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方面,还有可能,你梦见的只是有人装扮成穿丧服的唐朝美女,cosplay什么的。”他结束了对我的恶作剧,在身份证的数据库系统里搜索了一番,把零星几个高匹配度的照片看过一遍,无一满意。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张生又换了几个数据库,美女照片看得眼花缭乱,但也没有找到一个神似的。
我调侃他说:“怎么样,我给你带来多少好运,一转眼看了那么多美女。”
他摇着头说:“但你也给我带来这么大一个难题,按道理,这么突出的容貌,应该很容易找到匹配,也有助于缩小范围,可是…大概是她太漂亮了,最主要是五官搭配不符合…”
远处,黄海的声音响起来:“五官搭配不符合的主要原因是神情不对。”原来他一直在偷听。
我说:“这难怪,她当时…在我梦里的时候,她在和我打架,所以肯定会是有些冷酷的,而你们数据库里那些证件照美女,至少都是要微笑的,神情当然不对。”
黄海又叫着:“所谓神情,不仅仅是嬉笑怒骂,很多是天生的。”
张生又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不怕冒犯你,你和这唐朝美女的神情倒是有几分相似。”
我说:“那你就再肃然一回好了。”
终于,张生投降了,说:“基本上可以排除在我们现有的这些数据库里找到她的可能了…”
“原来你也有没辙的时候。”
“我没辙的时候多着呢。”张生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桌上镜框里的合影照片,“我话还没说完,我刚才调动的那些数据库,里面只是真实的人像。其实我刚才都只是在热身,抱着侥幸的心理,看看会有什么收获,顺便看看美女。而现在是真枪实弹的时候了,我们今天搜索的重点,是要放在另外一些比较不常用的图像数据库。”
我几乎也要摔断在地:“原来刚才这么费劲,都只是在‘热身’!”
“当然啊,”张生好像自觉还挺有道理,“你拿来一张唐朝美女图,怎么可能指望在一千多年后的二代身份证的数据库里找到匹配呢,对不对?”
“可是我刚才…你刚才…算了,翻来覆去,都是你的主意。”没办法,这是他老头子的地盘和老头子的电脑,胳膊拧不过大腿。
张生说:“还有一个原因,主要是头像照片的匹配方法、运算程序,使用范围比较广,还是比较完善的;我要用另类图像数据库,匹配起来会比较复杂。这些另类数据库,包括各种公开的和保密的图片、画像,由于是艺术作品,和真实人像总会有不少差距。”
我说:“这唐朝美女像不也是著名艺术家黄海画的嘛,不也算是艺术作品吗?”
“不完全一样,黄海画的图像,是根据你的描述,力图精确,而艺术作品里的人物,即便是素描,也是艺术效果为重核心,所以更看重意境、光影、色彩什么的…”
“六十五分。”远处黄海的评论飘过来,至少让张生的解释得了及格分。
说话间,张生的另一个数据库已经启动,他运指如飞,写了好几行程序码,告诉我说他在设对比参数。
然后执行。
过了不过十秒,就出了第一张可疑的匹配图像,打开后,竟是刘亦菲《新倩女幽魂》的扮相图,长发、白裙、冷艳。不用问,张生又肃然起敬了一次。
“这张图我好像没看到过。太奥特了!”可恶的医学院,害得我连光顾娱乐版的时间都没有了。
张生冷笑说:“不但你没看到过,十几亿的同胞都没看到过呢,这是出自保密图片库之一,影视公司的一些创意照、宣传照经常是早就拍好,只不过还没有到出片宣传的高峰,因此暂时雪藏。”
不用问,刘亦菲脸上的招牌婴儿肥还若隐若现,和我遭遇的唐朝削瘦脸全然不符。
张生继续搜索。
艺术作品中的古典白裙美女们纷至沓来参加海选,又一一被淘汰。
直到她的出现。
首先,这是一个真正的奇迹,因为我和张生看到她以后,看到这个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完美匹配后,居然都没有摔倒在电脑桌下。其次…没有其次,就是她,首选的、唯一的、她。
她在一张纸色已棕黄多年的横幅古画上,那张倾城但憔悴的脸、那头披散下来的长发、那一袭白裙,我不会认错。画上的她在一个老妇人和一个丫鬟的扶持下凭窗而立,纤腰盈盈不足一握,瘦得让人生怜,凄冷目光(至少我这么看的望向远处渐行渐远的一个马上的背影。
她是谁?
