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素敏这天之骄女自从摊上于家那桩倒霉亲事,灰心、失意,再也没有欢笑过。她成亲已有数月光景,和于守德却并未圆房,虽然众所周知是于守德的不是,可长久以往,究竟不是了局。徐二太太想到这儿,杀了青阳、于守德的心都有,哪里还能强颜欢笑。

徐三太太和陆芸说笑了一会儿,转过头看着徐二太太,“明年二嫂也要办喜事呢,要娶儿媳妇了!添人进口呢,这才真正是喜事。”嫁闺女虽也算是喜事,可那是家里少个人,哪像娶儿媳妇,是家里多个人。

这是徐二太太的得意之处,徐二太太虽是心事重重,脸上也露出欣慰笑容,“这一辈的孩子当中,远儿竟是头一个娶亲的,当真有些意外。”她的嫡子徐远,明年要迎娶大理寺卿周长风的独养女儿,素有才女之称的周致礼。

周长风出自西京周氏,延绵百余年的世家大族,族中人才辈出。这种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孩儿,不只善于持家,更能相夫教子,实是上佳的贤妻人选。

“你的儿子虽是长孙,娶亲却是好几年之后的事了!”徐二太太总算找着一处能比过陆芸的地方,颇有扬眉吐气之感,“到时候啊,我孙子已能满地跑了,你儿媳妇还没进门呢。”

徐二太太也和陆芸、徐三太太言笑晏晏起来。

魏国公府,穿着崭新大红福字纹锦缎衣袍的师公眉花眼笑,“阿并,我这束发冠好不好看?还有这新靴子,女娃娃亲手画的样子,命人连夜赶出来的。”他头上戴着镶珠嵌宝的金冠,脚上穿着轻便好看的鹿皮高沿长靴,喜庆的很。

张并很认真专注的上下打量过,非常肯定的点头,“师父,又威风又好看,漂亮极了!”老爷子乐了,“阿劢橦橦他们都说好看,师父还有点不信。阿并也这么说,看来确定无疑了。”阿并可是从不说谎的好孩子。

“师父,徒儿陪您出去放烟火,好不好?”张并微笑,“前两天专程出门买的,师父,是我亲自挑拣的,都很好看。”师父拍掌笑道:“专门给我买的?好啊好啊,这便出去放。”一手拉着张勍,一手拉着张劢,前边张并带路,兴冲冲出去放烟火。

“这种事,怎能少了我?”张橦本是坐在厅中跟几位堂姐妹说着话的,知道师公等人的动向后,坐不住了。爹爹说过,那些烟火有礼花,也有字幕,极有趣的。

张橦迅速张望了下。厅中珠光宝气,族人众多,母亲大人和几位伯母、叔母满面笑容的不知在说着什么,大嫂、二嫂在一旁服侍。大嫂虽温柔,却守礼,二嫂是个爱玩的,就是她了。

“母亲,借个人用用,成不成?”张橦离开堂姐妹们,轻盈走到悠然身边,“我要出去会子,请二嫂陪陪我,可使得?”

悠然哪有不知道她的,含笑点头,“去吧,却不许走远了。”要出去,还要叫上阿迟,一准儿是淘气去。去吧去吧,大过年的,痛痛快快玩耍。

张橦拉起阿迟,跟诸位伯母、叔母告了罪,施施然走了。阿迟临走前抱歉的看了眼傅嵘,大嫂您还坚守岗位呢,我却溜了,对不住,对不住。傅嵘浅浅而笑,这两个无忧无虑的,想淘气什么呢?该让人跟去嘱咐一句,不许她俩放爆仗,尤其不许放大爆仗。

阿迟和张橦才出了厅门,傅嵘的侍女便追了过来,交代了傅嵘的话。两人笑咪咪点头,“不放爆仗,又不是半大小子,谁还放爆仗呀。”我们才不管放呢,只管看。

迎头一股冷风吹过来,风中带着明显的火药味儿。张橦嗅了嗅,“这味道真好闻!二嫂,我总觉着,这火药味儿里,透着浓浓的年味儿。”

阿迟笑道:“还有水点心的味儿。”橦橦,或许你不会理解,对于我来说,放鞭炮、煮饺子,和过年密不可分啊。户外响彻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厨房煮着白白胖胖的饺子,快乐而详和。

