,她不甘示弱回望过来。

  真真让人辛酸难言,皇帝突然哽咽。她已经历练得够够的了,再不是倚在他身旁看杨花的少女了……开新坑了,《寂寞宫花红》的姊妹篇。保证这本完结的同时陆续填坑,先来求包养,请大力戳下图↓

 

  思我

 

  作者有话要说:

  金虎台的大宴她去了,因为不好推脱,也不想让人看笑话。他还没有正式册封她,不管别人怎么看,对于她来说可贺敦的封号是先帝给的,既然顶着这个帽子,她就该按着先皇后的份例来。

  宫宴办得很隆重,台上张灯结彩,纵行排列的六只青铜大鼎里烈火熊熊,蒸腾出疯狂却又空虚的快乐。弥生坐在命妇中间,勉强打起精神和众人说笑。她左手边正坐着令仪,令仪觑她脸色,小声道,“自从我搬到西宫去后走动得少了,长远没见阿嫂,阿嫂近来好么?”

  弥生笑了笑,“劳你记挂着,很好。”

  话虽这么说,令仪看来满不是这么回事。她和上次先帝大敛时比起来又有不同,两只眼睛像是不那么灵活了,有时候有点呆愣愣的。令仪心里着急,侧过身轻声道,“我知道百年的事对你打击很大,毕竟是自己看顾过的孩子,和别人不一样。皇太后也为这事和圣人大闹了一场,前些天病了,没叫告诉你,不让你去,省得大家见了面又要哭。其实这件事,依着我们女人来看,圣人办得是欠妥了。”她说着,一手牢牢抓着她的腕子,“阿嫂,我是在这邺宫里长大的,什么样的事都见过。尤其是上代里,几位从父和神宗皇帝之间的明争暗斗,那才是真正的腥风血雨。所以阿嫂看开些,哪朝哪代都有这样的事。做了皇帝的人,谁不想巩固自己的地位?这本来就是条血路,就要用千千万万人的性命铺就。百年错在太不安分,他的那点小动作怎么瞒得过圣人的法眼?这回我倒觉得圣人没有做错。”

  弥生奇怪的看着她,眼睛里渐渐黯淡下来,“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你没有见到百年惨死的模样。”

  “你如今放不下的不也正是这个么!若换个立场来想,圣人之所以这么决断,都是在为子孙们扫清障碍。”令仪转过脸看御座上落落寡欢的人,叹了口气道,“大邺开国才十八年,一个年轻的国家,面上光鲜繁荣,底下看不见的地方却满是荆棘和暗礁。守业太难了,尤其是二代君王,能在这个位置上坐下去,就得有长治久安的力量和决心。说真的,这么多阿兄里,我觉得九兄是最适合做皇帝的。他冷静、清醒、有铁腕,大邺到他手里才能传承下去。如果没有他,阿嫂设想在位的是百年,等他长大有能力把握朝政,也许可以很好的治理天下,但是这空白的六年甚至是十年,大邺的百姓怎么办?谁都等不起,即便九兄没有动作,别的王侯也会跃跃欲试,那样可就要大乱了。”

  大道理谁都会讲,弥生这些天吃斋念佛下来,心气倒是平和了不少,谈起这个来也不会冲撞人了。只道,“给我点时间,也许自己就想通了。”

  “那你和九兄还这么闹下去么?”令仪说,“我看他一直心不在焉,你不给他好脸子,他连这样的大日子也高兴不起来。”

  弥生闻言一笑,“你太抬举我了,我哪里有那样的本事!”左右看了一圈,招宫婢来问时辰,说是亥时三刻了。台上踏歌跳飞天,她显得意兴阑珊。抬起袖子遮掩着打了个呵欠,“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我是坐不住了,你再看会子,我先回去了。”

  令仪见她悄悄离席嗳了声,“这就走么?人都在呢!”