放大,放大。张生将那张古画图片放大后,仔细读着横幅在左侧的落款。
是一首诗。
霍王小玉艺冠京,薄幸儿郎快马轻。
紫玉钗头垂恨泪,埋身厉魅目难瞑。
不知什么时候,黄海已经出现在我们身后,他“哇”了一声:“这…这是什么图,我怎么没见过?如果真是唐朝的,和那些传世的侍女图差别太大了!那时候真有把美女画成这么瘦的!”我想起高中历史课上学到过的唐代名画,上面的仕女们果然都是圆头圆脑的。
诗里写的其实已经很明白,但接近于不学无术的我,心里想的还是:她是谁?
“霍小玉!”身后传来巴渝生的声音。
二十三
屡次要和我肉搏的唐朝美女霍小玉生前的故事,也许你已经听过。如果你没有听过,也懒得百度一下,我正好可以说给你听。
她的故事,最早出现在一本叫《太平广记》的大杂书里。《太平广记》是那种记录了很多道听途说、娱乐新闻的大总汇册,所以里面的事情,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霍小玉是唐朝安史之乱以后的皇帝唐代宗时期的一名高级歌姬。她的出身还算不错的,父亲是唐室的封为霍王的王子,母亲是霍王的一个婢女。霍王翘了以后,母亲和小玉因为没有什么名分,被“安排”出王府。好在小玉长得很漂亮,不久就可以自谋营生了。
她到底有多漂亮?张生和黄海的反应你们都看到了,那还是她后来病得只剩一把骨头时候的姿色,原来健康青春时的美貌,更是无法想象。据说她是卖艺不卖身的那种小姐,直到她很不幸地遇到了一位名叫李益的年轻人。
这位李益帅哥出身世家、才貌双全,可惜家道中落,算不上富二代。霍小玉的另一个不幸是她还爱读诗书,那个时候李益的诗句有点像现世方文山的歌词,坊间里下都很喜欢,小玉也爱读,所以当李益经过淫媒介绍找到小玉的时候,她心里美到了家,觉得终身有了依托,同时知道自己的悲剧开始了。
悲剧的关键是李益会写诗。那个时候,写诗写得好的人很容易做到大官;不像现在,写诗写得好的人经常会手机欠费。话说两人刚开始同居的时候,霍小玉经常小心翼翼、楚楚可怜地问李益:“等你以后做了大官,肯定要娶门当户对的美女,到时候就假装我们从来没有爱过,好不好?”这叫以退为进、以守为攻,挺好的战略。李益当然信誓旦旦,说:“我怎么会那么不够意思,你当我是陈世美吗?”(哦,那时候好像还没有陈世美?
后来李益真的做上了官,你肯定可以猜到会发生什么,对不对?李益的老妈逼他一定要娶一个大官的女儿。李益立场坚定地…娶了一个大官的女儿!
小玉呢?
