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春秋功亏一篑,恼羞成怒,对这少年又惊又惧,决意先将其收伏,再倾力对付夔牛。冷冷道:“小子,既然你想代这禽兽受过,那我便成全你吧。”春秋镜金光眩然,笔直的照在拓拔野的脸上。

拓拔野只觉得光芒耀眼,剧痛攻心,仿佛一把利刃当头劈入,直至心骨,登时眼前一片混沌。恍惚之间,瞧见无数的凶狂猛兽从那金光之中狂奔而出,咆哮嘶吼,巨口獠牙交替咬下。那疼痛爆涨欲裂,意念仿佛被无数獠牙、无数利爪撕扯得粉碎。又有一股极强的涡旋吸力将自己连根拔起,朝那春秋镜中吸去。

龙族群雄惊怒失色,只见拓拔野全身动弹不得,满脸痛苦,被那束金光硬生生拔起,一寸一寸的朝镜中移去。那白龙鹿怒嘶长鸣,旋风般撞向百里春秋,却被水娘子玄冰箭倏然射穿肋腹,悲鸣着掉入海中,被冰蚕丝缠住。海木蚕虫瞬息附上身去。

六侯爷也再忍耐不住,低声道:“动手罢。”忽见海水迸涌,光芒四射,夔牛狂吼着一跃而出,也朝那百里春秋猛撞而去。巨口开处,一道雪亮的闪电陡然劈出!

百里春秋骂道:“畜生敢耳!”却不敢直攫其锋,衣衫飘舞,霍然避开。水娘子接连三箭,又射中夔牛。那夔牛悲声怒吼,却再不退却,忽然转身扑入那金光之中。“轰”然巨响,金光陡然被夔牛切断,拓拔野立时朝下坠落。

迷迷蒙蒙之中,拓拔野瞧见夔牛悲鸣着被那金光朝镜中吸去,那双火眼始终望着自己,滢光眩然,又是感激又是愤怒又是哀伤。海风呼啸,雷声喧嚣。他突然记起了当日南际山顶,龙牙岩上,神农所说的那句话:“伏兽的根本之道,在於与它心智相通”。在这刹那之间,他似乎与夔牛灵意相通,能够感觉到它的呼吸、它的愤怒和那骄傲狂野、勇猛不羁的灵魂。

第二章 龙神太子

风声呼啸,一道闪电横空掠过,天地轰雷。

拓拔野急速下坠,下面便是那横亘汪洋的巨大渔网。海木蚕虫在蚕丝上闪着幽冷妖豔的光芒。夔牛那感激、愤怒、哀伤的眼神,令他蓦地从混沌中清醒。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反而突然放松下来。原先那愤怒奔腾的情绪瞬息间又化为从容不迫的念力。

水带在周身循环流转,越缚越紧,他的意念可以感受到那颗颗水珠旋转奔流,相互激撞的微小声音。刹那之间,拓拔野突然灵机一动,心道:“是了!我怎地如此之苯?在这汪洋之上,与定海珠的水带对抗,那不是如同与大海对抗麽?只有因势力导,随形变化,才可以百战不殆。”当下精神大振,凝神聚意,辨析那水带流转的方向与力道。

一股强大而奇异的念力从那妖女姬泪垂的腹中旋转发出,源源不断的将周遭海水聚入强大的真气流之中。交缠聚合,急速飞转。定海神珠乃是镇海神器,借力使力,压制强势真气,是其最为玄奇之处。他体内真气一旦在某处激生抵抗之力,立时有更多的海水交缠真气成倍困缚镇压。抵抗越强,那困缚之力便也越强。拓拔野心下分明,微微一笑,已有计议。

当下意如日月,气似潮汐,瞬息涌起。磅礴真气随着体外水带的流转方向飞速旋转,身体也随之旋转。那水带困缚压迫之力登时倾消大半。越转越快,刹那之间便已超过那水带的转速,反而以他的气海为轴心,由内朝外,带动水带急速飞旋。旋转真气既强且快,水带纷纷四下甩飞抛散,纵然立时回聚凝合,也被真气再度震飞。转眼之间,那水带竟已消散大半。

姬泪垂心中惊异,脸上却依旧是那妖娆阴冷的笑容。真气运转,腹内定海神珠突然飞速逆向急旋,波涛汹涌,海水飞聚,登时又形成更为浑厚的水带。拓拔野也立即随之逆转真气,身体反向旋转,刹那间借着定海神珠的旋转真气,如陀螺般朝她飞旋而来。

拓拔野体内真气浩瀚无边,如黄河九曲天上来。姬泪垂只觉体内定海珠越转越快,逐渐为他的节奏所控制。惊怒之下,便想挽弓取箭,将他射死。但自己的真气仿佛刹那间被吸入定海珠,又顺着那旋转真气被抽纳到拓拔野体内一般,浑身酸软无力,连箭都拔不出匣来。

众水妖只道拓拔野被水带制住,束手就擒,欢呼鼓舞,号声长鸣。但六侯爷、哥澜椎等人却逐渐露出惊喜期盼之色。

拓拔野如飓风般卷舞奔掠,四周卷起巨大的螺旋水带,浪涛飞洒,转眼间便冲到水妖主舰船头。周围水妖被那急速飞旋的水带卷入,登时惨呼一片,四下抛落。

姬泪垂眼前一花,身不由己的离地而起,被吸入那水带漩涡之中。耳边轰鸣,全身转瞬湿透。忽听拓拔野低声笑道:“借你嘴唇一用。”话音未落,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温暖的嘴唇立时压到她的唇上,舌头顶开她的贝齿。一道强霸已极的真气便从她的口中涌入。

水带急舞,天旋地转。姬泪垂又惊又怒,隐隐之中又有说不出的欢悦。脑中一片混乱。黑暗中,那暴虐干渴的欲念又从腹中汹涌而起,贯穿每一处经脉与肌肤。直想纵声哭泣,将这少年紧紧抱住,撕咬成碎片粉末。然而全身绵软,虚脱无力。

恍惚间感到那少年的体内真气急旋,传来强大的螺旋吸力,将自己腹内的定海神珠一寸寸的吸起。姬泪垂蓦地惊醒,这才明白他的意图用心。惊怒交集,却丝毫无计可施。猛然间,定海神珠滑过唇舌,被拓拔野倏然吸入。

拓拔野大笑道:“多谢了。”气旋突止,水带崩散。姬泪垂急速落下,重重的撞在船板上,周身骨骼疼痛若散。她心中又是羞愤又是惊异,空洞茫然,五脏六腑仿佛被瞬间掏空一般。眼角忽然流出一颗泪来。冰冷的泪水滑过面颊,让她初次觉得自己如此脆弱。

