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今天要带你去找一个人,或许他能帮我们找到那根木匣子。”
杨双双果然不负众望,看来她并非只能做“碎脸一夜游”的导游。她虽然和我一样是新生,但对江医的了解之深,可能胜过江医校长。她会指着“江医图书馆”这五个题字,告诉我们这是几年前一位老校友的手笔。这位老校友可非同一般,他刚毕业就做了军医,后来跟随国民党的军队去了台湾,之后凭着不断积累下的高明医术,成为蒋家王朝的医疗顾问。他一直对江医有深厚感情,就在一次归根之行中,捐了一笔巨款做为翻修旧图书馆的资助,同时题了这五个字。
爸爸妈妈听得津津有味,很快就准备认双双做干女儿了。
所以当参观结束后,双双告诉我父母:“我和菲菲可能还有些活动,你们能不能放心把她交给我?”居然连护犊情深的老妈也连连点头:“放心,菲菲跟着你,我们就放心了。”
这这这…有没有搞错?
我猜测双双可能是被她崇拜的什么鬼怪附体了,才会摇身一变,成了我欧阳菲的一位通晓人情世故的大姐姐,角色倒置了一回,看来我还是对这个家伙了解得不够透彻。
爸爸妈妈万般嘱咐了一定要杨双双参加我们的晚饭,得到双双姐姐的首肯后,才满意地钻进了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出租车里。
“太累了!”出租车还没有消失在视野里,杨双双就长叹一声。“装一个不像我的人,实在太累了!”
“莫名其妙,谁让你装成照顾我的大姐姐的?”
杨双双说:“不是你告诉我,你妈妈对你多么不放心,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那种,所以我想,要能把你从他们身边调开一阵,必须要让他们放心哪。这就是为什么我努力装得很成熟很自信,赢得他们信任,这样他们就可以无忧无虑地让我带你走。”
“这么复杂!我以为你被一个‘懂事鬼’附体了呢。”
“即便那样,我还是差点儿漏了嘴,记不记得刚才经过解剖楼?我几乎就要说出口了,说‘菲菲经常在这里和一个男生一起上晚自习’。”双双一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看来是我福星高照,你没有说出来。”
“不是啦,是他做出砍头上吊的样子,我才没讲出口。”
“他?什么他?”
肩头被拍了一下,我一扭头,就知道扭错了方向——男生最喜欢做的无聊游戏,偏偏我总是上当。陆虎的声音在另一侧响起:“我当时等在解剖楼,双双居然向我招手,我觉得我要是一出现,那情况可真的复杂了。”
我像鸡啄米似地频频点头:“那会是想象不到的复杂,太可怕了!多少张嘴都说不清了。”
杨双双说:“我还是不明白,有什么复杂的?”
“姐姐,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陆虎说:“你父母看上去好像很和气的。”
“是啊,怎么会调教出我这么一个女魔头出来的呢?”我说,“好了,现在可以听双双姐讲一下你把我们组织过来的目的了。”
地铁环三线是江京地铁系统最外面的一环,从苜林站下车后,我望着宽阔而人烟稀少的街道,说:“这里怎么比我们村儿还冷清啊。”
杨双双说:“国庆黄金周,大家都往江京市区去了,你看这里高楼林立的,每天上下班的时候,肯定很拥挤的。”
“他就躲在这里?”
双双冷笑说:“还早着呢,坐出租,至少还有半个钟头的车程。”
就当我们是国庆郊游吧,但我还想着爸爸妈妈,感觉和他们在一起的分秒都是那么值得依恋,好像我快要离开人世似的…
噢,我的确是快要离开人世了!
出租车司机听到我们想去的地方,一副要拒载的神情,好像我们还嫌苜林这个小镇不够偏远似的。我好说歹说,费的力气足够把车子推三十分钟了,他才很不情愿地踩下油门。
出租车又经过了一些新开发的小区、别墅群,逐渐开始进入荒无人烟的地域,两边是菜田和荒地。公路开始越来越窄,由平坦逐渐变为坑洼不平,终于,半个小时后,司机再不肯往前开了。
双双说:“也差不多了,再走一点就到了。”
三个人下了车,开始徒步前进,走在崎岖泥泞的田间路上,绝对是郊游,再加军训。而且我发现,这再走的“一点”是整整一个钟头!