  “我潜出去,没人会发现的。”她卷起画帛挨到屏风边上,一闪身便遁走了。

  台下女官们一直在候着,见她下来元香忙上前迎接,“这么快就散宴了?”

  “谁耐烦在那里!早些回去省心。”她皱了皱眉,“我晚课还没做,心里惦记着,不念完一卷经睡不着。台子上太热闹了,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在演些什么,我光听那胡乐就头疼得厉害,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她担心元香要念叨她不该这么早离席之类的话,也不看她,自顾自绕过她先走了。

  一队人穿过花园往长信宫去,宫婢们挑着灯笼开道,特地绕过了凉风堂从北边走。弥生脑袋里空空的,没什么想头。念经礼佛真是好出路,木鱼笃笃的敲,敲着敲着就忘记烦恼了。

  回到殿里往莲花台上一坐,不到一刻就老僧入定。

  眉寿添完灯油退出来,元香正在前面开槛窗,嘟囔着抱怨,“檀香味这么重,也不知道换换气,回头又该睡不好了……”突然顿住了,慌慌张张回过身冲她比划,还没闹明白就看见她跑到门前跪了下来。眉寿一惊,忙跟着稽首,只见一片掐金满绣的袍角从眼前一闪而过,很快便进了偏殿里。

  黄幔子后面响起她的尖叫,“你怎么进来了!”

  眉寿和元香面面相觑,往宫门上看一眼,守门的内侍呆若木鸡。想来是没有凑手关宫门,闯大祸了。其实这也不怪他,谁能想到圣人会在大宴中途追出来呢。宫人们起了身,元香挥挥手叫她们回配殿里听旨,和眉寿两个退出来,一左一右阖上了正殿的大门。

  站在台基上往外看,清辉满地,森冷的一片月色。

  “圣人真好!”眉寿突然说,“他从来不叫人失望。”

  是啊,他是天底下最严苛的人,也是天底下最不守规矩的人。他曾经有负于皇后,同时却又全身心的爱她。元香笑了笑,“咱们女郎苦作苦,认真论,是世上最有福气的。”

  眉寿道,“可不是么!冷落了半个多月,别说是一国之君,就是寻常人家的郎君,还憋不住往府里领家妓呢!再瞧瞧圣人,后宫就她一个,是要一心一意和她做正头夫妻的。这么慢待着,男人心里也有苦处。”殿里又是一声惊呼,把人吓了一大跳,“不会出事吧?”

  元香清了清嗓子说,“应该不会吧!”脸上发窘,拉着眉寿快步朝值房里去了。

  案头的佛像前红烛泄/了大半边,蜡油淌下来,积满了烛台下的碟子。偏殿也分里外间,地罩隔出个后身屋。顶上镂空雕花横木上挂着厚重的幔子,后面是弥生日常歇午觉的地方。他闯进来,不问青红皂白把她从蒲团上拎起来,一下子就扔到了胡榻上。

  弥生不甘心,急欲起身,他下狠劲往下按住了,切齿道,“你再犯犟!再犯犟我就把你绑起来!”

  “你要干什么?”她真生气了,也讨厌他这样的做法,“你是强盗吗?一个皇帝粗手大脚的,你把我当什么?”

  她竟然嫌他粗手大脚?她把他干晾在那里半个月,现在嫌他不温柔么?他气出了心头血,语气反倒难断起来,“要不是趁着今日大典,我还瞧不见你。来了怎么就走了?走也不同我打招呼,你藐视朕躬,该当何罪?”