李益断绝了一切和小玉的联系,没有音信,没有离婚协议,什么都没有,还嘱咐全家上下、亲朋好友,都不要和小玉有任何联系。所以可怜的小玉,连二奶都做不上。
那个时候,没有微博爆料、没有短信转发,信息的闭塞,使小玉不知真相,在对李益的深深牵念中、在对未来能否成为正牌李夫人的迷惘中,忧思成疾。霍小玉患的是无药可就的相思病,所以病情越来越重,人越来越比黄花瘦。因为没有了做高级歌妓的收入,她的经济条件也每况愈下,甚至被迫要典当掉从霍王府里带出来的一枚紫玉钗。
即便唐朝那样很让人梦回的年代,喜爱八卦喜爱家长里短的人也比比皆是,所以霍小玉被李益始乱终弃的事很快传遍了京城,难免让一些爱多管闲事的正义之士忿忿不平。有一天李益和一群同样因为会写诗而做了官的人在一起赏花念诗,其中有人向他提到了小玉,说:“你要够男人的话,应该想想怎么弥补。”到目前为止,你应该已经很明白,李益一点儿也不够男人,所以他其实什么都不会做的。
旁边有位身穿黄衫、有点像豪侠的帅哥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走过来说:“我家离这儿不远,哥几个如果真想娱乐娱乐,不如去舍下,有酒有菜有K歌,最妙之处,还有美貌小姐陪歌陪舞。”
以李益为首的几个色鬼欣然跟从,黄衫豪侠哥领着他们,直往小玉家的胡同走。李益越走越觉得不妙,快到小玉家的时候说:“我还有点公务,先告辞了。”黄衫豪侠哥说:“都快到敝舍门口了,还走什么呀!”揪住李益的马头,后来索性把李益抱着,像提行李似的进了小玉家。
霍小玉此时已经是奄奄一息,但听说李益来了,还是整妆相见。她见到李益是什么心情,我只好用百感交集来形容了。到这时候,她一定彻底绝望了,感觉为这样一个人付出了全部青春真不值得,可是她已经病入膏肓,已经回不了头了。尤其她知道李益是豪侠帅哥抱过来的,连一点自觉性都找不到,更是心灰意冷——不完全是“意冷”,她产生了“热度”,复仇的火焰。
她把李益痛骂一顿后,告诉他,自己是活不了多久了,死后,她会变成厉鬼,让李益永远得不到幸福的爱情!
然后她就离开了人世。
霍小玉说话算话,李益后来的婚姻,她都在冥冥之中照料着,总是“恶作剧”地显一些幻象,让李益怀疑老婆红杏出墙,于是李大才子离了一次婚,又离一次婚…
我在小姑欧阳姗家吃饭的时候,脑子里还盘桓着霍小玉的故事。
为什么是她?难道,这一切,就是一个“千年怨妇杀人案”?霍小玉的身前事固然令人同情、甚至唏嘘,但她立誓要折腾李益,为什么要在一千多年后,和一群六月十六出生的小青年过不去?
她自己是六月十六死的?那时候有阳历的说法吗?
现在,巴渝生该怎么办?知道了在阴阳界徘徊的系列杀人犯是个很受伤的唐朝美女,这对阻止舒桃被害又有什么帮助?
不过,到现在我已经对巴队长敬重有加了,他是个葫芦里一直有药的人,他不会茫无目的做一件事。
要挽回既定上墓碑的命运,我是不是也应该葫芦里藏些药呢?
我这时才发现,餐桌上一片寂静,欧阳姗、三奶奶和三爷,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看着我的表演。
我上演的是一出哑剧,所谓哑剧就是什么话也不说,旁若无人地想心思,机械性地吃饭,我敢保证这时候即便用筷子从碗里夹起一块鹅卵石,我也能塞到嘴里再细细咀嚼。
我全然忘了,自己只是餐桌的一部分,还有三个关心我的人坐在身边。
这一家三口,对我的思想问题一直过分上心。这也难怪,我老爸是唯一单飞到外地去的欧阳,所以我能回到江京读大学,那就是将终身托付给了三爷一家和二爷一家,或者说,欧阳姗家和欧阳倩家。
三奶奶说:“菲菲啊,你到我们家来,可别真的像外人来做客一样那么拘谨,你在学校里有些什么事,有些什么难过的坎儿,也千万别自己憋闷着,可以和我们说说,至少和姗姗说说——她还算是江医的老学生嘛。”
我说:“学校里的事的确挺烦的,功课又多…”
欧阳姗说:“那你就不该在周末的时候还想着。好了,下午我带你去打网球,你可要提起点精神。”
网球拍拿在手里,像一块钢板,大概我手臂上的血都跑到脑子里帮助强烈思考。刚走出三爷家楼道大门,欧阳姗忽然停住脚步,双臂抱着网球拍,几乎是厉声地问我:“菲菲,你实话告诉我,你在学校里,出了什么事?”