空旷的一片园地中,张并拿起一个流星火炮,用火折点着了。师公拉着张勍、张劢,期待的看向空中。火炮在半空中一声爆炸,散了开来,化作满天花雨,好像仙女散花一般,五彩缤纷,光彩夺目。

师公等三名观众齐声欢呼,“真好看!”正好张橦和阿迟到了,张劢不动声色把自己的手从师公手里轻轻抽出来,把张橦的小手放过去,“乖,好好陪师公玩。”转身拉过阿迟,躲在一片黑暗之处,把阿迟拥在怀里,静静看天上华美的烟花。

张并拿出十数支硕大的流星火炮,晃火折一一点着。这回的火炮却是字幕的,首先缩放在空中的一个“笑”字,接着是“盈”字,依次组合在一起,是“笑盈盈辞旧岁,喜滋滋迎新春”。

师公大喜,“这个好,应景!”一头乐的眉开眼笑,一头晃着两只手,“阿勍,阿劢,你俩说是不是?”张橦忍着笑,连连点头。

各式各样的烟花一一绽放在浩瀚的夜空,犹如一幅幅美丽的画卷,让人流连忘返。张劢和阿迟相依相偎,看着如斯丽景,心神俱醉。

一个瀑布状的烟花腾在半空,师公兴奋的不的了,“阿劢,师公带你看过华山的瀑布,你记不记得?就是这样的!”他记得张劢是在右手边的,侧头向右,跟张劢求证,“是不是啊,阿…”咦,怎么阿劢变成了橦橦?

橦橦在这儿,阿劢哪里去了?师公四处张望。张勍轻轻咳了一声,拉拉师公的胳膊,“师公,做事要专心,看烟火也要专心。”师公哈哈大笑,“对对对,专心,专心。阿勍,橦橦,咱们专心看烟火,旁的都不看。”

过了会儿,厅中女眷各自散了回房,傅嵘扶着悠然,婆媳俩亲亲热热的过来了,“绮丽华美,天下无双!”抬头望向空中,都是赞叹。

除夕夜,详和安宁的度过了。

次日,凡有品级的人员一律按品大妆,摆全部执事进宫朝贺。朝贺毕赐宴,年轻娇嫩的阿迟坐在一帮或中年或老年的国公夫人之中,颇为招眼。

“她运气也太好了。”有人暗中嘀咕,“小小年纪,居然一品国公夫人了!我跟她这般大时,外子还没有功名,我连个‘太太’也称不起,只敢称‘少奶奶’。”

“好什么呀。”旁边的人不以为然,“魏国公府那一摊子事繁杂着呢,她连京城都呆不住,要躲到南京去,她在魏国公府是如何艰难,可想而知。”

南京是留都,论繁华哪能跟京城比?可她硬是放着京城豪华的魏国公府不肯住,要跟着夫婿同去南京赴任。你就想想吧,她在魏国公府,会是如何度日的。

元旦赐宴是例行公事,与宴人员大多规行矩步,言语也温和谦恭,很少出什么差子。这两人说的话,悄悄话而已,并不为人所知。

建极殿,是皇帝赐宴文武百官、勋贵外戚之所。殿内金砖铺地,华贵富丽,坐北向南设雕镂金漆宝座,上铺黄麾,二十四名金吾卫护卫官随侍在侧,一身朝服的皇帝端坐上首,俯视群臣。

这种场合,谁不是谨言慎行、战战兢兢?偏偏邓攸出格,他多喝了几杯,跌跌撞撞到了张并身边,醉眼迷离,口齿含混的叫着“表叔”,向张并敬酒。

赐宴时不作兴这个,懂不懂?不少人肚中偷笑。这也就是邓攸吧,要是换个人,没准儿陛下已变了脸,金吾卫早上来捉住人扔出殿外了。

这酒鬼,这浪子,这不着调的臭小子,我不要做他表叔!张并心中在呐喊。

“往后娶妻成了家,小夫妻和和美美的,好好过日子。”张并接过酒,温和说道。邓攸生平头一回和心目中的大英雄如此接近,欢喜不已,连连点头,“是,表叔!”

