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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中流胸口一堵,一口鲜血涌到喉头,但是稍稍运气,真气流转居然无甚障碍——苏旷还真是睚眦必报,无论如何那点吃亏都要讨回来。

帐篷外,有一声极轻极轻的咳嗽,好像在催促什么。江中流一怔,却看见苏旷微微发呆,若有所思,拳脚越来越慢,眼中露出狂喜之色,忽然抬头:“再来。”

江中流知道这是学武之人紧要的关头,他横剑当胸喝道:“狂徒,当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你?拿命来——”

外人看上去虽然是性命相搏,只是江中流已把惊涛剑的十六路杀着一一施展出来。

苏旷胸口狂意上涌,平生所学涌上心来,却又一一忘却,内功外家渐渐圆通,诸般法门再无壁垒,一时间忘却南疆纷争,只看定惊涛剑来龙去脉,招招使出,都是后发而先至,当啷一响,铁索竟又将惊涛剑绞离手去,江中流一错神,苏旷抬手将铁索掷向半空,一拳劈面而来。

这一拳柔中带刚,神完气足,左肘收回抱月之势,周身上下再无破绽,俨然已是拳法中的完美境界。江中流两手空空,退无可退,正在拳风触及胸膛的刹那,苏旷伸拳在他鼻子边比了比,回手接住半空落下的铁索,静静立在当场。是了,小舟上顿悟的武道发挥到了极限,开眼即生,闭目则亡,攻守之间,惟我独尊。 ——连围攻的士卒,都被莫名的气势所镇,畏首畏尾,谁也不敢向前。

江中流忽然抱拳:“恭喜。”

一时间众人瞠目不知怎么回事,但苏旷却微微一笑,知道自今夜起,他的武学造诣终于进入了绝顶高手的行列。

半生负气,始有今日,居然因祸得福,难以名状的欣喜之情满胸满怀,苏旷忍不住一声长啸,啸声清越,直薄云霄,他铁索挥出,卷住一边帐篷的桩头,手臂带力,身子已经破空而去,夜空里,一片金铁交鸣的哐啷啷声,伴着那声长啸,久久不绝于耳。

苏旷不敢走远,只在大帐外里许草丛中停了下来。他摸来摸去,居然摸到一柄钝刀,稍稍用力将护手拆下,左拧右砸顺出一个尖口,差不多了……脚上的玩意儿比提刑司的家伙差得远,他没费多少力气就打开右脚锁镣,四肢自由,一阵轻松,脑子微微发晕,这才想起自从冯笑儿说“找碗斜拉暖暖身子”时候起,就便已水米未曾打牙。

偏生左脚的锁口居然被死死卡住了,这是什么糟烂工匠的手艺!身为昔日六扇门开锁的行家,苏旷暴怒之下直想骂娘,何鸿善部下人心不齐也就算了,连刑具也是伪劣的物事!

倏——猛一道金光蹭进他怀里,苏旷一时惊喜哽咽,是他的小金。

他的小金,劫后余生的喜悦涌上心头,这世界如此之大,,也只有小金对他不离不弃。

但是小金怎么会来这里?不是万蛊朝天要镇住局面?

难道说……阿玛曼贡出事了?

金壳线虫开锁简直得天独厚,咳察咳察一阵咬,将草梗啃了个干干净净,苏旷打开脚镣,舒缓了一下手脚,略略运转真气周天,精神一振,抄起铁链重向军营中潜去。

“你故意放他走?”一个声音,有点象妙笔尊者,却又似乎不是。

“你也看见了,苏旷武功极高,我不是对手。”是江中流。

那个开口的声音起先有些急躁,但是一句话下立即平静下来,他声音里有诡异,苏旷躲在帐篷外,好像看见了一双老谋深算的眼睛——“江中流,你想要什么?你要独吞?”

烛光印着身影,似乎有人在焦躁踱步,“我劝你一句,何鸿善死了,现在你就是云南的都指挥使,何必非要跟月亮峰闹得誓不两立——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爹爹是怎么死的?“

“哦?说说看。”那声音变得戏谑。

江中流的声音忽然低了:“我知道是何鸿善下的手,可是这些年来,何鸿善每日每夜照你书信吩咐做事,妙笔传蛊的威名,我还是听过的。是啊,爹爹吩咐过我,即便他有什么不测,也决不可忤逆于你——

可是,舅舅!你不觉得很多东西已经和五年前计划的时候不一样了?”