我抬眼看欧阳姗的脸,严霜初降,难得一见的冰冷。
“没…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我顽抗到底。
“宿舍里一个晚上被人两次行窃,还没什么?”欧阳姗只是捡了一个最显而易见的突破口来盘问我。事发才半天,消息传得还真快,一准是微博上传出来的。
“我没有丢什么东西,当然用不着小题大做,说出来倒会让三奶奶担心。我今天早上刚给我妈打过电话,也没有提起,也是怕她担心。”
欧阳姗忽然诡笑了一下,证明刚才都是虚张声势:“其实你告诉不告诉我都无所谓啦,但我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如果你没有丢什么东西,如果没什么大不了的,巴渝生不会亲临现场,对不对?”
“啊…你怎么知道…”我这才想起来欧阳姗和巴渝生是老相识,江京最高级别的警探光临江京,估计也算是不大不小的一个新闻了。
“我还知道,这一切有可能和你‘保管’的一个细长的管子有关。”
欧阳倩!
想到欧阳姗和欧阳倩两个超级鬼女凑在一起八卦我,我脖颈后直冒鬼气。
“不是管子,是匣子。”我继续无力地抵抗,“你猜对了,是和那木匣子有关,是个陌生人替我保管的,我也真不知道那东西怎么会如此吸引人,我现在后悔死了,连里面是什么东西都没看。”
“小倩姐说,那木匣子上雕刻着一些上古的花纹,肯定不是凡物,一个陌生人怎么可能将这么稀罕的东西交给你保管…”
我忙打断道:“我可以不解释吗?至少…现在时机还不成熟。”这是对她们缄口欧阳瑾的最有力还击。
欧阳姗笑着说:“我根本没指望你解释呀!如果都解释出来,还有什么意思?恭喜你,正式继承我们欧阳世家鬼头鬼脑的衣钵了!不过…”她脸色又正经下来,“你有没有想过,那个木匣子被盗,一定是从你认真隐藏的地方偷出去,会有谁知道你把木匣子藏在哪儿?”
其实,这个问题在我脑海深处冒过不知多少次泡泡。是啊,我敢说连巴渝生都不见得能猜出木匣子的掩蔽所,哪个毛贼居然如此轻易地找了出来?只有一个可能,盗贼早就知道木匣子藏在哪儿,或者说,有人告诉他,木匣子的藏处。
知道木匣子藏处的,只有两个人。除了我,还有杨双双。
这个秘密,我甚至没有告诉巴渝生。
巴渝生打来电话的时候,我刚冒出地铁口,走向江医大门。他当然是来向我汇报工作的。有时候我怀疑他是不是从来不用过周末——像江京这样一个大城市的刑警队长,一定是注定了没有休假可言。
“那幅霍小玉临终图…”巴渝生轻轻叹了口气。
“不是在奥地利的那个博物馆里面吗?”提到那幅画,我就会想到霍小玉的凄凉,又会想到她将悲哀转化为悬在我头顶上的白色恐怖,因此会有些愤怒。张生在图像数据库里发现了“霍小玉临终图”后,随即就可以读到该图像是奥地利国家美术博物馆的藏品。巴渝生推断,这幅画十有八九是八国联军当年到北京来打砸抢后流失到奥地利的。他立刻表示会联系奥地利方面,给这幅画定个位。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巴渝生对霍小玉那幅画那么感兴趣。知己知彼固然重要,可是霍小玉是千年前的鬼,生活在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就算现世有一幅关于她的画,对破案又有什么意义?