  他的话里永远有种暧昧的味道,以前会让她脸红心跳,现在却只剩厌恶。她力气上敌不过他,也不想和他争辩,不过别开脸去不再看他。他是最警敏的人,应该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慕容琤只觉满腔的相思苦都付诸东流了,她这么个态度,叫他痛心之余更加失望。她还是不能理解,百年刚死的头几天,他知道她心里难过,并不认真逼她。可她倒好,念起了佛,愈发不待见他。他这样诚心对她,她恨他入骨?原来在她眼里自己比不上珩,比不上百年,甚至比不上任何人。

  他放松了钳制,平心静气道,“我要个孩子继承大统,生完孩子你想成仙或是成佛,我双手供你去。”

  她下了榻立在地心里,昏黄的烛火跳动,整个大殿都跟着颤抖起来。她眯起眼,脸上带着嘲讽的笑意,“你要孩子来同我说什么?采选的日子快到了,到时候有一车的女郎上赶着给你生孩子。”

  他似乎难以置信,“我选采女充六宫,你一点也不在乎么?我和别人生孩子,你也不在乎么?”

  她不说话,因为没法子表达心里的想法。他来缠她她感到厌烦,他若是真的宠幸别人……单是想想就足以让人生不如死。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以前以为他登基之后便不会再有阻碍了,可是他杀了百年。

  她迈不过自己那一关,她踅过身,长出了一口气,“陛下有了江山,势必不缺美人。他日开枝散叶,也在情理之中。”她回过头凄然看他一眼,“我已经不敢奢求从头再来了,要我若无其事的继续和你谈情说爱,对不起,我怕我做不到。”

  他撑着月牙桌苦笑,“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我杀了百年,你要用一辈子的冷漠来惩罚我?”他从玉带钩上解下佩剑扔在桌面上,“上回你来讨要虎符,我答应再让你难过就听凭你发落的。如今我又伤你一回,你动手吧!”

  弥生愕然看着那把剑,“陛下这是存心要我难堪么?我哪里有本事杀你!若是为这么点小事就要死要活的,当初陛下又何苦费尽心机谋取这天下?”

  她字字尖刀插在他心口上,这比杀他好多少?他怒极反笑,“也罢,横竖恨我了,多恨一些又何妨?脱衣服,朕要你侍寝。”

  弥生涨红了脸,“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侍寝?我是先皇的皇后。”

  “邺宫中的女人,我点了谁就是谁。你是先皇的皇后又怎么样?朕要你侍寝,你就得给朕侍寝。要你生儿子,你就得给朕生儿子。”他才说完,发现她居然想逃。他真的克制不住自己,积攒了那么久,总有爆发的一天。奋力扽回来,她还反抗,他气冲了脑子,反手便甩了她一耳光。

 

  相杀

 

  作者有话要说:

  这巴掌打下去,两个人都傻了眼。弥生没想到他会动手,捂着脸奇异地望着他。

  慕容琤也后悔,后悔之余看到她鄙夷的目光,心里越发躁起来。

  她瞧不起他么?再清高又怎么样?她是他的女人,这辈子都改变不了。现在还能和他撇清,等有了孩子,看她怎么顽抗!说来也许不堪,他就是抱着这样的念头,要叫她怀孕生孩子。他多可悲,这世上一向都是女人为巩固地位用孩子留住男人的心,为什么到他这里就变了?他们的角色调换,他变成了怨妇,亏他还是个皇帝!

  “我不该打你,回头再给你个交代。”他说,两手抓住她的衣襟用力一扯,“在这之前先办了正经事要紧。”

  弥生被他剥得胸怀大开,也来不及顾脸了,抱着胸一下子缩到了墙角,“你敢乱来?”

  他轻蔑一笑,“我不敢?这世上还有我不敢的事?是乖乖屈服或者要我用强,你自己选择。总之今日别想逃脱,我忍了这么久,够给你面子的了。”

  他真的很不要脸,因为屋里供暖,他脱起自己的衣服来毫不手软。那玄色的皇帝衮服随意被扔在了地上,他精着身子又来收拾她。弥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为什么她遇见的是这么恬不知耻的男人?以前德高望重的君子,如今撕开伪装就成了这模样!

