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知道谜底,就绝对不可以再死一次。”
我的命运不能这样莫明其妙地就被交待了。我不能再死一次的,绝对不能。
不甘心地将目光投向门窗的方向,我的眼睛突然一亮,情不自禁地再次喊出了声,“加尼沙!”
赫妮的动作停滞了一下,随即冷冷笑了起来,“真是愚蠢,同样的方法要用两次吗?陛下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说着,她又高举起了那把匕首向我的眼睛刺来……
“当!”一声清脆的金属相接声突然响起,赫妮手里的那把匕首竟然掉落在了地上,而击落匕首的竟然是一把短剑!她大惊失色地回过头,惊惧地大喊道,“谁,是谁?!”
我叹了一口气,“不是告诉你了吗?是加尼沙大人来了。”话音刚落,一位身姿挺拔的青年就从窗口一跃而下,他仿佛乘着月色而来,连落地都轻盈得像一片羽毛。
我那提起的心终于落下来,看情况自己的小命应该是保住了。
加尼沙先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冷眼盯住了脸色煞白的赫妮,玫瑰色的红瞳里闪动着森森的光芒,就像是幽幽灼烧着的冥界之火,充满了腾腾的杀意。在他这种地域般目光的摧残下,赫妮终于支持不住,像是一团棉花般瘫倒在了地上,不甘心地喃喃道,“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真没想到,原来凶手会是你。”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静静站在那里,强大的压迫感无声地迎面袭来-----那是这座王宫的主人苏莱曼。他步子沉稳地朝着我的方向走来,黑暗随着距离的缩短逐渐褪去,在半明半昧的光线中,他脸部完美的线条显得格外凌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外更是像凝结了一层薄冰。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赫妮还在不停重复着那两句话,眼神涣散,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精神支柱。我默默地看了加尼沙一眼,虽然和传说中能用目光杀死人还有点差距,但他能用目光逼疯人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许蕾姆,你还好吗?”苏莱曼转向我的时候,眼中的薄冰似乎开始融化了,透出了几分柔和和关怀。被这样的眼神所凝视着,一种虚脱的感觉突然摄住了我,之前的恐慌害怕和说不出的委屈在这一刻似乎被释放了出来。
“我还好,陛下。幸好你们来得及时。刚才我真以为自己要一命呜呼了呢。”我心有余悸地答道,可以动弹的右手手指也在不可抑制地轻微颤抖着。如果他们再晚来一点点,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一想到自己的脸会被割下挂在墙上,我全身的肌肉神经都好像变得疼痛起来。
“没事就好,今晚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什么可怕的事都会忘记。”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恐惧,柔声安慰道。
我应了一声,想要挪动身体却是使不出一点力气,只能尴尬地解释道,“我之前中了迷药,现在药力还没散。所以……没法自己回去,要不叫我的侍女来一趟?”
我看到苏莱曼的唇角边似乎掠过一丝笑意,正想再说什么,却见原先神神叨叨的赫妮突然跳了起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的推开了加尼沙,捡起匕首再一次向我刺来!我的身体根本没法动弹,只能条件反射地闭上眼,就像是砧板上的肉般等着任人宰割。
嗤--------一股新鲜的血腥味迅速弥漫在空气里,我并没感到身上有任何痛感。困惑地睁开眼,惊讶地看到苏莱曼的手臂正挡在我的面前,鲜血从伤口处急速涌了出来……而几乎是同时,加尼沙迅速出手打晕了赫妮。
“陛下!你……你……怎么样?是不是马上叫御医来?”我急切地问道。
“一点小伤而已。征战时受的伤要比这多的多。”他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弯下腰将我抱了起来,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我送你回去。”
“陛下……这不太好吧……叫宫女把我送回去就行了……”我窘迫的想要挣扎却全身无力,只能乖乖地躺在他的怀抱里。不好意思地偷偷瞧了加尼沙一眼,他目不斜视地盯着赫妮,对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
“加尼沙,这里就先交给你了。”苏莱曼吩咐完就抱着我出了泪宫。被他结实有力的双臂所拥抱,就像是置身于午后的阳光下,灼灼夺目透着掩不住的温暖。他的心跳沉稳而有力,他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仿佛能穿透人的心灵最深处,
“对不起,许蕾姆,我不会再让你离危险这么近了。”