“那幅画,不久前被盗了。”巴渝生平平淡淡说出。
“啊?”我的反应不算平淡,“这…一定不是巧合!”
巴渝生说:“你还真有些侦破头脑。我也有这种感觉,不是巧合。猜猜是哪一天被盗的?”
“这太难了吧,一年有三百多天呢!”
“我说过了,不久前,你先猜月份吧!”
他在搞什么名堂!我赌气说:“六月?”同时,我的眼前掠过陆蔷和顾志豪的墓碑。
陆蔷之墓,一九九三年生,二零一零年七月十三日卒
顾志豪之墓,一九九一年生,二零一零年八月廿一日卒
“算你懵对了。再猜,哪一天?”他居然有这个心思?!也许他知道我喜欢听恭维。哇,菲菲,太聪明了!
我知道很接近真相了:“十六…六月十六!”等着他说:“太聪明了。”
“错。”这是他真正说出来的一个字。
“这游戏好像比较无聊。”我嘟囔着。
“其实错得不多,案发于当地时间六月十五深夜,已经是北京时间六月十六凌晨。算你对也不是很过分。为什么这么猜?”
“还用问吗?所有死者…所有墓碑的主人都是六月十六的生日;第一个死者发生在七月份,最后一个死者,就是本姑娘,将死于六月十六;如果那幅画和这个筹划中的系列杀人案有关,它在六月十六从守卫森严的博物馆‘获得自由’,难道不是很有象征意义?”我这个人就是经不起表扬,被巴渝生“暗夸”一阵后,将半瓶子醋老底朝天地尽情泼洒。
“看来你对这个案件的思考,比我想象得还多。”他这个看上去不大会说废话的人终于也说了一句废话,这案子和我的青春小命生死攸关,我不思考,上帝都会发笑。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一幅画…一幅平面的画,会和霍小玉在阴阳界杀人有什么关系?难道她需要以这幅画为载体,才能有魔力?如果这么说,这幅画肯定已经‘海归’了?就在江京?”
巴渝生说:“这些问题问得好!(当然,这是我欧阳菲问出来的问题嘛!实话说,我也没有答案,但感觉,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幅画的下落。”
和巴渝生结束通话后,我立刻拨通了陆虎的手机。
“陆虎,你能不能来江医一下?”
“好啊,十一点半左右吧。”手机那端是类似“正点”里的嘈杂背景。
“十一点半?现在八点都不到,你难道是传说中的‘磨叽虎’吗?”
“不是,今晚有演出,演出一结束我就来找你,好不好?”
“演出?演你个头啊?我叫你来,是因为我有了那个长发女人的来历,想立刻找到她…要到那个坟堆世界去找她,所以请你帮忙…其实是互相帮忙对不对?不来算了,我自己独闯龙潭虎穴吧,自己去喂蚣蛭吧。”
陆虎呵呵笑两声说:“我可是叫陆虎哦,没有我,你虎个什么穴呀!好吧,我这就过来,小邪是我们的替补主唱,他顶一场没问题。”
我见他经受住了考验,笑笑说:“好啦,我只是胡说的,哪个会真要你误了演出呢!你唱完后再来吧,又不差这几个小时。”我想,我们最多还有九天。
二十四
十一点半左右,陆虎的身影出现在解剖楼门口。我好佩服自己,在这样令我头晕目眩、思绪纷纷、压抑沮丧的日子里,我的心居然还能有短暂的欢悦。
我从暗中猛地钻出来,站在他身后,故作深沉地说:“站住,把钱包交出来!”
陆虎笑着转身,说:“我钱包里只有擦鼻涕的纸,不知道你要了干什么。”
他走到我面前,手里捧着一个纸盒子,说:“来点夜宵吧,今天我们演出的那个夜总会,西式糕点是江京前三,我选了些样品,咱们要上夜班的,可以垫垫肚子。”
我笑着摇头:“谢你好意了,你不想成为我减肥路上的障碍吧?”