拓拔野一击得手,立时御风转向,朝着百里春秋与夔牛急速掠去。雷声轰响,雨暴风狂。百里春秋坐在凤尾龙上飘飘若仙,春秋镜金光眩目,夔牛的头已被纳入镜中。脚上绞缠的冰蚕丝网也被一点点的拉起。

众水妖见他兔起鹘落,势不可挡,闪电般击倒姬帅,逍遥而去,都是惊惧交加。一时间愣在当场,目瞪口呆,连号角战鼓都忘了吹奏。龙族群雄惊喜莫名,击掌长啸。

拓拔野手掌翻舞,断剑飞旋,落入掌心。默念封印诀,意念如潮,白龙鹿从浪中冲天飞起,身上已经附满海木蚕虫,悲嘶不已。拓拔野抚摩它的头,道:“鹿兄,多谢你了。”一掌拍在它的背上,绵绵真气瞬息涌入,登时将所有海木蚕虫震得尽数飞出。毫不停顿,将白龙鹿封印入剑中,继续踏浪飞奔。

与百里春秋相距不过十丈之际,拓拔野拔出珊瑚笛,横置唇边,悠扬吹奏。笛声狂野,如银蛇乱舞,虎啸山林。他以意念感受夔牛的精神,即兴吹奏,随心所欲。滔滔真气随着笛声肆意激扬,高亢恢弘。笛声犹如魔咒,将拓拔野的强大念力源源不断的切入夔牛体中。

这正是五行魔法中皆有的灵犀魔法。即感应彼此意念,心智相通,以神器传达念力,遥相作用。灵犀魔法凶险之处,在於感应双方需完全心智相通,且彼此绝无恶意。否则必受重创,魂飞魄散。拓拔野仅与蚩尤试过此法,并不圆熟。但眼下形势危急,也顾不得许多了。

百里春秋听那笛声狂野愤怒,宛如一只桀骜不逊的野兽在旷野上肆意奔跑呼啸,又如同江河泛滥,恣意喧嚣。层层巨浪般的真气移山倒海之势撞击而来,冲得自己气血翻涌,如风中垂柳,浪中扁舟。这少年真气之强,已有领教,但此番力道之强,竟似更胜於前。双耳虽早已塞住,但仍可清晰听到那恣肆的笛声。

最为惊骇恼恨之处,笛声中似乎有一股极强的念力破入春秋镜的念光,抚摩触动夔牛业已被春秋镜镇住的灵魂,不断的唤醒,不断的鼓舞。片刻之间,那夔牛混沌的意念似乎已逐渐苏醒,那狂野奔放的灵魂,仿佛逐步融入笛声,随之跌宕奔腾。

他的念力在水族中可排前十,借这春秋念光镜的威力,又增加三倍有余。以如许强劲的念力,竟似也控制不住那夔牛的复苏。那少年念力之强,竟似不在自己之下。

笛声急促,夔牛的魂灵在那迅疾、狂野、骄傲的韵律中迅速解冻。强健巨大的身体,在金光中有力的挣扎跳跃,昂首怒啸。吼声如焦雷连奏,刚猛无匹,几将百里春秋震得肝胆尽裂。

笛声越来越热烈高亢,夔牛的吼声也更加骇人心魂。海上狂风巨浪,都随着那笛声与怒吼肆虐奔腾,没有定海神珠的镇压,这吼声与风浪变得无以抵挡,众水妖战舰飘摇倾摆,险状迭出。

百里春秋惊怒交集,集中意念,聚力反击。以他的真气、念力与经验,再加上神器春秋镜,单一较量,或可胜之。但同时与拓拔野及这“荒外第一凶兽”对峙,却是力不从心。笛声狂肆,吼声震铄,手中的春秋镜竟逐渐抖动起来。那笛声、吼声与强大霸烈的真气交织在一起,宛如巨浪翻涌,将他淹没其中。三股念力互相交扯,相持越久,百里春秋便越是落处下风,心中惊畏之心越盛。

众人远远的瞧见那夔牛在春秋镜金光之中曲伸舒展,逐渐昂立,甩头奋蹄,气势轩昂。拓拔野洒然而立,悠扬吹笛。依稀可以瞧见,那笛声在风雨之中,如同青色光环,一道一道的击向百里春秋。而百里春秋身形飘摇不定,须眉乱舞,如落叶随风。春秋镜在手中微微震动。

拓拔野此曲吹来完全没有苑囿,依据自己与那夔牛精神的共鸣处恣意吹奏,酣畅淋漓,快意无比。只觉自己的意念宛如潮水般随着那笛声卷涌到夔牛身侧,与它那狂野的魂灵在风雨中喧嚣共舞。滔滔不绝,呼啸恣肆。夔牛欢愉跳跃的念力,与自己相呼相应,将那强悍凶暴的春秋镜念光打压得寸寸退却。体内真气也随心所欲,由这笛声收放自如。

百里春秋的意念力被那交叉汇合的两道念力迫得缩微後退,太阳穴剧跳作痛,头疼欲裂。夔牛的魂灵就这般一点一点的从他的掌控中滑落出去,突然之间,听到那夔牛一声震天裂地的怒吼,春秋镜剧烈震动,险些脱手飞出。意念瞬息崩溃,感觉到笛声中那股强大的力量,终於将那夔牛从金光之中硬生生的劈手夺去。

夔牛高高跃起,仰颈怒啸,雷声暴响,光芒万丈。顷刻间海上波涛狂舞,巨浪滔天。战舰翻倾,水妖被那吼声震死落海者不计其数。而那笛声突然变得欢悦激昂,仿佛碧海晴空,风行万里。

百里春秋面如槁木,双目怒火欲喷,却又惊惧交加。他精擅御兽之术,素以此自傲,但今日竟被这无名小子以笛声将这夔牛反御而去。羞怒之盛,莫以此为过。半晌才沙声道:“小子,你究竟是何人?”

