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德庸话语讽刺,那是相当不满了。
众人面面相觑。猝死,没有外伤,没有流血,还真是像马上风。一般马上风,多发于男人身上,但女人这样也不是没有,是有些奇特,也不算闻所未闻。
宋采唐却摇了摇头:“死者死前确实遭遇性事,且本人非常激动,但这场性事,并非她所愿。”
“死者外|阴,腿根,腹下部,有非常严重的皮下出血,表皮脱落现象,抓挠狠压痕迹,生殖器内部损伤很严重,有撕裂性出血,”她长眉微微蹙起,“死者是个妇人,并非无知少女,若她愿意,不管多欲望强烈的性事,都能下意识找到相对舒服,保护自己的角度,这样的惨烈痕迹,绝非她自愿。”
房间顿时安静。
良久,卫氏才冷哼了一声,帕子掩鼻,神色讽刺:“就算她是个贞洁烈女了,不会随意跟男人上床,但宋姑娘好像漏了一点,这房间里——可是燃了催情香的。”
催情香一燃,管你愿不愿意,欢不欢喜,它就是要勾动你心底最原始的东西,让你违背意愿,做疯狂的,不愿意做的事。
甘四娘怎么可能反抗?
宋采唐长眉微扬,目光安静:“伯夫人说的是,中了催情香还能反抗,保持理智,可见死者韧性多强,对凶手有多恨,多不愿意从。”
“你是在讽刺我妻子么?”曾德庸一向以老婆马首是瞻,说下就生气了,瞪着宋采唐,“你是哪颗葱,也配!”
宋采唐没理他,而是继续验看死者尸身:“还有一点,死者中了毒。”
这句话,成功让房间重新安静。
赵挚眯眼:“你确定?”
“是,”宋采唐点了点头,“死者身上并无明显中毒痕迹,指甲嘴唇未有明显发绀,但凑近轻闻,她口中味道不对,我敢断定,她中了毒。只是她中毒时间尚短,毒效并未全部发散出来,毒物品种,我现在也不能断定,需要之后仔细检验方才能结果。”
她觉得甘四娘的死不寻常,不可能是简单的马上风作过死,也不是单纯的毒物效果,在毒物未全部发散的时间点猝死,很有可能是集两者之合,方才有了这结果。
若在现代,检验技术齐全,取□□验个DNA就能知道与她发生关系的是谁,但现在……一切都是谜,只有仔细查证了。
赵挚最宋采唐的验尸结论从不质疑,中毒……
他目光一利,看向一个方向:“桑正,你为什么站在那里?”
桑正高鼻深目,轮廓上有很多外族人的特点,但他从小在大安长大,哪怕性格怪异些,行事说话一般大安人无异:“这房间并不大,站在何处,我自己能选择么?”
他暗意这房间太窄,他并不是故意站在这里。
但他神情警惕,眼睛微眯,很明显,知道了赵挚这话的暗意,很是提防。
赵挚冷笑一声,推开他,仔细观察他背后的地方,很快,在桌角与墙壁挨着的地上,捡到了一个小瓶子。半个巴掌大,深蓝色,上有异族风格的特殊纹路。
赵挚拿着瓶子,在桑正面前晃了晃,见后者眼神骤变,呲了呲牙:“看来这个,你是认识的。”
243.你为什么在这里
赵挚找到一个小瓶子, 揭开盖看了看,里面装着两颗淡红色的小药丸,略有些腥, 味道让人很不舒服。
结合现场情景, 这小药丸是什么, 不言而喻。
定是那□□!
桑正看着小瓶子, 眼皮掀了掀,面无表情否认:“我不认识这个东西。”
“不对吧,这可是你民族里才有的图案——”赵挚横眼,“不认识,为什么要挡?不,挡住还不算, 若宋姑娘没验出死者中了毒, 这里散了, 你是不是要回来一趟, 把这小东西悄悄拿走?”
桑正看着赵挚,憋了半天,方才重新开口:“这种图案谁都知道, 是外族人独有风格, 而今日在此,在这样会场上与外族人有关的, 只我一人。这瓶子我一进来就看到了, 当下就明白, 是有人要暗算栽赃于我, 我不挡着,傻么?”
赵挚眯眼看他:“是么?”
“我在大安出生,在大安长大,只生母是外族,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瓶子我从没喜欢过,在场所有人都能轻易找到,为什么它一定是我的!我又为什么杀害甘四娘?我与她无冤无仇,连认识都算不上!”
“或许是为了伯夫人,”赵挚看了眼卫氏,“她救过你的命,听说你一直感念,无以为报。”
桑正哼了一声:“救命之恩,涌泉相报是应该的,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很清楚,而且——”他看了眼卫氏,视线划过整个房间,“说句不好听的,伯夫人想要什么没有,想做什么事不稳,用得着我这般画蛇添足,留下把柄?”
