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到尾,陆琝端端正正坐着,眼光根本没向阿迟的方向看。
“序哥儿娘,你这位表兄,很知礼。”客人走后,张劢似笑非笑看着妻子,慢吞吞说道。
陆琝,至今尚未成亲。听说他发了志愿,一天不中进士,便一天不娶妻。他的祖父母、父母,为了他这点子执拗,整天唉声叹气,愁的不得了。
中进士这件事,不是你学问到了就行,有很大的运气成份。秀才、举人、进士,一级一级的考过来,哪一道关都不易过。“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五十岁中了进士还算早的,他居然定要中了进士方才娶妻,你说家里长辈们急不急。
“序哥儿爹,方才我真怕你做主人太热情了,要留表兄在咱家住下。”阿迟笑道:“你不知道,我那大舅母只觉着自家孩子宝贵,旁人家的孩子都是草。若留了表兄,再怎么周到,最后也是不周到,咱们竟是不招惹这麻烦的好。”
原来他是个麻烦啊,张劢看着妻子,微微笑。
师公抱着序哥儿乐呵呵的走进来,“阿劢,女娃娃,小序序笑了这半天,没发脾气!”
序哥儿已有半岁了,会表达自己的喜好,若有人想拿走他的东西,或不喜欢的人要逗他玩耍,他便会愤怒的大叫,表示抗议。
师公今儿个抱着他出去玩了半天,居然没有大喊大叫,一直笑嘻嘻的,这可把师公乐坏了。
张劢见了序哥儿,笑着冲他张开双臂,序哥儿也笑着踊着,往亲爹怀里扑。“这没良心的臭小子!”师公见他小小年纪,见异思迁,少不了抓过来打屁股。
序哥儿在张劢怀里蹭了蹭,欢快的笑起来。
次年三年的春闱,皇帝钦点了徐首辅为会试总裁,主持此次会试。会试于三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在贡院举行,共有三百零四人中了贡士。
陆琝出了贡。因为贡士之后就是殿试,殿试只是重新排名次而已,所以,出了贡,也就是进士到手了。
消息传到安庆,陆大太太老泪纵横。成了,琝儿总算达成志向,可以娶妻了。
严芳华一直没有出嫁,苦苦等着陆琝。陆大太太一则是忧心爱子,二则也是觉着对不起侄女,禀明公婆之后,盛将仆从,由长子护送着,带严芳华去了京城。
这回,说什么也要替两个孩子把婚事给操办了。
陆大太太一行人风尘仆仆到了京城的时候,陆琝已经赴过琼林宴,游过长安街,入翰林院为庶吉士。本朝惯例,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琝儿这庶吉士,就是往后的宰相人才啊。陆大太太热泪盈眶。
陆家在京城自有宅院,陆大太太命人清扫修理了,粉刷成新房。“琝儿,你年纪不小了,芳华更是被拖成了老姑娘。听娘的话,成亲吧。”陆大太太开始着手筹办陆琝和严芳华的婚礼。
陆琝年轻得志的面庞浮上丝郁色,冷冷道:“我不娶她!”
陆大太太气的发抖,“惯的不像你了!你说不中进士便不成亲,娘不也依着你了,芳华不也等着你了?如今你春风得意,敢给亲娘甩脸色看了,是不是?”
陆琝紧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陆大太太一头哭,一头说,“芳华被你耽搁成这样,我都没脸回你外祖父家了,你知不知道?你是男人,年纪又轻,又有功名在身,娶妻不难。芳华呢?她今年都二十了,苦苦守到现在,你不娶她,是要活活逼死她么?你个没良心的,趁早拿绳子过来勒死我是正经!”
陆琝直挺挺跪在陆大太太面前,头顶捧着一把锋利的快刀,“你竟是一刀杀了我,倒还痛快些。”
陆大太太吓的哭都不会哭,傻了。
严芳华知道后,枯坐半夜,上了吊。许是她命不该绝,值夜的丫头睡觉浅,听到椅子倒地的声音,睡眼朦胧的过来查看,这一看可好,杀猪般的大叫起来,尖利的叫声响彻整个陆宅。
严芳华被救下来之后,面向墙壁流泪,任凭陆大太太怎么劝说,也不肯回头。陆大太太真是肝肠寸断,这是做的什么孽哟,好好的严家姑娘,到了这步田地!