风舞长袖,衣带如飞。拓拔野傲立於浪尖之上,将那珊瑚笛悠然反转,斜斜插入腰间,微笑道:“汤谷城,拓拔野。”

※※※

东南吹来的海风温暖而潮湿,夹带着浓郁的花香。由舷窗向南眺望,碧波浩淼,白云变幻。那古浪屿在朝阳下照耀下,金树银花,如同海上仙山。远远望去,依稀可以瞧见刀兵旗帜,隐伏其间。岛东巨石之上,一个伟岸少年傲然而立,从千里镜中望去,狂野剽悍,满脸骄傲不羁的神色。虽然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却隐隐有君临天下的霸者风范。

苏柏羊齿沉吟不语,放下千里镜。船舱之内众将齐刷刷的望着他。他看了一眼丁蟹,道:“丁将,你所说的自称乔羽之子的小子,便是他麽?”丁蟹冷冷道:“生平奇耻大辱,怎会忘记?”众将骚然,冷傲自负的十戈刀竟然当真便是败在这个黄毛小子手中。不知这小子有何能耐,竟能丁蟹的手臂斩下一只来。苏柏羊齿点头道:“既然是乔羽之子,那便无论如何也要拿下。”

众将闻言大喜,跃跃欲试。蚩尤与当日那神帝使者拓拔野,四年来一直是水族缉拿的第一等要犯,倘若能将之绳缚,青云直上指日可待。苏柏羊齿的“龟蛇军”乃是号称天下第三的水师劲旅,不仅有百余艘百人大船、一万两千精兵、数百强将,还有六十余名一等巫师,乃是水族宝石城称雄东北海域的根本。以此兵力当足以横扫这东海小屿。

前日邂逅十戈残兵之时,龟蛇众将见骄狂跋扈的十戈军惨败,心中大有幸灾乐祸之意,对这飞来战功,都心痒难搔,极是觊觎。当下日夜兼程,百余艘大船将这东海小岛团团围住。

但这苏柏羊齿别号“万年龟蛇”,素以谨慎着称。带领水军五十年,从无败绩。其中一个最大的原因,便是从不打任何没有把握的战。对峙一夜,竟然按兵不动。苏柏羊齿轻轻敲打桌子,沉吟道:“这战是非打不可,只是需瞅准时机,务必一举歼灭。”

部将对他性情了如指掌,听他此言,知他仍在犹豫。果然又听他道:“此次我们出征东海,乃是为了与水娘军互为援引,猎杀夔牛制成战鼓,然後再与丁将的十戈军三箭齐发,攻袭龙族。眼下丁将十戈军被汤谷匪寇所乘,而水娘军又迟迟不来会合。形势极不明朗。汤谷匪寇底细不明,不知是否与龙族暗中勾结。倘若我们此时贸然进击,如果不能将贼寇一举拿下,又被龙族所乘,那便是全盘皆输。”

丁蟹冷冷道:“依照苏将之意,什麽时候才是最佳进攻时刻呢?”苏柏羊齿清臒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摸了摸雪白的长须,道:“围而不攻,伺机待发。倘若水娘军顺利归来,挟夔牛皮鼓之威,大举进攻,唾手可得。即使水娘军不能顺利会合,也可等到这帮贼寇精神懈怠,斗志消磨之後,予以突袭。”

正说话间,忽听远处西边海上传来惊天动地的雷鸣怒吼声。船中众人大震,脸上不约而同的绽放出欣喜之色,起身叫道:“夔牛!水娘子回来了!”纷纷奔出船舱,冲到甲板上凭栏眺望。

浩浩汪洋之上,远远的出现了数十艘巨大的梭形船舰,如龙鲨破浪,疾驶而来。众人奇道:“那是什麽战船?”突然纷纷变色,失声道:“龙族鱼龙舰!”苏柏羊齿抓起千里镜眺望,果见“龙”字大旗在每一艘战舰上猎猎招展,船头又都立了一竿小旗,似乎是“拓拔”二字。

水妖惊怒失措,纷纷向苏柏羊齿请命。苏柏羊齿脑中飞转,眼下与龙族尚未翻脸,又不知水娘军与夔牛的究竟,自然不能蛮撞行事,当下下令道:“西侧战船让道,但是别让龙族战舰进入古浪屿海域。”诸将领命,分赴各船就位。

苏柏羊齿与丁蟹指挥主舰,朝西疾驶。百桨齐飞,船尾龙骨旋急速飞转,船速极快,片刻间便已进入西侧防线。

苏柏羊齿气运丹田,朗声说道:“玄水龟蛇苏柏羊齿,奉命剿拿大荒汤谷罪臣。路经东海宝地,未及拜访地主,失礼之处,还请见谅。”真气充沛,远远的传抵到众人耳中。

鱼龙舰乘风破浪,一人高声道:“东海之上,莫非龙水。率水之洲,莫非龙臣。龙神太子拓拔野,奉命安邦定海。妄进疆界者,请速退出,否则格杀勿论。”那声音雄浑高张,真气极强,伴着那语调说来,铿锵有力,气冲云霄。

众水妖面色大变,听这语气,竟是公然敌意。龙族素来不与水族正面为敌,纵有纠纷,也多以龙族让步告结。今日何以一反常态?却听古浪屿上欢呼雀跃,喧嚷之声宛如浪潮,细细辨去,似乎在喊“拓拔城主”。苏柏羊齿心下惊疑,此拓拔野难道便是彼拓拔野麽?倘若如此,这“龙神太子”又是怎麽回事?突然脑中一片混乱,隐隐之间感到一种不祥的惧意。

身侧丁蟹高举千里镜,突然面色大变,恨恨道:“果然是这小子!”苏柏羊齿透过千里镜望见,对方主舰的船头上,一个俊秀挺拔的少年神采飞扬的临风而立,倜傥风流。身侧几个人中,一个声名昭著,乃是那好色成性的风流六侯爷。一个小美人鱼容颜清丽,似是正在缉拿的鲛人国公主真珠。还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妖娆女子倚立栏杆,风情万种,却不知是谁。

苏柏羊齿心道:“那六侯爷既与拓拔小子站在一处,想来定是已经狼狈为奸,决心助他了。也不知水娘子究竟如何。东海之上,孤军作战,腹背受敌,只怕不是龙妖的对手。”正犹疑间,却陡然瞧见那船头竟然还有一只独腿无角的巨大牛怪,在昂首震吼。登时焦雷并奏,狂风怒舞,平静的海面蓦然卷起滔天巨浪。先前的吼声果然是由这怪物传出的。

苏柏羊齿等人大惊,难道夔牛竟已落入龙族手中了麽?突听拓拔野纵声长笑道:“老山羊,你在等水娘子和百里老妖麽?他们早就落花流水逃之夭夭啦。”苏柏羊齿面色大变,心道:“倘若水娘军未败,我此时撤走,那是为了保存实力,等候援引,情有可缘。但若是水娘子果真落败,夔牛陷於他手,我再撤退,那便是临阵惧敌,罪不可赦。”

