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道银光气浪撞击在石人似的白帝身上,轰然翻卷,四下迸飞,一圈圈的冲击波排山倒海似的反撞汹涌,万千树木倾倒断舞,林涛狂肆。
白帝巍然不动,似乎已与天地同化。埙声悲凉壮阔,如昆仑日落,沧海月明。
蚩尤心下一动,忖想:“是了,这妖魔的真气混杂凌乱,变化难料,若是一心想着变化对抗,正着了他的道。白帝以不变应万变,反而使得妖魔的万千变化都毫无用处了。”心中大有所悟,正自大喜,但旋即又想,若非白帝真元奇强,换了他人,只怕立即被打成肉酱了!若非真元相当,这不变应万变,终究是一句空话罢了。想到此处,心下不免微微沮丧。
晏紫苏蹙眉道:“呆子,你爹的左胸腹也有一处伤口,定是那妖魔以九冥尸蛊控制你爹的神识,然后又附到他的身上……”柳眉一扬,传音道:“是了!这妖魔既是水妖,又将元神寄体于你爹肉身,咱们便以土、火克他,将他魂魄逼出你爹躯壳之外!”
“元神离体寄体大法”虽然厉害,但却有一致命缺陷,即没有原身庇护,寄体元神原本的弱点更为彰显。如寄体他身的水属元神极畏土性、火性,稍有不慎,便会魂飞魄散。
蚩尤想起当日祝融寄体狱卒之躯,千里追缉晏紫苏,便是因遇上一场暴雨,不得不狼狈暂退。听晏紫苏这般提醒,心中登时一喜,蓦地又黯然摇头,传音道:“土性、火性的法术,我不过略知皮毛!又岂能克他。”
晏紫苏在他头上敲了个爆栗,抿嘴笑道:“呆子,你不会火族法术,难道还不会放火吗?”
蚩尤一愣,心中“咯咚”一响。
晏紫苏传音道:“这里天干地燥,到处都是树木、白骨,正是放火烧山的绝佳之地。乘着眼下那妖魔与白帝对抗,无暇他顾,快让你那几只火鸟出来显显威风吧!”
蚩尤大喜,猛地将她勒紧,哈哈笑道:“我真是个海龟蛋脑袋,不敲不破,亏得有你在一旁点醒!”
晏紫苏眼眶一红,微笑低声道:“现在还要赶我走吗?”
蚩尤此时狂喜心急,没有听见她的话语,拉着她高高跃起,穿林掠空,厉声喝道:“兀那妖魔,快将我爹的真身还给我,否则我就将你烧成秃毛鸡!”默念封印诀,红光闪耀,五只太阳乌嗷嗷怪叫,冲天怒舞。
“呼!”几团巨大的火焰从太阳乌的回中喷射飞旋,轰然打在黑衣人周遭的草木与尸兵上。
蚩尤大喝声中,碧木真气蓬然怒卷,青光纵横。木气生火,被他雄浑真气这般激生,黑衣人四周登时燃起熊熊烈火。
“劈仆”连声,火光冲天,半空那巨大的水龙闪耀着淡淡的红色。数十具僵尸在火海中怪号着仆地摔倒,焦臭扑鼻。“哧哧”轻响,无数七彩尸蛊从僵尸体内破肤飞射,缤纷错落,又如密雨般簌簌跌落,焦枯扭曲。
黑衣人哑声笑道:“白帝陛下,我们在此赏月听河,切磋音律,何其风雅!你何苦叫来这么个愣小子做帮手,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骨笛旋律陡然下沉,急促阴郁,如疾风冷雨。轰然巨响,水龙呼啸着当空击下,数十道巨大的水箭从中逸射飞散,破空怒舞,闪电般击打在猎猎跳跃的火海中,火焰登时熄灭。
“轰!”那水龙当头怒击,巨大的气浪冲涌猛撞,如山岳压顶。蚩尤虽然骠悍,却非一味卤莽斗狠,深知以己之力不能直攫其锋,况且眼下当务之急乃是将妖魔元神逼出父亲躯体。当下因势力导,顺着水龙破空气浪朝外闪电反冲,堪堪避过。饶是如此,当胸依旧如遭电击,眼前一黑,喉咙腥甜,鲜血蓦然喷出。
当是时,只听埙声忽止,白帝淡淡道:“阁下叫来万千僵尸,难道就不是大煞风景了吗?”铿然长响,他周身白光闪耀,冲天而起,九块巨石蓬然炸舞,在半空中急旋飞绕,蓦地契合成巨大的石剑。
石剑陡然破空反转,眩光耀目,如彗星横空,星河怒泻,朝着黑衣人雷霆电射!