  他伸手抓她,她放声尖叫。他在她耳边吹了口气,“我喜欢听你叫,叫得越响越好。明天一早我就颁旨册封你,做了我的皇后,看你还能往哪里逃!”

  她被他摁在月牙桌上,背后的皮肉贴着红木桌面,冷彻心扉。弥生惊恐的挣扎,他不顾她的踢打,轻易就扯掉了她的亵裤。他身量长,那地方正好抵在她腿心,坚硬灼热,让人惶骇。

  他总是这样,来了兴致就不管别人的感受。其实那么多次下来,她并不排斥和他同房。可是他太强势,女人和男人不同,他太鲁莽会让她害怕。即便是爱着的人,被压制住了落在下风,也会催生出逆反的心理来。

  但是他不懂,他看她玉体横陈,洁白的身子和红木厚重的颜色对比,凸显出一种强烈的美感。他血脉喷张,迫不及待的要入侵,她却退让,蛇样纤细的腰肢往后挪,挪到他碰不到的地方。他恼火,勒住她的胯往身下拖,终于近在眼前。他怕她痛,心一软便存了点试探的心思轻轻研磨,可她非但没有动情,反而在他心神荡漾的当口狠狠抓了他两把。

  皇后的指甲,养尊处优的指甲,修剪得尖而利。她又积蓄了一肚子的火气,下手真的一点都不留情。他只觉胸前辣辣的痛,低头一看皮开肉绽。那些伤口足有五寸长,刚开始还是白惨惨的肉,一瞬便从各个角落涌出血珠来。

  “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东西,反了你!”他捡起腰封上赤红的缨带,将她两条胳膊反绑起来。绑得很重,带子深深陷进她肉里去。他的声音都有些扭曲了,像兽的呜咽,“你凭什么?凭着这张脸?凭着这具身体?凭着我对你的爱和渴望?谢弥生,你给我睁眼看看,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弥生被他摆弄得伏在桌上,手臂反绞着,又痛又麻挣扎不开。她怕极了,大声的抽泣。这回他没有留情,冲进她身体,刀锋一样把她劈成两半。他开始扣着她的手臂横冲直撞,她咬紧了牙关,并不打算向他求饶。这是个怪圈,她越隐忍他就越用力,一下接着一下,让她如坠深渊。

  他知道她痛,却死撑着不肯妥协。他横下一条心,倒要看看她究竟有多能忍,于是托起她两条腿愈发密集的攻陷。她腿上的肌肉僵硬,即便再难受也不肯出声,打定了主意要让他一个人唱独角戏么?

  他恨透了,掐着她的脖子,动作急而凶猛。没关系,既然没法让她快乐就让她痛个彻底。手掌下是细细的颈项,那么脆弱,稍一用力就会断掉。他收拢虎口,听见她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只要再施加一点点份量就能要她的命,他真的很生气,生气得想杀人。以前大王对他施暴,他可以忍受,因为他心里明白活着就有希望。现在皇位到手了,他的希望又在哪里?她折磨他,手段比大王残忍一千倍!

  弥生觉得头顶上悬着的一盏灯要灭了,她费力的往上看,空气被截成了两段,出不去也进不来。他要杀她,这样也好,没有了深情厚谊,活着还剩什么?她蜷起指尖握在手心里,冰凉的,尸体一样的温度。

  他突然清醒,猛地掣回了手,怔怔看着她痛苦的咳嗽喘息,简直有点不可思议。他从她身体里撤出来,解开她手腕上的绳带。把她翻转过来的时候,看到桌面上凝聚的一滩泪水。他鼻子发酸,有泪克制不住的要涌出来,“你为什么要逼我呢……”

  她没有力气说话,只有起伏的胸膛证明她还活着。他倾前身子把她揽在怀里,抱她上胡榻。她仰在绵软的被褥里,紧紧闭着眼,仿佛在天堑那一头,让他触摸不到。

  她以为一切结束了,可是没有。他继续在她身上横行,急切却温柔。这算什么?她是他用来亵玩和生孩子的工具么?