“谁是你舅舅?”屋里的声音急促起来:“你爹早就该死,阿日拉死的时候他就该死了!阿日拉恨他,你可知道《千里快哉风》的夜空是怎么画出来的?是阿日拉关在石龛里的时候,一遍遍蘸着血涂的!这些年来是谁帮你壮大的船帮,谁帮你求上阿玛曼贡的亲事?你逃婚的时候谁救你性命?你说!”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笑儿——”

“哈!冯笑儿对你很好?”

“她确实待我好,我知道她在我身上下过合欢血蛊,但是她也马上解了,我看着她下蛊解蛊闹腾没完,我知道她心疼我,只可惜……她从来都不知道我是你外甥。笑儿是很好的姑娘,她一直想我振作,想我能在阿玛曼贡面前堂堂正正说清楚,是我没胆量。舅舅,你五年前就在那些书信里下了蛊毒,不惜自毁双手,你真的那么恨龙诏?”

呼吸声有些杂乱,帐篷外好像又多了一个人,帐中的男人好像等了很久很久,才喘了口气:“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当年我爹把她过继给狼王寨,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阿日拉能够嫁给龙诏,那一年阿日拉被送上

山,不过和笑儿一个年纪,可她被汉人拐了,跑了,生了孩子,那男人却不敢陪她上山!”

江中流无奈:“我爹说,当年龙诏王下令,说是我娘不回山,就要派人天涯海角地找,找到了就杀了全家,娘是偷偷跑回去的——”

“是啊,我亲眼看见龙诏王站在她面前说,阿日拉,我同你打赌,赌那个男人不敢上山,他要是来了,我就放你们走,他要是不敢来,哼哼……嘿嘿,江中流,你有一半留着你阿妈的血,她是被活活饿死的,你知不知道?她的骨头还在石龛里躺着,你知不知道?凭什么一样是私奔——我妹妹就要被活活饿死,这个杂种冯笑儿就可以过开心日子?”

一个忍无可忍的声音发飙:“谁是杂种了——你!你!大哥你不是一样没有冲进去救你妹妹?”

江中流一把拉住她,惊恐:“笑儿,你来干什么!”

那个男人——妙笔尊者冷冷笑:“因为阿日拉告诉我,她男人一定会来救她,不要我做无谓牺牲。我一直等,等到第七天,我终于冲进去了,我看见她、她、她……她把自己的手咬得不成样子。阿日拉的身子还是热的,她死不瞑目,她瞪着我,她嘴里还有咬下来的自己的手指和指甲——”

第二个听墙根的也耐不住性子,搭腔:“大哥,你恨的是你自己吧?”神唱说。

妙笔尊者有些烦躁了,他并没有向一群人讲述内心的习惯,决定直接切入终局:“阿玛曼贡没有来?”妙笔有失望,但似乎也在意料之中——“是了,她怎么会来,无谓的牺牲。苏大侠,你现身吧,我知道你一定在附近的。”

苏旷也不知道妙笔尊者是不是在诈他,只是……既然大家都在,不妨去凑凑热闹。

他探头,伸手,挥一挥,打打招呼。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妙笔尊者的声音听起来那么陌生——帐篷中间站着的,赫然又是一个何鸿善,肥白油腻,好像终年罩着一个白色的茧,妙笔清瘦的脸和脖子已经层层裹起,只有眼睛是闪着不变狠光。苏旷忽然很想再看一眼妙笔尊者,他还记得那个白衣中年男子,温润儒雅清癯消瘦,眉关永远深锁,心事永远沉沉。

半晌苏旷笑笑:“阿玛曼贡没来,你不遗憾?”

“当然,龙诏的儿子们死了,女儿还在,我怎么会不遗憾?”那裹在厚厚皮层里的声音,听起来令人不寒而栗。

原来还是报仇。

只可惜江湖那点破事,不是恩,就是仇。

妙笔尊者点点头:“中流,人既然都来得差不多了,唔,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江中流缓缓扯动一根粗绳,白麻的帐篷一尺一尺升了上去。

一片夸察察的亮兵刃声,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等着帐篷升上去之后会是如何光景——妙笔尊者既然花大力气布这场局,最后必然留着杀着,江湖人最后总要靠手上功夫解决问题。

闪着寒光的箭镞围成了犀利的长城,众人之间有一匹白马神俊之极,马上何鸿善握着麒麟胆,膀子微微颤动着。阿玛曼贡静静站在他身后。

每个人脸上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何大人,你终于醒过来了。

只有妙笔尊者,回头,一个耳光掴在江中流脸上,反手又是一个耳光。他有怒火:“你这畜生,什么时候居然——”

