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情烦躁,关掉电脑把自己丢到床上。

  夏天的时候,我曾经脚心对着脚心坐在地上,笑着对顾辛烈说:“要去时代广场跨年啊,因为今年是最后一年了。”

  越想越难受,我干脆抓起包开车出门兜风。

  梅西百货灯火通明,到处是SALE的标签,我逛了一圈,只买了一双雪地靴。

  拎着购物袋走出梅西百货,便看到对面联合广场上巨大的圣诞树,挂满了灯具和饰品,闪闪发光。人流熙攘,热闹非凡。

  我混在人群中,无所事事,有情侣站在圣诞树下拍照,为了不挡住他们,我在一旁等了一会儿,准备等他们拍完后才过去。这时候,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转过头去,是个陌生男人,他笑着说:“哇噢,真是有缘。姜河你好。”

  我十分惊讶:“你认识我?”

  对方穿着一件棕色格子风衣,嘴角抽搐,大概没想到我会忘记他:“我们见过一次,在波士顿的时候,我的生日派对上。”

  我还是没想起来,我参加过的派对屈指可数,根本没什么生日派对。

  “好吧,”他无奈地耸耸肩,“我是顾辛烈的朋友。”

  我这才想起来他是谁,顾辛烈那圈富二代的朋友。

  我笑着伸出手:“好久不见。”

  他握了握我的手,身边正好有一群小孩子嘻嘻哈哈地走过,他看了我一眼,笑着对我说:“Merry Christmas。”

  “Merry Christmas。”

  我也笑着回答他,这是我今天收到的第一个祝福,也是第一句说出的祝福,好像心里空缺的一大块被填补上了。

  其实我在美国认识的大多数有钱人家的孩子并不是小说里写的那样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他们有着不错的教养,与谁都聊得来。我曾经问过顾辛烈为什么,他懒懒地回答,因为你今天认识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明天帮助你的人。

  无论如何,在这个寂寞的夜晚能够遇到一个曾经认识的人,我还是很开心的。

  “你来旧金山了吗?”他说,“怪不得……”

  我好奇:“怪不得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想了想,又看我一眼,又想了想,然后才说:“你有男朋友吗?”

  我愣住,摇摇头。

  他笑起来:“那你要不要和我Date(在美国,男女以交往为目的的约会)试试?”

  我被吓得魂飞魄散,瞪大了眼睛看他。

  他冲我眨眨眼睛:“试试吧,难得的圣诞节。”

  我哭笑不得:“你开什么玩笑呢。”

  “好吧,”他垂头丧气地说,“我只是想报复一下顾辛烈那小子。”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提到顾辛烈,我听到这个名字,会觉得很难受,但又渴望继续听下去。

  我试图让他多说一些关于顾辛烈的事情:“关他什么事?”

  “谁让他拐走了我的玲珑。”他无辜地撇撇嘴。

  我花了一段时间,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然后我又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面对这句话里的意思。

  我说:“哦。”

  他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你,你不是一直拒绝他吗?他每次喝了酒就问我们呢,他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为什么你都不肯对他笑一笑。”

  我沉默地听着,心想那可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我和顾辛烈相爱的时间太短,消息还来不及更新,就分开了。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继续说:“听说你喜欢的人在旧金山?所以你才过来的吗?咦,你不是没有男朋友吗?”

  我想了想,回答他:“我们分手了。”

  “抱歉,”他说,但是并不太诚恳,他顿了顿,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又笑起来,“那,和你拍张照吧,这个要求不过分吧,今天可是圣诞节。我发给顾辛烈,估计也能气他个半死,可惜波士顿现在已经是凌晨了,不能与狐朋狗友们分享这个好消息。”

  我哭笑不得,果然是物以类聚,顾二蠢的朋友们,也都是一群二货。

  我为难地说:“还是算了吧。”

  “好啦,不跟你开玩笑了,不然真的要被揍死。”他笑了笑,再一次冲我伸出手说,“交个朋友,赵亦。我从小成绩就差,我爸拿皮带抽我呢,我一直很佩服像你这样又聪明又努力的人。”

  我和他握了个手,有些无奈地说:“姜河,你知道的。”

  看着他收回去的手机,我有些遗憾,我想其中说不定会有一张顾辛烈的照片。

  “我见过许玲珑,”我说,“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

  赵亦愤愤不平:“好白菜都让猪给拱了。”

  我低下头,没有说话。

  03

  第二年的夏天,我去中国城剪短了头发。二十刀一次,丑得就跟狗啃了似的。我顺便在中国超市买了许多冰激凌和速冻食品,买了一大口袋橙子和虎皮蛋糕,收到了一沓优惠券。这么多东西,我其实根本就吃不完,但一个人实在是太寂寞了。

  旧金山其实没有特别明朗的四季之分,冬天的时候也能有十几度和暖洋洋的阳光,夏天也不会闷热,有些时候一阵风吹过,还会让人忍不住瑟瑟发抖。

  难怪马克·吐温要说,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天。

  江海依然没有任何苏醒的征兆,曾经负责他的病房的护士小姐已经换人了,以前的那一位嫁给了一名澳大利亚人,去了南半球。

  新来的护士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认为我是江海的女朋友,我不知道要如何向她解释,我只能耸耸肩说:“就算是吧。”

  有些时候,我凝视江海那张俊美的脸,会突然升起一股很陌生的感觉,好像从来都不曾认识过他,好像我们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无比恐惧,好像觉得他此生都不会醒过来了。

  可是那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在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坚信着他会醒过来,他只是做了一个温柔的梦。

  这天,离开中国超市后,我同以往一样去银行寄钱回国给父母。我父母还未退休,他们总说自己的工资养活自己绰绰有余,可是隔着千万里,除了每月准时向他们寄钱外,我也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再为他们做些什么。

  国际汇款是个很麻烦的事情,工作人员业务不熟,耽误了不少时间。从银行出来,我顺道去了加油站,油价又涨了,加州真是个昂贵的地方,拥有全美最高的税、油价和华人数量。

  我迎着夕阳开车回家,小区偌大的湖泊在眼前显现,我的车速忽然减下来,慢一点,再慢一点。

  我家门前的台阶上,静静地坐着一个男人。他戴着黑色的棒球帽,穿着黑色的T恤,听到车轮的声音,抬起头向我望过来。我坐在车里,隔着前方的玻璃与他对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似一眼万年,我觉得这一眼,几乎望穿了我的一生。

  他终于若有若无地笑了笑,低声说:“姜河。”

  残阳如血。

  我喉头梗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根本忘了要把车停入车库,就从车上走下来。我日夜思念的人现在就站在我的面前,我连呼吸都不知道该怎样了。

  我这时才发现顾辛烈的身边还立了个三十寸的黑色旅行箱,我便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