陆玮性情忠厚,看不过表妹受苦,劝陆琝娶她,“她为了你才耽搁到如今的,你不娶她,良心能安宁?”陆琝不为所动,“我从未说过要娶她。”
陆玮急的跺脚,“娶谁不一样,娶谁不是娶?你就忍心看着芳华茶饭不思的,一天一天憔悴下去?阿琝,你吃了秤砣还是怎么着,心硬如铁!”
陆琝凄惨的一笑,“我不娶她,她要死;娶了她,我要死!哥,你想看见我死么。”
陆玮目瞪口呆。不过是娶个媳妇儿,怎么着就至于要死要活的了,你是男人,媳妇儿不趁你的心,你还可以纳妾啊。
闹腾了两天,陆宅一片愁云惨雾。
第三天上,陆大太太狠狠心,收拾利落形容,命人抬下车马,去了魏国公府。都怪徐家那丫头,要不是她,琝儿能这么死心眼儿?
陆大太太本以为阿迟是独门独户过日子的,到了魏国公府,只能见到阿迟一人。谁知悠然也在,傅嵘也在,大哥儿和序哥儿满地追着跑,婆媳三人看着两个孩子,十分和美。
“琝儿何等痴心,至今不肯成婚。她可倒好,孩子都满地跑了。”陆大太太心中酸涩。
行礼寒暄毕,悠然坐了主位,陆大太太坐了客位,笑容满面的叙着话。悠然少不了恭喜陆大太太,“令郎真是人中龙凤,殿在二甲,又入选了庶吉士。”
陆大太太飘飘然,“哪里哪里,侥天之幸罢了。”庶吉士前景光明,保不齐二三十年后,也跟徐首辅一样,入主内阁!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比区区一个魏国公强多了。
陆大太太深深觉得,阿迟实在是目光短浅,怎么就只顾着眼前,不看看往后呢?眼下看着她这国公夫人还不坏,二三十年以后,可是远远比不上首辅夫人啊。
不止阿迟没远见,阿迟的父亲更没远见!亲老子现做着首辅,他不趁着这时机赶紧往上爬,他请病假辞了官!幸亏琝儿没娶阿迟,要不然,他有徐郴这样的岳父,活活能把坟墓里的死人给气活了。
再看阿迟的时候,陆大太太的眼光很复杂,有悲悯,有轻蔑,却也有羡慕。看看,她婆婆、妯娌都是和和气气的,对于一个女人,这样的日子是多么舒心!
陆大太太在如此复杂的情绪下,也没忘记来意。她对悠然笑道:“阿迟她外祖母有几句话,要我带给她。”悠然何等的善解人意,忙道:“请便,请便。”
阿迟秉着礼貌待客的精神,含笑陪陆大太太去了厢房。陆大太太摒却侍女,把陆琝不肯成亲、严芳华上吊的事说了,“阿迟,好孩子,舅母如今已是心乱如麻,你说可如何是好?”
