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才是。他为我打开了一扇门,门的那头五彩缤纷,这个世界是如此让人着迷。谢谢他将我带入数学和科学的世界,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将一生追随他的步伐,就像河流追随着大海一样。
此生何幸,能够遇见你。
04
春假的时候,我和赵一玫决定一起出去旅游。来美国快两年了,除了北加州的一些度假小镇外,我似乎哪里都没有去过。从波士顿回来,我突然萌生了要走遍美国的想法。
可我们的计划卡在了目的地上,我们争论不休,我想要去西雅图,她想要去夏威夷。
“西雅图哪里好了?在夏威夷我们租一辆跑车沿着大海奔跑才最美!”
“想穿比基尼是吧?出门左转,Ocean Beach在向你挥手。”我有气无力地瞪了她一眼。
“好吧,”赵一玫举双手投降,“西雅图就西雅图。”
然后在一个周末,我和何惜惜正在修理坏掉的吸尘器,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太阳雨,赵一玫忽然沉默着回到家里。
她戴着一顶棒球帽,全身淋得透湿。
“怎么了?”我问她。
“我和南山分手了。”她抬起头,露出一个难过的表情。
我和何惜惜同时停下手中的事,转过头看她。赵一玫的样子有些狼狈,水顺着长发和衣服流了一地,她看起来很忧伤,像是住在水中的河妖。
“为什么?”我不可思议地问。
赵一玫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大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说着想回国。每个留学生都想回国。当我们看到太平洋的时候,当我们看到他乡的明月的时候,当我们半夜被饿醒想要吃一根香肠的时候,当我们在电话里听到父母的声音的时候。
我手足无措地看着赵一玫,将一大包纸巾递给她。她身旁的手机一直在闪烁,上面的来电显示是南山。
“要是可以重来一次就好了,”赵一玫一边流泪一边说,她漂亮的妆容被冲花,露出一张年轻好看的素颜,“重新来一次就好了……”
我不知道她想要重新回到哪一天,因为在那个时候,我从来没有尝过后悔的滋味。
没过多久,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透过猫眼看过去,是南山。我犹豫地站在门边,冲赵一玫做了一个是否要开门的手势。
赵一玫没有回答我,一直抱着枕头痛哭。
门外的南山浑身也被淋得湿透了,他没有带伞,生活在加州,很少有人会准备雨伞。最后还是何惜惜看不下去,猛然站起身走到门边,“哗啦”一下打开了门。
风和雨一起灌进来,南山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哭泣的赵一玫,他什么也没有说。
那个下着雨的夜晚,赵一玫哭了多久,南山就在门口站了多久。很多年后我一直记得这一幕,那时候我已经听闻过许多种模样的爱情,可这一幕我始终难以忘怀。
爱与不爱的极致,大约都写在了其中。
故事的最后,赵一玫对南山说:“抱歉。”
他难过地笑了笑,轻声说:“阿May,don't cry(不要哭)。”
他的声音温柔得如同儿时的摇篮曲,然后他冲我眨了眨眼睛,转身走了。
等南山走后,我彻底糊涂了,问赵一玫:“你们为什么要分手?他明明还爱着你。”
“因为她从来就没有爱过他。”忽然,一旁的何惜惜冷冷地说。
“我……”
“够了,”何惜惜打断了赵一玫的话,将手中的书“啪”的一声狠狠地摔在地上,“赵一玫,你哭起来真的很烦人。”
厚厚的英文书摔在地上,散了一地。
“我爸是出租车司机,我妈在学校当清洁工。他们拼了命地想让我过得好,以此改变命运。从小省吃俭用送我去学英语,我比不上姜河,拿不到奖学金,我爸妈卖了房子,砸锅卖铁,贷款借钱供我读书。赵一玫,你恐怕连斯坦福一年学费多少都不知道吧?你也从来不会关注美元的汇率吧?你一双鞋子比我家一个月的收入还多。
“我打三份工,每天下课就去餐厅洗碗,可是我连那里的薯条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放学后给别人送外卖,经常开了好远的车对方连一块钱的小费都不给我。我还帮人代写作业,我一个学生物的,帮别人代写金融论文。我每天睡四个小时,有一天晚上我开车回来,坐在车上迷糊地睡着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开去了哪里。当时我望着大海,真的想一死了之。可是我不能死,我爸妈还在中国,他们还等着我出人头地,我家里还有一大堆债等着我还。这种屈辱和绝望,你懂吗?