当下高举令旗,传令变阵进攻。

号角劲吹,战鼓疾擂。水妖立时变化龟蛇阵,二十艘战舰结成圆形龟阵,封堵在古浪屿的港口。八十余艘战舰蜿蜒迤俪,如游蛇般穿梭变化,朝龙神军攻去。

当日拓拔野在风雷海上纵横穿行,一举击败姬泪垂,夺得定海神珠;又以“灵犀魔法”感应夔牛元神,用自创笛曲击败“万兽无疆”百里春秋,大挫水妖士气。其後夔牛咆哮雷霆,肆虐风雨,将士气低落的水娘军震得大溃。

而数路龙神军在龙神授意之下,由归鹿山等人率领,悄悄尾随拓拔野等人而来,一则有危急之时可以援手;二则可以目睹这未来的龙神太子如何降伏“东海第一凶兽”。恰逢水娘军军心大乱,四下溃散之际,当下予以迎头痛击,重创这水妖劲旅。水娘子与百里春秋被龙神军打得大败,朝西北退却,一溃千里,与原定水妖三军会合之处相距数千里,是以迟迟不能来临。

那夔牛与拓拔野心智相通,又感恩於他,是以丝毫没有费力,便极为驯服的随着拓拔野与龙神军返回龙宫。众人目睹拓拔野孤身纵横水娘军,叱吒风雷,夺定海珠、破春秋镜,连挫水妖两大高手,更兵不血刃,驯服第一凶兽,都是叹服的五体投地。纵有若干顽固保守者,对龙神立拓拔为太子仍有微词,但慑於龙神龙威,又不敌众人舆论,也只能沉默接受。

翌日龙宫之中进行盛大的太子加冠庆典,万里海域,各族贵人无不登门恭贺。场面浩大,极尽荣焉。诸多家有明珠的贵族,都对这龙神太子眼波频传,春风暗度。但拓拔野心中牵挂纤纤,恨不能立时揣带龙珠,飞回古浪屿,对万千粉黛的似水柔情,都置若罔闻,视而不见。

拓拔野在败跪龙神前受冠的那一刹那,突然有些恍惚,自己这无家无族的流浪儿四年间遍历奇遇,今日竟在东海龙宫中成为龙神太子。当年年幼,在山川江湖之间流浪,但求三顿温饱,自由自在,哪曾想过会有今日?世事难料,命运无稽,一切恍如梦幻。身边的红衫翠袖、玉带高冠蓦然变得虚幻而不真实起来,宛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惟有当龙神柔软而冰冷的手指轻轻拍拍他的脸颊,低声笑道:“乖儿子,起来罢。”他才突然醒悟,心中又是欢喜又是茫然。

加冠庆典的翌日,拓拔野便迫不及待的想要返回古浪屿。龙神也极想瞧瞧科汗淮的女儿是怎生模样,於是亲自点带六千精兵,乘坐五十余艘战舰,浩浩荡荡的朝古浪屿出发。

拓拔野伫立船头,见水妖战舰迤俪而来,风帆猎猎,大战在即,听那战鼓喧天,号角欢鸣,心中极是兴奋。想到无须多久,便可以让纤纤起死回生,心中激动欢跃更是无以言表。当下转身对龙神道:“娘,儿臣想立即飞往古浪屿。”龙神格格笑道:“这般心急麽?也好,我也急着想看看科汗淮闺女的模样。”当下取下发簪封印,念诀变为一条青龙,乘龙东飞。拓拔野解印雪羽鹤,拉上真珠,与众人稍作道别,便乘鹤翩翩而去。龙神舰队则由归鹿山指挥。

雪羽鹤欢声啼叫,展翅高飞。拓拔野翘首前方,只见古浪屿上空万道朝霞流离变幻,红日跳跃,层云尽染,大海金光粼粼,就连真珠的脸颊、头丝都成了金黄色。晨风鼓舞,将她的长发吹得四下飘舞,拂在他的脸上,又麻又痒。想到她为不顾安危,不远万里,陪伴他遨游海底,探访东海,心中不禁又是感动又是歉疚。

真珠察觉到拓拔野正在看她,红了脸不敢回头。他的左臂紧紧的揽在她的腰上,自相识以来,这种姿势已不知有几回了,但每一次都令她慌乱甜蜜,全身酥软。眼下与他共乘一鹤,脖颈间感受到他呼吸的温暖气息,感觉相距如此之近,就连心与心的间隔,也不过咫尺而已。突然生怕自己急剧的心跳让他听见,登时脸上红霞更盛。晨风拂面,喜乐安平。忽然想到片刻之後,一旦到那岛上,纤纤醒来,姥姥在侧,自己与他之间,将再无这等亲密的时刻,不禁又大为心痛,那欢愉甜蜜的心情逐渐暗淡下来。

拓拔野并不知道,就在这数十海里的距离,怀中少女的心情,竟比夔牛吼声下的大海还要跌宕波折。

※※※

夔牛怒吼,白云崩散,巨浪激扬。万里高空之上,拓拔野三人穿云翱翔,那雪羽鹤与小青龙虽然塞住双耳,听得夔牛吼声,仍不自禁的随其节奏起伏摇晃。拓拔野暗暗将真气传入真珠体内,护罩她的双耳。真气在她耳稍流转,麻痒难当,真珠忍不住便咯咯笑出声来,心中害羞,脸上更添酡红豔色。

龙神微微一笑,传音入密道:“臭小子,你这般无意之中的温柔多情,可要害煞人家啦。”拓拔野微微一愣,微笑着传音道:“娘,我可没有这般意思。”龙神摇头笑道:“傻小子,你若有这般意思那倒罢了,偏偏你有心无意,动不动这般撩拨,把人惹得意乱情迷,你却若无其事。若无呷蜜意,请勿攀花枝。你哪,若是对人没有兴致,还是离得远远的罢。”

拓拔野被她那句“若无呷蜜意,请勿攀花枝”说得心中大震,茫然不语。他对真珠确是有喜欢爱怜之意,但是这种情感是否就是真正的爱意呢?他生性开朗洒脱,对人热情体贴。对其他大事都明晰决断,惟有这感情之事,犹疑不诀,难分彼此。突然心中一沉,忖道:“是了,纤纤今日如此,只怕也是被我无意间的多情所累。”雨师妾、纤纤以及那白衣女子的身影陡然涌上心头。这些人中,究竟哪个才是自己生死难忘、此生不渝的所爱呢?一时间脑中一片迷乱。

