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哑的声音带着奇特的腔调,一下子把我震傻了。
苏风华受伤了?
怪不得他没来皇宫看我呢!
我脸上的血一下子抽空了,说出话来,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严重不?”
灰瞳道:“差点要了命。”
一听这话,就象被人拿千斤巨锤抡了一下,我的大脑嗡的一下就没意识了。
眼前黑了一下,等能重见光亮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地上了。
这时才知道原来我晕过去了,而且晕了还不是一小会儿。
灰瞳蹲在我面前,正不住的掐我的人中呢。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眼泪急的都流下来了,急切的问道:“他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灰瞳急忙道:“没事,没事,命保住了。”
我伸出手去抹眼泪,可那手哆哆嗦嗦的,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
灰瞳大手一抹,将我的眼泪擦了个干干净净。
“带我去见他。”我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好。”灰瞳利索的答应着,抱我起身。
灰瞳的轻功不是一般的好,用风驰电掣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黑暗中,各种张牙舞爪怪兽般的树木被我们迅速抛在后面。
速度太快,夜风吹到脸上,就象被细小的鞭子抽打一样。
不光是脸上被抽打,想着苏风华,我觉得我的心里也象被人拿鞭子抽打一样,痛极了,酸极了。
苏风华肯定是伤得极重,要不然,以他的性格,在那么危险的时候,肯定会拼死站到我身边来保护我的。
他没来,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力气来了,他的身体不允许他来了。
为我,他受伤了;为我,他差点送了性命。
苏风华,苏风华!
我默默的喊着他的名字,将那个爱我爱到可以把性命一次又一次捧到我面前的男人,和着血泪,刻到心里去,刻到骨子里去,刻到灵魂里去…此生此世,都不愿再有一点点的遗忘疏漏。
明媚的阳光下,他从天而降,那么张扬又自信:“六月二十六,青凝峰上的人是我,我叫苏风华。”
皎洁的月光下,他伤感又痛楚,带着感激,带着最后一丝对家的梦想,他说:“清颜,谢谢你,谢谢你生下了南生,谢谢你给了我这个世界上惟一的亲人!”
花香弥漫的房间里,他对我敞开了心扉,给了我他许下的承诺:“清颜,不要犹豫,给我个机会,相信我,我会让你幸福。”
那个从天而降如同天神般的苏风华,那个闯进皇宫对我说“清颜,我接你回家”的苏风华,那个背后插着一支箭,仍把我抱在怀中的苏风华,那个在破马关与我昵喃耳语的苏风华…
苏风华,我的苏风华!
我泪流满面。
儿女私情VS国家大义
西柳庄,听说过无数次,也差一点就成了这里的女主人,却一次也没来过。我和它是如此的无缘,每每失之交臂。
远远的就看见了那围长长的白墙,隐在黑暗中,看不到尽头。
门前庄外,栽了好多的垂杨柳,婀娜多姿的柳条,随着夜风唰唰作响。
灰瞳带着我,直接跃过了墙。
他好象对这里很熟悉,没有一点迟疑的,直奔后院。
院子里也没有点灯笼,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
灰瞳在院子里转了一会儿,轻轻的推开了一扇门。
“灰瞳?”苏风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他略一迟疑,又道:“还有谁?”