“陨星流光破!”蚩尤骇然惊呼,抱着晏紫苏翻身跃上太阳乌,不及调整内息,立即朝上方全速飞冲。
白帝当年纵横天下的神兵,原是金族的“小九流光剑”,由九块寒金利铁组成,锐利无双,可以随意聚散离合,变化由心。传说当年他以此剑误杀好友,悲痛之下,便将此剑抛入昆仑山中。某日夜观星象,忽有顿悟,改用九块流星陨石为剑,称“大九流光剑”;自创“陨星流光破”,威力惊神泣鬼,竟更胜从前的神兵利剑。蚩尤听闻久矣,今日终于能得以亲眼目睹。
黑衣人怪笑道:“白帝陛下不吹埙了?想要就此认输吗?”骨笛凄厉狂肆,节节拔高,半空水龙横扫卷舞,银光乱闪,挟卷裂地狂风,白茫茫一片朝着那石剑呼号撞去。
“轰隆”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整个夜空似乎陡然扭曲。水龙轰然炸裂,石剑也蓦地迸爆为九块巨石,冲天而起。
光弧如涟漪扩散,气浪横飞,山摇地震,爆响连声;僵尸、断木、草屑、树叶……连带着山上迸落的滚滚巨石,发狂似的朝外飞撞乱舞。
白帝飘然冲天,十指捏诀,九块陨石蓦地又化合为白光耀闪的石剑,雷厉风行,纵横飞舞,朝着黑衣人疾风暴雨似的进攻。他适才不动如巍然大山,此刻一旦行动,则如闪电霹雳,迅捷无匹。
黑衣人吹笛依旧,笛声更见诡异凄厉。水龙滔滔冲天飞卷,将白帝的“陨星流光破”一一格挡;两相撞击,气浪迸炸,声势惊人,两岸原已龟裂的草地登时崩塌飞撞,土石蒙蒙。
万千行尸走内怪嚎凄叫,随着笛声蓦地朝天怒射,宛如无数飞箭,攒集冲向白帝。这些僵尸水银围涌,无孔不入,只消被他们抓破见血,则尸蛊入体,必不可免。
蚩尤怀抱晏紫苏,骑乘太阳乌在汹涌狂猛的气浪中陡然折转俯冲。五鸟呼啸,又蓦地喷出数十团火球,顷刻间便将通天河左岸焚烧为漫漫火海。
林间草地,尸鬼哀嚎,纷纷断折倒地,磷光爆闪,燃烧起幽蓝色的火焰。无数的尸蛊争先恐后地从僵尸体内冲射飞逃,纷纷葬身火海。
狂风鼓舞,火焰如红舌跳跃,恣肆卷席,漫漫火光映红了山壁和夜空。
黑衣人盘膝坐地,对周遭之事恍若不见。“仆仆”低响,数十只九冥尸蛊从他体内怒射而出,仓皇逃离,而他却浑然无事,哑声怪笑道:“小子,你以为区区几把火就能将我逼出来吗?嘿嘿,老子偏赖着不走,等你爹烧成骨灰,形神俱灭,我再走也不迟。”
说话间,故意将左手伸入身前的大火中,“哧”地一声,青烟缭绕,空气中登时弥散开一股皮肉烧焦的气味,肉脂化作油水滴落。那宽厚的手掌登时变得焦黑,几个手指尖露出森森白骨。
“爹!”蚩尤失声狂喊,又惊又怒,心肺险些气得爆炸开来。原以为这等大火,必可使得妖魔无所遁形,岂料他竟丝毫不惧,反倒恣意伤毁父亲的身体。这妖魔究竟是何方邪灵?元神寄体,竟能如此张狂无惧!
白帝淡淡道:“妖魔现出原形吧!”陨石剑横扫飞舞,白光激荡,将万千僵尸震得粉碎飞扬。与此同时,长袖飞舞,一个铜石镜从中破空飞旋而出,在月光下倏地亮起夺目金光,笔直地照在那黑衣人的脸上。
金光璀璨,黑衣人周身陡然雪亮,现出一具森然白骨。乔羽仰天狂吼,似是疼痛已极,一道黑光扭曲闪耀,刹那间变幻为无数面容,神色各异;陡然又重新化为一缕黑光,似乎要从乔羽头顶破出飞舞,但又蓦地收敛无形。
黑衣人哈哈狂笑道:“白招拒,我本是鬼界幽魂,你这金光照神镜又岂能照出我真身?想要逼我离开这肉身,哪有这么容易!”霍然伸掌,将那金光缓缓推移开来。
蚩尤惊怒交集,疑惧更甚。白帝的“金光照神镜”乃是金族神器,大荒五大名镜之一,可以照出任何人的元神真识,甚至可以将其元神拔出体外,吸纳入镜中,成为游离五界之外的孤魂。但这黑衣人竟似丝毫不受其害,就连适才现出的神识也是多达数千,难道他竟是无数魂灵的集合体吗?