张并饮尽杯中酒,指指邓攸的座位,“回去罢,安安稳稳坐着,直至席终。”邓攸颠儿颠儿的答应着,从张并手中接过酒杯,果然回去安份坐着,直至席终,没再乱跑乱窜。

赐宴之后,严首辅、徐次辅和另外几名阁臣丁阁老、金阁老、申阁老等人被宣召至乾清宫,皇帝赐茶。

赐茶毕,几名阁臣拜辞出来,路上遇到张并、张勍、张劢父子,这父子三人是要进去。旁人倒也罢了,徐次辅和张并是亲家,少不了寒暄数句,方才各奔东西。

陛下召见他们父子三人,为的是什么?徐次辅未免心中关切。

答案,当天徐次辅就知道了:张劢被皇帝任命为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兼任金吾卫指挥使。

素华的夫婿任了近卫指挥使!徐次辅无声的笑了起来,这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作者有话要说:先到这儿。

86听言则答(下)

金吾卫掌守卫巡警,负责皇帝出行时的安全保护,向来不归五军都督府管辖,而是由皇帝直接统帅的。金吾卫,和锦衣卫、羽林卫一样,属亲军近卫。

和徐次辅的满心欢畅不同,坐在他下首的徐郴颇有些垂头丧气。仲凯留京任职,对他的仕途可算得上有百利而无一害,只是苦了阿迟。阿迟要周旋魏国公府那一众伯祖母、叔祖母、伯母、婶母、堂姐妹、堂妯娌,定是绞尽脑汁、耗尽心力。阿迟从小到大都是无忧无虑的,我可怜的阿迟。

徐次辅捋着胡子微笑,“如此一来,素华不必离开公婆、父母前往南京了,极好的事。郴儿,你唯此一女,若离你远了,未免不美。”

徐郴神色闷闷的,“宁可她走远些,只要她日子舒心,少受刁难,少受气。父亲,魏国公府人多口杂,素华小人儿家没经过事,孩儿委实放心不下。”

徐次辅心绪极佳,笑骂道:“谁家闺女出了阁,不是夙兴夜寐,不是勤勤谨谨?偏你家素华娇气,半分委屈也受不得么。你也算人到中年了,竟还是个傻孩子。”郴儿你知足吧,徐家这五个孙女里头,素华已是嫁的最好的。

徐郴不服气的小声说道:“反正我就是舍不得素华受一点半点的委屈。”我闺女就是娇气,怎么了。

徐次辅不知怎么的又回想起素华的婚事,心中隐隐不快。郴儿,父亲若不是被逼入绝境,怎会许嫁孙女为严家妾?亲孙女做妾,父亲不心疼么。父亲是如何疼爱你的,你竟因着不忍素华受委屈,背着父亲私自将她的亲事定下,害得为父那时好不狼狈。敢情你只顾着疼女儿,忘了亲爹?

儿子已是四十岁的人了,当爹的总不能动不动劈头盖脸骂他一顿。徐次辅是个善于克制的人,温和说道:“圣上亲自下的旨,事情已成定局,多想无益。郴儿,谁家内宅是风平浪静、没有波澜的?那是妇人女子关注之所,男人不必理会。”魏国公府又不是龙潭虎穴,你怕什么,郴儿你实在是爱女太过。

“父亲教训的是。”徐郴站起身,恭敬应了。

除夕、元旦,徐郴一家是在正阳门大街度过的,直到元旦傍晚晚宴之后,方才辞了徐次辅,驱车回灯市口大街。

“爹爹,姐姐、姐夫不用回南京了?”一上马车,徐逸就急吼吼问道。姐夫和姐夫不走,白胡子老公公岂不是也不会走了?那多好玩。

徐郴温和告诉幼子,“你姐夫本是在南京任职的,如今调任京城。你姐夫既不走,姐姐自然也不走。”他话音刚落,徐逸抱住坐在一旁的徐述,小哥儿俩同声欢呼。

“少年不知愁滋味。”徐郴看着幼子,目光温柔中带着纵容,暗暗叹息,“你俩还乐呢,却不知,你姐姐要作难了。”

魏国公府。

阿迟脸上的笑容不变,依旧甜美可爱。仲凯任金吾卫指挥使?如此,客栈要变成家了,方针政策要改变,一应手段要改变。短住之地和长住之地,截然不同。

悠然颇有些歉意,“原本答应过令尊令堂,让你和仲凯成婚后住到西园…”那时想的挺美,小两口和岳父家是邻居,又不致过于拘束,又有长辈照看,逍遥似神仙。

“别呀,西园左邻右舍都没有主人居住,我俩孤孤单单住在那儿,多冷清啊。”阿迟笑道:“不瞒您说,我俩前阵子想起过了正月十五就要离开爹娘,还掉眼泪了呢!实在舍不的。”

