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停了,情绪却还没平复。

已经过去四年,可关于父亲的事,说出口仍旧艰难。

她好强,这点也是沿袭了父亲,她在他走后才意识到这个特质有多重要又有多致命。

要没争强好胜的劲撑着,早就垮了。可也就是要这强硬,打落牙习惯全往肚子里咽,生怕被人看去了笑话。

滚烫的唇凉透了。

相片他没要回去,躺在她腿上。

他们的合照有很多,都是她硬拉着他拍的。当时要去印,是为了摆在他公寓里。虽然他很少有朋友往来,但唐心那时候就是这么幼稚,偏要他摆上合照,还需在客厅显眼的位置,那样万一有人来,立马就能看见她在“宣示主权”。所以挑也是挑了张她自觉美得冒泡又很闲亲昵的照片。

既然要去印,自然不会只印一张。她还挑了好多合照和她偷拍的他的照片一同去印,只是洗出来只框了那一张给他,其余的全都自己私藏了。

他以为她留下了他们的合照故意不带走,她是有意的,但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走后什么时候能再回美国,她当时心里没底。她下意识想把相片留下来,留给他,起码她知道他还在那里,他们还在那里。

可他把相片砸了,当着她的面,砸得四分五裂。碎玻璃没划破她的身体,却刮了她已然动荡不安的心。

唐心重新坐直,展开那张照片,应当是它的主人一直拿它来看,边缘都有些磨损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八个字用在他们身上或许正合适。

只是,他们两个人,不是在那一刻爆发,也总得爆发的。

唐心怔忪着,忽的,响起“哆哆”的声响,她循声望去,有人真敲她的车窗玻璃。

拉下车窗,显出曹宇那张俊脸来,他说:“你还没走呐。”

唐心点头:“要走了。”说着就要把车窗拉上去。

“喂,你刚喝酒了,可不能酒驾。”曹宇手扣在窗玻璃顶端,提醒。

唐心恍然,她还真是糊涂了。

“我司机正过来呢,让他把你车开回去吧。”曹宇提议。

“没事,我叫代驾就行。”

“别呀。挺简单的事儿。你这酒喝的也是算在我头上的。”他说着就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我可看住你了,免得你为了逃我,一脚油门就出去了。”

唐心对他这自作主张的行为也是司空见惯,她呢也不甘示弱地打开APP,自己叫代驾。曹宇见她拧着眉头盯着手机,知晓是不顺利了。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你就别在我这儿强了。”曹宇把她手机抽走,低头看屏幕,“呃,这怎么取消?我没用过…”

唐心横了他一眼,夺回手机:“你拿人手机的毛病能不能改改?都多少年了也没见你懂点礼貌。”

“话说,这么一算,我们可认识得有七年多了。岁月如梭呀…”

“有人接我单了。”唐心微笑地看向一脸感慨的曹宇,下了逐客令,“你这位不知人间疾苦的少年,可以找你的司机去了。”

“你还说我不长礼貌,你这固执的臭脾气也没见有点改观。”曹宇啧啧了两声,“你这么聪明,知道我赖你车上来想问什么的吧?”

“我笨得很,不知道。”

曹宇见她躲闪,偏不放弃:“那我直接问。你怎么又和姓时的搭上关系了?”

“要你管那么宽?”

“别的我不管。姓时的我就看不顺眼。你当年这么喜欢他我就不懂,那也算了。后来出了这么大事情,你爸那公司,还有你,都那样了,他人在哪里?你苦的时候他在哪里逍遥呢?现在你风光了,熬出头了,他就又出现了?”曹宇越说越气,音调也跟着往上升,“还有那个小孩儿怎么回事,叫你妈妈了还,不带这样的吧。吃定你了怎么着?”

唐心睨着他:“我在这儿呢,你气个什么劲?”

曹宇闷住,他揉了揉鼻子,似是踟蹰。

“有话快说。”唐心催促。

“其实我找过他。”曹宇瞄了唐心一眼,这才说下去,“我告诉过他,你爸那事儿。”

“把话说清楚。”这回他倒是成功引起了唐心的兴趣。毕竟提到她父亲,她总是格外敏感。

“其实就提了一嘴。”曹宇勾起食指挠了挠耳鬓,“我司机快到了,我先…”

走字还没出口,他手腕就被唐心钳住。她手劲不大,可用了实在力气,也吃痛。曹宇摆在门把上的另外一只手收回来,说:“我真不是存心的。”

“那啥,也是你找我之后挺长一段时间了。我在酒吧碰巧看见他。这不不见还好,一见我就来气嘛。你说你在那儿受苦,他还混在外头这叫什么事儿?我就去揍了他一顿…”

“你揍他了?”唐心盯着他:“你不只揍他你还说什么了?!你怎么说了我…说那个事情的?”

“没细说,我看他也喝多了不太清醒。我就嘴漏了说了句你爸走了的事,其他的都没说。我也没少喝,就被我朋友拉走了。”

唐心食指指着曹宇,话在舌尖滚了一圈又咽回去,开口问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你找我帮忙之后,大概…半年?”

“你确定你记忆没出错?”