灰瞳将我放到地上,掏出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苏风华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衣,半坐在床上,手伸在枕下,看样子是发现有人来了,想拿武器来着。
“清颜!”他惊呼一声,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灰瞳道:“我在对面房间,有事叫我。”说罢就出去了,还没忘记给我们关上房门。
烛火之下,只剩了我们两个人彼此凝望
他没有束冠,头发披散着,有些散乱,脸色很苍白,连一向红润的唇都失去了血色,整张脸上,只有那双眸子,亮的出奇。
“清颜,过来…”他的声音很低,略有些颤抖。拿剑的手缩了回来,缓缓向我伸出。
我一步一步走过去,脚底绵软又坚硬。
床上坐着的苏风华,距离如此的接近,又如此的遥远。
我好象只走了一秒钟,又好象是走了一世纪,时间是如此的短暂又漫长。
那温润的笑容,在昏黄的烛光下,清晰又模糊,平静又躁动。
我伸出手,终于触到了他的指尖,从他身上传来的那一点点的温度,如一条油滑的小鱼,瞬息到达了我不安的心中。
“伤在哪里?”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在他身上扫视。
苏风华拽着我的手放到唇边,轻轻舔了一下我的手指,对我的问题避而不答。
我伸出另一只手,解开了他睡衣的带子。
晕死,一点伤口也没看到,他的整个上半身都用绷带扎得严严实实的,一圈又一圈,一点肉都没有露,也难为他了,绑成这样还能坐起来。
我抽回手,把他睡裤的往下一扒,直拉到脚踝,两条腿上也都裹满了绷带。
“清颜,我知道你想我了,也不用这么急切吧…”苏风华带着戏谑的望着我笑,试图转移我的注意力。
我抚摸着那白色的绷带,心却止不住的害怕起来,整个人就象在万丈悬崖之间走钢丝一样,惊慌无助,摇摇晃晃又踏不着实地。
我的手颤抖了起来,然后胳膊,然后整个身体…如沃冰雪之中,浑身冷极了,冻得我忍不住的浑身哆嗦起来。
从未有一刻,象现在这样害怕过。
我差点就失去他,差一点,差一点他就无声无息的,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离开这个世界,离开我了。
这个迟来的消息就象冰冻的箭一样,将我冻了个透心凉,又吓了个魂飞魄散。
“清颜,不要怕,我没事的,你看,我不好好的在你面前吗?”苏风华急急将我搂进怀里,温热的唇不住的吻在我的脸上。
我挣扎着抬起手,去抚摸他的脸,一点点,一寸寸,一分分,将他温柔的脸,记到骨髓中去。
泪水就象受了惊的孩子,慌慌张张的逃离我的眼睛,杂乱无序的落到苏风华的身上。
苏风华猛的抱紧我,炽热的吻铺天盖地而来。
吻不再是吻,没有带着<情>色,也没有带着激情,而是成了我们灵魂靠近的一种方式。
在这一刻,我们的心是如此的接近。
在他跳动的胸膛里,我清晰的听到他在一声声的喊着清颜,清颜…
整个世界已经不复存在,我们相依在浩渺无际的苍穹之中,除了彼此,所有的东西全都是虚无的。
我们的灵魂是相通的,在接触的瞬间是如此的美妙,如此的让我们不舍,也让我们痴迷。
不断有流星划过黑暗,也不断的有星星消亡不见,深沉的苍穹包容着各种变幻,而惟一没有改变的,是我们相互依偎着的心灵。
我喘着气,轻轻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怦怦怦有力的心跳。
苏风华的呼吸也带着喘息,他一手揽着我,一手不断的抚摸着我的长发。
我抬起头,看着那美如冠玉的容颜,细长而微微上翘的丹凤眼,稍稍凌乱又有些顽皮的头发,还有那似万丈春波的柔情目光。
“苏风华——”我喊着他的名字。
“嗯。”他轻轻答应着。
“苏风华——”
“嗯。”
“苏风华——”
“嗯。”
…
我一声声的喊着他的名字,好象只有这样,才能确定他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好象只有这样,才能认清他没有离开我这个事实。
从听到他受伤那刻起,我的魂魄就已经飘忽忽的飞到了半空,现在在这一声声的呼喊中,它们才悠悠的落了下来,回归到了我的身体里。
我抓住苏风华的脉腕,细细的帮他把脉。
还好,还好,除了虚弱点,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了,我那颗吊了许久的心,这才回到腔子里重新跳动了起来。
苏风华略微向床里动了动,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清颜,上来,陪我躺会儿。”
我欣然领命,帮他系好睡衣的带子,爬到了床上,躺在了他身边,扯过床锦被,将我们俩个盖在了里边。
“还疼不疼?”我隔着绷带,摸着他的身体,如此大面积的包扎,伤口肯定是少不了的。
“不疼,已经快好了。”他轻轻的摇了摇头,一副很轻松的样子。
怎么可能不疼,这么多的伤,不是这短短时日就能养好的。
不过看他这么努力的让我放心,我也不拆穿他,侧过身去,轻轻吻着他的肩头。
苏风华轻轻笑了,伸过手想将我搂住,可惜他翻不过身来,只能仰面朝上躺着,只好无奈的将手放到我的腰际,轻轻抚摸着我。
“这种姿势,很被动啊。”苏风华仰头看着我,幽幽叹了一句。
我真想捶他两下,明明很好很温柔的气氛,又被他这句不正经的话给破坏掉了。
我撑起双臂,在他上面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这样是不是更被动啊?”