总算辛苦没有白费,前面现出了我们的目的地,一片柳林。
时值中秋,柳树叶失去了初夏的那种嫩绿,但仍保留着几分碧色,风过处,万枝招展,仿佛在说,你们磨破了鞋底,终于到了。
在柳林中穿行了一阵,前面现出一片池塘,荷叶已稀疏黄卷,莲蓬也现衰败迹象,再有一场风雨,就可以别了这一季的风光。池边不远处,几株看上去足有百年的粗壮老树将一间小砖房围得严严实实。
“就是那儿?”我问双双。
双双点头说:“如果我的侦查工作还算比较专业,这就是他藏身的地方。”
小砖房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墙砖斑驳,早已看不出当年的颜色,一扇门紧闭,门也是褪了彩的那种深棕色,也是老门,但功能显然还好,至少我们推了几下,一点没有动静。
我轻声问双双:“我们是不是该叫巴渝生他们来?”
杨双双摇头说:“公安局一出动就是飞机大炮的,肯定会打草惊蛇,我们这样反而比较灵活机动…我们三个,总能对付一个吧?”
我说:“那就要看虎哥怎么发威了。”
陆虎说:“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要不要我来砸门?”
杨双双说:“还是先想办法能悄悄地溜进去,出其不意比较好。”
我们三个人围着砖房又转了一圈,发现砖房对外共有五扇窗子,其中的一扇,貌似关紧了,其实用力拉两下,就开了。
“难怪这么多人去做小偷,这也太容易了。”我嘟囔着。但是等我们三个逐一从窗子里爬进去,才发现难怪那么多人做小偷却没发财:砖房共有两间小屋,但里面除了几张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板凳,别无他物。墙边找到几百年前的灯绳,拉一下,屋里继续保持阴暗,因为头顶的破灯罩下几百年前的灯泡大概早就被上一拨失望的小偷拿去做纪念品了。小偷如果坐地铁一个钟头,再坐出租半个小时,再徒步在泥土里跋涉一个小时,看到这样的收获,会很质疑自己的职业选择的。
陆虎说:“这里不可能有人藏身,根本就是个完全废弃的房子。”
杨双双的脸又涨红了,连屋里的阴暗都遮不住,她说:“我的研究肯定不错的,我其实亲眼看到他走进了这个房子里。”
我用手电在屋子里照了一圈,叹口气说:“双双姐,我知道你很少错的,我也知道小虎哥很少正确的,但这次我也只好同意男方了,因为你看这四下角落,都积着挺厚的灰尘,墙上甚至有明显的霉斑,这种条件,的确不能住人的,也肯定没人住过…”
话说完,我和双双似乎同时想到了什么,两个人一起走到门口。
果然,门口的地上,没有积灰。这说明,的确有人经常从这个门进出。
“小虎哥,对不起,你还是错了。”我用手电照着门口的地上,既然有人进来,那么他的活动范围,一定不会有厚厚灰尘。
换句话说,我用手电寻找干净的区域。
房门进入不久后向右手拐,就是个小小的厨房。厨房里除了地上几片摔碎的粗瓷碗和穿了底的铁锅残骸,没有像样的炊具,只有一个古旧的灶台,台下是黑黑的炉膛。我注意到,从门口到厨房的一路,地上都是干净的,一直延伸到灶台边。再往厨房里面看,又都是灰尘和霉迹。
我说:“看样子,进来的人,活动范围局限在门口和灶台前,看来是个和我一样爱吃的家伙。”虽然知道这灶台大概也有几百年没有开火了。
杨双双说:“我有个想法,也许有些荒诞…”
“这个人藏在灶台下面!”我抢先说了。“来,一起推一下!”
