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医院醒来,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右腿骨折,绑上了石膏,像个木乃伊。

  江海坐在我旁边,见我醒来,他着急地凑过来,问:“姜河?”

  我眨了眨眼睛,这才看清楚他的样子。我艰难地动了动嘴,才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我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让身体终于渐渐跟着我的意识一起苏醒过来,才不疾不徐地说:“编码定理,在变字长码中,若各码字长度严格按照所对应符号出现概率的大小逆序排列,则其平均长度为最小。”

  江海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我继续不疾不徐,像背天书一样一板一眼:“所谓不确定性原理,是指一个微观粒子的某些物理量,不可能同时具有确定的数值,其中一个量越确定,另一个量的不确定程度就越大。测量一对共轭量的标准差的乘积必然大于常数h/2π。”

  “姜河?”

  我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摔傻。”

  江海无语地看着我,我有点悲哀地想,难道我果然被摔傻了?

  见我停下来,江海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你有没有哪里觉得难受?”

  有,我想告诉他,我的心里很难受。

  得知我醒来后,赵一玫和何惜惜也都飞快地赶来了。赵一玫趾高气扬地赶走了江海,然后拿起他给我买来的苹果,毫不客气地一口咬下去。

  “我才是病人!”我虚弱地提出抗议。

  “反正你也吃不了,浪费了怪可惜的。”

  这种话,还是给你那几十个落满灰尘的包包说比较好。

  “说吧,你为什么会从马上摔下来?”赵一玫质问我。

  我苦笑:“你非要让我给你讲讲向心引力和圆周运动加速度吗?我现在头有点疼,改天行不行?”

  赵一玫盯着我的眼睛:“姜河,你告诉我,到底这真的只是一场意外,还是,还是,是你自己松了手?”

  我愣住了,我突然发现,这个问题连我自己都无法回答。我闭上眼试图回想那一幕,可我竟然真的想不起来,那一刻,我是不是真的松开了手。

  见我沉默不语,赵一玫握住我的手,她的声音听起来很难过,她说:“抱歉,姜河,我不能为你做些什么。”

  “没关系,”我试图安慰她,“你看,爱情其实就是一场豪赌,我愿赌服输。”

  被送入医院的第二天,我接到顾辛烈的电话。

  “姜河,你在干吗呢?”

  我拿着手机翻了个白眼,大咧咧地敲着打着石膏的腿,“睡觉!”

  “噢,”他好像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换成吊儿郎当的语气,“你是猪啊,旧金山现在是下午四点吧,你睡什么觉呢。”

  “要你管,说吧,你打电话有什么事?”

  “没事我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顾辛烈恼羞成怒,顿了顿,然后说,“不过确实也没事,我这不就是,就是昨天做了个梦,梦到你从一棵特别高的树上掉下去了,摔得稀巴烂。”

  我勃然大怒:“谁没事爬树玩啊!”

  “你别急嘛,我这不是做梦吗,所以我就打电话来问问你最近有没有什么事。”

  那一瞬间,我的心中涌起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我愣了愣,看着空荡荡的病房,难得放低声音,温柔地回答:“噢,没事呢,别瞎担心。”

  “噢,没事就好。你还记不记得,四年前你出国的时候我说过的话,‘只要你需要,我随时会赶到你的身边’。”他接着说,“你看,姜河,现在我不需要十三个小时,从波士顿到旧金山,只需要五个小时。”

  我还没来得及感动,突然反应过来,我再一次勃然大怒:“什么叫摔得稀巴烂!有这么形容人的吗你!”

  “所以我都说了那是梦啊!”

  “梦也不行啊!你小学语文怎么学的啊!”

  “我那不都是抄你的吗!”

  “你的意思是我给你抄了语文所以被摔了个稀巴烂吗!”

  “姜河你简直无理取闹!”

  “怎么样!打我呀!”

  在我们快要结束电话的时候,顾辛烈假装无意问我:“你寒假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先考完期末考试吧。”

  “我是说,”他有些吞吞吐吐,“我正好和朋友商量去加州玩,我们会在旧金山停留几天,你如果没事的话……”

  “再说吧,”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顾辛烈,抱歉,当初答应你要一起去洛杉矶看NBA。”

  “噢,没关系,”他语气轻松,“你知道吗,后来井上雄彦在黑板上画了《灌篮高手》的真正结局。”

  “是什么呢?”

  “我也说不清楚,”我甚至可以想象顾辛烈挠头的样子,“一句台词也没有,应该是所有人都有了新的生活吧。”

  04

  出院以后,我瘸着脚找到我的导师。

  “噢,姜河,”他担忧地看着我,“你还好吧?你可以再在医院休息一段时间的,我可以给你延缓期末考试。”

  “没关系,”我笑着摇摇头,“今天来找你是因为别的事,很抱歉,我恐怕不能继续给你当学生了。”

  “为什么?”

  我看着他蓝灰色的眼睛,这几年来,他待我如同慈父,可我只能惨淡一笑:“抱歉教授,我以后的孩子也不能给你当博士生了。”

  他大概是懂了我的话,又或许是对江海和田夏天的事有所耳闻,只拍了拍我的肩膀,说:“If you shed tears when you miss the sun,you will also miss the stars.(如果你因错失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会错失繁星。)”

  我努力挤出笑容:“Thank you.”

  从那天之后,我开始落实申请去别的州读博士的事情。

  我奇迹般地从书架上找到两年前遇到的麻省理工的教授的名片,我给他发了一封邮件,他很快回复了我,他说他很抱歉,但是在这个时间,全美大部分的博士录取工作已经结束。在邮件的最后,他给我提供了另外一种方法,我可以先试着申请硕士,一年后再转为博士,这样并不会耽误我的学业。他说他会想办法帮我拿到硕士的奖学金,并且,我可以通过担任Research Assistant(研究型助教)获取大部分的生活费。

  我接受了他的建议,第二周便报考了GRE(美国研究生入学)考试。

  因为有教授的帮助,我在一月份的时候便收到了麻省理工的电子工程系研究生入学通知书,我面无表情地将邮件看了两遍,确定没有什么遗漏后关掉了电脑。

  我再也不是四年前那个在教室里欣喜若狂、大声炫耀的女孩了。

  这天回到家,我去超市买了一整车的食物,可惜因为年龄不够,我仍然无法买酒。

  赵一玫和何惜惜被我吓了一跳:“姜河,你怎么了?”

  我清了清嗓子,艰难地告诉她们:“我要去波士顿读硕士了。”

  何惜惜正在放辣椒的手一抖,一大勺红油落进锅里。赵一玫的口红“吧嗒”一声掉到地上。

  沉默了一分钟后,何惜惜才说:“疯子。”

  赵一玫竖起大拇指:“姜河你真棒,我现在确定了,你绝对是我见过最牛逼的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