对不起。他在和我说对不起。一位帝王在向他的女奴说-----对不起。我难以置信地沉默着,慢慢闭上了眼睛,用可以活动的右手紧紧抓住了他的长袍衣襟。他似乎也察觉到我的反应,双手将我拥抱的更紧,更紧。
冬夜的寒风清冷,而这个夜晚却太过缭乱,令人迷惑,令人--------动摇。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周已是一片明亮。温暖的晨光透过窗格照入屋子,铜铸的香盒里散发着蔷薇的淡淡花香。一位身穿丝绸天鹅绒长袍的青年男子临窗而坐,正低头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上的文书,整个人仿佛都溶入了这片浅金色的光晕之中。我静静地看着他,只觉得他眉目俊美,贵气逼人,更有一种令任何人都不敢轻易靠近的王者风姿。他像是留意到了我的目光,眸光一转望了过来。
“许蕾姆,你醒了?”他起身快步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想要坐起来,却被他轻而有力地摁住了右肩,“你再躺一会儿,我吩咐下人给你去准备早餐。”
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试探地问道,“陛下,赫妮她……”
“尽管她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不过从她的自言自语里我大致也能听个明白。而且那个乌德雷亚也已经全部招供了。”苏莱曼的唇角泛起一丝冷笑,“居然会相信这种巫术,真是个愚不可及的女人。”
“那陛下您打算怎么处置?还有哈伊小王子……最可怜的就是他了。”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斟酌着自己的用词。
他皱了皱眉,“赫妮毕竟是我的妃子,我赐了她丝帕勒死。至于那个怂恿她行恶事的舞德雷亚,自然是要碎尸万段。” 在奥斯曼帝国,只有皇室成员及其最高等级的官员才能享受丝帕勒毙的待遇,由此可见苏莱曼还是给赫妮留了份体面。
“哈伊的话,我本来也没对他报以厚望,只要他安分守己,王子该有的一切,将来也不会少了他的。”听苏莱曼这话,明显是对哈伊起了芥蒂。尽管表面上看起来和以前一样,可完全失去了父爱的小王子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了。
我沉默了一会,忽然听到“汪汪”的狗叫声,心里不由一喜,“陛下,是Tarkan来了?”话音刚落,只见一只棕色的小猎犬就冲了进来,腾一下跳上了我的床。我高兴地坐起身一把抱住它,它也亲热地直往我怀里钻。
苏莱曼展颜一笑,“这次幸好有这小东西,否则也没法这么快找到你的位置。不过这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点子,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我用手轻拍着Tarkan的背部,快速在脑中回忆起来……为了尽快捉住凶手,苏莱曼和我定下了这个计划。先是固定每周四晚前往图书馆,将我的生活规律暴露在凶手的眼前,令她有可乘之机。同时,我每天用上了宫内女子少选的红花烟草熏香,并且在一个月时间里突击训练猎犬学会跟踪这个香味,那么即使是有意外情况,苏莱曼也能通过这个方法找到我和凶手。这次全靠着它,才带着苏莱曼和加尼沙准确及时地找到了我的位置。
听他这么一说,我几乎将整个脑袋就埋在了Tarkan的软毛中,发出了闷闷的声音,“为了保住小命,我能想出很多点子的。”
他的唇边逸出一丝几不可闻的笑声。下一秒,我的脸就被抬了起来,他伸出手轻轻拂开垂落在我面颊上凌乱的发丝,随即停留在我的额角,从那里沿着侧脸缓缓停留,修长有力的手指温柔地抚摸着我的面颊,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青花瓷,接着手指下移到嘴唇和下巴,继而向后握住了我的后颈。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略微用力,将我的脸拢向他的方向,几乎是同时,他的唇顺势吻上了我的唇。
热烈的男子气息刹那间包围住我的呼吸,恍惚间我仿佛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熏香味道。随着这个吻的不断加深,我身体里的力气仿佛也被逐渐抽走,想要深呼吸几下却没有力气,不得不用双手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微微后仰,被动地接受着他的进攻。此时此刻,我感觉自己就像一片在风尖打着转的树叶,随着风动而迷茫的四处飞舞,无力控制终点的方向。
“许蕾姆,再睡一会。早餐送上来的时候我会叫醒你。”他放开了我,重新整了整盖在我身上的毯子。
我将半边脸隐藏在了毯子里,似乎以为这样就能掩住起伏不定的心情。清晨的风吹在身上依然寒凉,让人来不及清醒就陷入了迷惘。
第七章 无法逃避的侍寝夜
将近中午的时候,苏莱曼才从我这里离开,前往议事大厅处理国事。傍晚时分天空又下了一场小雪,刚入夜,就有一位老熟人前来拜访。
“许蕾姆,你怎么做这么危险的事!”贝希尔一走进来就劈头盖脸地开始责备我,“我原先看你每周四定时去图书馆就觉得有点不对劲,真没料到你的胆子这么大!你是不是嫌你的小命太长了?而且这么重要的事居然连我也瞒,你还当不当我是你最信任的伙伴了?太过份了你真是太过份了!”
