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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闻言无不动容。逢蒙眯起双眼,脸上泛起一丝难得的笑意,点了点头道:“敖家儿郎,忠义无双,老朽自然放心。只是……”

沉吟片刻,又道:“眼下‘火龙王’号已成众矢之的,倘若叛军闻风追来,炽龙侯以为我们有几分胜算?”

这个问题敖少贤早已想过多遍,听他问及,不假思索道:“共工八股流亡大泽数十年,对于云梦泽的熟悉只怕更在我之上。这些年贼军掠夺了许多舰船,势力大张,其中至少有三艘‘女娲’级战舰与‘火龙王’旗鼓相当。寡众悬殊,倘若当真鑫战起来,几无胜算,至多两败俱伤。”

众人面色微变,放勋笑道:“炽龙侯,你即说‘几无胜算’,怎么先前又敢拍着胸膛保证‘绝不让贼军伤殿下、公主分毫’呢?这岂不是自相矛盾么?”

敖少贤微笑道:“殿下,在下只说没有胜算,可没说不能逃之夭夭。”

“逃之夭夭?”尹祁公主眼睛一亮,道,“敖公子有何脱身妙计?”

被她那澄澈的妙目一扫,敖少贤的心中登时又剧跳起来,微微一笑道:“岂敢称妙计,只是多亏了巧倕的妙手而已。巧倕造此船时,用多余的扶桑木料造了一艘潜水艇,藏在船底。船艇外身涂满‘西海逆光鳞’,潜入水底时便如隐形不见,因而又称‘无影潜龙艇’……”

众人听到此处无不大喜,有了这隐形潜水艇,就算被贼军团团围困,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千里之外了。

敖少贤续道:“……倘若贼军追来,敖某必率东海儿郎誓死相战,将贼军吸引开来。箭神公则可护着殿下、公主,乘坐潜龙舰悄然从船底离开……”

逢蒙摇了摇头,道:“炽龙侯,云梦泽迷雾茫茫,风波险恶,乱党贼军又神出鬼没。若没有你引路护卫,我们就算突出贼军包围,也到不了九蟒泽。”

敖少贤道:“神公请放心。在下自会挑选几个极为熟悉大泽情势的弟兄,与你们一道同行。”

逢蒙淡淡道:“炽龙侯,不是老朽不信任你的手下,只是老朽此行责任重大,关系帝国存亡,不敢有一丝懈怠。如今多事之秋,人心叵测,贼军的借尸还魂之计又大收奇效,而今满船之中坚信共工已死的,只有你我数人。你是忠义之后,智勇双全,对大泽更是了如指掌,是不二人选。换了其他人引路,焉知他会不会心生异变?”

敖少贤此刻才明白他迂回许久的用意,起身一揖,正容道:“多谢神公信任。只是敖某是‘火龙王’的船主,当与此船上六百东海男儿生死与共。船在人在,船亡人亡,岂敢独自逃生,弃满船弟兄、乘客于不顾?情义难容,恕敖某无法从命。”

他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大义凛然,尹祁公主芳心一震,放勋更是忍不住鼓掌笑道:“好一个生死与共!难怪炽龙侯的‘火龙王’能纵横湖海,难逢敌手。”

逢蒙凝视着敖少贤,瞳孔渐渐收缩,淡然道:“炽龙侯此言差矣。世间原本少有两全之事,只能从大义而舍小节。一艘船上不过千人性命,而国难一生,便是万劫不复,生灵涂炭。取舍得失,一目了然。”

敖少贤沉吟不语。这些道理他心里何尝不知?但要他决然放弃与自己同生共死十余载的好兄弟,却是万万不能。

“炽龙侯,老朽知你重情讲义,不肯独善其身。但是,阁下大可不必担心‘火龙王’安危。”逢蒙似是看穿他心中所思,挑眉道,“此行伊始,陛下担心惊动诸侯与大泽叛军,横生枝节,因此只让老朽带了百名精兵秘密出京。但诚如你所言,天下既然已经尽知此事,我们又何必藏头塞尾,掩耳盗铃?老朽射杀蛇尾蝠龙,自暴行踪,也是为了引来诸侯三十六堡的援兵。”