果然,我们协力下,灶台被转了90度后,现出一个地室的入口。
三十八
“太刺激了!”陆虎轻声惊叹,显然僵尸啊、骷髅啊什么的对他来说还不够刺激。
杨双双把手指竖在嘴上做噤声的指示,我在陆虎耳边说:“你既然觉得刺激,那你就先下去。”
陆虎也轻声说:“好像我会让你占了这个便宜似的。”伸手向下摸了摸。
我也伸手下去,摸到了一个木梯子,在陆虎耳边说:“小心点。”心想这个时候要是能有那两个黑鬼的金蚕丝该多好,可以拴在陆虎身上,即便梯子突然被下面的人抽掉了,我还能拽着他不让他摔成虎肉排。
陆虎下去了几阶,似乎太平无事,我对双双轻声说:“我也下去,等你看到我手电光照上来,说明一切安全,你再下来。”双双点头,小嘴微张着,似乎那颗小心脏随时会跳出来满地打滚。
我扶着木梯一阶阶下去,好长的一根木梯,至少走下去了四五米才到底。
陆虎已经用手电筒扫视了一圈,赞叹道:“这才是人住的地方!”我将手电向上晃了晃,不久后传来了杨双双走下梯子的声音。同时,我也开始打量着这个地室。
我们一时没有找到地室的灯,但手电光扫到地方,可以看见一张宽敞的摇椅、两架古色古香的橱柜;一张不大但干净整洁的床,被子叠得齐齐整整;一张木桌,桌上有三台镜框架和一盏灯——不是电灯是油灯。这是个朴素的家居。我走到书桌前,看了看那三张照片,都是黑白的老照片。东南西北都看过后,陆虎说:“你发现没有,这里居然没有一件电器!”
这时候,杨双双也降临地室,她还没看这间屋子,就反驳道:“小虎同学,你又错了一次!”
陆虎恼道:“双双同学,你是何方神圣,你还没看清这间屋子,哪里来的发言权…”
杨双双打起自己手里的手电,往四下角落里照了几下,打断了陆虎的话说:“我做过仔细研究,所以有发言权,你看一下,这个是什么?”
她指着角落里的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子。陆虎说:“这有一点像是电器吗?”
杨双双说:“亏你还是搞音乐的呢,你再仔细看看!”她上前,掀起了木盒的盖子。陆虎也走过去,手电照着,看了一眼,轻声惊呼:“是个唱机,老式的唱机!”
“你们搜完了没有!”黑暗中传来一个沙哑粗暴的声音。“快把你们的脏手拿开!”
我的心脏骤停!
这里居然一直有人!
我们三个人都顿时没了声音,下意识地靠在了一起。我暗叫不好:这个人显然一直在这间屋子里,我们手电光照了半天,竟然没有发现他!
更可恶的是,我发现他其实一直就坐在那张摇椅上!
只不过刚才摇椅背对着木梯,我们只是以为椅子上肯定没人,而且,我们的注意力,都在屋子四周,唯独没有注意屋子的中心,再次证明一个捉迷藏的真理: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我说:“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客人来了,你也不打声招呼?”
“客人?!打招呼?!”那人从摇椅上跳下来,“我没有把你们当成小偷一个个扔到池塘里去喂鱼就不错了!”
杨双双忙说:“冯师傅,您息怒,我们绝对没有恶意!”
看着他佝偻的身形,我再次对杨双双敬仰有加,一切都和她刚才在来路上说的一样,我们找到了这位冯师傅,这位冯师傅,可能就是一切谜题的关键。
冯师傅。如果你们看过《碎脸》那个故事,他不是个陌生的名字。在《碎脸》里,他是位江医解剖教研室负责的标本处理的技术员。《碎脸》的女主角叶馨和我的小姑欧阳倩深更半夜在解剖楼里寻求刺激,遇上了喜欢在黑暗中切割尸体的冯师傅,吓得魂飞魄散。但后来,冯师傅为她们提供了重要的线索,她们才破了一个跨越二十五年的大案。
“把你们的破手电关上!”冯师傅从躺椅上起身,到了书桌边,那盏油灯亮了起来,他又坐回躺椅,椅子发出惬意的吱呀吱呀响。“我当然知道你们没有恶意,否则,你们会一个个脚在上、头朝下地吊在屋顶上。很多年以前了,那几个自以为是的混蛋就是这样一直吊着,直到…”大概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他一阵怒吼:“你们来干什么!”