阿迟委婉道:“这是陆、严两家的家事,我是徐家女,张家媳,无从置喙。”
陆大太太似笑非笑,“阿迟,话不是这般说。琝儿若总不成亲,你外祖母岂不心焦?你外祖母心焦,你母亲和她母女连心,哪有不着急上火的?阿迟,琝儿的事,你不能袖手旁观。”
阿迟微笑,“舅母,我娘和外祖母之间,我和我娘之间,固然是母女之亲,却一直以礼相待。凡出嫁女该做的事,我们绝不推拖。凡不该出嫁女管的事,我们绝不搀和。”
陆琝有祖父母,有父母,哪轮得到陆芸干涉他的婚事?别逗了。
天朝社会,有些很不易让人接受的旧俗。比如,娘家有利益的时候,你是出嫁女,娘家的事轮不着你管,好处轮不着你得。当然了,做决定的时候更是与你无关,轮不着你开口。可是,到了要出力的时候,又成了母女连心,又成了打断骨头连成筋,你躲不过。
哪有这个道理。
这个社会自有它的“礼”,我便依“礼”行事罢了。
陆大太太淡淡道:“这事,你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琝儿若不是因着你,能执意不肯成亲?阿迟,这闲话如果传出去,可是好说不好听啊。”
“你如今已是魏国公夫人,名声哪容有一丝一毫的瑕疵?你曾和表兄议过亲,后来嫌贫爱富,另许张劢。如今见表兄入选了庶吉士,又霸着表兄不放,这话若敢传出来,你就是一个死!”
阿迟奇怪的看着她,“舅母,这话你可曾跟令郎说过?”陆大太太脸一红,硬着头皮说道:“没有!”跟他说这个做什么,羞人答答的。当初,执意不同意他和阿迟的,可是自己这亲娘。
阿迟还是奇怪的看着她,但是没说话。陆大太太细想了想,脸通红,没意思的站起来,想要走。
“我公公,还有我夫君,都是行武之人。”阿迟轻飘飘说道:“他们行事,惯于快刀斩乱麻。”
“舅母行事小心些,若有一句半句不好听的话传出来,后果我可不能确保。”
陆大太太呆呆站了半晌,挺直脊梁,昂首而去。
三天后,陆琝和严芳华成了亲。没有繁文缛节,没有宴请亲友,黄昏时分,细细的鼓乐吹打,就这么拜了堂。
盛夏的时候,阿迟带着序哥儿到西山温泉庄小住。休沐的时候,陆琝只身前来,跟徐郴请教学问。
暮色中,陆琝和阿迟不经意间遇见,阿迟微微点头,绕过他要走。
“我为了不让你为难,才娶她的。”四下无人,陆琝对着河边的柳树轻语,“我怕娘真会坏了你的名声,不得不屈服。”
“你明知道她在等你,你可曾有哪怕一回,清清楚楚告诉过她,你不想娶她,你不会娶她?”夏日炎炎,阿迟的声音却是冰冷,“你是男人,该不该说句明白话?你连个不字都没说过,耗尽了她的青春年华,难道你不该娶她?”
陆琝神色迷茫。
阿迟早已飘然远走,陆琝还站在柳树下发呆。明白话,如果当年自己直接把刀架在脖子上,娘亲还敢不敢一意孤行,逼着自己娶严氏女?
陆琝告辞的时候,留了一封信给阿迟。阿迟光风霁月,事无不可对人言,当着徐郴、陆芸的面就打开了。
“你表兄有什么事?”徐郴含笑问道。有什么话不能跟姑母、姑丈说,却要跟表妹说。
阿迟扫了一眼,笑道:“舅母屡屡发脾气,他日子难过,求我荐名好大夫,给舅母好生瞧瞧。”
徐郴摇头,“真是胡闹。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种事倒求着你。”一笑作罢。
陆芸却觉着不对,“信上究竟说了什么?”自己的侄子自己知道,陆琝不会自曝其短,这么说他亲娘。
阿迟拿出信给陆芸看了,“迟早您要知道,先看看,也好心里有数。”爹爹还要养病,应该瞒着他。您呢,还是有个思想准备为好。
陆芸急忙拿过信看了,大吃一惊,“你二叔三叔竟这般贪婪?”
作者有话要说:先到这儿。
第119章左之左之(终章.中)
徐阳和徐际竟占有田地共十八万亩!天朝最能侵占田地的该属藩王了,徐阳和徐际竟比藩王更贪婪!