“啧,我确实喝得有点多,这可是你要我保密的事情,很重要的,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确实就漏了这么一句。”

唐心的表情凝重:“他什么反应?”

“灯红酒绿的,我哪儿记得。我揍完他就被拖走了…”曹宇说着,不忘看唐心的表情,“我不是故意说出来伤你心的。我要清醒我才不告诉他呢。万一他去找你什么的。隔天我还忒后悔,结果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我就没告诉你。”

唐心没理睬他。

“甜心,生气了?”曹宇凑过去看她,“你眼睛怎么还红了?是那个姓时的欺负你不是?!”

“你司机怎么还没到!”唐心扭过脸去避开他的视线,推了他一把,“赶紧走!”

“你不生我气我才敢走啊。”曹宇苦着脸说。

“和你没关系。走吧。”

“那回头我再找你吃饭,不许不答应啊。”

唐心只想让他赶紧下去,忙不迭地说:“好好好,吃吃吃。走不走了!”

曹宇被她怼下车,心情却还不错:“说定了啊。你可千万别不开心了,为了那家伙不值当。回头我联系你。”

终于把曹宇送走,周遭好不容易静了下来,代驾师傅又到了。

和师傅沟通好行程,唐心坐到副驾驶。师傅把车开出去,过了十分钟也没搭话的意思,看来是不多话的,这才放松了身体。

曹宇的话有几分可信度,唐心难免揣度。

他这人不是没有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并且他有说这个谎的理由。

唐心确实在躲曹宇,他这些年在她这儿没少刷存在感,但都被唐心软硬皆施地挡了过去。估摸着曹宇也是使尽浑身解数了,竟然从她妈这儿想曲线救国。可见他在追她这世上下了功夫。

正因为相似,唐心了解曹宇,到了这份上投资了这么多,怎么都不能功亏一篑。说个小谎,要能拉时宸下马,绝对是划算的买卖。

可反过来想,也不无可能。曹宇对唐心好,也是不争的事实。他爱贫嘴不差,可拿她爸的事编谎…

如果时宸早知道她爸过世,那现在又问她要什么解释?

分手后一年知道的…唐心算了算时间。

那其实他也很难找到她吧。她回国后工作原因换了手机号,一度甚至和所有在美国的朋友断了联系。他也不认识她在杭州的家…但是,她还有邮箱啊…他若真的要找她…

唐心脑中混沌,理不清楚,她揉着自己的眉心,长舒一口浊气。

重要的作者有话说↓

31.第三十一章

31

虽然手上还裹着纱布,但N网红向她“诚恳”地认错,让她心情不错。下午唐心请办公室的员工喝奶茶咖啡,办公室内顿时一阵热闹。大家都趁此机会放放风,闲聊起来。唐心也不掺和,她即便是走亲民老板路线,但到底发工资的在,大家会不自在。

唐心和乔泽就在阁楼办公室里开小会,乔老板最近又签下一个网红,分成比例谈得很不错,想到今年双十一的预计营收,一向神经紧绷的他也露出些许从容。唐心知道乔泽和她不同,有更大的理想。对于现在不愁吃穿,不再举债的日子,唐心已经挺满足了,而对于乔泽,这只是他商业的起步。

“你想过之后吗?”唐心捧着红茶,斜靠在他的书桌边,问。

“三年计划,五年计划?”乔泽点了点桌面,“要不我做个PPT出来你看看?”

“我不是这个意思。”唐心解释,“我知道我们现在的大致方向,做个人品牌,做网红孵化,然后呢?我觉得你有更长远的眼光。”

乔泽望向唐心,思忖着措辞,而后道:“我们现在做什么,其实都是在做资本积累。如果可以,我当然希望早日脱离实体,做资本运作。”

“那你一早就该去做金融,进投行之类的不是吗?”

“确实,但现在是物联网时代,我想先投身于一项朝阳产业,有些实在的经历。至于资本运作,这东西从来就不着急。现在的时代,有些人喜欢来快钱,但快的东西,未必好,尤其对人的内心来说。”

“其实我还挺好奇,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契机开口。你当时找上我合作的时候,我的网店远不如现在。我也知道你有别的选择。”

“因为了解你的背景。你工厂的事,你的人脉。你有实力,更重要的是,你比任何其他人都有动力。”

乔泽说的没错,那时候唐心还欠着债,赚钱这件事她比任何人都有动,恨不能一个人拆成两个来用。

“既然都说开了,我也有个问题。你当时应该也和不少人聊了,最后为什么选择了我做合伙人?前几次接洽时,我觉得你的反应挺冷淡的,以为黄了。”

“我那时候不是为了要装老道嘛,当然要故意摆扑克脸。”唐心回忆道,“那时候还真是见了好几个潜在的合伙人,经验更丰富的也有,但你给我的感觉最稳扎稳打,而且眼光犀利。我在商业上或许知识缺乏,但看一个人是只会吃喝玩乐口若悬河,还是有真本事,这分辨能力倒是不差。”

“这点我承认。”乔泽点头,“你在看人上,有种古怪但精准的直觉。”

“这不能算直觉。”唐心笑开,“我啊小时候见天和二世祖们混在一起,混久了对诓人的把戏就有了很好的鉴别力,一般人还真难忽悠我。”

“我们的合作很愉快,很让人欣慰。”乔泽下了总结,唐心点头。

“希望未来的日子,也能这么合作愉快。”

闲聊结束,唐心回到办公室继续工作。再抬头,窗外已是一片夜色。脑中突然想起某人说要来拿奖励的事情…奖励啊…

他想要什么奖励,而她该给什么奖励呢,这都是问题。

唐心正思忖着,Ctrl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我到你公司了,楼下等你?”