江中流走伸手,抓住冯笑儿:“从她站在阿玛曼贡身后对我笑的那一天起。我一直在说我有多么喜欢笑儿,只可惜你们谁都不肯相信。”

冯笑儿忍不住:“大哥,你别怪他,是我逼中流帮我的。”虽然情义早绝,但大哥两个字,生生改不过口来。

不等笑儿说完,江中流接口:“其实他们早就知道你是谁了,但是都不肯下手。”

妙笔尊者摇摇头,我是谁呢?南疆已经没有人记得我的本名了,以后……恐怕也没有人记得妙笔尊者。

神唱走过去一步:“这个计划我们三个人讨论了很久,何大人相信自己身中奇蛊已经快要十年,如果不能让何大人明白过来一直只是被你信件中笔蛊蒙蔽,他无论如何都要报仇,苗汉两家势必不得太平。但是想要何大人明白,又非要让他置之死地而后生。苏大侠高义,我们感激不尽。”他抚胸,一躬。

苏旷颇有些窘迫,其实从头到尾他几乎并没有完全信任过什么人,尤其是江中流,这厮装孙子实在装得太像了,像得……恐怕他也不敢保证自己没有动过什么念头。只是抬眼一扫,大家脸上都很窘迫,没有一个抬头挺胸光明磊落——神唱怀疑苏旷,苏旷怀疑阿玛曼贡,冯笑儿和江中流互相打小九九,其实人人心中都有心蛊,若是有一个聪明人明哲保身,这并不严实的环环相扣就要立刻散落。

妙笔尊者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绝望,看来这江湖真的已经不是老江湖了,这些年轻人都学会了“无谓的牺牲”,没有人可以自命算无遗漏,因为没有人算得准年轻人什么时候会相爱,热血的男儿什么时候会冲动。

他的眼睛一下子变得灰蒙蒙老态毕显:“阿玛曼贡,你要替你父亲和哥哥们报仇,就动手吧。”

阿玛曼贡咬牙:“我知道。”——她沿着澜沧江漂流一千多里,才在一个傣家寨子里找到制毒人,真相是多丑陋的东西,哥哥们合谋害死父亲,然后妙笔除去了他们。

苏旷附耳过去,轻轻说了两句什么,阿玛曼贡的眼睛忽然一亮:“真的?”

苏旷点头,又示意江中流一眼,继续说了两句。

阿玛曼贡直视着妙笔尊者的眼睛:“大哥,我再喊你回大哥——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我说不清了。但是我知道,千百年来死去的姑娘不止阿日拉一个,但是私奔而快乐的姑娘,只有我们家笑儿。若是何大人既往不咎,我们的……我们的……我们的事情……唉,一笔勾销!”她回头,这四个字几乎耗尽她全力,眼角有泪水一闪,砸落衣襟。

江中流的手,和冯笑儿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何鸿善何大人并不愿意既往不咎,他一张脸憋得发紫,“我只问你一句,我这副样子还能不能变回去?”

妙笔尊者摇头。

阿玛曼贡却沉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人您胖成这样……神仙也没有法子的。唯一的办法,只能从今日起,你少吃些,多练刀,大家都是习武之人,迟早会成效。”

何鸿善张开双手,放声大笑起来,竟是无比的悲怆,哈,哈,哈,他胖手一挥又有了几分当年麒麟使气势:“收兵回营!”

他不能装作听不见,刚才苏旷在阿玛曼贡耳边说的是——我知道大帐下头埋了桶火药,引子我拔了,只是他不知道。

流萤飞蛊不知什么时候又在璀璨星空,缓缓滑出一道银河。

尾声:爱煞大好江湖

苏旷留了三个月,亲眼见证了江家船帮和月亮峰的结盟,也亲自为两个好朋友主婚。

南疆那道不可撼动的长城终于打开了第一个裂口,至于某些理想……谁知道,或许他们这一代人能够完成,或许,又是无谓牺牲。

妙笔尊者为月亮峰最后留下的,是一句口头禅。

“苏旷,多谢了。”阿玛曼贡看着苏旷,他瘦了些,但眼神更清朗,笑容干净灿烂,就像第一次见面一样。

唔?第一次见面?