陆琝在翰林院观政,日常要替皇帝起草诏书。皇帝已下旨命都察院彻查此事,如果这项罪名被落实,不只徐阳、徐际本人完了,徐首辅也难辞其咎。
陆芸越看越怕,嘴唇煞白,“徐家,有难了。”
阿迟倒是淡定的多。做官的人手中有权,权力导致腐败,贪污受贿,巧取豪夺,不断想增加手中的财富。土地是最有归属感的财产,于是不断的想置地,不断的增加地产,结果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如今的天朝是农业社会,土地是最基础的资源,一旦有大规模的土地兼并,随之而来的一定是社会动荡,祸乱丛生。说的难听点儿,严庆那厮虽然敛财,虽然穷奢极侈,也没有占到这么多的土地!徐阳、徐际比臭名昭著的严庆还凶恶,这般嚣张的侵占田地,纯属活的不耐烦。
“罪名落实,不过是退还田地罢了。”阿迟安慰陆芸,“即便二叔三叔获罪,也连累不着旁人。祖父没事,爹爹更不相干。”
陆芸发了半天怔,苦笑道:“有时看看阿宝,对你祖父真想敬而远之。可是徐家若真的要出事,又觉得应该风雨同舟,和衷共济。”
阿迟秀眉微蹙,“二叔是二叔,三叔是三叔,跟爹爹早已分了家,各过各的日子。二叔三叔敛的钱财爹爹可没有动用过分文,娘亲,咱们这一房是干干净净的,不淌混水。”
陆芸轻轻叹了口气,“我也只是白操心罢了,便是心里着急,又能想什么法子呢?换做你爹爹,也是一样。”
阿迟安慰她,“有祖父呢。祖父能做到首辅这位子,不知经过多少风浪,处置过多少烦难之事,侵占田亩而已,要不了命的。”陆芸默默点头。
阿迟当着陆芸的面虽是这么说,过后却请师公分别送了封给徐阳、徐际,信上醒目大字写着“莫伸手,伸手必被捉!所侵占之田亩,一一归还,或可平安无事。”
听,或者不听,看他们吧。阿迟扪心自问,该做的,已经全都做了,即便自己不是穿来的,是徐素华本人,能为徐阳、徐际所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要地,还是要前程,自己选。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都察院被派到云间等地查案的御史回报:徐阳、徐际名下确有田地十八万亩,或是买来的,或是田主投献,或是友人馈赠。
这件事还没平息,御史吴朋弹劾徐首辅“纵子行凶,为害乡里”,紧接着给事中张机弹劾徐首辅“奸险巧佞,窃权窃柄,祸国殃民”。
吴朋在朝中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默默无闻。这回他能挺身而出弹劾首辅,倒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张机更有趣,他是徐首辅的门生,徐首辅亲自提拨上来的人!他这一弹劾,可是重重抽了徐首辅一记响亮的耳光。
徐首辅遇到弹劾,照例乞休。皇帝挽留了两回,做够样子,最终允许徐首辅回乡荣养。
年方五十余岁的次辅高元,成为新一任首辅。新首辅上任之后,先是趁着太后千秋节的时机大赦天下,赢得好评,接着提拨了一批能吏,踏踏实实干起活来。
高元提拨的人里头,包括吴朋,也包括张机。有不少朝臣猜测,吴朋和张机当初的弹劾就是高元指使的。
前首辅严冬已经无声无息的在老家病故。高元颇为关切的问起严家后人,知道严冬的孙子们都还活着,遇了赦,将要返回故乡,也替严家唏嘘。不管怎么说,也是做过一任首辅的人,下场过于悲惨,令人生起兔死狐悲之念。
徐首辅原本站在最高峰,颇有高处不胜寒之感。如今重重跌落地面,虽然失望,但这毕竟是回乡荣养,不是被迫致仕,心里也算有些安慰。尤其是在这之后文官们纷纷上疏,要求他留任,徐首辅更是觉着有颜面。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徐首辅吟诵起陶潜的《归去来兮辞》,颇有悠闲淡远之意。
殷夫人算是彻底被打蒙了。什么?回乡荣养?首辅夫人才当了几天,根本没过足瘾呢,就要回云间老家了?她生在京城,长在京城,成亲生子之后也一直住在京城,一直以京城贵妇自命,一直觉得除了京城之外,所有的地方都是乡下,难住人。想起要住到云间,她顿时头疼欲裂,怨气冲天。
徐二太太、徐三太太都不敢说话,灰溜溜的。如果单单为着御史、给事中的弹劾,公公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公公的辞官,起因还是在于纵容儿子侵占田地,毁了清誉,毁了皇帝陛下的信任。
殷夫人气的旧病复发,躺在床上起不来。徐二太太、徐三太太垂头丧气命侍女打理行装,准备回云间老家。
徐素兰、徐素芳两姐妹还好,夫家厚道,不拘徐首辅得意还是失意,待她俩始终宽容、慈爱。徐素敏可就倒霉了,青阳长公主本来就不待见他,自从徐首辅致了仕,更是看她不顺眼,对她冷言冷语,百般挑剔。
“她操的什么心,我还不知道么?”徐素敏咬牙切齿,“她就盼着我性子上来,忍不下了,自求下堂!”