众人“啊”地一声,豁然醒悟。

高辛36年,为了遏止叛党的扩张气势,帝喾责令白象、炎蛇、赤虎、青鹰、玄牛、金猴、黄熊七国诸侯集结精锐,在大泽沿岸设立三十六个要塞,围合联防,称为“云梦泽三十六堡”。翡翠城便是其中一个。

逢蒙道:“我们金蝉脱壳,将叛党与帝国军尽数引到‘火龙王’周遭。倘若三十六堡的船舰能抢在叛军之前赶到,那自然最好。但即便叛军先来一步,‘火龙王’也未必撑不到援兵解救的时刻。只要援兵一到,众志成城,敌寇何愁不灭?”

顿了顿,淡淡道:“这些年,共工八股流寇东藏西躲,剿之不得,今日正好‘引蛇出洞’,集结三十六堡之兵力,一鼓作气将其荡灭。倘若大功可奏,‘火龙王’便是平乱诛贼的第一功臣,也算是因祸得福。炽龙侯以为然否?”

众人大喜,无不称善。

敖少贤心中却是一沉,忖道:“久闻他用兵因势变化,奇诡无形,善于借力打力,反客为主,果然如此。”隐隐觉得似有不妥之处,但一时却又想不分明。

逢蒙见他兀自沉吟不决,微微一笑,道:“倘若炽龙侯觉得‘火龙王’群龙无首,不能放心,老朽便与你作一桩交易。”

“交易?”敖少贤愕然。

逢蒙凝视着他,一字字道:“你带着殿下与公主潜行撤离;老朽则带着你们的替身,留在这‘火龙王’上指挥作战。如何?”

“神公!”放勋等人大吃一惊,齐齐失声。

尹祁公主心中涌起莫名的不安,蹙眉道:“神公,父王命你为此行帝使,岂可半途而废,违背圣旨?”

逢蒙摇头道:“老臣正因奉旨行事,才有如此决定,还望公主体谅。‘万川入海,殊途同归’,只要能确保卫护殿下、公主安全,任何方法都不惜一试。眼下大敌临近,老臣经脉未复,惟有炽龙侯才能带着你们安然离开。而只要老臣还在这艘船上,叛军断然想不到你们已经离开……”

放勋皱眉道:“神公留在这里太过危险,孤家决不能答应。”

逢蒙闻言微微动容,语声竟有些哽咽,道:“多谢殿下厚爱,老臣……老臣肝脑涂地,死而无憾。但四十五年来,共工乱党除之不尽,老朽身为当朝兵相,责无旁贷。这次阴差阳错,若能将乱党尽数引来,理当由我率军剿灭。这也是天意使然,安能推脱?况且,我若不留守在此,莫说‘火龙王’群龙无首,一旦三十六堡的援兵赶到,又有谁能指挥调度?”

敖少贤在一旁思绪缭乱,心潮起伏,一时也说不出话来。虽然不愿离船自逃,但又不得不承认他所说颇有道理。逢蒙用兵如神,有他在此坐镇,贼军纵然十倍于己,也未必能讨得好去。只待援兵一到,便可立时逆转胜负,歼灭叛党。

当是时,忽听门外喧哗吵闹,有人叫道:“侯爷,大事不好!”

众人一凛,齐齐起身。

敖少贤打开舱门,一个侦兵面色惨白,踉跄拜倒道:“云梦泽上到处……到处都是叛军船舰,我们已经被重重包围了!”

群雄大震,面面相觑,心中俱想:“来得好快!”

门外众商贾正争先恐后地往舱房里挤,听到此言登时失声齐呼,哄然而散。

“知道了。吩咐所有弟兄,立即各就各位,准备战斗。我马上就来。”敖少贤思绪飞转,在门口徘徊踱步,一时仍下不了决心。

“情势紧急,炽龙侯不得优柔寡断。”逢蒙目中精光一闪,蓦地沉声喝道,“敖少贤听令!”

声音如山岳巍然,威严不容抗拒。敖少贤微微一震,揖手朗声道:“在!”