“我当初为什么会迟到一周入学?航班受台风影响,所有人都改签,可是我不行,我要等,等到最便宜的一班飞机。两次中转,十三个小时的飞行距离,我坐了三十七个小时。我来美国两年,没有吃过一次汉堡,没有喝过一杯星巴克。
“我每天都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可是我还犯贱地感谢命运,感谢它让我此时此刻能够站在这里。可是大小姐你呢,你拥有我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一切。对你来说,你后悔来到美国,因为它只是你任性的一个决定,可是它对我来说,却是全部的信仰。”
在刺眼的灯光下,我看到何惜惜捂着脸,缓缓蹲下身。她向来要强,从不肯以眼泪示人。她瘦小的身子蜷起来,背后的蝴蝶骨轻轻颤动。
这是我唯一一次看到何惜惜流泪。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说过坚强这个词。因为我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坚强,她是生长在贫瘠沙漠里的仙人掌,没有雨露和土壤,却永远向着阳光。
05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一起躺在床上,点着玫瑰味的蜡烛,对着天花板的吊灯谈天。我想起曾经看过一句话,说那些陪你笑过的人会失散在岁月里,而在你生命里留下来的,都是那些陪你哭过的人。
于是我哭丧着脸问她们:“我是不是也要哭一场才行?”
“你认识江海多久了?”赵一玫问我。
“到今年冬天就八年了。”
“八年啊,”赵一玫在黑暗中喃喃自语,“我到现在还记得,八年前沈放的模样。”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沈放的名字,这个和赵一玫纠缠了一生的人。
老套得不能再老套的故事,赵一玫的母亲与沈放的父亲是彼此的初恋,年少时因为误会分了手。多年后两人重逢,赵一玫的母亲已经和她的生父分居多年,沈放的父亲为了她与沈放的母亲离异。而他的母亲,原来就患有神经衰弱,因为受到强烈的刺激,被送入医院。
赵一玫第一次见到沈放,穿着黑衣黑裤的少年站在台阶上,他冷冷地看着她和她的母亲,他对赵一玫的母亲一字一顿地说:“你和我爸打着爱的旗号,做的却是抢夺和伤害他人之事,我真为你们的爱情感到悲哀。”
赵一玫大步跨上前,握紧她母亲不停颤抖的手,她瞪着他:“不许你这样说我妈!”
少年沈放双手插在裤兜里,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看也没看赵一玫一眼,转身走了。
他发誓绝不会原谅赵一玫的母亲,而那时的赵一玫心高气傲,从小被宠得无法无天,两个人彼此仇恨,以最大的恶意诅咒对方不得安宁。
“然后有一个春天,我看到他和一个女孩坐在天台上聊天。我站在很远的地方,看了很久很久,因为我发现,原来我所有的针锋相对,只是因为我想要让他看到我。从最开始到最后,我所奢求的,都只是他能够看到我而已。我无法克制自己,只能绝望地渴望。当时我就不愿意出国了,我妈找我谈过一次话,我那点小心思,我妈早就知道了。我妈斩钉截铁地告诉我,我和他不可能。”
“那他,沈放,他知道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知道。我出国前,他已经从家里搬了出去,有一天晚上我耍酒疯,冲到他租的房子里,我抱着他拼命地哭,我告诉他我爱他。你知道他的反应是什么吗?他用一种非常非常奇怪的眼神看我,然后,”赵一玫顿了顿,“然后,从他身后走出来一个女孩。”
我甚至不能想象那种伤心欲绝。相识两年,其实我对赵一玫的看法同何惜惜相同,她又漂亮又聪明,肆意挥霍青春和金钱,无法无天得可爱又真诚,可是我们都不曾想到,她的心底藏着这样一段坎坷的情事。
我们永远都无法猜到,每一个嬉笑怒骂的人,心中有着怎样的灵魂。
“你知道吗,我前几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我梦到有一天我回国,下了飞机被告知他早就结婚了,我看到他抱着一个和他一样面无表情的小孩子。然后所有人都指着我对那个女孩说,‘宝贝,叫阿姨。’”
赵一玫一边说一边笑,可是我和何惜惜都知道,她其实并不想笑。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眼睁睁看着你爱的人爱上了别人。因为你知道,你的余生再也没有他。他娶妻生子、他微笑流泪,都与你无关。”
不知道为何,电光石火之间,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新生晚会上,你错过的那通电话是他打给你的?”
赵一玫摇摇头:“是从国内的电话亭打来的,我根本不知道是谁。但我总觉得是他,也许只是因为我很期待吧。”
“你应该去问问他,他当时一定有什么重要的话想要对你说,”忽然,一直沉默的何惜惜开口了,她说,“女人的直觉大多准得可怕,特别是关于自己喜欢的人。”
赵一玫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已经不重要了。”
南山和赵一玫分手后,我反而和他成了朋友。有一次我在冰激凌店遇到他,他说暑假的时候想要去一趟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