这孩子真会安慰人!悠然拍拍她的小手,“虽则如此,总归是我们失信了。阿迟,令尊令堂必定很纠心,我们实在过意不去。”

阿迟忙道:“娘,仲凯留任京城,是您和爹爹去求陛下的么?”悠然摇头,“自然不是。”阿迟甜甜的笑着,“既不是,哪里谈的上失信?”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我们全家都住在凤凰台徐府,如今却不是了。回南京虽是自在,却略显孤单。

阿迟小脸粉晕,不好意思的低声说道:“其实,我只要跟他在一处,便会很快活,在哪里都好,怎么着都好。明日回娘家,家父家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只会替我高兴。”

这双小手很滑腻,手感很好,悠然拉着不放,笑咪咪又拍了拍。劢劢啊,你小媳妇儿很不坏!她对你情深义重的,你可莫要辜负她。

张橦一脸同情的凑了过来,“二嫂,往后你要对着太夫人和三伯母…”我偶尔见见她们,已是觉着她们面目可憎,令人难耐;你要天天应付她们,不得烦死?她们这些人吧,真本事没有,也未必能坏到投毒、害人性命的地步,可始终会嗝应到人的。

悠然正想开口说,“怎么对付她们,娘有法子。”阿迟已口吻笃定的开了口,“橦橦,我是很会吵架的。”别以为我只会斯文客气啊,革命又不是请客吃饭。

张橦瞪着美丽的大眼睛,你,会吵架?“失敬失敬,竟不知二嫂有这个本事。”以为你会吃会玩会撒娇而已,竟然还会吵架,刮目相看,刮目相看。

傅嵘浅浅笑着,袅袅婷婷走了过来,在悠然身边坐下,“甚好甚好,阿劢会打架,会打仗;阿迟会吵架,善理家;如此,师公和爹娘可以放心了。”弟弟、弟妹要是弱一点,敢把这俩小屁孩儿单独留在魏国公府?莫说长辈们了,师哥先会睡不着觉。

张橦拍掌笑道:“大嫂说的好!大嫂,咱家除了二哥二嫂这一对之外,还有一对会打架、会吵架的长辈,您猜是谁?”

傅嵘嗔怪,“橦橦不许胡说!”为人子女,怎能这般说父母?爹爹会打架,娘亲会吵架,这话可不是咱们该说的。

阿迟笑的很开心,“是呢是呢,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师公会打架,外公会吵架…不对不对,是师公武功高强,外公口才不凡!”呸呸呸,说外公“会吵架”,太不斯文了。

张橦笑着伸出大拇指,“二嫂猜的又快又准!”悠然象征性的一人打了一下,“敢编派师公和外公!”张橦撅起小嘴,阿迟眨眨眼睛,您这是打人啊?连灰都拍不掉。

……傅嵘呆了呆,可以这样么?可以…这样说师公和外公?想着想着,傅嵘伸手捂住嘴,她有点胸闷、想吐。

“嵘嵘怎么了?”悠然关切问道。张橦殷勤凑过去,“大嫂,我给您捶捶。”小拳头轻轻替傅嵘捶着背。阿迟忙伸手倒了杯茶,“大嫂,您喝口热茶顺顺。”

傅嵘接过来喝了一口,茶盏还到阿迟手中,“多谢,我没事。”是有点胸闷,可大过年的,也不能为这个请大夫,太不吉利了,怎么着也过了今天再说。

悠然唤来侍女吩咐道:“请老爷子来。”侍女答应着,转身去了。悠然转过头笑盈盈看着女儿、儿媳,“你们竟不知道么,师公可不只会打架,他老人家,本事大着呢。”

说来极巧,师公和张并下着棋,眼看着大势已去,回天无力,正琢磨着怎么正大光明的抹去这一局。侍女一来,师公精神了,“阿悠有请,那定是正经事。阿并,棋局先放着,师父去去就来。”一溜烟儿跑了。

一旁观战的张勍、张劢都捧腹,张并淡淡看了眼棋局,师父,不出十步,您必输无疑,您走的…可真是时候。

这会儿师公已神清气爽的到了上房,悠然笑盈盈迎上来,“师父,烦您给嵘嵘瞧瞧,这孩子方才不大舒服。”师父瞅瞅傅嵘,“好像有一点点萎靡。”替傅嵘捉了捉脉,挠头,“脉如滚珠…”