狂风怒吼,大雾茫茫,数十艘战舰朝“火龙王”号徐徐围近,旌旗猎猎卷舞,赫然写着“共工”二字。

号角长吹,战鼓震天,箭矢密集如雨,纵横交错,带着万点火光,缤纷如流星乱舞,煞是华丽壮观。

流矢飞处,红苗点点跳窜,转眼之间便有几艘大船陷入火海之中,烈焰冲天。

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震耳欲聋的呐喊、嘶吼、惨叫以及惊恐的嚎哭……惨烈的战斗在这夜雾凄迷的大泽里缓缓拉开了帷幕。

距离众战舰数里外的湖面上,波涛汹涌,雾气离散,一个淡淡的梭子形黑影朝着西南方向飞快地破浪滑翔,仿佛一条隐身的鲨鱼,偶尔闪过一道淡淡的鳞光。

那自然便是无影潜龙艇。

潜龙艇长三丈,最宽处约为九尺,为狭长梭形,船顶正中竖着一根节龙骨,尾舵宛如鱼尾。艇头、艇尾各有一个圆形水晶石窗,两侧舷壁有四个小窗、十枝长桨。

此刻,十枝长桨正整齐合一地快速挥动,卷起道道波纹水浪。

船外身涂满了“西海逆光鳞”,水纹闪耀,与四周摇曳的波光融为一体,若不是凝神细看,绝难发现。

舱内只有八个座位,一字排列。

尹祁公主与放勋坐在潜龙艇中间那柔软的鲨鱼皮椅里,敖少贤坐在他们的身后。另外还有四名桨手、一个掌舵。

透过淡蓝色的水晶石窗朝外望去,白濛濛的夜空被熊熊火光辉映得姹紫嫣红,四周水波潋滟,绚丽迷离,他们仿佛堕入一个五光十色的噩梦里。

这个梦与他们相隔得如此之远,却又如此之近。

“炽龙侯,‘火龙王’真能支持到援兵赶来么?”看着“火龙王”孤独地在火海箭雨之中鼓帆破浪,越来越远,尹祁公主的心中突然一阵忧虑,回眸问道。

敖少贤飞快地划桨,微微一笑道:“公主放心。‘火龙王’坚不可摧,船速极快,又有箭神公代为指挥,一定能与叛军周旋良久。就算援兵不能及时赶到,以神公的智谋,也必可以安然逃离。”

他的笑容温暖而从容,有一种让人镇定的魔力。尹祁公主点了点头,心里却嘭嘭地轻跳起来,浅浅一笑,转头朝窗外望去。

敖少贤心中亦是一荡,不敢多想,屏除杂念,指挥着众水手全速划行。

这五名水手都是跟随了他多年的龙族壮士,经验丰富,深谙水性,更有一身惊人神力,划起桨来整齐如一,胜过三五十名寻常桨手。片刻之间,便又冲出半里有余。

船速飞快。碧浪滂湃,白沫飞扬,巴掌大的圆形水晶石窗上斑斑点点地沾洒了许多水珠,迤俪滑落。

尹祁公主无意间呵了一口气,水汽迷蒙,那壮丽而惨酷的画面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侯爷,前方又来了两艘敌舰。”听到坐在最前的桨手的叫声,她的心登时又提了起来。

“下潜。”敖少贤一声令下,船身一震,徐徐下沉。那根节龙骨却缓缓螺旋上升,保持透露于水面之上,将新鲜空气源源不断地送入舱里。

窗外的浪花阵阵拍打船身,水平线很快漫过了窗口上沿,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朦胧的灰蓝。

放勋从未乘坐过潜水艇进入水下世界,大感新鲜。他虽然贵为王侯,却仍是好奇开朗的少年心性,一边透过窗子朝外眺望,一边谈笑指点,啧啧称奇,将仅存的一点忧惧全然抛到了脑后。

尹祁公主抬头望去,隐隐约约瞧见一艘巨大的船影从上方徐徐穿掠,一大群彩鱼翩翩相随,仿佛一片瑰丽而诡异的云朵,无声地从窗前飘过。她的心中忽然又是莫名地一沉。

不知为什么,从“火龙王”上离开之后,她的心头就一直笼罩着一团阴云,沉甸甸地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究竟是在担忧船上的人们呢,还是在忧虑这不可预知的茫茫前程?