赵挚看向曾德庸夫妇:“两位觉得呢?”
卫氏帕子按了按唇角,姿态从容优雅:“我知外界对我颇多误解,但我从不做害人之事,也不屑做,更用不着,桑大人说的极是。”
曾德庸对老婆一如既往力挺:“就是!我安乐伯的妻,是天下最善良最大气的女人,什么没有,什么得不到,大好的快活日子不想过,想不开去杀人?呵,绝无可能!”
只是他话音说得笃定,眼珠却乱颤,表情有些惊慌,很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最终,他聪明的给自己找到了理由:“对,绝对不可能是我妻干的!我妻是女人又不是男人,怎么能在床上办了甘氏?”
卫氏拍了拍丈夫的背,给了丈夫一个满意鼓励的眼神,看向赵挚:“我听闻官府办案,靠的是证据,靠的是调查个案件相关人,往来时间,不在场证明,动机,通常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都很有嫌疑——”
她这么说这话,眼神温柔的看向甘志轩,声音也极为轻柔:“轩儿别怕,好好配合官府查验,不是你做的,家里定会替你出头,保你平安无事。毕竟——你是伯爷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
甘志轩从一开始,就整个人处于震惊失神的状态,茫然无措,浑身颤动,他很害怕。不知道是害怕甘四娘的死,他从此在没有全心全意替他着想的人,还是害怕影响到前程,父亲和嫡母印象。
宋采唐观察着,他应该是想哭的,但他努力忍住了,他害怕曾德庸和卫氏责难。
“我没有,不是我,母亲你信我……”
这声情真意切的‘母亲’,很明显,喊的是卫氏。生母身死,一声都没哭,这时,在卫氏‘温柔真心’的关切里,甘志轩流泪了,可见被哄的有多么深了。
这一刻,现场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一件事。不管之前熟不熟,认不认识甘志轩的人,只这一段,足以让所有人看清——这个甘志轩,在一心一意往上爬,努力讨好嫡母,自然手段非常前程很好,怕是早忘了甘四娘的存在,甚至,甘四娘现在对他来说已经是阻碍,是拖后腿的存在。
甘志轩捂着脸,哭得特别大声:“我怎么会杀我娘……我姨娘,她虽不甚懂事,也是含辛茹苦把我养大,让我认祖归宗,我在丧良心,也不可能做这等狼心狗肺的事……当然也不可能是母亲,母亲代我极好,自我入伯府,她一直亲切有加,甚至亲自过问我吃穿用度,无一处不周到,无一处不精致,还督促我上进,教我如何做伯府撑家男儿……”
前面是为自己开脱,则是为了帮卫氏说的。
众人:……
呵,这样新鲜愚蠢的傻子,真是少见。
赵挚就改了话头,问他:“那你说说,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不是很忙,连接待招呼客人的时间都没有,还管着厨下么?”
这话多多少少带了点讽刺意思,甘志轩却一点都没听出来,只顾着给自己找理由开脱了:“我就是很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走过多少地方,到这里只是路过,谁知——”
“你撒谎!你娘刚死,她的在天之灵可看着你呢,敢不说实话!”
甘志轩吓得一哆嗦,仍然咬了牙,没说话。
温元思这时帮忙了,他上前一步,声音温和:“今日府上办宴,客人良多,你该不会有盲目自信,觉得一定没有人看到你吧?”
他声音温和,却并非没有压力,温文可亲的提醒,暗示了一些事……
甘志轩脸色微变,朝一边的陆语雪抱歉的笑了笑,指着她,道:“我来找她。”
赵挚挑眉,看了温元思一眼。
挺鬼的么。
温元思微笑,就差拱手寒暄:彼此彼此。
他当然是没有看到甘志轩的,甘志轩敢如此笃定,不说话,就是自认当时环境安静,没有人看到。但谁叫他之前一直看向陆语雪呢?陆语雪表情也有些不对……这里面要是没有任何猫匿,他这么多年官算白当了!
赵挚看了陆语雪一眼,陆语雪表情委屈,似乎很着急,想要说什么,赵挚却没理她,接着问甘志轩:“你怎么知道她在这里?”
“我之前看到的……”甘志轩微微垂头,脸色有些红,“当时陆姑娘好像有些不舒服,大约着了炭气,需要散一散,我扶她到一边坐了下。但我当时很忙,无法相陪,急匆匆走了,忙完过后觉得过意不去,应该叫个丫鬟过去伺候她的……我很不放心,才转回来看一看。”
他的表情话语,有丝缕情意流淌,他对陆语雪存着什么心思,再明显不过。
宋采唐仔细观察了甘志轩此刻的微表情,又看向陆语雪,若有所思。
视线不小心触及卫和安,这个人也是眼观鼻,鼻观心,微微垂着头,一副安静模样,讳莫如深。
赵挚此时才看向陆语雪,问她:“你又是怎么回事?”