  他吻她,贴着她的嘴唇喃喃,“细腰,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今天开始为我而活,好不好?我可以容忍你的一切,你骄纵也好,任性也好,我一定处处护短。求你,不要再捧着你的良心了。有时候它太武断,容易伤人。”

  她别过脸不回答,他打她,还想杀她,他就是这么护短的?也许哪天他对她完全丧失了兴趣,她就会像百年一样死在他手里。

  这一夜没有感情,一再的重复,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次,累极了睡过去,很快又会被他弄醒。他像发了疯似的不知疲倦,弥生想他大概急欲让她怀孕吧!用孩子拴住她,似乎是目前解决问题最可行的办法了。

  蜡烛烧完了,到了五更,窗口隐约透出一丝微光。她在朦胧里看他,他依旧是她记忆里的模样,宽肩窄腰,朗朗的伟男子。彼时她天真无知,曾经那么的敬重他。可惜了,可惜了她少年的梦。

  他永远都很自律,不管多累,到了该视朝的时候自然就醒了。他动了动,把手盖在额头上。弥生怕被他看出端倪来,忙假寐翻身背对着他。他撑起肘看她,在她裸露的肩头印上一吻。下巴上有新生的胡髭,扎得人有些疼。

  他下了胡榻,窸窸窣窣穿起衣裳到外间。御前的宦者早已经恭候了,开始有条不紊的服侍他洗漱更衣。他垂下眼正了正腰上绶带,叫人传长信殿的女官进来吩咐,“从今天起殿里不许再用麝香,命医官每日来请脉。只要她无虞,你们的性命还能保住。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不用活着了。”

  元香听了,忙带着眉寿轻宵俯首领命。他震了震广袖出门去,脸上虽有倦容,并不妨碍他为君者宣致的气度。三人在门前跪送,待他登上龙辇走远了才直起身来。

  轻宵是他一早派来的人,本就是为了行监督之职。眉寿吊起一边嘴角对她干笑,“看来要仰仗你了,求你多替咱们说好话,咱们好保住这颗脑袋吃饭。”

  元香关心的不是这个,连麝香都禁用了,看来是要作养身子好怀龙种。这是好事,皇后年轻,很多事考虑欠周全。有时候死脑筋不懂得变通,等为了人母,自然而然的就会以相夫教子为重了。

  偏殿里静悄悄的,她打起幔子往里看,没曾想皇后已经醒了,正在屋里翻箱倒柜。天刚蒙蒙亮,看不太清。她点了宫灯进去,“殿下找什么?”

  她回过身来,虚拢的中衣下瘀青触目惊心。元香吓了一跳,想问,又把话咽了回去。左不过两个人作困兽斗,你争我夺的弄出一身伤来。

  弥生启了启唇,却发现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勉强才挤出一点声音,也是暗挫挫的,“那个避子的药呢?”

  看来昨晚没有太大进展,圣人文治武功,却并未换得美人芳心。元香把烛台放到桌上,斟酌了下扯谎,“早就没了,那药丸子不易保存,一个夏天过去全化了。上回收拾屋子,看见就给扔了。”过去扶她,“怎么嗓子坏了,可是昨晚受了寒?快躺下,我去剜枇杷膏来。”

  她旋到书架前开顶柜的门搬小瓮,顺便把避子药的药盒塞进了袖袋里。取了勺子在月牙桌上挖药,不经意一瞥眼,莲花青砖上有点点血迹,她心里一惊,“殿下哪里伤着了么?”

  弥生脸上有些难堪,“不是我。”

  元香更吃惊了,刚才看圣人和平常无异,想是吃了哑巴亏说不出来。她叹了口气,“殿下的脾气太犟了,说圣人朝政上严苛,到了殿下这里一点钢火都没有。你还要他怎么样呢?再这么下去,连咱们做奴婢的也看不过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