想到竟连白帝的“金光照神镜”也不能将这妖魔从父亲体内逼出,蚩尤心中悲愤狂怒,几近绝望。脑海中浮光掠影,闪过父亲的音容笑貌,闪过他与自己的诸多情景……心中剧震,热血上涌,大吼一声:“你奶奶的紫菜鱼皮!”不顾一切地御风电冲,朝着黑衣人扑去。
晏紫苏大吃一惊,尖叫道:“呆子,你想干什么?你别去……”想要阻拦,业已不及。蓦地明白蚩尤是想乘着那妖魔的元神与白帝的照神镜粘着对峙时,以自己的元神附入父亲体内,将那妖魔驱逐出去。但那妖魔真元之强,远在蚩尤之上,他这般冲去,即使能进入乔羽体内,也必被妖魔元神打散,甚至吞噬。
蚩尤怒吼声中,已如闪电似的冲到黑衣人身前。
黑衣人眼白翻动,冷冰冰地盯着蚩尤,怪笑道:“妙极妙极,竟自动送死来了。”稍一分神,金光眩目,照神镜的光芒又震开他的手掌,闪电般照耀在他的脸上。
黑衣人蓦地一震,周身扭曲,似乎被金光陡然拔起。哈哈怪笑道:“白招拒!你也忒小瞧我啦!”蓦地抽出手掌,轻扬拍出,叱道:“去吧!”黑光怒爆激射,轰然撞向蚩尤。
蚩尤早有防备,大喝声中,双手横刀,碧光从双臂经脉直贯苗刀,真气爆涨,翠光怒放,如光轮激舞旋转。
“砰”地一声爆响,气浪如狂,一轮紫光冲天迸舞。蚩尤低吼一声,喷血后飞,被那紫光重重抛入熊熊火海。
蚩尤原想以“旋光年轮”转身卸力,乘势急速靠近,再以“元神离体寄体大法”冲入父亲体内。岂料那妖魔在被“照神镜”蓦然镇住的情形下,随手一掌仍有如此惊天之力,将他陡然震飞。
晏紫苏驱鸟电冲,将蚩尤从火海中救起,见他虽然一时动弹不得,但经脉完好,未受重伤,这才稍稍放心。
金光闪耀,黑衣人一阵扭曲,如烟雾缭绕,陡然腾空;怪笑声中厉声吹笛,淡淡乌光真气滚滚云集,笼罩全身。与此同时,水龙轰然卷扫横击,朝着白帝滚滚劈去。
寒风呼号,白光如雷电裂空。
白帝右手紧握“照神镜”,微微颤抖。左手捏诀,口唇翕动,“大九流光剑”轰然怒扫,横空抡起巨大的银光,光弧闪耀,重重击在水龙上。
轰然巨响,水龙登时游飞炸散。湛蓝色的夜空中,无数水珠银线激射飞扬,悠然洒落,方圆十里犹如突降淋漓暴雨。
就在白帝分神捏诀,使出“陨星流光破”的刹那,黑衣人乌光闪耀,哈哈怪笑,蓦地双掌齐发,急速击在那“照神镜”的金光上。两道黑光破掌而出,如波浪飞扬迸舞,“砰”地巨响,绚光流舞,那道金光陡然弯曲倒射,电光石火间回撞在“照神镜”上。
“噗噗”闷响,白帝周身剧震,莹润如玉的脸上陡然闪过一抹黑光;右手蓦一颤抖,“照神镜”险些脱手飞出,白衣鼓舞,飘然冲天而起。
黑衣人哈哈怪笑道:“白招拒,今日被这愣小子搅了雅兴!半个月后,蟠桃会上,我再与你切磋切磋音律!”话音未落,黑影已如鬼魅般破入水珠纷扬的夜空,眨眼之间,便消失在鬼山的峭壁陡崖之颠。
漫天水珠,纷扬飘洒;骨笛凄厉,袅袅未散。
被暴雨似的水珠浇扑,火势渐渐转小。万千僵尸鬼兵在草地林间茫然地彷徨片刻,纷纷嚎哭着步入通天河,或钻入地底裂缝之中。
蚩尤“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怒吼声中挣脱晏紫苏,蓦地跳了起来,跃上太阳乌,便欲追去;但全身冰冷,酸软无力,蓦地一阵摇晃,险些从乌背上摔下。
白帝从空中斜斜飞掠而至,提着他的衣领飘然而下,盘膝坐地,淡淡道:“小兄弟,你中了他的寒冰真气,快快调息化解,莫让寒气进入骨髓心肺。”双手飞舞,一股淡淡的真气从蚩尤后背辗转全身,那森寒之意登时烟消云散。
蚩尤心中悲苦愤怒,仰天狂吼。夜空寂寥,回音袅袅。
过了片刻,心中那郁闷悲痛之情稍稍舒解,蚩尤擦去眼角的泪珠,转身朝白帝拜了拜,大声道:“多谢白帝相救之恩。”
白帝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这身碧木真气如此强劲,又有这苗刀日乌,想来便是近来盛传的羽青帝转世、蜃楼城少城主蚩尤了。”
当今大荒五帝中,白招拒个性最为平和淡泊,颇有飘然出尘的神仙之风与长者气度。他清心寡欲,优雅谦和,遵从神帝“无为大治”之训以治国,百姓安居乐业,故深受世人尊敬。蚩尤虽非金族中人,但对他亦颇为敬重,当下恭声道:“不敢!小子正是蚩尤。”
白帝点头道:“适才那位便是乔城主的肉身吗?”