突听前方怪叫连连,穿云透雾,凝神望去,却是百余巨翼怪人展翅高飞,呼啸而来。

海上波涛汹涌,夔牛吼声如霹雳穿空,震耳欲聋。虽然众水妖早已塞紧双耳,但忍不住面色惨白,左摇右晃。真气不济者,早被震碎肝胆,轰然倒毙。

苏柏羊齿心中极是担忧,龙神军以夔牛为天鼓,气势极甚。己方纵然不被那夔牛声震得溃败,也军心散乱,士气不堪。但此役关系重大,倘若败北,则夔牛失却,东海重为龙族控制。数年来的部署完全打乱。即便他日集结重兵,卷土重来,天时地利不再,胜负更难预料。当下猛然咬牙决意,将那雪藏了十年的神器使将出来。

苏柏羊齿身经百战,内心虽然忐忑,面上却是镇定自若。挥舞令旗,开始传令舰队。仰头上望,瞧见拓拔野三人翩翩翱翔而来,心道:“这小子既为龙神太子,便是敌酋。只须一举拿下,以为人质,则此战不殆。”虽曾听闻丁蟹说起,这少年纵横汪洋,大破黑齿军。但黑齿军终究是三流军队,即使真有这般能耐,也未必能说明什麽问题。他瞧了瞧身边的翼人将真爵羽,低声授命。真爵羽早已磨拳擦掌,跃跃欲试,得令大喜,反握巨鳞斧,带领百余翼人振翅翔空,拦截而去。

这百余翼人原都是水族罪臣,被封印魔法变为这等模样,只等戴罪立功,回复原身。眼下既有如此大好机会,都是精神大振,呼啸呐喊,气势汹汹。

眼见那群翼人喧嚣呐喊,层层围涌而来,龙神嫣然笑道:“乖儿子,这群苍蝇嗡嗡的好生讨厌。娘倒要瞧瞧,你用几招才可将它们打掉。”拓拔野微微一笑,道:“娘说几招呢?”龙神斜着眼望他,格格笑道:“要是超过三招,娘就把你这不合格的儿子给革了,重新找上一个。”拓拔野莞尔道:“那可难啦。要再找上一个,就得一千年以後啦。”龙神格格笑道:“当真臭美的紧。”

笑声中,那翼人群已经围攻而上。箭矢从四面八方激射而来。拓拔野微笑闭目,凝神以念力感应,瞬息间察觉有七十六枝长箭在四十五个方位破空疾舞。当下真气急转,聚入腹内的定海神珠,刹那之间从那定海珠中朝四十五个方位弹射出七十六道强劲已极的真气。

青光爆舞,四散激射。那七十六枝长箭突然顿挫反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逆返电射。惨呼迭起,血光迸溅。瞬间便有四十余个翼人反应稍慢,被自己射出的长箭贯胸而死。另外二十余人侥幸躲过,却吓出一身冷汗,瞠目结舌,振翼不前。

定海神珠最大奇效便是弹压对方真气,逆向镇伏。拓拔野凭借此珠,借力打力,身形丝毫未动竟就杀了对方近半人。不仅众翼人匪夷所思,便是龙神也不自禁露出激赏惊异的神色,格格笑道:“这算半招。乖儿子,还有两招半呢。”

拓拔野睁开眼,对着众翼人笑道:“退一步海阔天空,你们何必自取灭亡?”那群翼人惊怒交加,但想到自己已被封印,倘若再临阵脱逃,回去之後必是生不如死。当下怒吼狂啸,挥刀挺矛冒死杀来。拓拔野瞧着他们悲苦、恐惧、愤怒交集的神色,心中却起了不忍之意,加之数日来心情极佳,当下笑道:“这是何苦来?”

双手一弹,漫天之中突然多了许多细小的青色藤蔓,随风卷舞,突然四下暴射,闪电般穿入众翼人巨翼之间。刹那间众人痛呼不迭,双翼上陡然绽放无数绿色藤蔓,急速生长,转瞬间便如巨绳将众翼人双翼紧紧捆住。羽翼受缚,立时不能飞翔。狂呼乱叫,齐齐朝下坠落,蔚为壮观。

这正是木族魔法“万壑春藤绕”,原是极为凶险的两伤魔法,但一则眼下拓拔野念力极强;二则这群翼人念力不济,是以未尽全力,便一网打尽。拓拔野探头笑道:“不知从这等高处落到水中,是什麽滋味?”

龙神见他心生怜悯,手下留情,摇头笑道:“想不到我这心狠手辣的东海龙神竟有你这般软心肠的儿子。一世英名全毁尽啦。”

真珠突然吃惊道:“拓拔城主,那是什麽?”三人低头下望,只见漫漫东海巨浪飞扬,水妖舰队依旧飞速蛇行,但所有船板上空无一人,水妖都已躲入舱板之内。惟有主舰船头,苏柏羊齿长身伫立,左臂套握一个黑色的龟状盾牌,右手一条雪白的百节鞭似铁非铁,在风中扭舞如蛇。身边十戈刀丁蟹、十几员贴身侍将以及百余巫师盘膝而坐,神情凝重。

那蛇行舰队首尾相接,高空下望,竟真似一条巨蛇迤俪海波之上。拓拔野瞧了片刻,皱眉道:“好生奇怪,这舰队的行进仿佛是随着那百节鞭的节奏变化的。”突然想起当年在玉屏山顶,十四郎御使幻电灵蛇之事,心下一凛,忖道:“难道这舰队也是封印麽?”抬头撞见龙神含笑的眼光,她似是看懂他的心思一般,笑道:“不错。这便是苏柏羊齿的北海海蟒封印。他终於忍不住要使出来啦。”

四十年前,北海海底一条巨大的海蟒横行称霸,兴风作浪,祸害水族。玄水真神烛龙下令将其降伏。水族六大水师齐力合剿,历时三月,终於在九螭海将其降伏。而其间功劳最大者,便是苏柏羊齿。为行奖赏,烛龙将这海蟒之骨剔其骨髓,熔入玄冰铁,制成百节蛇骨鞭,以为神器。而将那海蟒的巨骨分而截之,作为龟蛇军的战舰龙骨。如此一来,百节蛇骨鞭便成了御使这蛇骨封印的神器。只需以这百节鞭,便可以唤醒海蟒魂灵,使整支舰队成为凶猛无敌的海蟒。

苏柏羊齿得此神器,除却在北海演练,始终未得施展。一来原本素无敌手;二来想雪藏这神器,到危急时刻作为杀手,使将出来。眼下面对虎狼龙神军,凶兽夔牛,惟有舍命一搏了。

苏柏羊齿以一己意念,联合百余巫师的念力,贯注於这百节鞭上,务求将其发挥最大效力。正意念如潮,交缠汹涌。忽见前方两侧叫声不断,扑簌簌的落下几十翼人来。众人大惊,抬头上望,那一龙一鹤早已翩翩而去。