苏旷的笑容忽然变得不那么灿烂,诡异起来。

三个月里,他匆匆写下一套苏门快哉风二十三式,第一次写秘笈,真是很有得意之情,将来有朝一日开山立派了,这个或许可以拿去做入门的练习。

而且穷困潦倒的时候,或许还能卖几两银子,难道不比街头卖艺要大家风范一点?反正孟子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空乏其身、空乏其身、再空乏其身……前三十年穷且益坚,后三十年老当益壮,这大约就是他的人生。

“尊主若是哪天动了游兴,不妨北上中原走一走。”

“你放心,此间事了,少则三年多则五载,我必去会你。”

我放心?苏旷细细品着三个字,抬起头,这才发现送行的兄弟们已经都不知道跑去哪里。

咦?阿玛曼贡也不知跑去哪里。

少则三年,那就是三年好了,其实真的很短,做不了太多事情。

初夏时节,千里江山莽莽,苍翠浅碧浓绿鹅黄,繁花似锦点缀其中,如洗风光几乎要吸去人的心魂,一阵微风拂过,大山之间林涛顿起,一条羊肠小道若隐若现,好像被清风白云托起,飘向万里无云的天涯。

苏旷朗笑一声:“如此天地,怎不让苏某爱煞这江湖啊!”

他大步而去,背影虽然萧瑟,但是迎着阳光的人,是看不见自己的影子的。

正传:重整河山待后生

一 哪个是苏旷

龙门山道的九月。

清晨。

干硬的山道上有初生嫩草在不合时宜地探头,两侧山崖的枫红枞黄松柏绿竭力做出春色烂漫的样子。天高云淡,湛蓝广阔的苍穹正渐渐从稀白的薄雾中透出本色来。

一行三辆大车,彼此间隔丈许,正颠簸而行,偶尔传来瓷器震荡的清脆响声,女子的低低笑声,甩空鞭的噼啪声,以及南方口音颇重的催促声——“能再快些不能?”

“再快,怕大人的青瓷和夫人的贵体担不住呢。”赶车的年轻人声音很是柔和,带着一股让人放心的笃定,“大人放心,这条路到头就上了官道,咱们午时必能赶到洛阳城。”

王之守长长地出了口气,放下心来。

他半生清迂,好容易才摸出些仕途门道来。比如说这千里做官也有讲究,早一日到任和晚一日到任那可是大大的不同。吏部的大人们随手一划,他就要从泉州赶赴洛阳,这一路跋山涉水,舟车转换,对他这样的读书人来说,实在是被折腾得精疲力竭。亏得他重金聘了百里挑一的车马驭夫,轻装简从,星夜赶路,总算才没有误了任期。

总算是顺风顺水地到了,大家都松了口气,随侍的书童也没上没下起来:“别家大人是千里做官只为吃穿,我家大人是千里做官没吃没穿。大人再高升一回,怕就要自己骑马上任了。”

王之守抚须而笑:“不妨,不妨。若不能兢兢业业,尽忠职守,他日告老还乡之时,又有何面目见故乡一湾清流呢?”

只是他话音刚落,赶车人便猛地勒住缰绳。

骏马一声长嘶,急停下来,车厢撞着车辕,险些将主仆二人摔下车——就在刹那间,一条绊马索自泥中弹起,带起一片黑褐烟尘,直直地横在急停的马蹄前。

山道间立即响起女子的尖叫声:“夫人!有贼——”

确实有贼,而且还不少。山岩后,高树上,车队的前前后后冒出了一大群山贼,高矮胖瘦,短打的穿长衫的赤膊的,挥刀持剑拿长枪的……各色人等一应俱全,浩浩荡荡足有三十余人。领头的是个疤瘌眼瘦子,挥刀叫道:“狗官!把民脂民膏都给我留下,不然要你们的命!”

小书童胆子不小:“大胆!你们这群草寇!我我,我家大人素来为官清廉,哪有什么民脂民膏?”

疤瘌眼豪迈大笑:“胡说!这年头当官的有几个不贪?我辈侠义之人,就是要劫富济贫,替天行道!兄弟们给我搜,是不是贪官,搜了才知道!”

“这、这洛阳治下,怎么如此之乱……”王之守早就吓得脸色雪白,但还是战战兢兢地走下车来,“各位,各位好汉,我后头车里是些书画金石,多半是本官经年收藏而来的,你们若不嫌弃,拿去便好,莫要惊扰了我夫人……”他牙关咯咯打战——毕竟真刀真枪近在咫尺,哪个不怕?但他偏偏还要啰唆,“等、等、等等……那里头有些是我、我好友的送别酬唱之作,并、并不值钱,我……”

疤瘌眼不耐烦听他这些没头没脑的话,手中大刀一指:“金银细软,必定在女人手里——搜!”

一时间女子惊呼,男人低恳,山道上乱成一团。读书人家的娘子,真被人摸肩捏背地搜,那还了得?

那疤瘌眼还在大笑:“里头的婆娘放心,若不是贪官,放你们走路!”