对于他的气恼,我一点也不意外。充当诱饵的这件事我之前并没告诉贝希尔,不过凭着他的聪颖和敏锐,事后多半也能猜出个大概来。在宫里这么久,对于大多数事情他基本都能做处惊不变,没想到这一次他会这么生气,这倒让我的心里感到暖暖的。
“好啦,我现在不是平平安安地坐在这里嘛?你就别生气啦。我就知道什么也瞒不过你这位聪明的大人。”我对着他露出了一抹讨好的笑容。
“这次算你运气好!”他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唇角却已忍不住微微上扬。
“而且经过这件事,陛下对我更加信任了。这不是你我都希望看到的吗?”我冲他眨了眨眼。
“话是没错。”他的语气变得平和了许多,“只是太过冒险了。”
我振振有词道,“有句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同样,想在这后宫生存下去也需要险中求。不过这并不等于莽撞行事,所谓的险中求,应该是在充分判断的情况下,依靠隐蔽而富有冒险性的手段取得意想不到的收获。”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唇边的笑容有几分说不清的意味,“许蕾姆,在这里你成长的速度比我想像的要快多了。”
我弯了弯唇,“彼此彼此。”说完这句话,我们两人同时哑然失笑,随即又怅然若失。
在沉默了片刻后,他又开口道,“听说伺候赫妮的那些女奴和宦官,全都被陛下砍了脑袋。他们的头颅都堆放在帝国之门两侧的壁龛里,以警众人。至于那个罗马尼亚女奴被车裂了喂狗,也算是罪有应得。”
我听得心里一寒,脑中蓦的回想起清晨的那个吻,竟是不能将温柔和冷血同时形容在一个人身上。
“陛下对你越来越上心了。”他笑了起来,“我就知道,就算不依靠自己的容貌,你一样也能做到。易卜拉欣大人果然没有看错你。”
易卜拉欣……说起来好像也很久没有见到他了。我略微敛了敛眼神,低声道,“他最近怎么样?”
“今天中午我见过易卜拉欣大人了。”贝希尔的目光微微一闪,“他让我提醒你,该着手准备起侍寝的事宜了。”
我愣了愣,紧抿着嘴没有说话。虽然有一瞬间的茫然,但很快就自己想通了。既然已经决定投身到这个旋涡里来,就该清楚知道会走到这一步。至少,那个叫苏莱曼的男人并不让我讨厌。想到这里,我心里微微一动,“对了,上次你说过的解药在哪里?”
贝希尔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就在我这里。”
我扯了扯嘴角,没有焦距的目光幽幽飘向了窗外的暗夜,“该是用它的时候了。”
三天后,我再一次在第三庭院遇到了加尼沙。身穿制服的英挺青年静静立于风中,暗红色的头发映着莹莹飘落的白色细雪,显得格外醒目。
“许蕾姆,我就知道你在房里待不住。”
“难不成你是故意在这里等我?”
他点了点头,“没错,碍于身份,我不被允许进入你所在的地方,所以我在这里等了你三天。”他的眼神看起来冰冷而清澈,从这样的眼睛里,除了自己的倒影,好像什么也看不出来。
听他答得这么痛快,我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我想对你说声抱歉。”他顿了顿,“那晚玫瑰夫人派人来说发现了可疑人影,恳求我前去一看,我才离开了那么一会儿。本想只是一小会儿没有关系,可没想到你已身陷险境。这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过疏忽太过心急。如果没有那条猎犬,后果不堪设想。”
“你等在这里就是为了和我解释这个?”我有些惊讶,见他默然不语又说道,“我不怪你的。谁能想到会这么巧呢?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及时赶到了对不对?”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露出了颇为自恋的表情,“你看,我亲爱的脸还好好地在这里。”
他似乎被我的表情逗得一笑,神色也缓和了许多,“幸好及时赶到了。”
“吉人自有天相,再加上你这颗福星,我自然会化险为夷。”我眨了眨眼。
他面无表情地瞥了我一眼,稍稍侧过了半边脸,唇角却同时几不可见地微微上扬。
“许蕾姆伊巴克尔,加尼沙大人,这下雪天怎么还待在这里,要是冻出个病来可就不好了。”就在这个时候,瓦西宦官从不远处走了过来,用略带讨好的语气开了口。
瓦西宦官在后宫里的地位不低,还深得太后的青睐,所以需要他讨好的人也不多。如今要不是因为我正受着宠,加尼沙刚协助陛下解决了杀人事件,恐怕他的态度也不会这么恭敬。可加尼沙明显十分蔑视这位宦官,他非但一言不发,还神情冷漠地扭过了头,对瓦西根本不屑一顾,懒得答理。
瓦西哪里受过这种冷遇,他的脸色微僵,眼中飞快闪过一抹阴毒之色。我正好看在眼里,心里微微一沉。
现场气氛显得有些尴尬,我连忙打圆场道,“多谢瓦西总管关心了,加尼沙大人只是想知道关于凶手的几个细节,问完就会离开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觉得有必要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伊巴克尔上次受惊不小,还是多休息为好。不然陛下可要担心了。”瓦西已堆起了一脸笑容,“我先退下了,若是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来。”
我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之后转头对加尼沙道,“我们那里有句话叫做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你何必给他难堪呢?”