话才出口,悠然已笑道:“师父,我知道了。”脉如滚珠,这要么是伤食、实热,要么就是妊娠。过会子细问嵘嵘的换洗日子,大约能推断出来。

师公舒舒服服在老红木太师椅上坐下,笑呵呵跟阿迟开着玩笑,“女娃娃哭了没有?我们怕看见你哭,故此方躲去下棋的。”

阿迟笑着摇头,“我才不哭呢,倒怕您要哭。师公,原本答应要陪您游玩燕子矶、阅江楼、清凉山,还答应给您买好吃的,好玩的,这下子可全都泡汤了。”

正说着话,张并父子三人前后脚进来,都问,“何事?”悠然笑道:“无事。”张橦一本正经,“看你们太自在了,心里不服气。”阿迟替师公剥着香糯的糖炒栗子,“没旁的,想师公了。”师公大乐。

张并低声问悠然,“夫人,真的没事?”悠然眉毛弯弯,“没坏事。”哥哥你不是一直盼着家里有婴儿出生么,这回,许会让你梦想成真。

说了会儿话,悠然笑盈盈开始撵人,“阿劢,你送师公回房歇息;橦橦,阿迟,你们各自回房;阿勍到侧间坐会子去。”等众人都依言离开后,把张并也轰走了,“你也是,到侧间坐会子。”

傅嵘隐隐约约有点感觉,却又不大确定。悠然笑着拉过她,细细问着,“嵘嵘,多长时间没换洗了?”傅嵘想了想,“快两个月了吧。”

“傻孩子。”悠然嗔怪,“时日这么久,竟半分不警觉。”也怪自己,总想着孩子们的私生活不便过问,连这些基础知识也没告诉给嵘嵘。

傅嵘脸红了,“那个,一个不大准的。”一个是不准,一个是腊月里忙忙碌碌,竟没往这儿想。如果是真的有了…?师哥非乐坏不可。

“回去好生养着。这些天,年酒都不必出席了,静静养两日。”悠然迅速做了决定。傅嵘心里不大踏实,“娘,万一不是呢?”看着很像,可到底没请个精于妇科的大夫确诊。

万一不是,你和阿勍就继续努力啊。悠然笑咪咪调侃,“放心,万一不是,一样许你偷懒歇着。”知道傅嵘心里正忐忑,着实安慰了几句。末了把张勍叫进来,“陪嵘嵘回去吧,让着她点儿。”

张勍摸不着头脑,扶着傅嵘走了。他俩才回房,府里一位老年嬷嬷便专程过来,从孕妇的早期怀孕迹象讲起,一直讲到如果妻子怀孕之后的各项注意事项,极之详尽。

“师妹,这是真的么?”送走一脸严肃的嬷嬷,张勍惊喜的拉着傅嵘,连声询问。傅嵘温柔笑笑,“还不大敢确定,不过,九成九是了。师哥,我担心万一不是…”

人逢喜事精神爽,张勍这沉稳持重的大哥也会说玩话了,“嵘嵘,不是也没什么,师哥努力耕耘,迟早会有的!”被傅嵘狠狠拧了一把,疼的他呲牙咧嘴的,犹自傻乐。

张劢送师公回了清扬院,服侍师公洗漱过后,上了床。被窝熏的暖烘烘香喷喷的,师公高兴的嗅了嗅,“这味道我喜欢!”很好闻,很舒服。

“您往后不走了吧,天天住这儿。”张劢坐在师公床边,陪他说着话。师公笑道:“等你有了小娃娃吧。若有了聪明伶俐的小娃娃,师公一准儿舍不得走。”

张劢打了个哈欠,“好困,要回去睡。”俯身替师公掖好被子,交代着,“师公乖,闭上眼睛睡觉。”