赶车的年轻人抬起头来。他的眼睛明亮湛然,和善中又带着戏谑:“喂,既然自称是侠义道中人,不用这么过分吧?”

他扔开缰绳,双腿一晃,人已经稳稳站到地上,周身不动如山,像一枚钉子楔入地面。

“嘿,练过?”疤瘌眼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看着那年轻人,“下盘虚浮,花拳绣腿。”

“下盘虚浮?”年轻人小小地震撼了一下——将近二十年没听过这个评价了,还真新鲜。

“你充什么真人不露相!”疤瘌眼一拳打过来,年轻人挥手一拨,拳风击在一侧山崖上,震下块块碎石。疤瘌眼抚摸着拳头,傲然道,“有本事就露一招给我们看看!”

“我已经露了很多招给你们看了。”年轻人一脸的欲哭无泪,“定住马车用的是‘千斤坠’的功夫,下车时用的是‘燕子回’的轻功。你们全是瞎子,我有什么办法?仁兄,你出来打劫只有这么点儿江湖常识成不成?你你你还得意,你摸什么拳头,刚才那一拳是你打的?再打一拳给我看看?就你这内力,你震下块土坷垃来,我就不姓苏。”

“听起来很有名?”疤瘌眼很疑惑,“你姓苏?苏什么?”

年轻人微笑。闯荡江湖多年,他现在越来越喜欢这个时刻了:“在下苏旷。”

疤瘌眼摇摇头,又扭头看看同伴,大家都是两眼茫然。他放下心了,转头,一只手在另一只手的手心写了个缺三笔的“苏”字,嘀咕着:“这个苏?哪个旷?”

苏旷火往上撞:“你管我哪个旷,没听过拉倒!你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疤瘌眼嘴一撇:“江湖人称‘赤眼神刀’孙云平。”

苏旷哼哼一声:“你说的所谓江湖人,应该全数在此了吧?”

两人互相鄙薄,眼里都写着“孤陋寡闻”四个大字。

孙云平的脾气开始发作:“既然也是个练家子,居然甘心做朝廷的鹰犬!我们丐帮子弟素来以仁义为先——”

苏旷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你丐帮的?你要是丐帮弟子,我就是丁桀!”

群情激愤,这下子一群人真的暴怒起来——“居然敢直呼帮主名讳,不想活了么!”

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苏旷大笑:“恃强凌弱也就罢了,冒名栽赃,你们不觉得无耻了一点儿?你要真是丐帮的,我……”

人群中有人隔空扔过来一根竹棒,孙云平脸色发黑:“你就怎么样?”

天下之大毕竟无奇不有,话不能说死。苏旷嘿嘿一笑,及时改口:“我觉得丁桀就该清理门户了。”

孙云平勃然变色,旋身一棒拉开阵势,向苏旷右腰扫去。

苏旷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没有错,孙云平确实没怎么练过硬功夫,下盘委实“虚浮”到了一定地步,但他使的,是货真价实的嫡传棒法。

“丁桀难道死了不成?”这一棒好像击碎了丐帮高高在上的金字招牌,苏旷也不知道气从何来,反手握住棒头,一搓之下,竹棒裂成了十余条细篾。他挥手掷了出去——齐齐一声响,十余条竹篾竟然激射进山石中。

苏旷自然没有那么可怕的内力,他不过是早早看准了山崖上有条土缝,巧劲加上准头而已。但尽管如此,这一式的拿捏和速度已经相当可怕。

“走!”苏旷回头招呼,“王大人,我们上车。”

王之守看着苏旷,眼睛都在发直:“你……你是个侠客?”

“等一等!”孙云平反应过来,指着苏旷的鼻子,“你使诈术!还是不能放你走!”

苏旷歪头:“你耍我?”

不是,也真不像。

“我怎么才不算使诈?杀了你?”苏旷的神色慢慢严肃起来,“你们是第一次出来打劫?”

“是劫富济贫。”孙云平强调。

“也是第一次和……”苏旷小心措辞,“洛阳城外的人交手?”

孙云平有点儿惭愧的样子。

苏旷明白了:“这样,孙兄,你容我把这趟生意跑完了。我就在洛阳城里,哪儿也不去,你随时来找我。你们怎么划道儿,我就怎么接招。王之守若真有什么该死的地方,不用你们行侠仗义,我亲自取他人头。如何?”

孙云平点头道:“倒也是个办法……不过洛阳城大着呢,你在哪里?”

苏旷的声音里已经多了哀求的腔调:“诸位大爷!你们不是丐帮的么?洛阳是你们的总舵还是我的总舵?到处都是你们的人,我还能飞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