苏风华笑得很暧昧,有些赖皮的道:“我很享受这种被动。”
我也笑了,低下头,轻啄他的嘴唇,堵上了他的嘴。
“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早点告诉我。”我埋怨他道,一想到差点就见不到他了,我仍是心有余悸。
苏风华的手不老实的在我身上摸来摸去,假装不在意道:“你操心的事太多了,能少一件是一件吧,我可不想把我的孩儿他娘给累垮了。”
我看着他叹气:“那么多事没把我累垮,一听到灰瞳说你受伤了,我被吓垮了。”
苏风华讪讪道:“这次是意外,完全是意外,我保证没有下次了,想我苏某人武艺高强,天下能打得过我的人还是没几个的,你放心吧…”
他半吹捧半保证的想安我的心,可我又怎么可能不担心他,这一次我当时就吓昏了,如果再来一次,我都不敢保证我会不会当场被吓死,即便吓不死,估计心脏病也出来了。
我沉吟片刻,正正经经的和他说:“苏风华,咱们找个地方隐居吧,我不想再离开你了。”
在这个男人身边,我忽然觉得这个国家不那么重要了,如果失去了他,就是整个世界全摆到了我面前,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什么责任,什么担子,什么天下苍生,黎民百姓,在这一刻都比不上这个男人眼中的柔情。
我只是一个小女子,没有称霸世界的野心,也没有高高在上俯视众人的兴趣。
我只想陪在心爱的男人身边,日日相守,夜夜厮缠。
带着我们的儿子,过着普通家庭的普通生活。
我要的幸福,不过如此简单而已。
苏风华也沉默了,俊美的脸上渐渐透露出了成熟的味道。
“清颜,你觉得宁国现在离得开你吗?”他问道,声音中有着一丝无奈。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就是现在管了,宁国顶多是多存在几年,几十年,或者几百年,可几百年后呢,它照样会灭亡,会被另一个国家取代的。”我努力的找着借口,想说服苏风华,也想说服自己。
苏风华沉吟良久,指着桌上道:“清颜,那是什么?”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红红的蜡烛流着烛泪,静静的伫立在烛台上。
“蜡烛啊。”我不解的回道。
“你再向窗外看,南方三百里的地方,有一座高山,你看到了吗?”他继续问道,一副的高深莫测。
“三百里那么远,怎么可能看得到呢!”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却仍乖乖的回答道。
苏风华道:“三百里那么远我们看不到,几百年后也很远,我们也看不到,既然看不到,它是兴还是亡,我们自然管不着。可这蜡烛,就摆在我们眼前,我们看得到,你要是熄了它,整个房间就会陷入黑暗中。清颜,这个房间中就有这么一点光亮,也许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有只小虫靠着这点光亮在寻找食物,也许有个疲惫不堪的赶路人,看到这点光亮会坚强的走下去,也许有个在黑暗中隐藏的杀手,看到这点光亮心中会温暖一下,没准就放过了他想杀的那个人…清颜,这个世界就这么点光亮,你忍心熄掉它吗?”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侃侃而谈的苏风华,这样严肃的苏风华,这样睿智的苏风华,与我印象中的他是完全不同的。我从不知道,原来苏风华还有着与平时嬉笑自若完全不同的一面。
我体会着他话里的意思,猛的抬起头来:“你的意思是…”
苏风华怜惜的看着我,说道:“清颜,你明白的,是不是?”