杨双双说:“我们想要…想要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一言难尽的。”
“先说,你们怎么找过来的?”
杨双双不无得意地说:“说实话,那天晚上在解剖楼,您念咒语降服了那几个要把我们拍成肉饼的僵尸后,我就知道该把调查的重点放在您身上。”也就是说,那晚我们几个在解剖楼遇袭得救,杨双双就知道出手救援的是冯师傅。
“你是不是应该感谢那个可恶的作家,把那件事写成了小说,叫什么《碎脸》的?从那本小说出版后,我的日子就没有安宁过。”冯师傅恨恨地说。
“不是一个作家,是两个,写《碎脸》的是夫妻两个…这个并不要紧,的确是因为我对《碎脸》比较着迷,所以您的形象深深印在我脑海里了,那天晚上借着夜色看见了您的身影,我就猜到是您…我知道您也是极有鬼缘的一个人,《碎脸》也提到过,您曾经和月光社的那群在解剖实验室徘徊不去的冤魂有沟通,而且…”杨双双正准备去摸那台老式唱机,被冯师傅匕首般的目光警告了一下,只好用手一指,“萧燃还将他心爱的唱机送给你做留念。”
“不要跑题了!我问你,怎么找到我的?好你费了你不少精力。”冯师傅似乎很想知道杨双双是怎么把自己“发掘”出来的。
“因为您‘躲’得特别好。所有人都知道,您是六年前退休的,巧的是,正好就是在《碎脸》那本书问世后不久。更有趣的是,退休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您去了哪里。您给学校的地址是真的,只不过那个地址,那间二居室旧公房里,住的是位和您无亲无故的老奶奶,您只是给她些钱,然后直接到她的邮箱里取您的退休金…哦,您的退休金直接进入您的银行卡,您根本不用移步就能料理一切…”
我忽然打断了双双:“原来,这些天,你一直都在找冯师傅?却一直瞒着你情同姐妹的欧阳小菲?”
杨双双委屈地说:“我…你…你当时每天都要去阴阳界,努力地在阻止舒桃被杀,我哪里会再要你分心…你大概自己不知道,我每天看见你,你眼中都藏着深深的忧虑。”
我知道,我心里也藏着深深的忧虑。
“我不是在怪你。”我忙着向双双解释。我的确没有一点责备她的意思,更何况,当中有几天我还“欧阳瑾”了一回,把双双和胡笳都吓得胆战心惊。
冯师傅不耐烦地说:“你们能不能不要在我这个洞天福地里唧唧歪歪的?”
杨双双只好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有那么几天,我觉得一筹莫展,我甚至想告诉菲菲,让她和公安局说一下,动用专业人士来寻找,但想到那天晚上您的吩咐,不能告诉任何人,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准备自力更生一回。”
“难得,你很守信。这个世界是越来越糟糕了,尤其这些年,越是宣扬要诚信,诚信度越差。那你倒说说,你后来有了什么样的线索?”
杨双双再次一指那个老唱机说:“线索还是在它身上…我花了一个晚上,把《碎脸》里有关您老的段落再看了一遍,仔细分析了一下,有了一个设想。在《碎脸》中,您说自从萧燃的鬼灵将唱机送给您做纪念后,您也成了一位古典音乐的爱好者。于是我猜测,您退休后,有更多时间欣赏音乐了,一定不会让这个老唱机闲着。
“老唱机需要老唱片。但这是个mp3和各种电子格式的年代,连CD都快过时了,到哪儿去找老唱片呢?我问了一些身边的古典音乐发烧友,江京市里卖唱片的倒也还有几家,但珍品最多、玩家最爱去的就只有那么两家店。这两家店可谓风格迥异,一家开在购物者如织的金碧辉煌的大型商厦腾龙广场里,很雅致的名字,‘如茗音乐’;一家却开在幽静的文园区,过去的法租界里,现在的音乐附中边上,很普通的名字,‘一茅留声’。嗯,猜猜您最喜欢去的是哪家?”
我举起手:“杨老师,我知道答案!”