十浆齐飞,潜水艇箭鱼似的游弋,朝着前方那无边的苍茫掠去,距离那刀光火海的世界越来越远了。在这陌生而寂静的世界里,他们齐心协力,紧紧相依,只能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前途未卜,死生难料,一切便交由苍天决定吧。

这么想着,绷紧了许久的心弦也徐徐地松弛开来。身后那俊雅的男子的气息,如阳光般旭暖而好闻,让她渐渐有些恍惚,疲倦困乏之意如浪潮似的阵阵袭来,将她卷溺淹没……

不知什么时候,她斜靠着窗子睡着了。梦里春暖花开,蓝天如海,她骑着白马在帝京郊外的草原上纵情驰骋,绿色的长草摇曳着自由的风……

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一声闷雷震响,既而一阵猛烈的震动,众人惊呼之声轰然回荡。

“出什么事了?”尹祁公主蓦地惊醒。

船尾不知撞到了什么,舱身剧震,险些翻转,众人惊叫声中,东倒西歪,接二连三地撞在舱壁上。

“哗啦啦!”船身倾斜,节龙骨通气管随之摇摆,湖水登时倒灌而入,浇了众人一头,极是狼狈。

“是触礁了吗?”众人心里齐齐闪过这个念头。

“收桨,闭舱!”敖少贤奋力转动轴轮,节龙骨立即封闭,缓缓旋转收缩。众水手也训练有素地将长桨并拢收入外舱。

整艘潜艇便如一个橄榄,摇晃了片刻,逐渐恢复平衡,静静地悬浮在水中。

众人屏息凝神,朝窗外仔细眺望。灰蓝色的水一望无际,静谧得让人有些害怕。水草摇曳,几只鱼悠游而过,四周哪有半块暗礁?

尹祁公主心中一沉,那不安的感觉又立即浮了上来。

“嘭!”正自忐忑,左侧的舱壁突然被重物击中,耳边如焦雷迸奏。她眼前一黑,金星四射。

众人卒不及防,齐声惊呼。船身飘然飞转,螺旋似的在水中乱舞,过了半晌才渐渐停了下来。

“那是什么?”放勋眼尖,突然瞧见一个黑影从窗外飞闪而过,瞬息不见。

船舱摇晃,众人惊魂不定,一个水手强笑道:“是铜头鱼吧?”

话音未落,突听“噶嚓”一声细微的响动,适才被撞击的左舷扶桑木板竟裂开几条缝隙。

众人面面相觑,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感到一阵森冷的寒意。

扶桑木坚韧如玄冰铁,经巧倕妙手加工,更是密不透风,坚不可摧,莫说云梦泽的铜头鱼,就算是东海龙头、西海犀角也难以将之撞裂。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水波摇荡,四周模模糊糊,瞧不见什么异状。

舱内一片死寂,时间仿佛突然顿止了。众人一动不动,紧张地盯着窗外,浊重的呼吸、怦怦的心跳清晰可闻。

突然,“啪啪啪!”一阵急风暴雨般地震响,七八条黑影同时从潜水艇的各个窗口闪过,重重地抽打在舱壁上!

众人脑中嗡然,气血翻涌,被那声浪震得几欲昏迷。

放勋重伤初愈,体质嬴弱,哪里抵挡得住?当即“哇”地一声,鲜血狂喷,将水晶石窗上溅得猩红一片。

“放勋!”尹祁公主花容失色,晕眩中想要伸手将他护住,但身不由己,当头朝右前方凸起的尖隼急撞而去,若非被敖少贤及时抓住,早已香消玉殒。

那七八条赤红色的蟒状怪物死死地绞缠住船身,收缩挤压,“噶啦啦!”水晶石窗难负重荷,迅速龟裂。

“龙爪水母!是龙爪水母!”

众水手蓦地认出那攀附在窗上的丑怪的巨大触角,面色瞬息惨白,骇然惊呼。

尹祁公主恍惚中听到,心头大震,仿佛瞬间掉入深不见底的渊壑之中。

龙爪水母是四十五年前肆虐东海的大荒凶兽,亦是共工御使的九大凶兽之一。昔年咆哮东海,也不知害了多少人命,就连当时的龙神也莫之奈何。直至共工败亡之后,它方被镇于九蟒泽下,东海诸国无不额手称庆。想不到今日竟又重现大荒!