臭小子害羞了!师公笑咪咪想着,果然闭上眼睛,没多大会儿,已是酣然入睡。

吩咐值夜的小厮“小心伺候着,老爷子晚上若要茶要水,或要如厕,务必跟着过去。轻手轻脚的常过去看看,老爷子有没有蹬被子。”小厮伶俐的答应着,张劢转身离去。

这天是大年初一,府里各处皆挂有明亮的路灯,亮如白昼。各个院子里,有吃酒的,有抹牌的,有放爆仗的,不一而足。张劢行走在这一片繁华锦绣之中,心绪飘扬。

作者有话要说:先到这儿。

87彼有旨酒

这是自己一直以来想要逃离的地方,往后却要和阿迟在此久居。张劢特意绕了段路,漫无目的地四处走了走。寒风吹到脸上,冰冷中又带着清新,令人精神为之一振。鼻尖蓦然一凉,仔细瞅瞅,天空中竟是飘下了细小的雪花。

回到嘉荣堂,张劢且不回上房,叫过柔翰吩咐着,“明日要用的马车,命人检视了,早早升起炭火,等夫人坐进去时,务必要暖和舒适。还有,差人到花房现采新鲜玫瑰花,扎成漂亮的花束,速速送过来。”

柔翰一一答应,“是,二公子。”见张劢也不回房,站着立等,便知道这束花紧要,忙出门先办这件差事。没过多久,柔翰便回来了,手中捧着一大把娇艳欲滴的深红色玫瑰花,高边卷心,花形优美出众,花姿烂漫绚丽,姿态万千。

张劢用挑剔的目光打量过花束,接过来,施施然走了。柔翰憋笑憋的实在厉害,等到张劢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看不见了,蹲在地上无声的笑起来,笑的肚子都疼了。二公子,没您这样的!您亲自捧着花算怎么一回事呢,狠该让我捧着,或是使个小丫头捧着,等侍女、嬷嬷们全退出去了,您再跟少夫人献宝去!您就这么伶伶俐俐的进去了…很好笑。

张劢走到上房门口,脚步顿了顿。恰巧一个小丫头掀帘子出来,见了他忙行礼问好,“二公子您回来了。”张劢命她捧着花,一前一后进了屋。

“瞧瞧这花,好不好看?”见了阿迟,微笑指着小丫头手中捧着的花束问道。阿迟笑着说“好看”,命佩阿寻了一个剔透的水晶花瓶出来,把花插了进去。

佩阿知趣,见自家大小姐粉面含羞,姑爷眉目含情,悄悄带着知白等人退了出去。

“二公子此举,是向我示爱,还是向我致歉?”阿迟看着那一大束满是蓬勃生机的鲜花,笑吟吟问道。虽说送花早被视为老土行为,但也是有效、能打动女人心的行为。大冬天的收着鲜花礼物,心情明媚如春。

“既非示爱,又非致歉。”张劢高大的身影欺近她身旁,俯身低沉暧昧说道:“夫人,在下此举,是为求欢。”

求欢?除了这个你能不能有点旁的爱好啊,阿迟咬咬粉粉的嘴唇,攥紧拳头打了过去,“没正经的!净会胡扯!”

张劢捉住她的小手,放到唇上轻轻吻着,俊脸含笑,“夫人,穿着这般厚重的衣服打,未免不解气…”阿迟红了脸,转身想逃,早被他追上去抱起,抱到了浴室。

浴室里,睡床上,胡天胡地闹够了,两人温存缠绵的搂抱着,沉沉睡去。“好像有什么正经事没说。”迷迷糊糊之间,两人均作此想。不过,管它呢,任它什么正经事,也没有夫妻一体紧要。

魏国公府偏院。

“三爷!他都要留任京师了,你还忍心让我这样!”苏氏攒足了力气,冲着张恳喝道。从前你说他过了正月十五便要起程赴南京,如今他不走了!还不快煎汤药来,傻愣着做什么。

张恳身子抖了抖,冲着苏氏满脸陪笑,“岂敢,岂敢!前阵子太太不知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吃坏了肚子,为夫一直忧心,请着大夫呢。太太,病去如抽丝,急不得,急不得。”

苏氏冷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光阴森,张恳背上发凉。“三爷估摸着,我这病到哪天能好,到哪天能出门活动活动筋骨?”苏氏咬牙问道。

“顶多过了年,顶多过了年。”张恳忙道:“太太身子素来康健,偶尔一回吃坏肚子而已,没什么的。过了十六,定是活蹦乱跳的了。”

过了十六?到时年也完了,节也完了,该平平淡淡过日子了。好你个张恳,只为着你没出息,怕得罪人,生生的不让我过个好年!这账,咱们回头慢慢算,细细算。

“伟儿来信了,我读给你听听?”张恳谄媚的问道。张恳和苏氏的长子张中伟,在西北从军,年方二十五岁,已是正四品的广威将军。张中伟,是张恳这一房的希望,也是苏氏最在意的儿子。