蚩尤眼眶一红,道:“是。”
白帝叹息不语,沉吟片刻,又道:“小兄弟,恕我直言,令尊体内元神微弱,那妖魔元神又极是凶厉,纵使能将令尊救下,只怕也命不久长。”
这话若是出自他人之口,蚩尤必定要怒骂不已,但出自白帝之口,却让他猛地一阵伤心悲凉。适才他念力探扫,始终感觉不到父亲的元神,故知白帝所言非虚。只是阔别四年,与父亲方甫重逢,狂喜未已,实在无法直接面对这残酷事实。
蚩尤强忍汹涌的泪水,哑声道:“家父乃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无论是生是死,他的躯壳绝对不能让这等妖魔占据。”
白帝点头不语,又沉吟道:“这妖魔不知是什么邪灵,体内真元惊天骇地,却又庞杂不清,像是由许多妖灵凝合而成,好生奇怪。”
蚩尤心下凛然迷茫。以白帝之见识与念力,尚且不能分辨出那妖魔的来历,普天之下,只怕再没有其他人能分辨出来了。大荒茫茫,他连那妖魔是谁都不知道,又去何处追寻妖踪,解救父亲呢?
这时东面空中突然传来“嗷呜嗷呜”的怪叫声,瞬息由远而近。太阳乌蓦然抬头,嗷嗷乱叫,扑煽着翅膀,大步徘徊奔跃。
明月当空,星辰寥落,峭壁险峰如刀牙横空交错。一只赤头青鸟闪电似的从那白雪皑皑的峰顶冲过。在夜空中盘旋了刹那,蓦地电冲而下,稳稳地落在白帝的肩头,昂首睥睨。
那青鸟尖喙黑睛,头顶红毛似火,周身青羽油亮,神气十足;瞥了蚩尤一眼,便傲然扭头,在白帝耳畔低声呜叫不已。
蚩尤心中一动,料想它必是西王母的三青鸟之一,却不知它今夜飞到此处,又带来什么消息?
众太阳乌见它神色傲慢,登时大为不满,纷纷昂首扑翅,怒吼不已,被蚩尤猛地一声呵斥,方才愤愤不平地扭头性声,鄙夷地凝视着青鸟。
白帝听青鸟呜叫了片刻,微微动容,当下转身作揖,淡淡道:“小兄弟,这位姑娘,白某另有要事,须得先行告辞了。”蚩尤二人连忙作揖回礼。
白帝转身欲行,突然想起某事,回转身来,朝着蚩尤微微一笑,传音道:“舍妹身为圣女,身份使然,实有不得已之苦衷;这四年来,纤纤多亏你与拓拔太子照顾了!昆仑山上咱们再好好相聚吧!”
蚩尤一愣,登时明白,白帝既然知道自己与拓拔野,自然知道纤纤的身份。蓦地热血上涌,面红耳赤,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白帝淡然一笑,又道:“小兄弟,人生如曲乐,有高有低,有苦有乐,终有曲终人散之时,此曲终了,焉知不是别曲起奏之日?毋需太难过了。”
蚩尤知他是在抚慰自己,不必多想父亲生死,当下红着眼睛点头道谢。生死有命,自己岂会不知?但明则明矣,那难过痛楚却是难以自抑。
一阵冷风吹来,白帝雪衣飘舞,乘风而起,与青鸟一起飘飘东去,掠过滚滚的通天河,穿过大河两岸峭立千仞的绵绵绝壁,在月光中越飞越远,逐渐化为淡不可辨的白点。
陶埙隐隐,随风沉浮;月光如水,大河奔腾。四周苍凉冷落,合着这悲怆曲乐,更觉寂寥凄凉。
蚩尤怔然而立,听到伤心处,泪水险些夺眶而出。
晏紫苏极少见到他如此脆弱难过,心潮澎湃,柔情汹涌,紧紧地握住蚩尤的手,纤指轻轻地摩挲着他的手背,仿佛要藉此抚平他心中的悲郁。
第二章 当时明月
狂风鼓舞,骨灰飞扬,空气中弥散的恶臭过了许久方才渐渐淡去。
明月高悬,焦枯的草地上裂缝纵横,河水在缝隙中汨汨奔流,在月色中耀耀闪光,仿佛万千银线交错纵横。
蚩尤二人坐在河岸,将段聿铠从乾坤袋中拉了出来,输导真气。过了片刻,段聿铠大叫一声,蓦地坐起身来。瞪着眼睛,满脸惊惧,“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看见眼前之人是蚩尤,面色方才舒缓开来。一把抓住蚩尤的肩膀,叫道:“你爹呢?救出来了没有?”