徐二太太叫声“我苦命的儿”,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滑落,哭了个气噎泪干。可怜的敏儿,往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呢。若忍着,只怕煎熬出病来,断送了小命;若不忍,女孩儿家嫁都已经嫁了,又能怎样?
徐素敏许是吃苦太多,倒不怎么哭,冷冷说道:“我早有和离的意思,却碍着徐家的名声,迟迟没有开口。如今徐家都这样了,你们若还疼我,许我和离了吧。”
徐二太太却又不愿和离,含糊道:“你要想清楚。若和离了,再嫁也嫁不着好的,像这样的国公府世子,再也不能了。”
“什么国公府的世子,顶吃还是顶喝?”徐素敏呸了一声,“跟着他,我熬一辈子也出不了头!”
他根本不是个男人,你让我跟着他做什么。
徐二太太没法子,只好吞吞吐吐跟徐二爷说了。徐二爷正没好气,指着她的鼻子一通臭骂,“和什么离,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和什么离?和离很好听么,回到娘家,咱们养她一辈子,很好么?”
徐二太太哭道:“你当我乐意呢,她这不是实在过不下日子了么?咱们做父母的,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孩子度日如年,却不管不顾的?”
“过不下日子,熬着,忍着。”徐二爷冷酷说道:“谁家闺女出了阁是一帆风顺的,稍有不顺心如意之处便都要和离,天底下岂不乱套了。”
熬着,忍着?徐二太太打了个寒噤,低声道:“二爷,敏儿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却要她硬生生煎熬着,你,你好狠的心…”
徐二爷冷笑一声,趴到她面前,阴森森说道:“爷亲自看着人煎毒药给素心的时候,你怎么不抱怨爷狠心?”
徐二太太被他阴森毒辣的神情吓住了,呆呆傻傻的,说不出话来。徐二爷拧眉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到了第二天,徐素敏来讨回信,徐二太太淌眼抹泪的说了,“你爹爹说,谁会遇不着个沟沟坎坎的,熬过去就好了。”
徐素敏再也懒的跟她废话,怀中揣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去了徐首辅的书房。“祖父,要么许我和离,要么,一刀杀了我!”徐素敏把匕首抽了出来,一幅视死如归的模样。
徐首辅闭目沉思半日,缓缓道:“回来之后,你嫁不着好人家了,可明白?”徐素敏很倔强,“我还嫁什么嫁,留在家里吃碗安乐茶饭罢了。回娘家再怎么不好,也不至于像在定国公府似的,三餐不济。”
三餐不济?青阳,你竟欺我徐家至此。