“共工复活,九兽咆哮,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短短半日间,蛇尾蝠龙、龙爪水母相继出现,难道九大凶兽当真尽数逃离九蟒泽封印,凶神共工也真的复活了吗?

亦或这一切只是乱党故弄玄虚?但若是如此,这凶兽又为何会寻着他们的踪迹,在这浩淼无边的湖泽里发现隐形的潜龙艇?

刹那之间,就连信念坚如磐石的敖少贤也闪过一丝动摇与恐惧。但他立即按捺心神,喝道:“发射毒水箭!”

众人如梦初醒,齐声呼喝振胆,蓦地一摁舱壁上的机簧。

“嗖嗖嗖!”二十余道紫黑色的液体从舱壁小孔里怒箭似的爆射而出,穿入龙爪水母的触角,登时青烟喷舞,污血四溅。

那八只触角蓦地收缩,慌不迭地朝外抛扬卷舞。

船身陡震,敖少贤大喝:“快浮上去,全速前进!”

众人凛然遵命,奋力摇轴,将底舱中的水迅速排出。水流喷涌,船身飞快地朝上方浮去。

“放勋!放勋!”尹祁公主心急如焚,摇着陶唐侯肩膀迭声呼喊,泪水忍不住涌了出来。

他眼皮微一颤动,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细如蚊吟地道:“姐姐,我……我死不了,还……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尹祁公主心中一酸,也不知是悲是喜,蓦地闭眼祷告:“上苍,只要你能保佑放勋平平安安,濯雪情愿嫁与紫蛇侯,绝不再反悔抱屈……”

耳边忽然听到众水手惊呼:“妖兽又来了!”既而“乓乓”连响,船舱剧震,壁板陡然向里凸起,整艘船仿佛将被挤爆开来。

她又是惊惧又是悲楚,紧紧抱着放勋,闭着眼,心里不断地祷告着。

“放箭!”敖少贤又是一声大喝。

毒水箭怒射飞喷,将龙爪水母生生逼退,乘着这间隙,潜龙艇又朝上急速地浮升了数丈。

但那妖兽稍一退缩,又立即舞爪扑到,准确无误地朝潜艇绞缠而去。

众人无奈,惟有接连发射毒水箭,将它重新逼退。舱壁中储备的毒水箭数量有限,几个来回下来,毒水已大大减少,力道、射程也随之骤减。那妖兽更加有恃无恐,穷追不舍。

“哗!”窗前一亮,波涛扑溅,潜龙艇业已冲出水面。

此时将近黎明,天色极黑,大泽雾气迷茫,极目远望,四周混混沌沌,什么也瞧不分明。但风浪甚大,波涛汹涌,潜艇刚一浮出,立即被一个大浪高高抛起,横空飞卷而落。

“啪啦!”船艇重重地落打在波浪上,震得众人肚中翻江倒海,难过已极。但此时情势险恶,顾不得调整,众水手立即打开长桨,奋力飞划。

敖少贤翻身挤到舵手身边,积聚浑身真气,急速飞转船尾的“风火螺旋桨”。

五片玄冰铁叶桨“呜呜”怒旋,登时搅动起滚滚涡旋,船艇如离弦之箭怒射窜起,高低起伏,穿波破浪,转瞬间便冲出一里之外。

这螺旋桨是巧倕妙手偶得,无意中所创,由于扇叶不大,只能用于小船快艇。但其对于桨手、船艇自身构造的要求都极大,因此普天之下,配备了“风火螺旋桨”的船舰不过二三十艘,其中能真正派上用场的,又不超过十艘。

昨夜从叛军重围中潜逃时,敖少贤生怕螺旋桨划动的滚滚涡流惊动敌军,所以不敢使用。但此刻生死攸关,潜水艇的隐形功能又对这怪兽毫无功效,他再也顾不得许多了,惟有全速逃命才是第一要紧。

狂风扑阻,大浪滂湃,潜龙艇众桨如飞,涡流旋舞,越航越快。

“轰!”