苏柏羊齿原本以为以拓拔野一人之力,在那高空之上必不是众翼人的对手,为寻稳健,他已将所有翼人尽遣而出。岂料片刻之间便这般迅速的打道回府。眼下舰队中已无飞翔将士,惊骇悔痛,徒呼奈何,只能眼睁睁的瞧着那三人乘鹤翔龙,腾云而去。

前方夔牛咆哮,巨浪滔天。与龙神军相距以不过五里。忽见龙神军舰队降下猎猎风帆,两翼大桨缓缓回撤,所有将士也退回舱板之下,似乎准备圆舱下潜。

苏柏羊齿缓缓道:“全部回主舱,各就各位。下潜前行。”众将巫师纷纷得令,刚要入舱,忽听见前方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响,一个巨浪拍打上来,船身剧晃,众人险些跌倒。循声望去,面色大变,失声惊呼。

只见龙神军诸舰也已首尾拼合,浑然一体。阳光耀眼,海上金光迷离。倏然望去,那舰队蜿蜒盘卷,宛如一条巨大的青龙破茧而出,仰天怒啸。巨浪狂涛,无风自舞,随着那巨大青龙的韵律蔓延喧嚣。

苏柏羊齿瞳孔收缩,半晌方沉声道:“青龙封印。这便是东海龙神的青龙封印。”众将相视骇然,突然觉得万里晴空仿佛阴霾遍布,那声声夔牛怒吼猛烈的敲打在他们的心口。

当是时,东方隐隐传来咚咚战鼓与呜呜号角之声,杀声隐隐,风声萧萧。转头望去,那碧翠海浪之上,朝霞流舞,红日如火,白鸥惊飞,一道淡淡的青光冲天射起。几在同时,一声雷霆也似的长啸穿云而去。

那声长啸真气霸烈,在夔牛巨吼与风浪声中犹听得清晰分明。拓拔野笑道:“蚩尤又忍不住啦。”俯首远眺,只见古浪屿海湾中,三艘扶桑巨舰以品字型急速前行,撞沉了两艘水妖战舰。但那龟型船阵极是坚固,层层阻挡,浑然铁桶。扶桑巨舰虽然坚硬逾钢,却也一时突破不得。

那道青光在阳光中眩目迷离,闪烁暴舞。跳跃穿梭於水妖诸舰之间。所到之处,鲜血横飞,势如破竹。自是蚩尤的苗刀无疑。龙神听闻拓拔野谈及蚩尤,知道是自由之邦蜃楼城的少城主,对乔羽的凛然正气她素有钦佩之意,眼见其子如此神勇,也颇为欢喜。

西面海上轰然巨响,却见那龙神军战舰已逐渐蜕变,在波涛中飞扬卷舞,鳞甲眩目,赫然是一条巨大的青龙。拓拔野又惊又喜,笑道:“原来咱们也有这般的封印麽?”龙神颇为得意的笑道:“那是自然。那只老山羊只道他的海蟒封印是秘密武器,难道不晓得这海里的事情就没有我不知道的麽?他的龟蛇军来了,你娘岂能不留上一手?”

这青龙封印乃是东海四大封印之一,与珊瑚笛等不同之处,在於它的解印神器是龙珠。龙珠之为东海镇宫之宝,乃是由於其中聚收了所有龙神的元神。当世龙神只需将龙珠吞吐修炼,便可以强化自身的念力与真气,还可以御使诸多封印。

九百年前的东海龙神,与青龙同化合体,大战木族青帝力竭而死。其元神困於那青龙体内不得逃逸。龙族将那元神以龙珠收纳之後,截取青龙龙骨,作为战舰的龙骨。一共一百二十七艘龙骨战舰,合称青龙封印。九百年来,除却四十二艘龙骨战舰毁坏之外,仍有八十五艘。此次龙神远征,为防范水妖海蟒封印,特点取青龙封印随行。

拓拔野听得精神大振,笑道:“原来如此。以龙斗蛇,胜负早就定啦。不知娘要几招方能将这海蟒打败呢?”龙神见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白了他一眼,笑道:“臭小子,你猜呢?”

苏柏羊齿等人早已退入舱中,围坐在主舱之内,念力齐聚,百节鞭霍霍作响。战舰首尾之间碰然有声,龙骨相接,灵动异常,宛如巨蛇突然复活一般。

十年来,龟蛇军在北海演练海蟒封印不下三十次,每一次都意气风发,军心振奋,然而这一次每人心中却都是说不出的恐惧与忧虑。盖因青龙封印乃是龙神封印。见青龙如见龙神。难道龙神竟也在此次的敌舰中麽?虽然此次远征,早已准备与青龙封印一决高下,但原拟三军齐发,夔鼓助阵。眼下孤军两翼作战,夔牛在彼一方,情形艰险,均怀忧虑。

海上风浪狂舞,突听一声奇异的怒啸,碧蓝的天空蓦然闪过一个巨大的青色龙头,怒目獠牙,神威凛凛,倏然而逝。那青龙封印已经彻底苏醒,在万里高空之上、龙神腹内龙珠的作用下,青龙元神透过八十五艘战舰的龙骨,汇聚凝合,破体而出。

青龙张牙舞爪,卷舞呼啸,与夔牛怒吼交相呼应。海上登时风浪大作,波涛倾舞。

那海蟒封印也在瞬间解开,八十余艘水妖战舰浑然天成,甩舞自如。突然高高跃起,在半空划过一道悠长的弧线,重重的冲入惊涛骇浪之中,激起十余丈高的水墙。入水之後,犹如一条巨大的海蟒,扭舞摆动,在海中蜿蜒穿梭,朝着青龙封印急速游去。

夔牛震吼,猛地从那青龙头的主舰上跃落海中,光芒闪耀,如日落月出。与此同时,青龙冲天而起,在空中盘卷弹舞,如同利箭般径直射入海中,海面上登时出现巨大的漩涡,急速旋转,顷刻间便将那摆舞的龙尾吞没。

高空之上,雪鹤青龙盘旋飞舞。往下眺望,海面上风平浪静,宛如什麽事也没有发生过。真珠又是担忧又是好奇,睁大了眼珠屏息翘首。每过片刻,海面上便会突然漾开一个巨大的涟漪,一直扩展数百里。涟漪忽东忽西,变化莫测。