徐首辅点了头,“回来罢。守着你祖母、母亲度日,勿嗔勿怨,小心做人。”徐素敏心中一块大石放下,跪下磕了个头,飘然离去。
徐首辅吩咐徐三爷出面,请邓攸到青阳长公主处说合。当年既是邓贵妃发的话,如今,还是邓家善后罢。
徐三爷一向谦恭,说话很温和,“舍侄女在于家连饭都吃不饱,若在于家饿死了,有伤天和,有乖人伦。如今徐家力微,什么也不说,和离了吧。”
邓攸涨红了脸,“包在我身上!”奶奶的,我姐亲自出面保的媒,青阳你敢让我二表嫂的堂妹连饭都吃不饱。死青阳,这笔账老子记下了,跟你慢慢算。
邓攸出面,青阳长公主也没呛着,老老实实还了全部嫁妆,写下和离文书。文书上原本写的是“因徐氏无所出和离”,邓攸冷森森看着她,她蓦地惊醒,笑道:“看我,总是笔误。”提笔又写了一份,把那一句碍眼的话去掉了。
于、徐两家,悄没声息的断了姻亲。
后来青阳不慎卷入储位之争,落的个白绫赐死的下场。当然,这是后话了。
徐首辅带着殷夫人,带着次子、季子一家,起程回老家云间。徐郴强撑着病体,被抬着过来相送,“儿身子孱弱,实在禁不起长途跋涉,不能陪同父亲返乡。求父亲恕罪。”徐首辅微笑,“郴儿,只要你好好的,在不在父亲身边,有什么干系。”
瞬间,徐郴心底涌起一股暖流,想要流泪,想要追随在父亲身边,悉心服侍他。父亲是爱儿子的,只要儿子好,父亲怎么着都行。
下一瞬,徐郴想起徐宝清秀的面容、可怜的遭遇,心又凉了。那是亲孙女啊,竟舍的先出卖,再毒杀…徐郴不由的打了个寒噤。
徐郴和父亲依依惜别。
回到西山,妻子忙碌着家务,幼子幼女围绕在身边,长子咳了一声,“爹爹,该请期了吧?”
季瑶已经快满二十周岁,徐逊满心打算着早日把她娶进门,长相厮守。徐郴看着眉眼温柔的长子,微微笑着,心中暖意融融。
第120章右之右之(终章.下)
金秋十月,天高气爽。季侍郎,不,现在应该叫他季尚书了,他去年已升迁至南京户部尚书,季尚书、季太太亲自送女儿到京,和徐逊举行了隆重而盛大的婚礼。
“贤婿,我把瑶瑶拜托给你了。”季瑶出嫁之日,季尚书满怀感概,“她若有不周处之处,请你多包涵。”
端庄美丽的季太太哭湿了手中的锦帕,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徐逊恭敬的叩下头去,“岳父大人,岳母大人,我和瑶瑶定会互敬互爱,相濡以沫,请二老放心。”
季尚书欣慰的捋着胡须微笑,季太太哭的更厉害了。
蒙着红盖头的季瑶,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酸楚。晶莹的泪滴滑落脸颊,落到青砖地面上,灼痛了父母的心。季尚书骈四骊六的训诫一番,季瑶拜别父母,上了八抬大轿。
季太太还在擦眼泪,堂妹季筠特地满脸笑容的过来相问,“今儿个我可忙坏了,又是女家的亲戚,又是男家的亲戚。嫂嫂,您说我是在季家饮宴呢,还是到徐家饮宴去?”