陆语雪手里捏着帕子,一脸委屈,微微摇头:“我真的只是路过,此命案与我无关,我身上也从未有藏毒……”
“你和甘志轩——”
“我和他什么都没有,”陆语雪阻了赵挚的话,非常聪明的,直白的看向并拒绝了甘志轩,“你当知道,我并不喜欢你,但这与你娘无关,我从未迁怒,也从未想过要杀她。”
甘志轩白了脸,声音嚅嚅:“我明白的……官府问话,我必须照实以答,并不是怀疑你,你出……别误会。”
陆语雪又看向赵挚,轻轻咬着唇:“我当时不舒服,的确是出来散炭气,走到了附近,但我只走到了外面庑廊,并未来过此处,也不知这个房间发生了什么。”
甘志轩立刻帮她佐证:“没错,陆姑娘之前的确是在庑廊,我这次过来,也是走到庑廊,远远看到这间房间房门开着,才过来看一看,谁成想是……是……”
说到这里,甘志轩就哽咽出声,说不下去了。
房间重新安静。
赵挚环视四周,见房间里还有其他人,顺便就问了:“卫和安,这一个时辰附近,你可曾来过这里?”
卫和安行了个礼,神情肃正:“我帮姑母操持寿宴,很多地方都去过,一个时辰前,的确经过附近,但这个房间我从未来过,也并没有听到任何异动。”
“你为何经过?”
“帮姑母拿东西。”卫和安微笑,神情乖顺,“今日府中太忙,都是一家人,能帮则帮么。”
赵挚挑眉,看向卫氏:“是么?”
卫氏点头:“没错,我娘家只这个孩子贴心懂事,最是孝顺。”
卫和安得了夸奖,立刻朝卫氏拱手,很有些晚辈在长辈面前的羞涩模样。卫氏冲他笑了笑,神情中颇有些安抚意味。
这对姑侄关系倒是不错。
“秋文康呢?”赵挚最后一个看向太子府长史,“你认识死者么?”
秋文康留了两撇小胡子,穿着正统官服,很是正气:“回郡王爷,下官不敢说不认识。安乐伯府这大热闹,传的街头巷尾几乎人人皆知,逃了十几年的小妾卫氏美艳风流,声名远扬……”
赵挚打断他,直接问:“一个时辰前,你可曾到过这里?”
“并无,”秋文康摇头,“我今日只在外院饮宴,从没来过这里,但……”
他想了想,看了眼曾德庸,还是决定说了。
“大约两个时辰前,我去外院官房,看到伯爷和死者在偏僻地方说话,伯爷说,让死者回头去找他。”
244.平王妃召见
曾德庸立刻急了:“我才没有, 你撒谎!”他还立刻转向卫氏,你解释,“我不是, 我没有,你别听他瞎说!”
卫氏斜眉扫了丈夫一眼,语气颇有些不悦:“是么?”
曾德庸再瞪秋文康, 秋文康眼观鼻鼻观心, 束手肃立。
再看赵挚, 赵挚神情端穆,十分不近人情。
“这反正人都死了, 有什么话, 你就说吧。”
卫氏冷眼, 说出的话却仿若甘霖, 让曾德庸立刻就怂了。
“我……我是找过她,”曾德庸舔了舔唇,讨好的看着卫氏,“夫人您知道我的小毛病,有时候就是馋嘴, 控制不住, 但我懂事的, 绝不可能在重要关头做糊涂事, 我就是想着……你这一天忙下来, 怪累的, 晚上肯定不愿意搭理我, 我就叫那甘氏伺候一回……真的就是这样!我发誓!我叫她回头找我,说的就是晚上!再说这白天,这种时候,我就是想干点坏事,这也来不及么……是不是……”
卫氏哼了一声。
赵挚宋采唐温元思互相看了一眼。
案发现场,这些人进来,该说的也都说了,更深的对方不会说,他们也不知道,还要靠深查。
赵挚当即发话:“死者中毒,便为谋杀,这案子我管了,还望安乐伯府上下配合。”
都这个样子了,说不配合有用吗?
曾德庸咬着牙:“配合配合,我伯府上下全听郡王爷号令!”
不就是丢人么,反正都丢了,还怕啥!