拓拔野凝神聚意,却能感觉到三股凛冽的真气穿透万倾波涛,直贯长空。那三股真气似乎在海中交缠撕斗,极为惨烈。每一次撞击便从海底传出地震般的撼力,波动涟漪。咫尺之距,一股鼎盛狂冽的念力从龙神腹中滔滔不绝的注入海底,其势之强,令拓拔野也为之诧异。

突然“轰隆”巨响,海面犹如炸将开来一般,真珠尖叫声中,那巨大的海蟒紧紧缠绕着青龙冲天飞起,海水如暴雨般洒落。青龙狂吼,突然转头狠狠的咬在那海蟒的身上。海蟒曲弓身体,猛然缩紧,张开森然大口,红信吞吐,朝青龙反噬,竟然一口将青龙巨头吞入口中。

真珠失声惊叫,突觉失态,飞红了脸掩嘴不语。龙神冷笑道:“一条小蚯蚓也这般猖狂。”樱唇微启,异香扑鼻,一颗透明浑圆的珠子带着一缕紫气飞了出来,在她唇外停住,旋转不已。这龙珠与鲛珠颇为不同,珠内晶莹剔透,浑无一物。龙神吐气如兰,龙珠滴溜溜的转动,在阳光下仿佛一颗悬而未落的雨珠。龙神闭目凝神,唇边牵起淡淡的微笑。那龙珠悠然转动,紫气缭绕。

海蟒在半空中将口张到最大,一点点将青龙吞入腹中。那青龙陡然将巨尾一摆,瞬息间钻入巨蛇肚内。真珠看的心惊胆跳,想起船上的诸多人,不由自主的为他们担心,焦急得连眼圈都红了。心中只不住的念道:“上苍保佑。”龙神虽未睁眼,却似乎瞧见她的神情,格格笑道:“傻姑娘,你瞧瞧我怎生拿这蚯蚓喂鱼。”

只见那海蟒巨腹鼓胀,有物蠕动其中,在空中停顿了片刻,重重的朝海上落去。犹在半空,那海蟒突然发出一声痛苦已极的嘶叫,“蓬”的一巨声,腹皮陡然崩爆,片片飞扬。青龙狂啸怒舞,电冲而出。

海蟒悲嘶声中,颓然陨落。青龙张牙舞爪,横空摆尾,凭空卷起一阵狂风,流云飞散,吹得真珠摇摇欲坠,若非拓拔野左臂抱住,早已掉了下去。真珠面红耳赤的坐直了身体,芳心乱撞,掠了掠头发,定神朝下望去。却见那巨蟒已被龙尾拦腰切断,变成两截,急速坠落。

离海面尚有十余丈之时,浪水分翻,夔牛踏浪而出,抖擞精神,仰颈一声霹雳也似的暴吼,那两截蛇身登时被震得分崩激射,四下散落。

这一刹那,一道光影横空掠过,倏然逃逝。漫天的海蟒断体忽然变成了艘艘断裂的水妖战舰,碎木迸溅。海蟒封印被破,元神逸散,那幻象也登时灰飞烟灭。八十余艘战舰竟只有三十余艘尚存,在碧波上摇曳荡漾。遍海波涛之上,尽是船桅碎木,重伤水妖。呻吟之声闻达千里。

龟蛇军横行海上数十年,只此一败,但竟就败得颜面全无。

水妖主舱之内,苏柏羊齿的百节鞭铿然碎裂,叮叮当当掉了一地。众巫师被那强大的真气撞得横陈在舱内的每一个角落。有些真气稍弱的,面如金纸,七窍流血,眼见是不活了。

苏柏羊齿面色惨白,脑中轰隆作响,体内真气岔乱奔走。握着百节鞭的手不住的颤抖,心如死灰。原以为挟海蟒封印之威,与青龙尚有一搏,即便不敌,也可以从容逃逸。岂料竟在几个回合之中,便被杀得片甲不留。几十年心血毁於一旦,懊丧悲凉无以此为甚。半晌方低声道:“下潜,回航。”

三十余艘水妖战舰缓缓沉入海底,偃旗息鼓,悄然而去。

青龙飞舞,夔牛欢鸣。龙神微一张口,将龙珠吞入,格格笑道:“走罢。去看看科汗淮的宝贝女儿。”拓拔野初次见着如此巨大的封印对战,适才以意念感应,洞悉彼此念力、真气的激斗过程,大有收获。当下微笑道:“数来数去,娘杀条蚯蚓也用了七招,可大大的不如我啦。”龙神啐了他一口笑道:“臭小子贫嘴。”

东边海上杀声震天,水妖龟阵在蚩尤与扶桑巨舰的猛烈冲击下,逐渐崩溃。再听闻西边远远的传来龙族群雄欢呼之声,明白大势已去,登时斗志全无,溃散奔逃。

汤谷群雄远远的望见雪羽鹤翩然飞来,大喜欢呼。一时之间,东海之上欢腾如沸。

拓拔野三人方甫落到船上,便被群雄团团围住,欢笑问候之声盖过了海风巨浪。拓拔野与蚩尤拥抱拍肩,离身指着龙神笑道:“众位兄弟,这是我娘,东海龙神。”群雄登时鸦雀无声,惊疑之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适才远远听见拓拔野自称龙神太子,只道是他虚张声势、唬敌之计,岂料竟果真如此。但瞧那龙神金发碧眼、红衣雪肤,妖娆绝世,又怎象传说中的凶暴龙神?可那吟吟浅笑之间既有风情万种,又不怒自威,令人不敢逼视。面面相觑半晌,均想拓拔野断然不会以此为玩笑,方齐声道:“拜见东海龙神。”

人群中只有辛九姑突然失色,厉声道:“怎麽是你?”

第三章 惊天之秘

这一声厉喝又是惊疑又是愤怒,众人纷纷掉头朝辛九姑望来,心道:“这个恶婆娘当真泼辣,在龙神面前也这般大呼小叫。”龙神眯起眼瞧着她,突然嫣然笑道:“原来是你,十年不见你可老多啦。”辛九姑见众人惊异、不安,眼色连连,突然想起这妖娆女子乃是龙神。先前惊异恼恨,脱口而出,现下气势登时大馁,颇有悔惧之意,但素来好强,众目睽睽之下仍是冷冷的哼了一声,侧身不答。

拓拔野知道龙神虽然笑靥如花,却是喜怒无常,当下连忙笑道:“原来你们认识么?这倒巧啦,九姑是纤纤的侍母,是纤纤最为敬重的人了。”言下庇护之意昭然。龙神格格笑道:“是么?这倒真是巧得很啦。”

赤铜石等人与辛九姑交好,连忙恭身道:“龙神奔波辛苦,请到岛上休息罢。”