我望着他连连苦笑,眼中有水气慢慢升腾,我颤声问道:“那你呢,南生呢?”
他伸出手,帮我抿去眼角的水痕:“我说过,我有目标的,我会和灰瞳同证武学高峰的。至于南生,他愿意学医,就让他留在卫晨身边,卫晨和我亲如兄弟,不会亏待他。他要是愿意学武,我就带他一起走,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委屈了儿子的。”
我的眼前阵阵发黑,脑中噼里啪啦象有无数电光闪过,胸口象有块大石头一样,压得我喘不开气。
苏风华,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你大义当前,为了这个国家,终于要放弃我了吗?
可你想过我没有?我是不是愿意背那副重担,我柔弱的肩膀是不是能把那副担子背起来。
国家重要,百姓重要,那我呢,我呢?
憋了好久的泪水似黄河决堤般哗哗流下,我无声痛哭。
苏风华着了急,艰难的挺起身子,把我抱入怀中。
“清颜,你听我说完。”
我抬起朦胧的双眼,隔着泪水,看着他焦急的脸。
“乖,别哭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们只是暂时分开几年,等他好了,能重新执政的时候,我再去接你,好不好?”他象哄小孩一样哄着我,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我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
苏风华继续说道:“现在你要走了,天下又要大乱了,你走得安心吗?你办的教馆不管了?你推行的那些政策不管了?清颜,为人处事不能这么不负责任。咱们都是在宁国长大的,我除暴安良是为了保卫这里的百姓,你治病救人也是为了这里的百姓,你对这个国家就没有一点感情吗?我也曾经想过带你一走了之,可我想了又想,咱们一走,宁国就完了,咱俩这对奸夫淫妇可就要遗臭万年啦,我估摸着连南生都得被人活活骂死,清颜,你说这样好吗?”
他的一番话,柔中带刚,软硬兼施,说得我彻底没了脾气。
这些道理我都懂,民族大义我也不是不明白,可当他伤得象个木乃伊一样躺在床上时,那些大的东西,实在离我太远了,远不如他在我心中来的重要。
“你的思想境界还真高。”任他帮我擦干眼泪,我挪谀他道。
“想我苏风华,武林正道的中流砥柱,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当然要堂堂正正,无愧天地了,不能做那臭名远扬,千夫所指的事情。”他故意说得很夸张,表情也很滑稽,象要引我一笑。
我撇了撇嘴,算是笑了。
苏风华紧紧搂着我,深情保证道:“清颜,你等我,我一定会去接你的。”
谁是老公谁是情人
凤坤宫以前兵围将绕,是狄浩轩为了防我防贼防刺客的,现在什么都不用防了,士兵当然也都撤去了。
在凤坤宫墙外,灰瞳将我放了下来,低声说道:“里面有人在走动,你自己回去吧。”
我看了看还黑得很的天空,这么早就有人走动了?我怎么还不知道我宫里的人这么勤快啊?
“你要走了吗?”我颇有些留恋,相处了这么久,知道这个人其实很单纯,我倒有些担心他怎么在江湖上混了。
灰瞳笑了,这一笑还带有几分腼腆的稚气:“我和苏公子约好了的,一起去参悟武学,我们两个在一起,没人能打得过我们的,你放心吧。”
灰瞳竟然会安慰人了,而且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句话,真让我感到意外。
“有你和他在一起,我放心的。”我点点头道。
灰瞳用那灰色的眼睛盯了我一会儿,又说了一句:“别太苦着自己,你们都不容易。”
嗯?什么意思?
我疑惑的看向他,他却一转身,飞逝而去,消失在了层层重重的皇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