接下来,现场散开,大家各自忙碌。
命案紧要,宴会当时停下,赵挚带着人封锁各处,调查问供,温元思帮忙控场,一切紧张有序。
别人不提,只说宋采唐。
她主要负责的,当然是验尸。
两口仵作箱子摆开,解剖刀折射着冷光,死者的脏器摘下来,一一对比……
并没有太多更详细的证据,所有结论与初验相符。死者并非自主意愿与人发生关系,死得很痛苦,身体内,指甲缝,都没有留下足够的凶手证据,包括衣服上。
但是死者所中之毒,宋采唐还是找出来了。
是一种短叶紫杉,生长在寒冷贫瘠土地,极北地区多见,花叶果根皆有毒,毒性强度六级,服用短时间内就能使人恶心,无力,惊厥,瞳孔放大,心脏衰竭……
这种植物制成的毒有一定的兴奋作用,不仅会让人心跳加速,也是一种人工流产的天然药物,容易促发女性兴奋,毒发后一段时间,死者的脸,颈部,甚至整个胸膛,会慢慢的变成深蓝色。
这种毒还有一条最大的特点,它的味道和消化残留比较特殊,只能在胃里被检验出。
当时看到尸体时尚不明显,或者说,死者胸前身上有诸多淤青,痕迹交织,并不算清晰,宋采唐一时也没有想到这种毒,遂当时没有下决断,尸体送回来,请来刑部老仵作周仵作一起检验,这才有了准确的验尸格目。
这种毒在中土很少见,北地就多了,而北地,大多是异族聚集之地。
宋采唐眼眸微闪,这桑正,嫌疑更大了。
死者房间发现的□□瓶子,毒是异族特有的,瓶子上花纹也是异族独有的,这桑正,生母是异族人,当时现场所有人里,只他最特殊,他一进门就有了动作,试图想藏住那只小瓶子……
可他的动机呢?真是为了报恩?那他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时机,这样热闹的环境下,来无影去无踪不好么?而且如果是为了卫氏,看不惯甘四娘带着儿子过来抢食,只杀人不就好了,为什么要□□?
侮辱?还是……有点点喜欢?
宋采唐下意识感觉,这里面有事。
案子方向都很模糊,还没有个所以然呢,外面有人来传话,说平王妃有情,请宋姑娘过王府一叙。
宋采唐擦手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睫微垂:“平王妃?”
赵挚的嫡母?
“对,就是平王府那位,平王妃,”青巧皱着眉,十分担心,“她没事请小姐干什么?难道是为了这个案子?”
陆语雪可是牵连在内的!
听说王妃一向待陆语雪如亲生女儿,叫她们家小姐过去,该不会是想威胁吧!
“不对,”青巧又想到了另外一出,“没准是为了郡王爷也说不定……”
这段时间,郡王爷对她们家小姐怎么样,谁看不出来?没准这平王妃想摆摆王妃的架子,婆母的款,欺负她们家小姐!
青巧表情极为惊悚,不管是哪一样,这平王府都是龙潭虎穴,进不得啊!
宋采唐却面色如常:“替我更衣吧。”
“啊?”青巧一副天塌了的神情,“小姐您真要去么?要不等郡王爷回来——”
“不用。”宋采唐主意很正,“更衣。”
青巧没办法,只得屈了屈膝,愁着小圆脸,从命。
……
这是宋采唐第一次到平王府。
平王府很大,建筑风格大气辉煌,差不多算得上汴梁成一景了,宋采唐经过了很多次,这是第一次,走到门内。
她还狠心大的赏了赏。
嗯,够大,够方正,就是太过肃穆了,不够精致,如果能取点苏州园林的精髓意境,定会有更好效果。
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赵挚名义上的娘,平王妃。
赵挚的生母,也就是平王的发妻,没能熬过生子的鬼门关,生赵挚时大出血,当时命是保住了,可没两年就去了,在她去前,亲自求了平王,续家中的妹妹为续弦。
今日的平王妃,便是平王续弦,也是赵挚的姨母。
平王妃娘家姐妹并不只她们俩,还有旁的,另一位感情很好的,就是陆玉雪的生母,遂陆语雪管平王妃叫姨母,与赵挚是实打实的表亲。
只是陆语雪的命不好,父母早亡,家中无法立足,亲情淡薄,平王妃便接了她在身边照顾,一养就是十来年。
宋采唐心里想着这几人的关系,走到厅中,平王妃已经等在首位。
“见过王妃——”
宋采唐照礼福身。
“起吧。”
平王妃声音不似一般女子,不见温婉轻柔,略有些低沉,仿佛揉入了岁月的味道,沉郁,安静,不见一丝明亮,却很坚定。
宋采唐抬头看着首座上的妇人,平王妃并不老,凤眼薄唇,端端有姿,只是她好像真的病了,脸色很不好看,扑了粉也掩不住微黄。疲态
陆语雪站在平王妃身侧,手里端着一碗人参汤,眼睛时刻不离平王妃,伺候的很用心。
只是她现在眼睛微红,之前肯定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