正当众人以为已经逃出妖兽的攻击范围时,身后湖面突然迸炸冲涌,一只巨大的赤红色怪物冲天破浪,在半空中陡然舒展。

赤红色的透明躯体蓬然爆鼓,触须怒放,八只巨大的触角如蟒蛇般交错飞扬,齐齐收缩,突然暴弹冲出,朝着急速飞离的潜龙艇包抄抓卷。

“哗啦啦!”

众人惊呼声中,巨浪冲天,船艇堪堪从触爪之间穿梭冲过,随着一重大浪抛上半空,旋转跌落。

惊涛鼓舞,雪沫飞扬,那凶兽呜鸣咆哮,八爪交错飞舞,踏波冲到。

敖少贤心下大凛,毒水箭已然尽数射尽,倘若再被这妖兽缠住,这潜水艇就要变作一个大棺材了。

与其束手待毙,不如放手一博。一念及此,手握刀柄,喝道:“开舱!”

众人大吃一惊,均明其意,尹祁公主失声道:“敖公子,你……”

敖少贤微微一笑道:“公主放心。敖某是东海蛟龙,岂能被这小小水母困在浅泽之中?各位弟兄,你们护着公主、殿下先走,到琅琊湾等我。我杀了这妖兽便立即赶来。”

他的声音平和、从容,自信而又骄傲。众水手精神大振,高声应和,急速摇开舷舱。

眼前陡然一亮,大风卷着浪涛,飞花碎玉般扑洒而入。敖少贤霍然起身,衣袂鼓舞,冠带如飞。

望着他傲然挺拔的俊雅风姿,尹祁公主芳心一颤,双颊莫名地烧烫起来,双眸深深地凝视着他,柔声道:“公子小心。”

敖少贤见她妙目中尽是关切、担忧的神色,刹那之间热血上涌,胆气倍增,浑身仿佛充盈了无穷无尽的力量。蓦地纵声清啸,抄足腾空掠起。


“呛!”龙角弯刀应声出鞘。

一道青白色的眩目刀光如蛟龙怒舞,朝着当头兜下的水母触爪电斩而去。

“啪哒!”血光飞射,水母触角登时被削下半尺来长。

妖兽发出一声怒吼似的的呜鸣,那只触角陡然收缩,另外七只触角却狂风暴雨似的劈头打来。

“小心!”尹祁公主失声惊呼,却见敖少贤旋身飘舞,玄妙无比地从空隙之间翻身穿过,倏然冲入波涛之中。

“哗啦!”水浪翻飞,顷刻间,他又从数丈之外冲天掠起,刀光凌烈矫舞,如光雷炫耀,朝着龙爪水母电攻而去。

凶兽愤怒已极,巨躯轰然涨鼓,红光怒放,八只触角陡然涨大了两倍有余,交错摔劈,纵横四舞,仿佛八道赤红色的飓风,在大泽上呼啸怒卷。

尹祁公主心悬在半空,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不断穿梭避闪的敖少贤,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妖兽八爪声势惊天动地,雷霆万钧,所及之处,浪迸雾散,湖面宛如被生生劈裂一般。只要被稍稍击中,立即骨肉模糊,神鬼难救。

所幸敖少贤飞天入海,破浪穿行,每次都能有惊无险地避开,渐渐将凶兽朝相反的方向引去。

“公主,走罢!侯爷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就是嘛,咱侯爷大风大浪见得多了,什么妖怪没有宰过?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只小海蛰只能当开胃冷菜,放心放心!”

“说不定等咱们到了琅琊湾,他已经在那儿熬好了香喷喷的水母肉羹,等着公主进膳啦。”

此刻,众水手惊恐之心已经渐渐消弭,反而七嘴八舌地劝慰起尹祁公主来,令她颇有些啼笑皆非。

舷舱渐渐合拢,十桨飞舞,“风火螺旋桨”越转越快,朝着西南驶去。

波涛分涌,船速如飞,她按捺住怦怦的心跳,再度回头眺望。

东面雾气茫茫,波光荡漾,隐隐看到一个淡淡的人影在纵横交错的赤红“狂风”与碧浪之中穿梭跌宕,时而亮起一道眩目的刀光。

更远处,天水茫茫,黑云镶着金边,滚滚飞涌。

突然,万道红光破舞而出,姹紫嫣红,瑰丽万状。淼淼云梦泽在轻纱薄雾的笼罩下闪耀着漫漫金光。

长夜终于破晓。

 