蚩尤咬牙摇头,沉声将适才发生之事讲述了一遍。段聿铠面色煞白,蓦地一掌拍在草地上,怒道:“他奶奶的!就是这妖魔!想不到……想不到乔大哥终究……”眼睛一红,声音沙哑,再也说不下去。
蚩尤沉声道:“段叔叔,那妖魔究竟是谁?你们怎么会落在他的手上?这四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四年?”段聿铠凝视着蚩尤,目中陡然闪过疑惑迷惘的神色,蓦地吐了口气,点头嘎声道:“是了,你都已经长得这么大啦!四年!原来我们迷迷糊糊中竟自过了四年!”
蚩尤奇道:“迷迷糊糊?”
段聿铠嘿然摇头道:“不错!这四年我们始终是迷迷糊糊,混沌不觉。”顿了顿,眯起眼眺望碧虚,目光变得飘忽起来,半晌哑声道:“那夜在东海上,我和王七叔他们捕杀了诸多凶狂海兽,正兴高采烈地返航;到了近海,突然看见海上火光冲天,整片夜空像被鲜血染红,远远地便听见厮杀声。我们大惊,心里猜到多半是水妖使诈偷袭。
“当下我们全速前进,杀翻了两艘水妖的巡逻船,赶回岛上。可是那时城里到处都是水妖,许多兄弟还没从海上赶回来,而百姓们却已被水妖杀得精光……他奶奶的,这些水妖狗贼,最是反覆无常,阴险狡赖!”
蚩尤听他飘渺而愤怒的叙述,思绪飞转,怒火熊熊,仿佛又被带回到四年前那腥风血雨的倾城一夜;拳头紧攥,青筋暴起。
段聿铠道:“我们开辟血路,一心要找到你爹。水妖太多,潮水似的包围过来,几十个兄弟很快便都战死了。我中了几箭,精疲力竭,正以为他奶奶的要死在这群不要脸的水妖手里时,忽然看见科大侠驮着重伤的乔大哥,和十来个兄弟一道从火光中杀了出来;我心里大喜,登时又来了力气,一口气杀了十几个水妖,与科大侠一齐朝岛外冲去。
“科大侠以‘断浪气旋斩’将水妖杀得稀里哗啦,屁滚尿流,水妖吓得都不敢上前。突然天吴老妖追来了,冷不防地突施暗算,向尚在昏迷中的你爹全力出手……”
蚩尤大怒,“轰”地劈空一掌,将通天河击起数丈高的浪花,骂道:“这老妖卑鄙无耻,只会鬼祟下流的招数,真他奶奶的枉居大荒十神!难怪终日带着木头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晏紫苏听到“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娇躯微震,俏脸登时黯然。
段聿铠嘿然道:“幸亏科大侠反应极快,闪电似的让了开去。他奶奶的,但天吴老妖想要杀的并非你爹,却是科大侠!他早知科大侠必定会全力护卫你爹,所以故意全力骤攻你爹,逼得科大侠竭力护卫。四周的水妖也纷纷围将上来,盘旋游斗。战了片刻,乘着科大侠念力分散,天吴老妖突然狂风暴雨似的朝科大侠猛烈攻击。”
蚩尤听到此处,心中登时抽紧。科汗淮虽然神功卓绝,但未必是天吴老妖的对手。何况背负乔羽,身陷重围,又失尽先机,落在下风。
果听段聿铠呸了一口,恨恨道:“天吴老妖突然使出他那炒羊羔子龟蛋斩,和科大侠的断浪气旋斩撞在一处。那老妖气力惊人,龟蛋斩的威力还真他奶奶的不小,科大侠连带着你爹一齐被震成重伤,飞到十几丈外。”
晏紫苏心下惑然,不知那“炒羊羔子龟蛋斩”究竟是什么奇怪神功?蓦地一亮,明白这段狂人说的应当是天吴的“朝阳古兕瑰光斩”。八百年前,朝阳谷凶兽裂山红兕咆哮东海,为虐甚重,被金族奇侠古元坎以天元逆刃斩杀。朝阳谷众人将裂山红兕的六尺锐角磨制为神兵利器,是名“古兕斩”,代代相传。到了水伯天吴手上,被其发扬光大,独创“古兕瑰光斩”,威镇东荒。想不到这神兵绝技到了段狂人的口中,竟成了“炒羊羔子龟蛋斩”。晏紫苏忍不住莞尔而笑。
蚩尤骇然道:“难道科大侠就这般……”
段聿铠嘿嘿笑道:“哪有这么容易?老妖以为科大侠已经重伤,无力反抗,正自得意地胡言乱语,科大侠突然从地上跳起,闪电反击,使出一记惊天动地的气旋斩,将那老妖杀得灰头土脸,狼狈奔窜。”
蚩尤听闻科汗淮无事,心中方自舒了口气,心道:“若是科大侠死了,纤纤妹子只怕要伤心欲绝。”振奋精神,侧耳倾听。
段聿铠眉飞色舞道:“他奶奶的,可惜你没瞧见当时的情景。科大侠浑身鲜血,但却谈笑自若,举手投足就将那老妖连伤七处,杀得他落花流水,险些撞在墙上;周围的水妖个个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哈喇滋一直从舌头滴到脚指头上。真他奶奶的过瘾!”