苏氏苍白的脸上浮上丝笑容,“伟儿又升职了罢?可真给咱们长脸。小安、小宁这两个孩子,定是玉雪可爱的紧,狠该命伟儿把他俩送回来。”张中伟妻子郗氏、乳名小安、小宁的两个儿子,都在西北。

“伟儿若再升职,小安、小宁可不就回来了?”张恳见妻子有了好脸色,窃喜,“太太,高级武将,家眷留京。到时伟儿做了高官,儿媳妇带着孙子回了家,岂不是皆大欢喜?”

苏氏才有个笑模样,闻言又沉下脸,“升职,是伟儿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挣来的!你只说升职,高官,可想到伟儿历经何等艰险?”你这当爹的就会在家里闲坐,还不如自己儿子呢,也好意思。

张恳是个吃闲饭的,讪讪道:“是,是,伟儿不容易。”他打小被林氏养的畏缩无能,长大后虽想振作,却一无本事二无机遇,他又不是心志坚忍之人,也就得过且过了。虽如此,羞耻之心还有,知道自己没能耐,护不住妻儿,故此回家对着苏氏,不知不觉便矮了三分。

苏氏怒其不争的瞪着他。你一个大老爷们儿,任事不懂,任事不会!这个家要是靠着你,早喝西北风了。张恳,你既没出息,指望不上,还是我来为这个家打算吧。

张并、张劢他们,根本不必理会;太夫人才是你的嫡母,是掌握你财运、福运的长辈!她若眷顾你,一辈子的荣华富贵都有了,还用愁什么。

苏氏想到这儿,恨不得立时三刻下了床,到太夫人面前请安问好,为她老人家摇旗呐喊去。张劢、徐氏要长久住在魏国公府,太夫人岂有不跟他们为难的?这正是表忠心、献殷勤的好时候呢,可惜被张恳这没用的拦住了,苏氏捶床叹息。

第二天,张劢和阿迟早早的起了床,收拾妥当,准备回娘家。吃早饭的时候,师公笑咪咪提到,“女娃娃那两个弟弟,蛮好玩。”女娃娃的弟弟已是格外讨人喜欢,若女娃娃往后有了小娃娃,岂不是人见人爱?师公想到美好前景,飘飘然,多吃了一碗饭。

张并熟悉师父,自然知道以他老人家这神情、这举止,定是心中得意至极。可是,阿迟的弟弟蛮好玩,师父因何会乐成这样?张并疑惑看向悠然,悠然笑吟吟,“回家告诉你。”师公还能想什么,琢磨曾孙子呗。哥哥,如果不出意外,咱家很快会变热闹的。

吃完早饭,张并、悠然等人回平北侯府,张劢和阿迟去正阳门大街。徐家的习惯,出阁女儿是正月初二回娘家拜年。

阿迟上了马车,一股暖意扑面而来。“车厢里真暖和。”阿迟很满意,她素来怕冷,喜温暖。张劢不骑马,跟着上了车,“夫人,长路漫漫,我陪你说说话。”

阿迟微笑,“好啊。”正好,昨晚似乎有话没来的及说。

“昨日陛下召见,实属突然。”张劢颇有歉意,“留任京师,我倒没什么。只苦了你,要应付那些讨厌的人。”

林氏也好,苏氏也好,也就是能给阿迟添添堵,真是管不着张劢什么。她们也不是什么有谋略的人,若是,当年这爵位也不会旁落。她们,生在内宅,长在内宅,最大的长处,就是内宅争斗。

“日子太平静了,我倒向往多事之秋。”阿迟调皮的眨眨眼睛,“仲凯,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不寂寞了。太夫人,三伯母,还有诸位叔祖母、伯母婶母,想必都会关爱于我。”

张劢习惯性捉住阿迟的小手,阿迟忙警告,“可以摸,可以亲,不可以咬,不可以舔,不可以留下口水!”仲凯你属狗的呀,时常会咬人舔人。

“夫人你想多了。”张劢坏坏的笑,“我没有想亲,也没有想摸,更没有想咬、想舔,我不过想看看罢了。”举起阿迟的小手,细细欣赏起来。

这是一双让人怦然心动的手。很白,很娇嫩,手指纤长优美,指甲是淡淡的粉色,每个指甲上都有好看的小月牙,可爱的不像话。

张劢看了一会儿,心痒难耐,俯头轻轻亲了亲,“我媳妇儿的小手,可真好看。夫人,不是我食言,是你的小手太过白嫩诱人,故此我实在忍耐不住。”