“菲菲同学请回答。”
“是那个什么一毛不拔…”作者:鬼古女,://.bookqi./guigunv.html
“一茅留声。”茅草的茅。陆虎纠正道,“他们那里也有些不错的乐器,我有时候会去那里看珍品吉他。”
我白了他一眼,昏暗中估计他也看不见。
杨双双说:“回答正确。这也是我的猜测。这家音乐店是江京的著名音乐发烧友王一茅先生开的,琴行、唱片店和音乐书店三位一体,业务范围虽然广,整个店却是完全按照王一茅本人的口味来办,只卖精品稀货,并不完全迎合大众,以古典音乐为主。王一茅先生虽然年过古稀,却仍坚持每天来坐堂,和爱乐者直接交流,我想,对他来说,这比去任何老年活动中心更有乐趣。”
冯师傅冷笑说:“没看出来,你还是《夕阳红》节目的主持人。废话真多。”
“我看,您是看见马脚快要露出了,老羞成怒了吧。”我是一定要护着我的哥们儿杨双双的。
冯师傅保持冷笑,没再多说。杨双双说:“我说的不完全是废话,因为显然王一茅老先生对您颇有了解。他甚至知道您是江医的一位技术员,甚至知道《碎脸》里描述过的爱乐者团体‘月光社’,甚至知道您这里有一台上世纪四十年代的老唱机,江京望族萧府里流落出来的。他说您这台机器——难怪您不让我的白云凤爪摸——因为还能正常播放老唱片,如果拿出去拍卖,价值绝对在十万之上。”
“金钱的贬值和这个年代音乐的贬值一样快。”冯师傅像是自言自语。我发现他说话里经常带出“这个世界”、“这个年代”如何如何不堪的感慨,大概上了岁数的人都是这样?
我用胳膊肘捅捅陆虎:“小虎队,冯老是在夸你呢。”
杨双双继续说:“我问王老先生,最近有没有见到冯师傅,他说前周五刚见过您。我算了算,前周五,正是我们在解剖楼被僵尸围攻的那天!王一茅先生还说,您一般每隔一周就会到他的店里去淘一次唱片,也就是说,您的下一次出现,正好会是在国庆节那一天,也就是前天,后来怎么样,还需要我多说吗?”
我忙说:“对啊,你总得留点儿给我说吧。所以你大国庆的,就守在‘一毛不拔’的外面,等着冯师傅出现。等到了,你跟踪了过来。”
陆虎的确有胆识,又纠正我说:“是‘一茅留声’。”这次,我加大剂量,送他两副白眼。
杨双双说:“你别说,去了两次音乐店后,我蛮有感觉的,不久后肯定也会成为古典音乐爱好者了。”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哇,所以那天你就一路跟过来了?这可够辛苦的。”我越发佩服杨双双了。
“其实不算什么,尤其我是在一个解谜的过程中,很有趣呢!当然,那天跟踪到这里的时候,天已经有点黑了,我还真有点害怕呢。”杨双双的声音里的确心有余悸。
冯师傅说:“好,恭喜你,你找到我了,又怎么样?”
“我只是希望您能告诉我,是不是您拿走了那个木匣子?”
这话一出口,我几乎要跌破杨双双的眼镜,我瞪着双双:“什么?是他?你知道是他拿的?”
杨双双说:“纯属猜测的…首先,从时间上看,有不少巧合。入室盗窃发生在我们遇到僵尸的同一个周五,那个周五,也正是冯师傅逛唱片店、到解剖楼来降服僵尸的同一天,菲菲藏得很严密的木匣子,很有可能也是在那天丢的。那第一拨小偷,翻箱倒柜,动静很大,看上去并没有偷到木匣子,而且似乎也并不在意他们的存在;后来爬到菲菲床上去的小偷,显然也没有得手;而真正偷走木匣子的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所以说,周五那天,来了三拨人打着木匣子的主意,只有第一拨,也就是冯师傅您,成功了。
“菲菲藏木匣子的地点非常隐蔽,很妙的设计,即便有经验的盗贼,也未必能立刻想到吧,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偷木匣子的人,不是个寻常的小偷,甚至可以说,不是个寻常的人!”杨双双的眼睛加眼镜,一起直直盯着冯师傅,“是您念咒语降服那些僵尸的行径,让我猜测,木匣子丢失,其实不是被盗,而是物归原主。菲菲,记得那位古服老人将木匣子扔到你手里时说的什么吗?”