蚩尤听得热血沸腾,击掌大叫痛快。段聿铠神色一黯,叹气道:“不过科大侠业已被老妖之前的那记龟蛋斩劈成重伤,是以不能倾尽全力,终不能砍下那老妖的龟蛋脑袋。科大侠接连发出十几记惊天动地的断浪斩,乘着众水妖仓皇逃避时,带着我们,全速冲到岸边。”突然重重一掌击在地上,咬牙切齿道:“岂料那反贼……那姓宋的狗贼竟已带了千余水妖在那里张弓搭箭地等候!”
蚩尤大怒,猛地站起身来,胸膛剧烈起伏,几滴鲜血渗过指缝,倏地从他攥拳的掌心滴落。四年前的那场战乱,他最为彻骨痛恨的,不是水妖,而是那出卖了自己与父亲,出卖了全城数万百姓的宋奕之。此刻听到段聿铠重提此人,登时怒火熊熊,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段聿铠恨恨道:“那时我们早已筋疲力尽,只道此次要命丧这叛贼之手。不料海上突然狂风大作,巨浪滔天;科大侠也不知暗暗施展了水族中的什么法术,一阵阵大浪蓦地卷过城墙,将水妖拍得东倒西歪。忽然刮来一阵大风,将我们横空从水妖头顶卷过,眨眼间便冲入滔滔大浪中。”
蚩尤大喜,哈哈笑道:“妙极!老天爷果然还算长了眼睛……”
段聿铠叹道:“说起来惭愧,我们原都是在浪里来、潮里去的海岛男儿,那点风浪原本算不得什么。但是那夜海上风大浪急,像是发疯了一般,海面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我们全都吸了进去,黑天黑地中,竟丝毫不能脱身游出;好在科大侠眼疾手快,用‘凝冰诀’将我们尽数封冻,又以冰蚕丝带将大家系在一处,这样不管沉溺到海底多深处,不会失散,也不会呛死。”
蚩尤道:“然后呢?”
段聿铠嘿然道:“然后?然后醒来之时,便已是四年之后、几天之前的某日。”
蚩尤失声道:“什么?难道你们竟在海底沉睡了四年?”
段聿铠苦笑道:“是不是在海底还不知道,但这一觉睡了四年却是不假。适才见到你时,若不是眉眼与四年前丝毫无异,我还不敢相信你已经变得这么大了哩!”
蚩尤皱眉道:“那么那妖魔呢?段叔叔你们又是在何处撞见他的?”
段聿铠眼中倏地闪过恐惧愤怒的神色,怒道:“他奶奶的,那妖怪……哼!我们那夜醒来之时,便是在这通天河畔。我醒转探望,瞧见大河汹涌,浪水发狂地朝天喷涌,许多鱼兽被抛飞到远处的树林里,活蹦乱跳。你爹、科大侠等十几个人横七竖八地躺在草地上,旁边站了一个巨大的龙头怪兽,摇头晃脑地抖动着浑身的水珠,瞪眼看我。我突然想起那怪兽应当是金族的镇河神兽窫窳,这才猜想应当是到了西荒的通天河,心里惊讶不已。”
晏紫苏听了半晌,忍不住插口道:“段叔叔,难道你们当日是被卷入海底潜流,漂到地底来的吗?”
段聿铠一愣,似乎刚刚发觉她一般,见她素手紧紧牵着蚩尤,始终不曾离过,当下眯着眼睛打量了她片刻,又瞥着蚩尤,嘿然笑道:“不错不错!小子,你可比叔叔我强得多了。”
蚩尤一怔,面红耳赤,待要稍稍辩解,段聿铠哈哈笑道:“他奶奶的,男欢女爱,有什么不好意思、忸怩作态的?小子你性子狂野豪爽,很有你爹当年的风采!偏偏说起男女之事拘谨古板,比起那拓拔小兄弟就差得远了。”
当年在蜃楼城里,蚩尤一心做父辈一样的英雄人物,对异性倒当真是从不在意。只是正值少年,英武挺拔,难免有许多少女对他暗恋欢喜,是以段聿铠常常以此逗弄蚩尤,令他气得火冒三丈。不想阔别四年,竟然见到蚩尤与一个俏丽女子亲密牵手,段聿铠心中自然又是诧异又是欢喜。他性子粗豪,又始终将蚩尤当作自己的侄子,欢喜之下,毫不避讳地说了出来,倒将蚩尤弄了个大红脸。
晏紫苏俏脸晕红,但心下却是暗暗甜蜜欢喜,对这段狂人不由多了几分好感。
段聿铠突然又道:“咦,是了!拓拔兄弟和纤纤姑娘都还好吧?”