阿迟向来是不吃亏的,“礼尚往来。”捉过他的手也仔仔细细瞅了半晌。张劢满心等着她亲亲,谁知她看是肯看的,还看的很入神、很痴迷,却只动手,不动口。

“夫人。”张劢低低叫道。阿迟顺势靠到他肩上,小声问道:“为什么是你?”好好的,为什么金吾卫指挥使非你不可呢,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变故。

张劢苦笑,“因为我武功高啊。”阿迟依旧靠在他肩上,小手握大手,心中了然。皇帝在意的,是皇权稳固,是自身安全。人都是珍惜生命、恐惧死亡的,皇帝备极尊荣,尤其惜命,尤其怕死。故此,对于安全保卫工作,格外重视。

“陛下,愈来愈信术士了。”张劢在阿迟耳畔说道:“从前,他不是这样的。如今他信术士、服丹药,希求长生不老。”

阿迟默然。自秦始皇开始,追求长生不老的皇帝可真是为数不少。追求长生不老,就要延请术士、服用丹药;丹药大多有毒性,故此皇帝服用后健康受损,喜怒无常-----是极坏极坏的一件事。

当然了,术士炼丹,你不能说它完全的荒谬,完全的没用。火药,就是术士炼丹的产物。

皇帝已是人到中年。通常人在少年、青年时身体状况会非常之良好,而到了中年之后,健康开始走下坡路。普通人可能只是感概,“老了,老了,不服老不行啊。”皇帝却不是,他不感概,而是付诸行动,追求长生不老。

阿迟轻轻叹口气,倒觉着很能理解。你看看公园里那些积极锻炼身体、特别注重健康的,哪有青年人?以老年人居多,中年人也有相当一部分。人都是在失去以后,才蓦然惊觉,才学会珍惜。

张劢微笑道:“咱们虽不大高兴,祖父却定是欢喜的。阿迟,祖父去年便说过,希望我做亲军近卫。”他所说的祖父,自然是徐次辅了。

阿迟声音懒懒的,“仲凯,我自幼长在南京,极少见到祖父。”我跟他可不熟。略有风吹草动便要出卖亲孙女的祖父,让人只想敬而远之,不敢亲近。

说着话,马车已到了正阳门大街徐府门前。“姐姐,姐夫!”张劢才扶着阿迟下了马车,徐述、徐逸便从门口迎了出来,一脸雀跃。

“慢着点儿。”温文尔雅的徐逊跟在他俩身后,缓步而来。张劢和阿迟都笑,“天寒地冻的,劳烦你们出门迎接,过意不去。”徐述和徐逸仰起小脸,异口同声,“天寒地冻的,劳烦你们跑这一趟,过意不去!”一边儿一个,殷勤拉着姐姐、姐夫,客气的往里头让,“路滑,小心。”

几个人正说笑着往里走,徐素敏的马车从巷子另一头过来了,于守德则是骑着匹温顺可爱的小白马。他个子本就不高大,形象也斯文的很,乍一看上去秀美的像个小姑娘,再骑上这么娇小的马匹,看着颇有些…与众不同。

既然遇到了,自然有一番行礼寒暄。于守德虽然有着异于常人的性取向,礼貌上还是很周全的,该说的话一名没拉下。倒是徐素敏,被侍女扶下车后,目光冷冷,面容冷冷,连话语都没有温度。

大冬天的,好歹温温的也行,这么冷,是打算冻着别人,还是打算冻着自己?阿迟和她向来没什么交情,含笑打过招呼,一行人鱼贯而入,走进徐府。

进到上房,满室锦绣,一屋子的珠光宝气,又是一番行礼寒暄。徐次辅看着满堂儿孙,心中欢喜,便是殷夫人,见素敏穿戴华贵,于守德彬彬有礼,也是笑容满面。

年酒异常丰盛。外脆里嫩、肥而不腻的焦溜驼峰,汁白肉烂、味厚挂唇的扒熊掌,清炖果子狸,红烧白鳝鱼,天鹅炙、紫玉浆,都是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