加尼沙冷哼了一声,“谅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你愿意巴结他是你自己的事。”
我瞪了他一眼,“什么叫我巴结他啊……说话可真够难听的。好吧好吧,总之我也是为你好,要是换了其他人我才懒得管。”
加尼沙挽了挽嘴角,淡淡的柔色在他那双玛瑙红的眼眸里慢慢浮动,远远看去,就像隐藏着两朵被雨水润开的玫瑰花,透着一种罕见的鲜亮明丽。从来没见过他露出过这样的眼神,一时之间,我竟然看得呆了。直到他轻咳了一声,我才回过神来。
“凶手已经被缉拿,我以后也不能随便出入后宫,除非是太后的召见。”他顿了顿,眼中的鲜艳之色似乎很快消失了,“你自己小心点,我可不是每次都能及时赶到救你的。”说完他就转身离开,那暗红色的头发随风飞扬起来,在簌簌而落的雪花中留下了一道华丽的残影。
“加尼沙,你就是我命中福星呢。”我抬头望着他的背影,低低说着,“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一转眼就到了冬末。温和的阳光照着屋檐下的透明冰棱,反射出绚丽的光线,虽然宫里依然被冰雪所覆盖,但窗口积雪的渐渐融化,昭示着伊斯坦布尔的冬天即将要结束了。在这期间,太后召见过我两次,无非也是说些家常,并且赏赐了我不少礼物。达拉玛的身子也日渐显怀,或许是想通了的关系,她的心情比以前开朗多了。倒是我,面对渐渐临近的侍寝的日子,反而变得有些烦躁起来。
三天,只有三天时间了。
我坐在靠近窗口的位置,静静望着窗外的天空出神。壁炉里的木料在劈啦劈啦燃烧着,我裹紧了身上的埃及毛毯,却还是感觉不到什么暖意。下意识地望向摆在桌上的一个小瓷瓶,我的思绪也随之回到了几天之前。当瓦西宦官来通知侍寝的日子后,我立刻吩咐贝希尔送来了这瓶解药,喝下去只需过半个时辰我的眼睛就会恢复原先的明亮。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为何我的心里还是这样惴惴不安?烦躁,焦虑……心情不复以往的平静,仿佛有种未知又难以控制的情绪在心底不断蔓延……
三天后的天气出乎意料的晴朗,算得上是这个冬天里最暖和的一天。再次踏入了那座华丽的浴池,伺候的奴仆里却已不见了之前那位叫做哈丽的黑肤老奴。贝希尔告诉我,在我的眼睛出事之后,她就被棒刑处死了。这次前来伺候的女奴和哈丽倒有几分相像,皮粗肉厚,身材结实,一看就是个有力气的。奥斯曼宫廷里除了宦官外,黑肤色和白肤色的女人待遇还是不太一样,黑肤色的女人基本干得都是粗活脏活,而白肤色的女人则相对轻松一些,运气好些的就能飞上枝头成为苏丹的妃子。这或许是历代苏丹都更加青睐白肤美人的关系吧。
在热腾腾的的浴室内洗完澡之后,我的身体也差点被那女奴搓掉了一层皮。不过经过她的一番蹂躏,我的肌肤倒是更加白皙透明,又晕染了一层淡淡的粉红色,看起来娇艳无比。趁着没人注意,我喝下了那一小瓶药水。眼睛里立即袭来一阵刺痛感,所幸很快就消失了。接着借口说有些头晕,顺利地得到了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这半个时辰里,我只闭着眼睛,心情依然忐忑,也不知药效是否真有那么好?