龙神格格笑道:“免礼啦。还是先去救醒纤纤姑娘吧,省得我的乖儿子没日没夜的记挂。”拓拔野面上微红,装做没有听见。众人均面露微笑,觉得这龙神倒不似传说中那般可怖,颇为美丽可亲。

龙神方一举步,感受到蚩尤身上的霸烈真气,面色微变,瞟了他一眼,微笑道:“你是乔羽的儿子,却怎么有羽卓丞那个老混蛋的碧木真气和苗刀?”龙族素来恨极羽卓丞,若非瞧在拓拔野与乔羽的面子上,她早已龙颜震怒。蚩尤微微一愣,听她喊羽卓丞老混蛋,登时大怒,脸上的笑容立时消逝,冷冷道:“羽老前辈与我同化,他中有我,我中有他。”龙神扬眉笑道:“是么?今日的巧事可真多啦,我和他可有六百年的宿怨哪。”言语温柔,但其中杀机却是凌厉逼人。

蚩尤素来桀骜不逊,吃软不吃硬,闻言怒意更甚;但突然想起纤纤仍需龙珠相救,硬生生将怒火压了下去,淡淡道:“那好办的很,救了纤纤之后,要杀要剐,悉从尊便。”岂料龙神不怒反笑,格格笑道:“果然是乔家儿郎。嘿嘿,只是瞧不出还是个多情汉子。”上上下下瞄了蚩尤一番,啧啧赞叹,倒将蚩尤弄得面红耳赤,云里雾中。

众人舒了一口气,连忙领着龙神往冰窖走去。赤铜石等人则带领军士在岸边等候迎接龙神军。

到了冰窖之外,众人纷纷止步,拓拔野、蚩尤、辛九姑拥簇龙神进入洞中。寒气逼人,光线暗淡,惟有水晶棺处有一道淡淡的七彩光芒闪烁跳跃,乃是纤纤口中所含的鲛珠散射的幻光。

龙神走到水晶棺边,端详半晌,摇头道:“她和她娘长得不象,还是象科汗淮多些。”拓拔野等人大奇,讶然道:“你知道她的母亲是谁么?”龙神“噫”了一声,满脸惊诧地扫了他们一眼,将目光停留在辛九姑脸上,似笑非笑道:“你们竟不知道么?”

拓拔野见她望着辛九姑,神色暧昧,心中狐疑。眼见辛九姑脸色刹那青白,又突转红紫,惊疑困惑,喃喃道:“难道……难道……纤纤竟是……”猛然摇头,大声道:“这决计不可能!”龙神格格笑道:“世上之事,偏生便是这般的巧。纤纤就是十年前我抢走的孩子。当日在我怀中时,她也是这般沉睡,可是模样却变得多啦。”

拓拔野、蚩尤越听越是惊疑,心中隐隐觉得此间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仿佛一团巨大的乌云缓缓的移将过来,沉甸甸的压在头顶,然而你却不知道它何时下雨,雨下何方。

辛九姑脸色转为惨白,目光恍惚,直愣愣的盯着棺中沉睡的纤纤,仿佛这是初次瞧见她一般。龙神扬眉笑道:“倘若不信,你可以掀起她的衣裳瞧瞧。十年前你给她换了多少次衣服,总忘不了她右腰下的那一点梅花痣吧?”

辛九姑颤抖着将纤纤的衣服掀起,立时面色青紫,说不出的难看。突然历喝一声:“妖女!我与你拼了!”银光一闪,情丝急电般的射出,朝龙神脖颈飞去。

奇变陡生,拓拔野、蚩尤都是大吃一惊,抢身上前,想要阻止。却见那情丝突然崩散,辛九姑闷哼一声,重重的撞在身后的岩壁上,昏了过去。拓拔野疾奔上前,探手鼻息,虽然气弱游丝,却无大碍,心下稍宽。龙神格格笑道:“傻儿子,娘怎会下这重手。只是瞧着她讨厌,让她睡会儿觉罢了。”款款上前,走到棺边,开始替纤纤运气活络经脉。

拓拔野、蚩尤站在一旁,心中迷雾团团:“纤纤到底是谁的孩子?难道竟是辛九姑与科汗淮所生么?龙神为何又在十年前抢走纤纤?她们与科汗淮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但眼见龙神已开始救治纤纤,心中虽有万千疑窦,却不敢出言相问,生怕万一一点错失,引得龙神大怒,拂袖而去。

龙神瞟了他们一眼,吃吃笑道:“你们愁眉苦脸的干吗哪?怕我害了纤纤吗?”唇如花开,紫气渺渺,龙珠缓缓的飞了出来。冰窖之内满室异香,一片明亮。龙神的容颜在龙珠映衬下更加莹白娇艳。

随着龙神的兰馨气息,那龙珠缓缓的移动到纤纤唇瓣上,轻轻一震,便没入她的口中。洞中的亮光陡然收敛,复归黑暗。只瞧见一团柔和晶莹的亮光缓缓的在纤纤的脖颈里滑动,轻轻巧巧的到了她的腹中,在气海处寂然不动。

龙神柔荑轻摇,吐气如兰。纤纤气海处的那个光球随之慢慢转动,隐隐可以瞧见万千彩光散射开来,绚丽变幻,令人意夺神移。水晶棺与窖内冰雪被映射得光怪陆离,石壁上、众人脸上都是光彩变幻飘忽,直如仙境。

纤纤静卧棺中,面色详和宁静,美丽如仙。腹中的光芒幻彩旋舞不息,更添神秘。拓拔野、蚩尤屏息凝神,心跳从未这般快速过。

龙神纤指微弹,七颗“海神泪”与七颗“相思草”磨研的水丹破空飞出,划过美丽的弧线,轻轻的落在纤纤的樱唇上,登时如花间朝露,倏然而化,流入她的口中。

洞内彩光变幻,真气流转。拓拔野、蚩尤逐渐感到似乎有万千念力从那龙珠中散发出来,悠扬飘舞,恣意西东。而一道沉睡中的念力从纤纤口中所含的鲛珠内渐渐苏醒,在那道道交缠的念力作用下飘离出来,缓慢的游舞,到了龙珠之内。再经由龙珠,散入气海、经脉,游走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纤纤的脸色渐转娇艳,肌肤上所附的一层薄薄的冰霜也慢慢融化。在黑暗中,隐隐可以瞧见鼻息之间呵呼出淡淡的白汽来。拓拔野、蚩尤心中狂喜,两个刚强的男儿竟突然止不住夺眶的泪水,无声的相互击掌拍背,瞧见彼此仓皇拭泪的狼狈模样,又忍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