第四章柔情似水


正午,艳阳高照,淼淼云梦泽金光闪耀。秋风送爽,薄雾消散,难得晴空澄澈。

琅琊湾里风平浪静,万里蓝天浮着朵朵白云。极目远舒,水天一色,奇峰异岛,历历可见,一切明丽如画,令人心旷神怡。

琅琊洲原属南荒琅琊国,闻名天下的桂林八树便在此处。相传那片绵延万里的参天密林其实只是由八株巨大的桂树丛生形成,林中珍禽异兽不计其数,还生活了数以百万计的菌人。这些身不盈寸、多疑凶残的侏儒是琅琊国的实际统治者,也是南荒九大蛮族里最让人头痛、恐惧的一族。

一百五十多年前,苗帝蚩尤率军横扫南荒,火烧桂林八树,将菌人斩杀殆尽。烈火燃烧了整整一年,万里密林也险些因此毁于一旦。但此处气候温暖潮湿,林木生命力极之旺盛,等到黄帝统一大荒之时,桂林八树又已郁郁葱葱,绵延万里。

然而真正的劫难还在后头。四十五年前,共工撞倒不周山,天河倾泻,洪水泛滥,桂林八树被淹没于云梦泽底,只剩下琅琊山脉三百里密林得以幸存水上。从此,琅琊山又被称为琅琊洲。

而琅琊湾在琅琊洲的东北部,外窄里宽,形如月牙壶。湾内清幽寂静,风浪极小,若不是外面两座险礁如狼牙交错,阻挡了大船进入,此处可算是云梦泽上最好的避风港之一。

此时岸边水里,密树重叠错立,深碧浅绿,纷摇如浪,浑无半分秋日景象。枝须垂拂,仿佛细密翠帘迎风飘摇,忽而在湖面上划过无数细纹。

芦草纷摇,水声哗哗,一艘鳞光闪闪的狭长船艇摇曳而出。

首尾五名精壮大汉齐力划桨,四下扫望,神色警惕。一个姿容绝美的白衣少女坐在当中,她的膝上伏着一个昏昏沉睡的白衣少年。正是尹祁公主一行。

鸟鸣啾啾,枝叶沙沙。阳光从密密的枝叶间筛落,在水面上斑斑点点地晃动着。清风徐来,水波潋滟,凉意缤纷,空气中夹杂着树叶、鲜花的浓郁芬芳。

尹祁公主环顾四周,尘心尽涤,恍然若梦,低声道:“这里好美。”昨夜以来的忧虑、不安……登时消散一空。

舵手龙七嘿然道:“彩虹河景色更美,等侯爷来了,咱们就从那儿穿过琅琊洲。到时公主就可以好好欣赏两岸美景啦。”

“彩虹河?”尹祁公主突然记起小时曾听母亲说过,南荒琅琊洲有一条神秘的长河,自东而西,迤俪贯穿。两岸奇花异草争妍斗艳,映照河中,色彩绚丽难言,船行水上,仿佛穿梭彩虹之中。若是有情人在月夜里泛舟河上,还可以见到“九月照霓虹”的奇景,因此又叫姻缘河。

那时她听了,心里便极之向往,想不到今日竟可亲身历练,不由一阵欢喜。

“是啊,出了彩虹河,穿过象蛇泽和象鼻洲,就是九蟒泽了。这条途径最为快捷,咱们全速航行,大约后天正午就可以到达九蟒城了。”龙七以为她在担心行程,便又解释了一句。

说话间,众人摇着桨,分花拂柳,穿过漫漫树须,抵达岸沿。

这五名龙族水手常年往返大泽,对此处极之熟悉,知道林中有许多凶禽猛兽,不敢贸然进入。当下迅速将船系好,扶着尹祁公主姐弟爬上岸边的一株巨树,找了一个隐秘的树洞,打扫干净,让他们坐下休息。

琅琊湾内水草丰茂,鱼肥虾多,众水手片刻间便抓了三五十条大鱼,开膛洗净,用树枝串烤,脂香四溢。

划行了一夜半日,众人早已饿得脊梁贴肚皮,闻到香味,食指大动,也顾不得熟了没有,坐在树上便是一顿胡乱大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