睁开眼睛时,我惊喜地发现那只瞎了的左眼竟然能看到东西,虽然还只是个大致的轮廓,但至少说明那药起作用了!我忙从卧榻上起身,提着袍子一角飞奔到了镜子前,用袖子擦去蒙在上面的水雾,心急地想要看清自己的容貌。镀金的玻璃镜子是来自法国宫廷的礼物,一点也不比现代镜子逊色,照出来的影像相当清晰。
如新月般弯长的眉毛,纤秀的五官,柔软的象牙色肌肤,海藻般披散的亚麻色长发----无不昭示着这是个相当美丽的少女。尤其是那双罕见的浅紫色眼睛,似春日里含苞欲放的紫罗兰,眼瞳如同透明深邃的紫色水晶般美丽。当眼波流转时,瞳仁深处还会呈现出一种春雨般柔润又清亮的色泽。
我眼睛的颜色恢复了……再也不是原来那种灰蒙蒙的感觉了。
穿在身上的是一袭深紫色的天鹅绒丝绸长袍,袍子上刺绣着洋水仙和郁金香等深受土耳其人喜欢的拱顶花卉图案,精美而华丽,映得我那双眼睛更流转出了几分妩媚。
镜子的优点就是它永不欺骗的真实性,当站在镜子前,总会看到一个真实完全的自己。
空气里迷蒙的水雾与从穹顶投射下来的光线交织出朦胧奇幻的景致,很快又在镜子的玻璃上蒙上了一层水雾,里面的影像开始模糊不清。可我的心里却变得踏实起来,在镜子前肯定了自我的存在。
经过这一夜,我的命运将会彻底改变。
前来带着我前往苏莱曼寝宫的人居然是贝希尔,我感到惊讶的同时又有些安心。他看到我恢复了神采的双眼,自然是极为高兴。比起我这个当事人,他似乎更加紧张,一路上还给我重复恶补了不少侍寝须知,听得我头晕脑胀。不过可能是他的罗嗦发挥了作用,我的心情倒平和了许多。
这是我第一次踏足苏莱曼的寝宫。柱子是早期奥斯曼的风格,地面由金黄色的线条和青花瓷砖结合,再铺上产自土耳其的昂贵地毯,房间的墙壁上镶嵌着绚美的马塞克,以蔚蓝和金色为主基调,第一眼看起来清丽秀美,再仔细看来则富丽堂皇。在房间的一角放置滚着象牙边的高级胡桃木制成的柜子等高级家具,置于正中那张华丽的大床更是格外惹眼。
年轻的帝王正坐在床边看着手里的诗集,他的墨绿色丝绸长袍上绘制着豹斑和虎纹相间的奇特玛尼图案,垂落的黑色长发在月色下反射着浅银的光泽,再配着右肩上随意搭着的紫色银线披肩,显得高贵无比,世上无人能及。我抬头飞快看了他一眼,又立即垂下了头。
“陛下,许蕾姆伊巴克尔已经来了。”贝希尔禀告完就识趣地退了出来,临走前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似乎夹杂着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看到我的脸上露出几分迷茫,他又偷偷握了一下我的手,又冲我眨了眨眼才离开这里。偌大的寝房里只剩下了我和苏莱曼两个人,四周变得一片安静,仿佛只能听见彼此起伏的呼吸声。
“许蕾姆,你到我身边来。”苏莱曼先打破了这份沉寂。
我缓步走到他的面前,依然垂首不语。他拉过了我的手,将一串黄金项链戴在了我的脖子上。项链的款式看起来十分简洁,椭圆形的吊坠可以打开存放画像,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似乎和后宫的奢侈华丽风格格格不入。
“这串项链是我亲手打造的,就打算今晚送给你。”他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拂过我的面颊,“也算不得什么贵重的东西,你就随便戴着吧。”他话虽是这么说,可脸上明显就是“你要是不戴的话应该知道后果”这样的表情。
我心里有些吃惊,虽然据说苏莱曼大帝也是位相当出色的金匠,可由他亲手打造首饰也是极为罕见的吧。这种情形下我当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于是赶紧表明心意,“贵重的不在于礼物本身,而在于送礼物者的心意。陛下的心意才最为珍贵的,我一定会好好珍惜这片心意。”
他似乎对我的回答还比较满意,略微弯了弯唇,“好了,你也别总低着头了。把头抬起来吧。”
“陛下……我……我……”我暗暗斟酌着该怎么告诉他治愈眼疾的事,开口的时候不禁有些结结巴巴。
“许蕾姆,今天怎么拘谨的很?平时可从没见你这样。”他的声音里搀杂了一丝了然的笑意,“不过这是你第一次侍寝,也难怪会害羞。过了今晚你就会习惯了。”