蚩尤嘿然笑道:“段叔叔放心,他们都好得很。待会儿我再详细说与你听。”
段聿铠点头道:“那就好。咱们说到哪儿了?是了,我醒来之时见到那怪兽窫窳,正自诧异,不知怎么会到了西荒?嗯,这姑娘说得不错,现在想来我们多半是被东海的潜流卷入地底涡流,阴差阳错到了通天河里。”转头对晏紫苏笑道:“是了,还没请教姑娘芳姓呢!”
晏紫苏微笑道:“我姓晏,叫小苏,段叔叔您叫我苏儿便成啦!”
段聿铠点头笑道:“苏儿?不错!果然是个好名字。”他对晏紫苏颇为赞赏喜欢,倒让她有些羞涩起来。
蚩尤心下凛然,皱眉不语。他是海岛儿郎,素知所谓海底潜流通往地底涡流的传闻。据说东南西北四大海各有一个神秘的海水倒注入口,海水由这入口流入地底,形成错综复杂、上下错落的地底涡流。海上常有渔民连人带船溺入漩涡,无影无踪,却在若干年后,浮尸于大荒江河湖泊中。人们都说这乃是被水鬼拖入地底涡流的缘故。
段聿铠又道:“那怪兽窫窳对我们似乎并无加害之意,反倒将我们拖到高处,避免被通天河的大浪重新卷回河里。过了片刻,你爹和科大侠他们也纷纷醒转,见到大家安然无事,都欢喜不尽。但我们重伤犹在,身体虚弱,一时也无法起身行动。
“窫窳从河边拖来许多生鱼,丢在我们身边。他奶奶的,我们哪知已经饿了足足四年?只觉饥肠辘辘,肚皮贴着脊梁骨,当下纷纷生吃活啖,也不管滋味,权且饱餐了一顿;有了气力,便开始运气调息。到了半夜,忽然听见森林、河边传来鬼哭狼嚎似的怪叫声,探头一看,他奶奶的,竟是许多僵尸水鬼从通天河和草地里钻了出来……”
蚩尤心中一跳,凝神倾听。
段聿铠道:“那些妖鬼不知是不是嗅着了我们的气味,纷纷朝我们涌来。我们全身乏力,眼睁睁地看着成千僵尸围涌过来,心里焦急,骂天喊地,却无可奈何。好在那怪兽窫窳极为神勇,奔窜跳跃,四下护卫,将那些龟蛋水鬼全部打得稀巴烂。”
晏紫苏摇头道:“这些水鬼中了尸蛊,本就是无知无觉的行尸走肉,无所畏惧,凶残之极;若是被它们抓咬一个小小的伤口,尸蛊就会遍达全身,成为和它们一样的僵尸鬼怪。窫窳神兽虽然厉害,但想要保护这么多人,真是困难呢!”
段聿铠叹道:“苏儿姑娘说得不错。那些僵尸实在太多,一股脑儿地围涌而上,窫窳顾得了东,却顾不了西,支援了片刻,终于被水鬼冲进来,转眼间便有几个兄弟被水鬼咬中,凄声惨叫,痛苦无比。我们见了心中骇异,心想决计不能坐而待毙,纷纷挣扎着爬起来,团结一处,奋力和那些龟蛋水鬼激斗。他奶奶的,可惜身受重伤,又寡不敌众,越来越发支援不住,好几个兄弟被水鬼抓伤,发狂打滚。
“这时窫窳吼叫着冲了过来,将我们甩在它的背上,冲出重围,朝山里逃去。它跑得飞快,水鬼追赶不上。我们正欢喜,以为逃出生天,不料那妖魔竟突然出现!”段聿铠说到最后一句,蓦地咬牙切齿,恨怒已极。
蚩尤听得紧张,心中“咯咚”一响,忍不住微微一震。
段聿铠道:“当时只觉寒风大作,一股妖异阴邪的真气轰然撞来。我们还来不及反应,便和那窫窳神兽一起被重重地抛飞到十几丈外,剧痛攻心,差点昏迷;听见一个人沙哑着嗓子怪笑道:‘我们鬼国拉壮丁挑上你们,乃是天大的福气,哪有推脱逃跑的道理。’又有许多妖鬼跟着桀桀怪笑了起来。”
蚩尤又惊又怒,喃喃道:“鬼国?”转眼瞥望晏紫苏,晏紫苏轻轻摇头,妙目中也是大惑不解。大荒大小百余国,素未听说有这么一个所在。
段聿铠道:“我迷迷糊糊地望去,只见前方山林前站了几个黑衣人,都戴着野兽头颅面具,但眼睛灵动,不像那些妖鬼僵尸。中间站了一个黑衣人,头戴黑斗篷,那沙哑的怪声便是从他那儿发出来的。
“那几个兽头黑衣人围了上来,突然哇哇惊叫,竟将科大侠、你爹,还有我的身份喊了出来。那些龟蛋激动狂喜,觉得拣着了天大的便宜。一个鹿头黑衣人发狂地踢打折辱科大侠,一边尖声狂笑,说什么上苍有眼,竟然让他自己送上门来。科大侠动弹不得,伤势更重,但只是微笑不语。”