陆虎上下打量我:“减肥?用你老的话说:减你个头啊!你总共没有二两肉,还怎么减啊?来点儿吧,据说一点儿也不腻的。”
我拗不过,还是意志薄弱了一回,吃了半个拿破仑,果然是神品。
陆虎大概一晚上朋克下来,消耗巨大,将剩下的西点都狼吞虎咽了。
我们一起跨进了解剖楼门口那高高的门槛。
我的计划是,利用解剖楼里旺盛的死气,进入那个世界,然后开始寻找霍小玉。
打开走廊灯,我们径直走向那个躺着五具尸体的尸体处理室。
昨晚追杀我们的那五具尸体安然躺着,好像不知道自己做过坏事似的。陆虎拉起我的手,轻声说:“闭上眼,记住那一片空白。”我想他一定容易做到,因为刚才那一顿西点大餐,他现在脑子里肯定是奶油般的一片空白。相反,像我这样的领导人日理万机,白天晚上还有无数的社交活动,要想空白,还真需要大智慧才行。
我毕竟是有备而来,闭上眼,启用“空白”起来的私家法宝:我在想,如果到了明年六月十六,我会怎么样。
我会死去。
死去的感觉是什么?
一片空白。
这招真的很灵,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和陆虎并肩站在那片荒坟地上。
陆虎问:“话说你已经知道了那个长发女人的下落…”
“谈不上知道下落,”我从牛仔裤口袋里取出一张折了三折的纸,打开后,又从另一个口袋里取出一只小手电,光照纸上,正是黄海绘制的那张霍小玉的人像。“至少我知道她是谁了。”
“嗯,好像是她,我那次没看清她的脸。”
“但我看清楚了,公安局的高手给画出来,还找到了她的来历。她叫霍小玉,是唐朝人…所以那天你说‘打回唐朝’,还说准了呢。”
陆虎苦笑说:“原来唐朝疯子也很多…等等,为什么唐朝女鬼要找我们的麻烦?”
“这你可要问唐朝女鬼自己了。从她本人身世来说呢,她被人始乱终弃,年纪轻轻、二十多岁就伤心至死,还是蛮可怜的。”
“再可怜也不能杀害无辜的人!我妹妹被她杀害的时候,连十八岁都不到!”陆虎怒得几乎要哭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我该怎么安慰他呢?不要生气了,等你再被害的时候,也是十八岁都不到,还有我,比你运气好些,会死在十八岁生日那天。“她当然是要遭到我们沉重打击的…”
“你看,我带了这个来。”陆虎从裤子侧面的一个口袋里取出了一根半尺长的短鞘,抽出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刃,在手电照耀下白森森泛着嗜血的光。他轻轻一甩,刀锋缩入刀柄,又一甩,利刃再现。
不知为什么,那刀光一闪的时候,我心里微微一颤,好像那刀锋挟带着一种针对我的狰狞。我拍拍心口,说:“快快收回吧,我出家人见不得这样的凶器…这个…难道就是所谓的弹簧刀?”
“弹簧刀?你当我是古惑仔吗?绝对不是的!弹簧刀也能伸缩,但不是这样甩来甩去的。这个是我在家里找到的,我老爸说它好像有些年头了。”他将匕首塞回鞘中,我隐约看见那剑鞘看上去还挺精致,浮雕着花纹。
“嗯,这说不定能派上用场的…不过,等找到她,制服她以后再说吧。”
陆虎说:“我算是见识过你的‘铁拳’,至少在这个世界里好像还是挺管用的。我没你那么厉害,只好给自己武装一下。”
“铁什么拳呀,也是跟打摆子似的,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等找到她以后,再看我的发挥吧。”到现在我也没明白为什么我的拳头会在钢拳和豆腐拳之间转换。
“你虽然有张图,但怎么个找法?”
“首先,试着找她的坟墓。”我想,巴渝生千方百计挖出霍小玉的来历,知道了霍小玉这个名字,说不定就是让我用来找墓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