“找到守灵奴!”我乖乖回答着,感觉此刻的杨双双,像是揭晓一个大案谜底的福尔摩斯或者波洛,我呢…像是个跑龙套的。
“对,‘找到守灵奴!’你有没有想过,当时古服老人被那些凶恶灵犬杀害的时候,你和陆虎只是打酱油的,他怎么可能指望你‘找到守灵奴’呢?又有谁会将‘守灵奴’三个字写在脑门上,然后和你在江医校园邂逅呢?所以所谓的‘找到守灵奴’,不是要你欧阳菲去找守灵奴,而是让那神秘的木匣子自己去‘找到守灵奴’。”
我和陆虎几乎同时说:“太深奥了。”
杨双双说:“换种方法说吧,古服老人的意思是,只要木匣子出现在我们这个世界,就会‘找到守灵奴’,也就是说,守灵奴会被木匣子的存在而吸引过来,所以,无论你藏得多好,守灵奴都会找到木匣子,木匣子自然也就‘找到守灵奴’了。”
冯师傅将摇椅晃得吱吱扭扭一阵怪叫:“就算我帮你们这几个不自量力的笨蛋摆平了活死人,就算我在那天进城赶了次集,也不见得我就是你说的那个守灵奴,去找那个木匣子吧,好像这里面还是缺了很多逻辑!”
杨双双说:“所以说我是纯属猜测呀,当然,我还是有更多不算很严格的证据…”她走了几步,顺手取过书桌上的一张旧照片,看了看,点点头,又递给我。
我低下头,第一次仔细看这张黑白照片,这真是一张老到极点的留影,像是在博物馆或者历史书上出现的那种照片,上面是十几个武夫、军人或便装的汉子,神情坚定地盯着照相机。其中一个,略有些苍老的、相当驼背的,我一眼认出,就是在摇椅上如坐针毡的冯师傅!
“这张照片好像有些年头了。”我将照片递给好奇的陆虎。
杨双双说:“不是有些年头,而是有好多好多年头了。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中间那个穿西装的,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你们如果历史学得不错的话…”
“我放弃了!”我叫道,我的历史学得很错。
“我直说吧,中间这个穿西装、唇上留胡须的,是黄兴,也就是中华民国的开国元勋,革命党的专业起义人士;还有右数第三个这位脸瘦长的帅哥,就是‘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之一林觉民;如果我对清末民初的历史再熟些,一定还能说出更多人的名字。”
我从睁大了眼睛的陆虎手里抢回了照片,自己也睁大了眼睛再看了一遍,冯师傅确确实实在里面,他和黄兴、林觉民…“杨老师,我彻底糊涂了。”
杨双双好像没听见我的求救,只是咄咄逼人地看着冯师傅:“照片的右下角上写着‘辛亥年壬辰月壬子日’,应该是摄影的日期吧。”她拿出手机,“让我查查万年历,那是一九一一年农历三月二十三日。黄兴组织的广州黄花岗起义发生在一九一一年农历三月二十九号,就是在那场起义中,林觉民遇害,黄兴受伤潜逃,所以这张照片,就是在起义前的一周内拍摄的。所以我推测一下,您也参与了起义吧,只不过死里逃生。”
我轻声问杨双双:“双双姐,需要喝点矿泉水压压惊吗?你说的这个起义,我听懂了,发生在一百年前,这张照片,也是一百年前照的,对不对?你是说,冯师傅把自己的照片ps在一百年前的历史老照片里,对不对?这样做是有点变态…”
杨双双说:“这里没有ps,冯师傅就在这张照片里,他参加了黄花岗起义,起义失败后,相信他还是跟着黄兴参加了更多的起义,直到民国政府正式成立吧?然后呢?讨伐军阀?然后呢?您去哪儿了?我倒是有点线索。也正是因为这点线索,我猜到了您的身份。”她从背后的包包里取出了一张纸,递给我:“菲菲你看看,这上面有谁?”