蚩尤心下愤恨:“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些黑衣人装神弄鬼,定是水妖,所以才会认得科大侠和我爹。”心中那森然骇惧之意却越来越盛。水妖对科汗淮与蜃楼城群雄恨之入骨,落到他们手中,远比落到普通妖魔的手里凶险百倍。
段聿铠道:“那戴斗篷的妖魔哈哈笑道:‘妙极妙极,断浪刀科汗淮和蜃楼城乔城主竟成了我鬼国的壮丁!但是堂堂英雄怎地变作孱弱病猫?传扬出去,岂不是太丢我鬼国壮士的声威吗?我来替你们好好改造改造。’一边胡言乱语,一边伸出鬼爪,猛地插入科大侠的胸膛。”
蚩尤骇然变色。晏紫苏低声道:“他……他要给科汗淮放蛊!”
段聿铠点头恨恨道:“不错,那妖魔的鬼爪上也不知沾了什么凶狞的蛊虫,科大侠的胸腹伤口张合鼓动,乌黑的血浆不住地涌了出来。他咬牙不吭声,依旧微笑不语。他奶奶的,我看得恼怒,不由大骂起来。
“那妖魔呆滞地瞪着我,怪笑道:‘你就是那什么段狂人吗?嘿嘿,莫急,等我替断浪刀脱胎换骨之后,再来帮你换换筋骨;那时你就知道做我鬼国壮士是何等美妙!’我大怒之下,将他祖宗十八代的奶奶都问候了个遍。妖魔也不生气,只是怪声狂笑。
“这时窫窳从地上爬起,巨尾扫飞四周的僵尸,怒吼着冲来。那妖魔突然鬼魅似的跃了起来,闪电般一爪穿入它的胸腹,重重地贯摔在地上,怪笑着说:‘小蜥蜴!既然你这么喜欢断浪刀,我就让你和他合为一体好了!’口中念念有辞,周身闪出一轮黑光。科大侠突然扭曲起来,烟雾似的钻入窫窳的体内。我们见科大侠竟被这妖魔封印入窫窳,都惊怒不已,纷纷大骂。那鹿头黑衣人在一旁尖声笑道:‘若是那贱人看见你现在的模样,神情一定有趣之极!’他奶奶的,他以为他的模样就很俊吗?”
蚩尤听得耸然动容。他适才虽然已经亲眼目睹那妖魔的凶威,但想到他竟能在刹那间制服金族神兽窫窳,又将科汗淮封印其中,仍不免大为骇然。须知封印法术乃是纯粹以元神念力克制对方神识,将其封闭入其他物体中,若非双方念力悬殊,决计无法奏效。科汗淮虽然身受重伤,经脉封冻,但元神应当未有大损,那妖魔立见能将他瞬间封印,其神识念力之强,实在太过可怖。
段聿铠道:“那妖魔哈哈大笑道:‘风流倜傥的断浪刀变成这等丑怪模样,可要让许多多情女子伤透心了。’那些龟蛋一齐大笑,我听了更怒,破口大骂。妖魔嘿嘿笑着朝我望来,突然探出鬼爪穿入我胸腹之间。他奶奶的,那一下实在疼得昏天黑地,只觉得有无数虫子突然涌入,在周身乱咬。我胡乱骂了几句便昏迷不醒。”
段聿铠一口气说了这么久,脸色苍白,真气又有些不继,咳嗽不止。蚩尤右手握住他的脉门,将雄浑真气滔滔输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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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段聿铠面色重转红润,喘了口气,又道:“等我醒来之时,四周昏黑,只有头顶悬了一盏鬼火似的幽灯,到处都是潮湿的岩石,恶臭难当,也不知身在何地。我看见你爹背对着我坐在一排铁栅栏前,这才发觉我们竟是被关在一个极大的山洞里,四周上下都是粗达半尺的玄冰铁栅。王七叔和海九匍匐在一个角落,口中发出‘呵哧呵哧’的怪声,不知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