“好,等我十分钟。”

“嗯。”

唐心用这十分钟关电脑以及补妆,关电脑十秒钟,补妆九分五十秒。

Ctrl等在车内,他等唐心时毫无焦虑,或者该说,他早习惯等她。从前就是接唐心吃个饭,他都常常要等二十分钟半小时,她一直格外在意自己外出的形象,刚开始两个人为此还吵过几次架。他当年愣头青,一丁点也不能理解女生为什么要花那么久梳妆打扮,何况在他眼里唐心天生丽质,是她过于追求完美。唐心通过撒娇、耍赖等各种方式教会他,爱美是女人的天性,更是她唐心的人生使命。他久而久之也就被迫接受了,其实有时想她这么爱美,以后难不成还能当饭吃?可所谓事事难聊,她现在还真是靠着漂亮吃饭了。

看了会儿游戏视频,车门打开,唐心坐了进来。Ctrl收起手机,扫了她一眼,依旧觉得惊艳。这很不科学,他见她的次数真的是数不清,可依然常有心动之感,就是心脏忽然猛烈地停了一下,又重重跳起来。

为什么是她,在多年前让他沦陷,多年后依然叫他放不开手呢?Ctrl问过自己这个问题。这就好像为什么他始终坚持着以电竞为自己的生活支柱一样,他对唐心的感情在琐碎生活中悄无声息地萌发,他多认识她一天,这情感就多滋养一天。他不喜欢左顾右盼,无意在一片麦田中寻找最饱满的那一颗。

他知道周围兜兜转转的人不在少数,倒不是刻意要芳丛流连,他们也苦恼,想找到最适合自己,让自己想安定下来的那一个。可是Ctrl并不相信柏拉图说的人是被劈开的半圆,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那完全契合的另一半。哪有这样刚好的契合?有的只是磨合争吵中的退让与妥协。

天长地久需要的是耐心、忍让,不是刚好的运气。他过去不明白这个道理,在这几年孤身一人冷眼看着旁人的故事后,有所领悟。

“去哪儿?”唐心的问话将Ctrl带回当下。

“去你那儿。”

“我那儿?我那里什么吃的都没有,叫个外卖?”

“不是说想吃我做饭?”

“咦?”唐心身体往前倾,偏过脸研究Ctrl的表情,“怎么突然这么起劲居然亲自下厨?”

“看来你上次说想吃我做饭,不是真心的。那算了,我们路边兰州拉面吃一碗好了。”他说着就打方向灯要变道改路线的意思。

“不不不”唐心赶忙出言组织,“我不识好人心,我错了。你要亲自给我下厨,我太高兴了,导致头脑不清,胡言乱语。不过我冰箱里真是半点存货没有,要不回去路上边上进口超市买点东西?”

男人瞟了她一眼,见她满脸讨好,终于满意地嗯了一声。

车泊在地下车库,两人进了超市。Ctrl推着车,唐心在边上跟着。她最多一周去一回超市,买的东西也很单一,基本就是操作简单的快速食品,类似色拉或牛排、猪排等。

“你家有什么调料?”男人单手搭着购物车,到调料架前,侧身问唐心。

“油盐酱醋糖,最基本的。”

“酱油是老抽生抽?”

唐心赧然:“额…某种日本酱油…”

“…”Ctrl摇头,“也能猜到。”

“你要用什么就买什么吧…挑你用得顺手的。”

Ctrl没接话,但唐心看他一样样往购物篮里搬,什么椒盐粉、黑胡椒等等不知不觉就推了购物车一角。

接着唐心又跟着他去了生鲜区,他驾轻就熟地挑着蔬菜、海鲜。唐心刻意落在他身后几步的地方,隔着一段距离看他。帅气的男人在超市里挑选着食材,为爱人准备晚餐,觉得韩剧里的场景也不过如此了。此刻的他在唐心的眼里仿佛会发光。

时宸在餐厅打工,父亲又曾开过餐馆的关系,烧得一手好菜,但他鲜少有心情认真下厨。他们热恋期时,他倒是准备过烛光晚餐,可把她感动得稀里哗啦,说了大概得有一百次好吃。

他这人,其实内里有一股子温柔,可在外头故意裹了一层冰霜,于是连带着温柔都缺了一丝温度。只要她的心够热,冰块融化,便能溺在那片柔软里。

Ctrl带着唐心这个拖油瓶买好了食材结了账,两人回到唐心公寓。

唐心给他套上自己的围裙,问:“要我打下手么?”

“你是真的想打下手,还是就客套客套?”