这是张复印下来的黑白照片,也是一张合影,上面是一些西装革履或者长衫长裙的男女,站在一座大门前,大门横额上,是“国立江京大学医学院”的字样,照片下标注着“民国十八年春”。人群中,我又认出了冯师傅。
应该说,是杨双双认出了冯师傅!
三十九
“你哪儿看到的这张照片?”我诧异地问双双。
双双有些腼腆地说:“不好意思,这个…我找了‘关系’…找了一位校史办的小老师,请他帮忙,让我在校史办查些资料,尤其解剖教研室历年的资料。因为我对神秘的冯师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想看看他在江医的工作历史,没想到一番搜索,看见了这张老照片。其实这张照片和另外几张硕果仅存的江医奠基照,都是很受珍藏的,我也没有刻意去找这么久远的资料。所以我刚看到这张照片时,看到冯师傅在这照片上时,简直要吓晕过去!民国十八年,就是一九二九年,如果菲菲你校史学得不错的话,会知道,江医的前身就是国立江京大学医学院,就是在一九二九年成立的。这张照片是江医刚成立时,部分教工的合影。我再查冯师傅在江医的人事关系,他是一九六五年开始在江医工作,说明冯师傅成为江医的开校元老后,又隐退,大约四十年后,又重新进入江医工作。可以想象,四十年过去,经过那么多的战乱,江医甚至在抗日战争期间一度搬迁到成都,等到一九六五年,原本开校的那些元老,多半早已不在,没有人会再认识冯师傅。所以那时候冯师傅出现,完全是一位新教工的形象。”双双又拿出一张纸,同样是一张照片的复印件,上面是一排穿着朴素的教工们的合影,底下注明了是“1965年国庆”,照片上又可看见冯师傅,四十来岁的样子,和1911年的那张照片上、以及1929年的那张照片上的容貌几乎毫无二样。
冯师傅是个长寿明星!
杨双双大概结束了她所有调查的陈述,盯着冯师傅的脸,直到盯得老先生不自在了,我试探着问:“那么…冯师傅…照这样看,您现在脸上的皱纹,也都是假的?您的容貌从一九一一年到一九六五年都没变老过,那么,也没有理由,再过了四十多年后,会有什么突然的改变。”
冯师傅冷冷说:“我已经习惯这张老皮了,也没有必要现在向你们展示变脸,重新复原起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没错,如果我不化妆,看上去还是和照片上一样。你这位…双双同学,佩服,哼哼,佩服。”
杨双双又说:“接下来就纯属推断胡猜了,既然您是不会老的,是不会终止生命的,那么就是完美的‘守灵奴’人选。‘守灵奴’这个名字,菲菲告诉我的时候,我还是第一回听说,甚至最初以为是守陵墓的‘守陵’。但后来看到您调教僵尸,就立刻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您就是守灵奴。再后来,知道了您有长生之术,就更对应上了守灵奴这个名字。我查了很多文献,虽然并没有提到什么守灵奴,但好像在巴尔干半岛,有一种叫‘安魂者’的特殊人群,职责是引导安抚死去的灵魂,让它们不要作乱。所以我猜测所谓的守灵奴,和这种安魂者有类似的职责。而一个长生的人,每天和死人打交道的人,难道不是做这种守灵奴最合适的人选?”
“你有很多臆测。”冯师傅努力做出不以为然的样子。
“但都恰好猜对了,对不对?”我问道。“你就是守灵奴,真的是你偷了木匣子?”
冯师傅瞪起眼:“你们杨老师刚才的话你难道忘了?不是偷,是物归原主。”
“怎么可能?我藏得那么好!”
冯师傅冷笑:“藏得好有什么用?实话告诉你们,每隔一百年,我都要保管木匣子一段时间,如果每次木匣子都跟我藏猫猫,我的工作会不会有点低效?就像双双姑娘说的,木匣子会‘找到我’…那天晚上,我在接头地点没有等来木匣子,就知道屈大夫可能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