我只觉得脸上直发热,支吾着说道,“陛下,其实我的眼疾……已经好了。多亏了易卜拉欣大人找来了解药,我之前没和陛下说,就想着留到今晚这个最特别的时候。请陛下宽恕我的隐瞒之罪。”
“真的?你的左眼看得见了?快把头抬起来给我看看。”他的声音里显然有一丝惊喜。
我迟疑着缓缓抬起了头,用自己那双恢复了神采的紫色眼睛望向了他。苏莱曼琥珀色的眼睛有诧异和惊艳一闪而过,眸底的柔光像是将天上的星辰都揉碎在了其中,那深邃而明亮的眼神仿佛能让人无法自拔地沉溺下去直至陷入最深处。几乎是同时,他的手已轻轻抚上我的眼睛,似是叹息般低低说了一句,“许蕾姆,你的眼睛让奥斯曼所有的宝石都黯然失色了。”
我清晰地感觉到他指尖灼热的温度,脸上微微一热,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眸,不知为何竟不敢再和他对视。
他笑了笑,放下了手,“许蕾姆,你先打开锁扣,看看里面是什么。”
我正觉得有点不知所措,连忙依他所说打开了锁扣。仔细一看,却见里面雕刻着一个小小房子,旁边有几棵植物,依稀还能见三两只雀鸟和蜜蜂。整个图案布局合理,刻工精湛,充满了立体感,令人叹为观止。
“陛下,这竟然是你亲手雕刻的?”想起他刚才所说的话,我的下巴都差点掉下来。
他立刻沉下了脸,“怎么,难道你不信吗?”
“不不,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太震惊了,陛下你要是不做帝王,一定也能成为一位举世闻名流芳百世的艺术大师。”我自然是捡好听的话说给他听。
这记马屁果然是拍到了点子上,他颇为自得地笑了起来,“身为帝王和成为艺术大师也不是不可能兼有。”
当然当然,还有诗人,金匠……陛下你根本就是个多面手嘛。我在心里暗暗腹诽着,又按捺不住好奇,忍不住问了句,“陛下,为什么会雕刻这些送给我?”
他的目光又柔和了几分,“许蕾姆,还记得你以前念过的那首诗吗?我要去茵纳斯弗利岛,搭起一个小屋子,筑起泥巴房;支起九行芸豆架,一排蜜蜂巢,独个儿住着,树荫下听蜂群歌唱……”他顿了顿,“很美的诗。虽然我不能给你自由的生活,但至少可以给你一个幻想的空间。”
我愕然地睁大了眼,心底砌起的那道冰壁仿佛忽然裂开了一丝缝。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暖流缓缓注入其中,撩起了刹那间的心念转动。我咬了咬唇,迟疑着问着,“陛下……我只是有点不明白,之前我并不是什么美人,甚至还有眼疾,为何陛下会对我……对我……”
苏莱曼静静地凝视着我,窗外的月色将他的眼眸映得闪闪发亮,垂落的发丝遮挡住他的半边脸,看起来更显得神秘莫测。他伸出了手温柔抚摸着我的面颊,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青花瓷,从他的唇间幽幽发出了像是叹息般的声音,“对你的感觉吗?或许就像那首波斯诗歌所吟诵的,未经邀请就忽然而至……”
我微微发着愣,看到了他手臂上的伤痕,心里更是变得柔软起来。只不过这一小会发呆的空档,就被他霸道又温柔地带入了床榻中,温软的唇也忽的覆了上来。我能感觉到他纤长浓密的睫毛扫过我的眉尖,柔顺的发丝滑过我的面颊,如海中水藻般环绕着我,仿佛织就了一张名为温柔的大网,由上而下地将我的身体全部笼罩,令我无法再逃避。我------也不想再逃避,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我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竟然会躺在四百年前的帝王的床榻上,与他度过这个匪夷所思的夜晚。
我慢慢按捺住心里的紧张,因为我知道,即使逃避,命运中有些事还是会发生。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既然无法拒绝,那就只能接受。
这就是----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