季太太也顾不上哭了,忙拉着季筠交代,“好妹妹,你快上徐家去吧!看看瑶瑶好不好,她人生地不熟的,有你在,她有主心骨。”
季尚书笑了,“太太,没你这样的!阿筠是客人,哪有往外撵客人的。”这幸亏是至亲的堂妹,要是换了个旁人,不得恼了你。
季太太白了他一眼,“跟阿筠还讲这些虚客气么。”季筠抿嘴笑笑,“成了,不逗你们了,我就上定阜街去。”
徐家在定阜街购置了崭新的五进宅院,徐逊迎娶季瑶,便是在新宅之中。季太太大喜,连连催着季筠,“好妹妹,快去吧,快去吧。”把季尚书乐的不行。
季筠笑着去了定阜街。到了一看,好嘛,离着大门远远的已是水泄不通,客来客往,热闹非凡。好容易进去了,陆芸正在犯愁呢,“怎来了这么多客人?”家里坐不下呀。
除了徐家的老亲旧戚,陆家几位在京的亲戚,还有徐郴的同年、同僚,徐逊的同窗,另外还有徐家姑奶奶阿迟的亲戚,那可就多了。旁的不说,单是孟家,就有好几十口子。
好在徐家有位能干的姑爷,张劢立刻命人把附近的金余酒楼包了下来。身穿青衣的仆役们笑容满面,引领着客人去到酒楼雅间入座。
一片喜气洋洋之中,细心的季筠注意到席间有位美丽羞怯的妙龄少女,眉目间有种动人的温婉,看上去应该是位很好相处的姑娘。“这是谁?”季筠瞅个空子,询问阿迟。
阿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笑吟吟道:“大舅母您不知道,家父家母只生我一个闺女,我出阁之后,他们想我想的不行。故此从族中过继了一位小女儿,名叫阿宝。”
“阿宝很可爱。”季筠赞叹,“这孩子看着还小,及笄了没有?有没有人家?”
阿迟掩口笑,“阿宝刚刚才笄。大舅母,家父家母嫌我嫁的太早,说要多留阿宝几年,舍不得她出门子。”
季筠知道今天忙,随意问了几句,并没深究。
阿迟笑盈盈招待着一众女宾,神色自若,谈笑风生,十分周到。她本就生的极为美丽出众,今天穿了件真红通袖衫,飞仙髻上插着只镶金绿猫晴和珍珠、红宝石的金钗,更加映的肤色雪白,眼眸如星,那绝世的风华,令人倾倒。
“徐家这姑奶奶可真不坏。”宴席上有女眷笑语,“长了这么个模样,又嫁做魏国公夫人。如今出落的越发好了,真真是又美又有福气呢。”
陆大太太和严芳华也在席间。陆大太太听了还能堆起笑脸附和几句,严芳华连假笑都笑不出来,脸颊抽了抽,比哭还难看。
这并不是陆大太太比严芳华高兴,只是陆大太太年纪大了,涵养略好。这对昔日的姑侄,今日的婆媳,其实心里都很苦,而且有苦无处诉。
陆琝年轻有为,二十出头就中了进士,选了庶吉士。有这样的儿子,有这样的丈夫,按理说她们应该引以为荣,应该从里到外都是喜悦,可是,完全不是这样。
陆琝回家,一直住外院书房,根本不进内宅。一开始陆大太太安慰自己,也安慰严芳华,“他是跟咱们赌气呢,过一阵子就好了。”可是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改变。
严芳华本是要寻死的,后来陆琝肯娶她,给她一个名份,她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了。可是名份有了,恩爱却没有,陆琝看都不愿看她一眼。
陆大太太其实比严芳华更心寒。她知道,自己最钟爱的次子,是真的恨上自己这亲娘了。自打阿迟嫁到张家,他美梦破碎,母子间便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嫌隙渐生。到了自己以阿迟的名节相威胁,逼他娶了严芳华为妻,情份更淡,隔阂更深。
席间尽有美酒,陆大太太一杯接一杯的喝着,不知不觉间,竟喝醉了。“我今天本来是看小姑子笑话的,怎么会这样?”陆大太太颓然想道:“她公公告了老,丈夫辞了官,儿子尚无功名。我可比她强多了,我生了个有出息的儿子,我儿子前途无量,宰辅之才。”
可是,为什么我没有看到她前庭冷落,没有看到她愁容满面,没有看成她的笑话?陆大太太迷迷糊糊想着,醉眼朦胧。
季筠在徐家亲眼看季瑶拜了堂,送入洞房,和徐逊羞羞搭搭的喝了合卺酒。在徐家终了席,季筠特地拐到季家,把季瑶的情形一一告诉给季太太听,季太太合掌,“阿弥陀佛!”
季尚书先是惊奇,“太太什么时候信起佛来?”继而抱怨,“动辄口诵佛号,佛祖也忒忙了!”招的季筠笑,季太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